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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浮华

_24 王居安(当代)
  苏沫只感到惊心动魄,周围乱哄哄一片,恍惚中却仍能听清他的言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像是有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呼不出来,手指尖也跟着一阵发麻。
  
  王亚男没搭话,只对其他人道:“我这里有遗嘱的公证,大概情况各位都已了解,实际上,王居安和我们王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手上也并无多少股份,如何能保证他不存私心?何况他为人刚愎自用,狂妄自负,多次与各位老董事产生争执,工作上更加毫无建树,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代表大股东们的利益,即使能在安盛留任,充其量也只能作为普通的职业经理人,勉强保留总裁一职。”
  
  她又道:“这原是王家私事,为了安盛的前途,两害相较取其轻,我不得不自曝家丑,但是,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这里我恳请大家能给我王亚男两分薄面,对外守口如瓶……”
  
  林董没再说话。
  
  另有老董事道:“你们王家的事,我们这些外人不好干涉,先解决内务,再解决外事,还是希望以大事为重,”又摇头连叹,“祸起萧墙,败象也。”
  
  旁边周远山也忍不住小声骂一句:“狸猫换太子,真他妈狗血。”
  
  苏沫置若罔闻,只是难以抑制地,目不转睛瞧着前面那人。
  
  周远山轻碰她的胳膊:“走了。”
  
  苏沫方回神,才瞧见其余董事鱼贯而出,忙跟着走出去。
  
  王亚男也吩咐她侄儿:“你去外面等。”
  
  椭圆形红木会议桌旁只余两人。
  
  王居安半天没说话,过一会儿开口,恨声道:“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我凭什么信你。”
  
  王亚男叹一口气,压低声音:“我哥嫂是死了,还有一个人却活得好好,你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王居安瞪着她。
  
  “老张。”
  
  王居安一脸难以置信。
  
  王亚男摇一摇头:“当初我嫂子不能生,我哥就花了些钱,让老张去领了一个回来,”她看着他,“孽债,你觉得呢?”
  
  王居安没说话。
  
  王亚男又道:“你小时候不是常抱怨,你爸对天保比对你还要好吗?还有,自从思危被接回家里,你爸就只顾着他了吧?”
  
  王居安顿一顿,才道:“我原以为……他比我小,他妈又不在跟前,所以我爸疼他多些。”
  
  王亚男没理会:“我嫂子这个人,到死都容不下王思危,只要我哥对王思危好点,她就赌气对你更好,我哥不在跟前了,她也没心思搭理你,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还有,你都三十多了,但是我哥去世前却把股权交到我手里,你满腹牢骚。他哪里是怕你败家,只是那会子,他亲儿子王思危还没那个能力,我哥的意思,希望你能辅佐他,又担心你和他争家产……”
  
  王居安打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要说了!”
  
  王亚男叹息:“好在他们帮你把王翦一手带大,你也该知足了。”
  
  王居安沉默,胡乱摸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干脆烟也不抽了,直接揉成一团扔桌上。
  
  王亚男道:“以前是没说开呢,何况就算找个再好的职业经理人也比不得你这样尽心尽力,现在你都知道了,这为他人作嫁的事还有滋味么?”
  
  王居安抬眼盯住她,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过一会,他忽然笑起来,说:“您一直就想翻盘来着,有意等我用手头所有的资产帮您抵了债,让我一无所有。您是玩弄权术和资本的大鳄,要不是这一场闹剧,我会输得心服口服。”
  
  王亚男也笑:“小子,怎样,我没比你白活这么些年吧?”她轻描淡写,“还有,你那些资产和人脉,哪一样不是站在我们王家的肩膀上得来的,我收回自家的东西,也不算胜之不武。”
  
  “我没觉得你赢了。”
  
  王亚男不再多说,起身出去,走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惜才,可惜你不是我儿子,这样,我给你留点面子,下个月的股东大会,你自动请辞。”
  
  周远山把车开过来,摇下车窗看了她一会,才问:“你不走?”
  
  苏沫坐自己车里,看上去有些茫然:“我还有事。”
  
  周远山直接道:“你等了快半小时了。”
  
  苏沫低头,不去看他,只说:“你先走,我再等等。”
  
  周远山摇一摇头,没再多说,车子开出去,油门却轰得大了些。
  
  苏沫一直等到下班,又等到天黑,停车场里渐渐空旷,直到临近午夜,大楼即将封楼,才看见王居安的身影,他低垂着头颅,手里夹着半截香烟,似乎连步伐也显出困顿,全无往日风采。
  
  他没有看见她,或者说全无心思留意周遭。
  
  苏沫轻轻按一下喇叭,他忽然侧头,看清了人,也不走近,直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沫下了车,却听他说:“快走。”
  
  她步子微顿,王居安脸色十分难看:“赶紧走,我见着你就烦。”
  
  苏沫不忍看他的眼,却不得以走去近旁,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瞧着她笑一笑:“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没……”
  
  “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听不懂人话?”他伸手按住她的肩,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我跟你讲,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我……”
  
  “你怎样,除了迁怒,你还能怎样?”
  
  王居安一时给气乐了,狠狠盯住她,正要开口,又似乎犹豫,烟卷递到嘴边,用力吸上一口,脸上表情十分烦躁,再开口时,嗓音却已低下去:“特别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这样。”
  
  她说不出话,只能强忍眼泪,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我走了。”
  
  第 85 章 ...
  苏沫回到车里,拿纸巾擦了擦眼,过了一会,仍没听见那边的动静,她发动汽车,嘈杂的马达声中,心思更加繁乱。
  第二天,钟声一清早打来电话,开门见山说:“姐,我的东西不见了!”
  苏沫还没起床,懒洋洋应付:“什么东西?”
  “你说呢?”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同学说你最近来学校找了我好几次,你明知道我上周六回家了,你还来?”
  “那又怎样?”
  “姐,实话跟你说吧,我之前申请的几所美国大学,现在已经有消息了,只要签证完了,我拿到那笔钱就可以签证买机票,买了机票我就能出国了。”
  苏沫说:“三千万得买多少张机票啊,你这辈子都飞不完。”
  “姐,”钟声在那边急得跺脚,“我现在就想出国,我知道姓王的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我打算拿了钱就走人,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你不能这个时候跑来偷我的东西。”
  苏沫揉揉额角:“什么偷不偷的,声声,别说那么难听。”
  钟声气道:“不问自取,不是偷是什么?”
  苏沫笑起来:“我去给你养的花翻翻土,你那盆花是不是经常翻土呀,难怪长得那么好。”
  钟声耐着性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沫起床刷牙,含糊道:“上回,你一进门就盯着那盆花看,我一看,养得挺好,你说你这孩子,被子不叠,桌子不收拾,在家的时候别说养花了,吃饭喝水都是别人递到跟前,你就是个花骨朵,还要一屋子人养呢,怎么突然有那个闲心,你不是做这种细致活的人。”
  钟声有些泄气,放软声音:“姐,你真聪明,好吧,我不要三千万,他愿意给多少我就拿多少,你把东西还我吧。”
  苏沫簌了口,一边化妆一边叹息:“声声,别再糊弄我了,你姐我,吃的就是揣摩人心这碗饭。我以前不防你,是拿你当孩子,当你是亲妹,我要是有心防你,你半点便宜都讨不到,你连我都赢不了,怎么和那些人精斗?”
  钟声不理会,直接道:“东西还我。”
  “不在我这里,你也别再存那些花花肠子了,对大家都好。”
  钟声直接挂了电话,靠在窗户旁想了半天,气得胸前起伏,又把电话拨出去,等那头接了,问:“你真的爱我吗?”等那边回了话,又说“我也爱你,我这里有样东西,你一定喜欢,想不想看?”
  
  苏沫去保顺上班,接下来几天里,心绪不宁,偏偏王亚男只要出门办事都会带着她,若有重要事项,还不忘耐心提点,极具亲和力,苏沫受宠若惊,更无暇分心。
  之间,从蓉打电话来叫她去吃饭,等下班以后过去,才知道赵祥庆也在。
  三人边吃边聊,苏沫看见老赵心里就不舒坦,总想起王居安,不知道那人现在怎样,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就不由自主多看了老赵两眼,她看过去,老赵便也看过来,就是不说话。
  从蓉笑道:“你嘴巴够严实啊,我们都是听了小道消息才知道。”
  “什么?”苏沫装傻。
  从蓉道:“别装了,上次董事会开会,你也在吧,一天之内天翻地覆,这么重要的事,我从你这里连点风声都没听到。”
  苏沫道:“高层谈话,涉及到保密协议。”
  从蓉笑:“少来!”
  苏沫心里惦记着,问:“公司里最近又流传什么消息了?”
  从蓉还没搭话,赵祥庆倒噗嗤一声乐了,越笑越起劲。
  从蓉骂:“你毛病吧。”
  “不是,”老赵摆摆手,“你想啊,那是什么年代呀,三十多年前,买菜买面打酱油都要排队,物资紧缺啊,各种计划限购,那时候钱多值钱,一个猪娃三分钱,结果呢,人一个男娃就要三千块!”他一拍桌子,“我就说嘛,老王这样会做生意,看来是遗传,当年老王他亲爹光卖娃就能发呀,三千块!”
  苏沫心想:都传成这样了啊。
  从蓉说:“我们这边的版本是,没给钱,白送。”
  老赵说:“不,多少还是要给点的,不然人家图什么?”
  从蓉心急,气道:“你跟我争这些有什么意义,”她看了苏沫一眼,“听听人家官方怎么说。”
  苏沫却不能像这两位一样置身事外,低头扒饭:“我还没你们知道得多。”
  从蓉收了笑,叹气:“看来是真的。”
  老赵倒是神色如常,该吃吃该喝喝。
  从蓉把他跟前的菜碟子拿开些:“就知道吃,老板一换,第一个被开的就是你。”
  赵祥庆不说话,又去夹苏沫跟前的菜,从蓉又将他的碗筷一并收缴,直接拿去厨房。赵祥庆闲下来,抽纸巾抹嘴,一言不发看着苏沫。
  苏沫吃不下,搁了筷子。
  老赵皮笑肉不笑:“苏董,最近气色不错。”
  苏沫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你不想问点什么?”
  苏沫顿一顿,才道:“他……怎么样了?”
  老赵摇头:“我不知道。”
  苏沫看着他:“那你让我问什么?”
  老赵笑:“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苏沫白他一眼。
  “好,不瞎说了,”赵祥庆收笑,“这些天他一直没来公司,我打电话问老张,张老头像是人也衰了,话也说不利落,只说老王和他谈,谈完以后家也不回,现在找不着人。”
  苏沫心里开始发慌,没做声。
  赵祥庆认真道:“当时提名独董,高层不是没有争议,与公与私,他完全可以反对,但是据我了解,他投了赞成票,我估计,这事就连王亚男都没想到……”
  苏沫再也待不住,起身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下了楼,上车拨电话,却再也拨不通。
  夏日将至,夜空深远,零碎星光闪烁,若隐若现,更显寂静无边。
  
  王居安坐了一宿的火车。
  临时起意,买不到机票,也找不着卧铺,他不记得以前是否坐过这种绿皮火车,他的回忆里呈现出茫然状态,仿佛一个断层,而曾经,他刻意忽略这个断层的存在。
  此时,刺眼的灯光,呼噜阵阵的邻座,杂乱而浑浊的空气,夜里昏暗的站台,又像是无形的命运之手营造的颠沛流离的梦境,无数次,他希望自己只是在一场不知谁的梦里,醒来后,一切照常。
  火车途经数不清的城镇站点,到达目的地时已艳阳高照,王居安抬头看去,站台旁的矮楼上支起的两个油漆斑驳的红色大字:云岗。
  相比其他乘客的肩背手提,独他两手空空,浑浑噩噩之际,像是迷失旅途的过客。
  火车站外边就是一条笔直官道,尘土飞扬,城乡结合部风格的建筑林立两旁。到了公交站台,却一直无车,旁边一个开三轮摩托的问:“你去哪里?”
  “庙山。”
  那人嗤笑:“去乡里你坐公汽?几天也到不了。”
  “还有多远?”
  “要看你到哪个湾子,我开过去至少五十分钟。”
  “路熟吗?”
  “熟,不讲价。”
  王居安上了车,后座狭小,他弯腰曲背,一路颠簸,黄土拂面。
  越往前行路越窄,道旁的白桦树被成片农田代替,坑洼小道从繁密枝叶处向远方延伸,连接起数撞灰扑扑的矮楼。那人把车横在一滩水洼前:“过不去了,前面就是吴家湾。”
  王居安给了钱,仍无让人找零的习惯,穿过坟场田野,一路问过去,瞧见旁边的树荫下坐着位老人,跟前是一爿菜地,不远处一个农妇在地里摘菜,手掌宽厚粗糙沾染泥泞,地里的菜却鲜嫩水灵。
  那农妇听见脚步,回头看见外乡人,道:“往前面是农家乐,但是我们这里菜便宜,留着自家人吃的,不放农药,您买些过去让他们做。”
  王居安道:“我不买菜,”他看一眼轮椅上的老人:“怎么手脚都给绑上了?”
  农妇像是被人问惯了,头也不抬道:“老年痴呆,不绑着他会到处走,一把老骨头要是掉进田里不得了。”
  王居安问:“一直这样?”
  “年前还好,现在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谁都不认得。”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姑娘,我下头几个弟弟妹妹都出去打工了,难哦,只剩我哪里都去不了,要有人看着他。”
  王居安不说话。
  农妇这才抬头细瞧过来,外乡人正看向那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站了一会,他转身往回走。农妇不觉呆立,手中簸箕忽然落地,还带着露水的丝瓜莴苣滚落一地,她喃喃念一句:“小五?”
  王居安早已走远。
  农妇追不及,只得喊:“等会,等会……”
  他头也不回。
  农妇还想追,又顾着老人,跑回来问:“爸,爸,你看见了吧,那是小五吧,爸,小五回来了。”
  吴久发眼神混沌:“小五?小五啊……”
  农妇着急,嗓间带哭腔:“他从小就调,头上两个漩,一岁多点就去玩炮仗,差点炸瞎眼,眉毛上一道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妈死得早,我从小背着他,种地背着,上学背着,做饭也背着,我认得他,我还认得他,那眉眼就像我们家的人……”
  吴久发忽然清明了些:“老大,你哭了几十年,一直怪我把他卖了人,当时太穷,养不活……”
  农妇见说不通,再往远眺,哪里还看得见人影,干脆一屁股坐田埂子上嚎啕大哭。
  
  王居安径直走上大路,拦不着车,也没想着要去拦车。
  日头当空,衬衣汗湿,黏在背心上,双脚却机械般的前行,他走了一下午,又瞧见火车站的旧楼,这回却在公交车站看见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顿觉疲乏,上了车,晚间到了市区,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
  陌生的房间,一切从简,窗外的世界却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当初来这里竞标,鲜衣怒马前呼后拥谈笑风生,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尘满面,鬓如霜。
  这一晚半睡半醒,清早起来,顿感空虚,呆坐了小半日,勉强洗漱完,叫了辆出租车,前往西山寺。
  庙里,香客盈门,佛龛前香烛环绕,一如当初,只是大和尚的禅房却没上次那样容易接近。
  王居安才往里走,就被人拦住,王居安说:“我朋友姓苏,是住持的俗家亲戚,托我过来看看他老人家。”
  年轻和尚进去请示,不多时出来回复:“住持师父说了,并不相识。”
  王居安直接道:“我有段佛偈,一直不太明白,特地来向住持请教。”
  小和尚度他气势,网开一面:“正好住持今天得空,也许能见上一面,要不施主先跟我去前面添点香油钱?”
  王居安捐了些钱,再过来时,正好看见那房门敞开一半,禅房里金碧辉煌,显然重新装修过,里间有个满脸油光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那胖和尚边打呵欠边踱着步,王居安心里疑惑。
  小和尚倒乐淘淘地又进去一趟,不多时出来说:“住持请您过去说话。”
  王居安道:“不是他。”
  小和尚不解:“怎么不是?屋里那位就是我们住持。”
  话音未落,旁边一扫地僧淡淡开口:“施主来晚一步,我师父,以前的老主持,上个月已经圆寂了。”
☆、第86章
  王居安微怔:“圆寂了?”
  扫地僧道:“胆囊和胃都出了点问题,住了两个月的医院,没扛住,仙游了。”
  王居安说:“年纪大了,器官老化,你们这里,以前的伙食估计也一般。”
  扫地僧闲话道:“去看病,有医生说了,胆囊这东西,不管是吃荤太多还是常年吃素的,都好不了,还是要营养均衡。”
  王居安笑笑:“上回他叫我出家,我劝他还俗,他千算万算,怎么没给自己算上一卦?”
  “说的是,”扫地僧一点不计较:“我以前也问过他老人家,师父说了,他往常给人算命,不管好不好,最后都要加一句种善因方得善果,这辈子说了没有上万也有几千,难道还要给自己说上一遍么?”
  王居安听得一笑,扫地僧也笑,两人都不觉大笑起来。
  小和尚却不懂,仍是问:“施主你想算命啊?新住持也能算。”
  王居安笑得眼眶有些发潮:“前半辈子它怕我,后半辈子我烦它,你说我还算不算?”
  他转身走人,仿佛适才的笑耗尽元气,心里麻木,回去宾馆的时候,叫人送来一打酒水,胡乱塞了几张大钞过去,不等服务生道谢,一把摔上门。
  王居安提着酒瓶靠在床头翻电话,一个星期没开手机,各种信息几乎挤爆,他一页页翻过,却迅速略过那女人的来电短信绝不细看,删除了事,又收到两则总经办发来的信息,对方委婉询问,董事长办公室里的物品是否需要处理。
  他感到好笑,抿一口酒,酒水冰凉,味道辛辣,他一时呛着,剧烈地咳嗽,忽然想起来,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里还有儿子的照片,又闭眼靠了一会,方拿起电话订机票。
  两天后,王居安重回安盛,董事长办公室里虽无人,但摆设上已有变化。知道他来,早有做IT支持的员工等候一旁,替他永久删除私人电脑里的相关项目和机密文件。外间,秘书敲门,仍是称他“王董”,又神色尴尬道,小王先生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想请他过去说话。
  王居安想一想,并不推辞。
  进门一看,跟在他后面混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正人模狗样地坐在大班桌后笑眯眯瞧着他。
  王居安直接在跟前的椅子上坐下。
  王思危笑:“瘦了。”
  王居安开门见山:“你知道多久了?”
  王思危想了一会:“没多久,也就两三个星期,”又叹,“老太太心里可真能藏事。”
  “还在回味?”王居安笑一笑,“坐牢你屁股下的椅子才是正事。”
  王思危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王居安舒舒服服靠向椅背:“她能把你扶上这个位置也能把你弄下去,她当初怎么对我,以后也能怎么对你。”
  王思危不以为然:“不一样,我们身份不一样,我和她是亲姑侄,你和她算什么?”
  王居安笑:“商场无兄弟,一旦涉及利益,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也是有的,血亲算个屁,何况你这人……”
  “我这人?我这人怎么了?”
  “你有几斤几两,大家都清楚。”
  王思危原本还忌惮他,这回恼羞成怒,一时俊脸紧绷,壮胆指着他道:“王居安,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以前当你是亲哥,才给你面子。”他早有准备,抽出一张银行卡直接扔地上:“我再不济,也比你大方,当初你用五十万就打发了我,现在这卡里有五十一万,拿了赶紧滚!”
  王居安泰然自若:“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这人其他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他微顿,神情里多了几分萧瑟,“这二十多年,我们都不知道实情,你扪心自问,我到底对你怎样?”
  王思危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没吱声。
  “你刚进王家的时候,你大妈趁着爸……趁着你爸不在家,不给你留饭,是谁深更半夜给你送吃的?你在外面被人喊野种,是谁替你出头,帮你跟人打架?你闯祸了,又是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王思危撇开眼,不去瞧他。
  王居安继续道:“这些事,你忘了不要紧,我一直当你是兄弟。”
  他兄弟立马嗤笑:“我不稀罕。”
  “你再想想,王亚男明知我俩的身世,这么些年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喊她一声姑,她都懒得应,”王居安说完,拿眼盯住他,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王思危躲不过,也不敢正眼回视,有些丧气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王居安这才道:“你和我一样,都是她手里的棋。”
  “不可能!”王思危提高嗓门,“她现在除了靠我,还能靠谁?家里的傻儿子?”
  “你再仔细地想,除了你以外,她还提拔过谁,其中有没有谁是不可代替?”
  王思危愣了愣,脑子里转过弯来:“你说那个姓苏的女的?”
  王居安也若有所思,隔了一会才道:“她对王亚男来说并非不可代替,但是对有的人来讲,也许很重要。”
  王思危一脸茫然。
  “王亚男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王居安叹息,“对女人来说,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其他都是浮云,她对天保有愧疚,更有补偿心理。”
  “你什么意思?”王思危难以置信,“傻子也有春天?”
  王居安不说话。
  王思危越想越气,手中拿着签字笔不停敲击桌面:“难怪她当面说得好听,背地里押着股权不给我,一会说手续有问题,一会又说大股东们还有意见,”他把笔使劲往桌上一拍,“他妈的都是在做戏。”
  对面的人不露声色。
  王思危恨恨道:“姓苏的算哪根葱,我让她吞不下兜着走。”
  王居安忽然发话:“你别动她。”
  王思危抬头:“为什么?”
  王居安脸色已变,一字一顿:“我说了,别动她。”
  王思危不解,嗤笑:“动了又怎样?那傻子还能找我拼命?”
  王居安冷着脸不做声,良久开口:“要不这样,不管她死了残了还是病了,还是伤心难过心情低落了,要是有个不痛快,我就只找你。”
  王思危哑然,腾地站起来,却是爆笑:“你他妈疯了,你们这些人,全都疯了……”
  王居安没理会:“你动她还不如多动脑子,最直接的办法才最有效,王亚男在台面上说得非常好听,你就更有理由和她闹,遗嘱都读了,她还能赖掉?你越理直气壮,她就越没办法。”
  王思危脸上阴晴不定。
  “我看在以前的情分提醒你,是继续被人利用,还是暗地留一手,随你,”王居安说完起身,出去时踩着了那张银行卡,弯腰拾起来,夹在指间挥了挥,“钱是好东西。”
  王思危原本将信将疑,这回见他二话不说收了钱,心想:“也不过如此,”转头就在王亚男的行事上多留了心眼,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心里气不顺,又有意试探对方底线,便故意在公事上给人使绊子。
  两次三番,王亚男就觉着比先前无人相助时还要劳累。
  她原想这侄儿为人耳根软,处事拎不清,容易左右和驾驭,谁想这几天不知怎地就转了性,坏起来没有道理,倔起来又不通人情,公私不分,眉毛胡子一把抓,哪还敢指望他能对天保亲近些。
  王亚男忍耐多时,终于憋不住,两人关了办公室的门大吵一架,原本事情不大,无非是一个有心教,一时心急,呵斥了几句,另一个就变了脸色,说她瞧自己不顺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老太太又给气得肝疼,这回不同以往,疼了大半天挪不了窝,心里忽然就慌了,盘算着忙了一年多,也没去做个体检,当即和医院约了时间。
  那边安排了病房,要求做详细检查,大概要住上三四天光景。
  王亚男两头搁不下,更惦记家里,原想叫个亲近的人过去照应,才一想起那亲侄儿,即刻打消了念头,最后仍是拜托了苏沫。
  苏沫才到新公司,需要时间熟悉各方面的情况,谁知安盛的独董任命合同已经下来,立时就有记者电话采访,或在写字楼大厅里等候拍照,一时间,苏沫几乎成了风云人物,而在同一时刻,她也接到王亚男的来电。
  王居安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这边却又受人委托,她忽然体会到负债累累的滋味,人情债难还,左右逢源之后便是左右为难。
  苏沫下了班,仍是前往宋家大宅,宋天保见着她自然高兴,王亚男回不回家他也无所谓。
  大晚上,苏沫不敢和他单独待着,哄着他在楼下大厅里画画下棋,一旁就是保姆间,两保姆不时端茶递水,倒也相安无事。只等这大孩子累了困了,回屋睡觉了,她才抽身离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王亚男却一直没回家,听说也不去公司,苏沫坐不住,抽空提早下班,往医院瞧瞧情况,又想着王亚男身边只带着两个秘书,一男一女,女的才二十来岁,办事虽利落但生活上却还是姑娘家脾性,男的已入中年,有家有口有拖累,难免考虑不周,就自己炖了些汤水带过去。
  王亚男住高干病房,苏沫一进门,就发现这老太太白头发多了,人也衰了,精神面貌非常萎靡,完全不同以往。
  苏沫直觉事情不妙,再看旁边的两秘书,也都不苟言笑神情严肃,不好多问,只说了下天保的近况。
  王亚男点一点头,半晌不出声,忽然凄凉开口:“我活了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死就死了吧,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的那个累赘。”
  苏沫暗自惊讶,小心翼翼问:“检查结果出来了?”
  王亚男没做声,秘书替她答:“还没有,先是检查了肝脏,后来又说要做胃镜,昨天又才检查了胰腺……”
  苏沫安慰:“结果没出来,说明没发现问题。”
  王亚男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肯定有事,最近一直不舒服,是我没在意。”
  苏沫一边把汤水盛出来,一边安慰:“您先放宽心,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休息下也就好了。”
  正是吃饭的点,王亚男却毫无胃口,护工送来的饭菜也被推到旁边,不吃不喝。
  其他人再怎样劝都不见效果,苏沫知她性情刚烈,拿捏语气说了句:“您嘴上说是舍不得天保,实际上是自己俱老怕死。”
  王亚男立时瞧过来,神情尴尬,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往日的狠劲,两秘书都看着她俩不敢做声。
  苏沫接着道:“要是真为天保好,不会人还没死,一只脚就先踩进棺材里等着。”
  王亚男不说话,忽然笑笑,叹气道:“把汤端过来,我尝尝你的手艺。”
  她喝了汤,勉力吃了点饭菜,又想这姑娘近日来几处奔波,还惦记着自己这边,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也算有心,而那亲侄儿却连一通问候的电话也没有,顿时感慨,心头一暖:“这几天辛苦你了。”
  苏沫只道:“还好,天保很懂事,听得进道理。”
  王亚男说:“这么些人里,我看他也只听你的。”
  苏沫心里一惊,笑道:“不会,他心肠好,对每个人都不错。”
  正说着话,医生拿了检查结果进来,说查过的地方都没发现病灶,只是阑尾炎,做个普通手术就行。
  王亚男听完,顿时精神一振,脸上阴霾全无,对苏沫笑道:“巧得很,你一来就有结果,”又对旁人说,“小苏是我的福将。”
  苏沫松了口气,却又要往宋天保那边赶。
  出了医院,途经报摊,苏沫一眼看见今天的《南瞻日报》,忽想起那日记者的简短采访,一时兴起,买了份翻开来瞧,在证券新闻的副刊里还真找到一份关于自己的报道,标题为,“30岁,南瞻市最年轻独董已经产生”,再细看内容,除了第一段介绍了她的出生年月、家庭籍贯和工作近况等,余下内容指出,她年龄较小,简历内容过少,具体身份无从知悉。
  苏沫又折回去,翻看另一份本地的《证券时报》,又找到一篇相关报道,但是标题更加直接:“我市最年轻独董,身份存疑。”接下来更言明她今年不满三十,在南瞻的上市企业工作满打满算也就三年时间,与“具有五年以上法律、经济或者其他履行独立董事职责所必需的工作经验”的条例不相符合,再配上一张身着职业装的清丽小照,抛出疑问:“最年轻独董,究竟沾了谁的光?”
  苏沫大致看了看,报道的内容基本在意料之中,媒体发几天牢骚,这事也就过了。
  上了车,报纸直接扔后座,汽车还未发动,手机又响,苏沫以为又是记者,本想委婉回绝,谁知那边直接道:“苏董,最近节节高升青云直上,可喜可贺。”
  苏沫一听声音觉得耳熟,半天才想起来:“路征?”
  路征笑道:“因为你的事,记者跑来我这里挖料。”
  苏沫奇道:“为什么找你?”
  “你忘了?我就猜着你已经忘了,”他仍是笑,“某年某月某夜,月黑风高,一位弱女子在某会所门外电话报警,引出一段风月案子……”
  苏沫听得心里砰砰乱跳。
  路征又笑:“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大姐,你悠着点嘛。”
  作者有话要说:9.24、9.25
☆、第87章
  路征继续道:“不管是桃花债,半推半就的苟合还是千真万确的强′奸案,我都没兴趣掺和,反正我也快离开这个破地方,好歹相识一场,就当给你提个醒,那晚,知道这事的可不止我一个……”
  对方无应答,想必正束手无策,路征隐隐叹一声,直接收了线。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下,来人问:“跟谁打电话呢?”
  路征回头:“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走路连个声响都没有。”
  钟声语气不太好:“我问你跟谁打电话呢?你别不承认,我听见是个女人。”
  路征乜眼瞧她:“什么都要问,你是我谁啊?”下一句却补充,“跟你姐讲电话叙叙旧,行了吧?”
  “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呀?”钟声坐在长椅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草,“你们这些男的怎么都这样啊?她哪点好?”
  “这话……很有内涵嘛,”路征来了兴趣,坐去她旁边,“听你这意思,你喜欢的男人都喜欢过你姐啊?”
  “一边去。”
  “被我说中了。”
  “懒得理你。”
  “那你来找我干嘛?”
  钟声不做声,过一会才道:“你爸换肾不是还差十几二十万吗?过几天我就能给你了。”
  “你哪来的钱?”路征歪头瞧她,“傍上了啊?”
  她默认。
  路征低低念一句:“傻丫头。”
  钟声霍地站起来:“你说谁呢?”
  路征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平淡开口:“谢了,不过用不着了。”
  “什么意思?好些了?”
  他望着蓝天:“我爸等不及肾源,前几天走了。”
  钟声听得一呆。
  路征瞧她那模样:“嗨,挺好,都解脱了,”他又说,“等会我也走了。”
  钟声没料到:“你去哪儿,回家吗?”
  路征随手一拍身旁的登山包:“不回,离开这里,这地方让我恶心。”
  钟声有些急了:“那你要去哪儿?”
  “反正不在这里待了,多一秒也待不下,最好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钟声哭丧着脸:“你现在才和我说。”
  路征好笑道:“我做什么要事事向你汇报啊?你是我妈啊?”
  钟声别过脸不理他,半天不动也不说话,路征凑过去一瞧:“哟,怎么哭了,”说着伸手给她擦泪,又被人一把拍开。他笑:“做什么呢这是?让我压力山大呀。”
  钟声吸吸鼻子:“你别装了。”
  “我装什么了?”
  钟声不答话。
  路征道:“千万别跟我说你喜欢我啊?你要是真喜欢我,就算那个人有金山银山,你都会觉得不关你的事。”
  钟声说:“这是两码事。”
  路征继续道:“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样吗?因为我从来都是顺着你的话说,也不会站在道德层面评价你约束你,所以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没压力,想什么就能说什么,说什么就去做什么,这样当然会很舒服很自在,但是,这不是喜欢。”
  钟声怒了:“你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的感受。”
  路征看着她,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揽住她的肩:“因为你傻呗,”他低头,很想吻她的嘴唇,最后却只轻触她的额角,低声道,“傻丫头,你一定没尝过真正的,爱情的滋味。”
  钟声怔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时小声哭道:“路征,路征……”
  路征却已松开手,背上行囊,脚步迈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声仍是哭,好胜心却使劲制止了向前追赶的欲望,路征的身影正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她不知傻站了多久,胡乱抹净了眼泪,掏出手机,对电话那边道:“你几时才能把钱给我?”
  尚淳有些无奈:“宝贝,我说过了,这比钱不是小数目,家里最近盯得紧……”
  “你真没用,”钟声嘲弄,“结个婚,连两百万都拿不出来,你这是结婚啊还是坐牢呢?”
  “你不是又多要了二十万嘛。”
  “二十万你也好意思推,两百二十万,三天内给我,一分钱不能少!”
  尚淳哄着她:“给你给你,就算没那回事我也会给你买套房,现在一套房子可不止两百万。”
  “我不要房,我是心疼你才把东西给你呢,要是再磨叽,我就把U盘里的内容放到网上去。”
  尚淳憋不住,怒道:“玩真的我陪你玩,看谁死得快。”
  钟声就着先前的失落呜呜哭起来:“现在连你也欺负我,我高中没读完就跟着你,受尽闲话和白眼,到现在连一分钱的诚意都没看到,还口口声声说爱我,我才不信你,小器鬼,尚淳就是小器鬼……”
  尚淳长叹,放缓语气:“你看,你这样胡闹,我说都说不得了,一说你就哭,宝贝啊,感情哪能用钱来衡量呢,再说了,别说我对你没诚意,我也看不到你的心啊。”
  钟声暗笑,仍带着哭腔:“你不信我,那就分手好了。”
  尚淳立马道:“想都别想!”
  钟声哭:“你天天盯着人家,我和我们班男生说句话你都生气,你说你没有安全感,可是你以前有那么多女人,谁知道你会不会犯老毛病呢?我手上没钱,我就没有安全感。别人都说,男人花的钱越多就越不会劈腿,这叫沉没成本……”
  尚淳被她哭得头痛心烦:“给你给你都给你,钱也好感情也好,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通通还给你。”
  “你说话算数?不然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的命。”
  尚淳当她小孩心性,开玩笑不知轻重,哑声道:“想要我的命?这好办,你晚上还是穿那身学生装小短裙,过来榨干我……”
  钟声略笑:“不给钱我才不见你,给了钱,东西和人都是你的,一辈子。”
  尚淳听她语气缓和,又问:“宝贝,你要是真爱我,不能总叫叔叔我悬着颗心,你就告诉我吧,东西从哪里来的?”
  钟声撒娇耍赖:“你越想知道我越不说。”
  尚淳忍着脾性:“那你告诉叔,这东西其他人手上还么?”
  钟声生气:“我一心想着你,冒了好大风险才弄到手,你反倒怀疑我!”她又要哭,“尚淳,你当我是什么人呢,想要点零花钱还绕这么大的弯子,我容易么我?”
  尚淳原本急得不行,一听她吭哧吭哧地哭,忽然就有些犯糊涂,模棱两可的孩子气的喘声顺着话筒传过来,就像那姑娘才在他身下受过百般折磨一样,轻佻又娇弱。他想:这年岁相差太大也不是好事,观念上有代沟,这么重要的事,她只当好玩一样。可是话说回来,自己爱的不正是年轻新鲜的肉体和肆无忌惮的思想带来的极端刺激么?
  他心里一软,忙又好言相劝,哪里能想到,已有人把相同的东西递交到省委大楼。
  王居安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找到书记孔立德。
  面临换届改选,孔立德最重要的一位竞争者却和尚淳的老丈人走得很近。对手年轻,一心博上位,孔立德却已年迈,出生普通,获得如今的地位已是成绩卓然,更上一层楼却是无望,最好的结果就是继续留任。
  何况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两人都是一心想干点实事的人,言谈中也有心心相惜的意思。
  可让王居安没想到的是,自从举报材料递交以后,孔立德开始对自己避而不见,一连找了几次,都被秘书挡在门外,要么说书记出门视察,要么是进京开会,理由无数。
  王居安干脆把人堵在家门口,孔立德一见着他就皱眉,也不废话,叹气道:“材料我看了,事情太复杂,还需要时间处理。”
  明摆着是托辞,王居安不死心,见人转身进门,立刻紧随其后。
  孔立德甩不脱,进了书房,关上门,指关节扣着桌面道:“年轻人,反腐不能意气用事,牵连的人太多,要是真查起来,两败俱伤,后果不堪设想。”
  王居安说:“我考虑过最坏的结果。”
  孔立德见他坚持,深深叹息,才道:“我实话跟你讲,有人趁我上个月去欧洲考察,揪了点小辫子闹到上头去,上头发话,让我九月份退了,实际上内部任命的文件已经下来,我现在是有名无实,自顾不暇。”
  王居安的面色有些发白。
  孔立德又道:“这就像看见有人落水救还是不救的问题,见义勇为是善举,但要先掂量下自己的实力,首先你要会游泳,其次要考虑到自己的体能,有没有掌握正确的救人方法也很重要,不要没救到人反把自己搭进去。安盛现在是一堆烂摊子,”他拍一拍王居安的肩膀,“我劝你,还是先自救。”
  王居安走出大门,夏天正午的阳光照得人头晕目眩,他在台阶上随意坐下,习惯性掏出打火机和纸烟,却无耐性把烟点着,只把香烟连同烟盒揉成一团,使劲捏回手里。他垂头,打量石头缝隙间来回穿行的蝼蚁,忙碌的无忧无愁,他心里的烦躁憋闷却无从发泄,只是握紧拳头,狠狠击在一旁的石头扶手。
  回到车里,王思危打来电话。
  王居安提不起精神应付,只冷冷“喂”了一声。
  王思危却急吼吼道:“你说得对,我看那老太婆还真有其他想法,她最近阑尾开刀,姓苏的趁机和她打得火热,哄得她云里雾里。有天我去看她,姓苏的不在,老太婆直说伤口疼,对我也没个好脸,一定让人把姓苏的喊去了才舒坦。这两人一个有意一个有心,估计没多久,傻子就要办喜事了。”
  王居安很不耐烦:“说完了吗?没事我挂了。”
  王思危赶紧问他:“你就一点不着急?”
  王居安微愣,伸手把额前短发使劲往后捋了捋,冷笑:“我着什么急,我现在一无所有,该急的是你。”
  王思危道:“我说的是那女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何况是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小人物,一旦有登天的机会,她还不死磕到底?何况,你现在一无所有。”
  王居安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地按了挂机键。
  这段日子,苏沫一直提心吊胆,又忙得天昏地暗,王亚男却不放过她,要求她每天来医院点卯。起先,苏沫以为她放心不下宋天保,次数多了,也渐渐品出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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