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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深处(完)

_6 阿幂(清)
  苏员外哭笑不得,指了阿鲤同慧儿道:“你们这俩孩子,真真调皮。专门无事生非,强词夺理,可是该打。”到底,又觉得俩孩子伶俐可爱,不忍深责。
  倒是一旁平安坐着,眼见父母一个抱着弟弟一个搂着妹妹,亲密异常样子,如何就不羡慕。他如今也有**岁,知识略开,想着平日爹爹对他虽无厉色,总是淡淡,就是先生夸了他文章好,也不过夸几句,母亲虽是和颜悦色,却从来不像待阿鲤慧儿一般,抱着他说话,心中如何就不疑惑,暗里也曾问过奶妈子朱娘子数次,朱娘子只道:“你大了就知道。”却是不肯吐露。今儿见了这样,暗自嫉妒,向着阿鲤道:“弟弟,今儿你是在家里这样说得,爹爹母亲不会见怪,若是出了门,你这样毁谤至圣先师,可是要被人说你大不敬。”
  阿鲤听了这话,就笑道:“哥哥只管放心,我也不是个傻,如何就在外面这样说,白叫人骂我一场,无非是自己家里说说。”
  平安听阿鲤这样漫不经心,仗恃着父母宠爱,颇不把自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又看着金氏拿手抚着阿鲤头顶,心上就格外嫉妒,就道:“你在家说惯了,出去可怎么好。”
  慧儿本在苏员外怀里拿着苏员外腰上玉佩做耍,听了平安这句,倒是笑道:“哥哥也太操心了,凭阿鲤怎么着,上头有父母操心,下头又该着他自己生受,不碍别人事哩。”
  平安听了妹子这几句,脸上就有些红,又看苏员外,但听他道:“了不得,这孩子才七岁就这样好钢口,日后还了得,只怕就是指胭脂虎。”这话儿,若是他脸上忧郁着说,许还像个责怪意思,偏一脸是笑,因见慧儿拿着那只彩玉比目衡玩得高兴,索性解了下来,由着她拿了去,平安见父亲偏心成这样,也只得罢了。
  金氏一眼瞅见了平安那样:“好孩子,我知道你因我多疼着你弟弟,心上疑惑。”说了,就瞅了朱娘子一眼,又说:“你只不知道我也一样疼你,只为你是哥哥,所以要做弟弟妹妹表率。要抱着你容易,可你也瞅见了,我当着你大人待,你弟弟妹妹尚且顽皮,若不当你大人看待,这俩小猴子更要做反了。”
  平安听了这话,心上恍然,暗想:原来是这样道理,爹爹怕也是这样想。我是个哥哥,原也该让这弟弟妹妹。想到这里,脸上就有了笑模样。
  乳媪 恶夫
  却说平安听了金氏话,心上就喜欢起来,到了自己房中。他奶妈子朱娘子有些委屈,她带了平安这十年,若论感情起来,只怕和亲生也不差什么,是以瞅着平安欢欢喜喜模样,格外有些心酸,暗道:“大少爷着实可怜,这么大了,转过几年就要说亲了,连自己生母是谁也不知道呢。丁姨娘虽然混账,这赶出庄子上住也有九年了,什么错儿都该够了,可见得这样有钱人家都是心狠,连大奶奶都不免冷心一些。
  她心上这样想着,脸上就有些带出痕迹来,平安见了她这样,就道:“朱娘子这样忧心,可是上回你家里来信说你儿子病了,想是没钱瞧大夫?,我这里倒是有些儿,你先拿了去,若是不够了,我再同母亲说去,母亲慈善,必定不会看着你为难不管。”说了,就叫小厮桂荣去把自己平日积攒月例拿来。
  这平安还是孩童,每个月月例不过二两银子,虽没甚大花费之处,小孩子总免不了爱个新鲜玩意儿,又贪爱街上卖零嘴儿,所以就也存不下多少来,不过是散碎凑了十两之数。
  朱娘子拿在手上,觉着平安这还是甚是有心,险些儿就要说给他知道,他生母是谁,忽又想起金氏今日那一眼,分明有着警惕意思,想是已疑心自己说什么了,若是这实话儿一说,只怕立时就要撵了出去。这些年在苏府里头,好吃好住,每个月尚有一两银子月钱能捎回去,这才养活了丈夫同两个孩儿,若是离了这里,一家四口只怕没个活路,想在了这里,就缩了口,只抹着泪道:“大少爷这样好心,日后也必定是个孝顺孩子。”平安哪里知道朱娘子心上千回百转,自为做了一件好事,明儿告诉父母,父母也必定喜欢。
  果然第二日平安告诉了金氏知道,金氏就夸了他有心,打发了平安去上学,就着人叫了朱娘子来。
  那朱娘子听得奶奶唤,心上就忐忑起来,抖抖索索到了金氏正房,却见金氏正逗弄着檐下一只鹩哥,就给金氏磕了头。那鹩哥就在笼子里扑腾,不住嘴地叫:“奶奶万福,奶奶万福。”原是那些丫鬟婆子见了金氏,都是这句,这鸟儿听也听会了,一有人说就学嘴。金氏扫一眼站在下头朱娘子,笑道:“朱娘子,平安说你儿子病了,你若是不放心,我放你回去瞧瞧。”
  朱娘子听了这话,只当着金氏要赶了她出去,忙跪了道:“奶奶,我那儿子不过偶然病了,并没什么大病,大少爷这里也离不了人。”金氏就道:“平安都十岁了,如何就离不了奶妈子?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员外听去,员外怎么看平安?若是叫外人听了?又怎么看我们家?可是混话。”
  朱娘子见金氏把脸沉了,更是惶恐,匐了在地上,不敢再说。
  金氏见了这样,就把手上鸟食给一旁站立着丫鬟柳翠,碧云就过来扶了金氏步下台阶,走在朱娘子眼前站了,道:“平安虽不是我亲生,可他到底叫我一声母亲,这十年,我可也不曾错待了他。若是有人要离间我们母子感情,凭他是谁,我总不会放过她去。你是平安奶妈子,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你也该明白。”朱娘子听了,忙道:“是,是,我明白了。”
  金氏点了头就道:“你那儿子,若是吃着什么药,你家里支持不起,你只管来同我说。去吧。”说了,扶着碧云肩转身回去。朱娘子看得金氏进房了,才敢立了起身,心上就生了警惕,不敢再在平安眼前露出痕迹来。
  又说过了两个月,便是何家老太太六十岁大寿,何占奎同苏氏亲自来请了舅爷舅奶奶去吃酒,又说连孩子也一并要去,夫妇之间虽不算恩爱,倒也和睦了。苏员外自是答应,待得送了何占奎夫妇,回来就笑道:“再没想到妹子也有今日风光。”金氏笑道:“如今见了她倒是要唤一声孺人了。”
  各位要问,这孺人是七品以下官员娘子方能叫得,何占奎不是考了多次举人都不中,便怨怪苏氏带累他,如何这回苏氏倒能呼个孺人了?这其中却是有个缘故。
  这倒是要从金氏产育那回说去 ,金氏产育,苏氏就来家帮着金氏料理家务,她姑嫂二人原就要好,苏氏又替她打发了团圆儿同夏荷两个不安分,金氏自也记得苏氏好处。只不成想,何家那个老太太实实在在不像个话儿,因希图上金氏嫡兄势力,竟想着要把自己庶出孙子同金氏嫡女配亲,这嫡女配着庶子,原就是委屈,更何况何家从老太太起,到登云生母,就没有一个不混账,苏员外同金氏如何肯答应,这就得罪了何老太太。
  金氏产子百日之后,何家就派了人来接了苏氏回去,苏氏到家,先给婆母请安。
  这何老太太见了苏氏,脸上要笑不笑道:“媳妇回来了?我只当着你在你娘家,当着呼风唤雨姑奶奶,想不到你是我们何家人呢。”
  苏氏听了这话,忙跪了道:“母亲说这话儿,媳妇生受不起。媳妇嫂子生日,哥哥接媳妇回去帮着料理些日子,母亲也是答应。”一旁罗姨娘正给老太太敲肩,听了苏氏这话就道:“奶奶,不是妾要冒犯你,老太太教训你,你就敢驳回,可见得眼里是没有老太太了。”
  苏氏听了这话,脸就红了,虽在娘家时,金氏也曾叮嘱她,忍得一时之气,勿争片刻短长,从长计较才是良策。只是她脾气打小叫父母纵成了,就忍耐不下,立了起身,指了罗姨娘道:“我把你个贱人,我同母亲说话,哪里有你插嘴儿份,可是连自己是谁也忘了。”罗姨娘听得苏氏发怒,故意就做个娇娇怯怯样儿出来。
  苏氏只忘了这罗姨娘脾气一半是老太太纵出来,她这样指着罗姨娘骂,可是连老太太脸面也一块儿下了。这何老太太如何能忍,一拍了案几道:“你个不贤不孝东西,给我跪了!我还活着呢,你就敢在我眼前大呼小叫,我若是死了,她们母子可要被你欺得不能活了!”说了,就命请老爷来。
  苏氏见婆母动怒,到底不敢不跪,委委屈屈跪了在地上,一旁罗姨娘掩了口儿偷笑。
  一会子,何占奎就走了进来,先见过母亲,又瞅一眼苏氏,只冷笑道:“你倒是有脸回来,你们家是本县首富,连几个丫鬟都目高于顶,就敢对着巧儿指桑骂槐,这打狗尚且要看主人面,我还是不是你们家姑爷?”
  苏氏听了,就知道是罗姨娘告刁状,就辩道:“我嫂子跟前丫鬟如何就认识她?既不认识,又何来指桑骂槐一事?”
  何占奎听了,沉了脸道:“好你个贱人,我教训你,你竟敢驳回我,可见你眼里没人。我也不怕你口刁,我只问你,金氏那个女儿才生呢,是贤是愚都不知道呢,母亲瞧得起她,要做个亲,如何你不从中玉成,反要作梗?莫非是你们家有钱,就瞧不起人了。”
  苏氏听了这话,十分叫屈,无奈何占奎母子都是不讲理,母子俩只将苏氏一通教训。苏氏心上十分气苦,回了房就哭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上就有些做烧,只是强打着精神,依旧到老太太跟前伺候梳洗。因她哭了一夜,脸色就不是很好,眼又有些儿肿,脂粉也没盖着,罗姨娘在一旁瞧了,笑嘻嘻道:“奶奶可是昨儿没睡呢,眼都是肿。”
  何老太太瞅了眼媳妇,就道:“我就知道你在家几个月做姑奶奶享福惯了,很不愿意来伺候我。你这样不情不愿样子,我不要看,快于我滚了出去。”
  苏氏听了这几句,脸上就红了,含了泪道:“媳妇不敢。”何老太太依旧不依不饶又发作通才罢。苏氏这才回了自己房中,闷闷倒在床上,含香见了她这样,也不敢过来啰嗦她,只得悄悄站在一旁,陪着落泪。
  却不说,苏氏这里正哭,那整年脚尖不沾着苏氏房何占奎倒是来了,苏氏怕自己一脸泪痕模样叫何占奎见了又要生气,正匆忙擦泪,那何占奎过来在苏氏身边坐了,伸了一只手握了苏氏手道:“娘子,可是母亲今儿又发作你了?你也休要怪她,她年纪大了,不明事理些也是有。”
  苏氏何尝听过何占奎这样话,只张口结舌看着他,何占奎又揽了苏氏肩笑道:“你也想想,我父亲是个秀才出身,我娶你前也中了秀才,母亲只当着我能比父亲进一步,不料这三回乡试都落了榜,这也不是我文采不逮,原是人都使了钱,我是个老实人,白吃亏罢了,倒带累你,让母亲认着你妨我。”
  苏氏听了这话,心下便明白,这是要钱走门路去了,若是不给他,必是一场大闹,给了他也有几日清静日子过,想在这里,就问:“相公盘算着要多少银子才能呢?”
  何占奎听了,脸上笑得格外就温存,道:“我打听过了,我也不想中着解元,若是要上榜,这三百两也足够了。”
  苏氏听了这话,就做起难来,原是她陪嫁虽不少,都是金银头面首饰,那何占奎变着法子也要了不少去。虽也有些地契店铺,只是一时之间哪里就能变得出现银子来。
  那何占奎见了苏氏迟疑,就立起身来,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一个商人之女,满眼就是钱!如何有夫妻情义,可是我白把你当个正经人。”说了站起身就要走。
  讽妪 捐官
  却说何占奎问着苏氏要银子,苏氏略作难色,何占奎起身就走,苏氏待要拦,已是迟了一步,那何占奎已走将出去,自此之后,见了苏氏非骂即训,毫无夫妇情分,苏氏背了人就哭,含笑见了自家小姐这样,也是心疼,只是没法子。
  又过得几天,何老太太就叫了她去,向着她道:“媳妇,你如何就这样糊涂!你相公若是中了举人,你就是举人奶奶,说了出去脸上也光辉,他自然也待见你些。你一个人抱着那些金银首饰就过得了日子了?可是糊涂!怨不得他不疼你,这是你先不知道体谅他。”
  苏氏没法子,只叫人悄悄把自己几个镯子拿了出去当了三百两银子来,要给何占奎使用。含香见了这样,少不得劝解,又说:“小姐,从前也不是没给过姑爷钱,姑爷拿了钱,脸上略好看些,过几日就老样了,依着婢子说,凭姑爷折腾去,爱怎样便怎样。”苏氏听了,含泪道:“你疼我,只是你瞧瞧,我若是不拿些出来,还不成了这个家里反叛了,哪里就能立足。”说了,就叫含香请了何占奎来。
  那何占奎听苏氏请他,不情不愿来了,见了银子脸上方有喜色,就揽着苏氏肩温存了一回,连着在苏氏房里歇了两夜,苏氏心上不独不为喜,夫妇敦伦之际反有些厌恶,厌恶着自己只有就拿了钱才能哄了男人来。罗姨娘哪里知道这里究竟,见何占奎在苏氏房中歇息了,就吃醋起来,见了苏氏就阴阴阳阳,苏氏见了这样,过了两天就推着何占奎往罗姨娘那里去,那何占奎果然就从善如流回了罗姨娘那里。
  又说这届乡试,何占奎就拿了个举人回来,这一中举,何占奎自为从此是个举人老爷,面目也不一般了,走路都是昂着头,连着请了几日客,又来请苏员外夫妇过府吃酒看戏,金氏厌恶何占奎是个无才无德,原不想着去,只是又放心不下苏氏,勉强跟着苏员外去了。
  苏员外同何占奎在外头同宾客们坐了,金氏在里头同女眷们一起坐了。苏氏见了自家嫂子,眼先红了,有多少委屈要说,只是碍着亲戚们女眷都在,只开不出口,金氏那样仔细一个人,如何不明白,就拍了她手,道:“姑奶奶,你且安心些,日子长着呢。”
  那何老太太因金氏不肯把女儿给登云,心上到底有气,如今儿子做了举人,自为身份更高了一阶转眼就能做官,更不同往日,故意道:“舅奶奶,你们姑爷这回总算考上了举人,也算没丢了我们何家书香门第脸。这世人啊都是势利,我儿一中举人啊,就有人要来给登云说亲,只说是爹爹那样出色,儿子也不差,我倒是还没拿正主意呢,我只得登云一个孙儿,必要给他寻个好亲事,这人品,门第,家私样样都要配得过才好。”
  金氏听了,掩了口笑道:“老太太这话儿有理呢。姑爷是举人,登云侄儿将来还能中个进士,还怕没淑女可求吗?现时就说了亲,日后倒不好办呢。”
  何老太太见金氏从善如流,倒没法说下去,就笑问:“你们那个姨娘可还在庄子上?你们姑娘也太胆大,她哥哥得宠小妾,她就敢做主撵了出去,知道说她厉害,不知道倒是说你嫉妒,借着姑娘手收拾姨娘。。”
  金氏因着这个何老太太抬举罗姨娘,久欲发作,只是没得机缘,此时听何老太太这样说,倒是笑了,道:“老太太,我也知道你这是怕我委屈,是疼我意思,只是这话儿有些不通呢。这姨娘,论起身份来,不过比个婢女略好些,值得什么,哪里就是个正经人了。再则那丁姨娘犯错在先,我们姑奶奶才赶了她出去,虽有些人家喜爱抬举姨娘,只是。但凡是个正经明理人家,断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为着这样小事就说我嫉妒。老太太说可是不是这样呢?”
  何老太太听了金氏这话,老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强笑道:“舅奶奶说好。”金氏到底怕老太太在自己这里吃了亏,回头就去寻苏氏不是,就笑道:“老太太,我们姑爷这回中了举,明年就要上京去会试了,这一做了进士,转眼就是官,老太太也就是老封君了,真真可喜可贺。”何老太太听了这几句,脸上就活动了,笑道:“那就借舅奶奶吉言了。”
  晚间席散,金氏同苏员外回了家,苏员外听了金氏这些话,就冷笑道:“何占奎那东西也想中进士?怕又是要钱买去,我们家可没这些闲钱。”
  转过年去,何占奎上京会试去了,果然就名落孙山,回得家来,就甩了脸子给人瞧。何老太太同罗姨娘就骂判官无眼,只爱钱,埋没良才等语。何占奎听了,十分中意,就想着苏氏道:“你当着你嫂子就是个好人?她若真疼你,也该顾惜着我这么妹夫才是。她哥哥在京上现做着大理寺左寺,家里也称富有,提拔我一下,也无不可,竟是不闻不问,可是可恨。”
  苏氏听她们说混账,不好分说,只劝何占奎过三年再考去,那何占奎冷笑道:“你倒是会说,若是过了三年依旧不中呢?我都是三十多岁人了,如何就丢得起这个人。”
  一旁罗姨娘就笑道:“老爷,妾听说,这举人原是可以捐官做。我们家舅奶奶爹爹,一样也是举人捐了官,舅奶奶就成了官家小姐,身份也不一样呢。”何占奎同老太太听了,都赞成,苏氏听了,暗自皱眉,不敢出声。
  何占奎见苏氏不声不响,心上就怒了,冷笑道:“你不要甩脸子我瞧,我也不问你要钱。你只抱着你那些钱过日子去罢。”说了抬脚出去,会同了一般酒友吃酒诉苦。何老太太见儿子负气出去,又责骂苏氏一通。
  这何占奎交往都是些乌合之众,个个都揩着何占奎油水,只能帮腔骂上几句罢了,哪里就能帮得上忙。何占奎就道:“你们只会吃我酒,一点子力也使不上,叫我心冷。”其中一个诨名叫个花二郎笑道:“你真真是舍近求远,现放着你那大舅子不去求,倒来啰嗦我们呢。”
  何占奎叹道:“你们不知道,我那个大舅子还罢了,那个舅奶奶真真不好打交道,你们没见过不知道。苏家那一大家子产业,将来还不给她那一双儿女生受了去,我们这些人,怕是一杯水也分不着。别不说,只说她十年不育,我那大舅子都不敢纳妾,就知道她厉害了。”
  花二郎点头道:“这也没什么,想必你大舅子忌讳着她娘家势力,不敢罢了。你若是做了官,你那大舅子腰杆子也硬气些,如何就不肯答应你。”
  何占奎听了,觉着十分有理,就去同苏员外商议,要挪借一千两银子捐个候补知县来做。苏员外听了,真真又气又笑,待要骂出去,又怕他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回头去找苏氏晦气,就道:“这捐了官来,也是个候补罢了,要补正也是要候着机缘,就又捐个候补道一世,岂不委屈。你即要捐,我们倒得打听仔细了,哪一路补正容易些。”
  何占奎见苏员外不肯就应承他,觉得无趣,起身回家,不免对着苏氏又冷嘲热讽一番。
  却说苏员外回去同金氏说了,道:“银子我倒是拿得出,却不肯给那样一个喂不饱白眼儿狼。”金氏听了,就道:“相公可想过没有,他在我们这里要不到钱,不免就把气撒在妹子身上,妹子可怎么过呢?”
  苏员外听了,便道:“这回他要做候补官儿,我们出钱捐了,回头他要补正呢?要拔升呢?可是没有底。我再有银子,也不填这个无底洞去。”金氏只笑道:“妾只问相公一句,那一千两银子若是能买得妹子日后舒心,也出得一口恶气,相公可心疼不心疼?”
  苏员外见金氏这样,便道:“可是你有主意?”金氏道:“妾这里倒是个有主意,要同相公商议,看可行不可行呢。”说了就把计较同苏员外说了。
  苏员外听了,皱眉道:“若是能叫他从此老实了,这倒也值得。”金氏只道:“他即想着做官,如何就肯白丢了官职,必会收敛。”苏员外道:“罢了,就依着你,也算我尽了兄妹情分。”
  到了第二日上,苏员外就着人请了何占奎来,叫他写下履历,自己就遣了得用家人,携了亲笔信,又携带了一千两银票到了京上,托了金鹤龄门路,果然就给何占奎捐了个候补知县回来。
  却说何占奎得了官凭,这一乐可谓上了青云一般,对着苏氏也格外和颜悦色些。
  只是他那个内宠罗姨娘,实实在在不知进退,那个老太太也是个糊涂没规矩,再加着何占奎是个酒色迷了眼,这三人凑在了一处,就惹了一起大祸来,白白死了两条人命在内。
  罢官 亡妾
  却说罗姨娘因何占奎捐了候补知县回来,自为是个官眷了,十分得意,又向登云道:“亏得苏家那个刁妇不肯答应亲事,不然,你一个官少爷娶个商人之女,可丢人不丢人呢。”登云这孩子倒是有些良心,道:“姨娘这话差了,舅母待着登云很好,如何就是刁妇。”各位要问,如何苏氏是他嫡母,他倒从不为苏氏说话,倒肯回护金氏。这其中却是有隔阂缘故,登云到底还小,只知道谁待着他好,苏氏因叫何占奎冷遇,罗姨娘顶撞,见了登云如何喜欢得起来,登云自然也不肯同苏氏亲近。那金氏却不同,不过同登云偶然见上几回,一见着,吃用玩物都不会少了他,登云孩子心性,自然觉得舅母疼他。
  罗姨娘听了儿子顶撞自己,气不过就要打他,那登云也是个机灵,见罗姨娘扬手要打他就一溜烟跑了开去。罗姨娘在后头就跳了脚骂。恰恰何占奎回来了,见了罗姨娘这样,就道:“我如今是候补知县,不知道哪一日就能补正,你也好歹学着做个官眷。”罗姨娘见何占奎发话,忙笑道:“登云那孩子顽皮哩,竟是说着金氏那个刁妇好,我不过教训他几句。老爷既怪,我以后不说便是。”因见何占奎吃了酒,一脸□,就过来扶着何占奎回了房。
  却说罗姨娘爹来寻过罗姨娘几次,只说是家里生计困难,自己也老了,做不得银匠,想在乡间买几块田地过活。罗姨娘虽然得宠,奈何到底是个姨娘,何家一来不算如何有钱,二来这家是苏氏当,如何就拿得出钱来,口上虽答应了,就候着机会向何占奎张这个口。此时见何占奎正在兴头上,就撒娇撒痴同他说了,何占奎听了就皱了眉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家哪里有田地给你。”
  罗姨娘只道:“老爷没有,奶娘那里也没有吗?奶奶嫁妆将来一样是登云,现时就拿些出来,只当是我们登云先尽孝了,如何就不成呢。”何占奎听了,就道:“你糊涂,你登云外祖父已经死了,你叫我如何同她去张这个口来!”罗姨娘听了,就哭道:“成日只说你疼惜我,这些子小事也不肯答应。我都答应了我爹爹,如今失信,你叫我拿了什么面目去见人呢。”
  何占奎叫个罗姨娘催逼得没法,就来勒掯苏氏。苏氏听了何占奎这话,直气得一口血就冲向心头,指了何占奎骂道:“你拿着我家银子买了官儿来,又要勒掯我嫁妆,可还有天理没有!”
  何占奎本不愿来,是叫罗姨娘撒娇撒痴催逼不过,本就窝火,见了苏氏这样,更是气恼,也不答话,抬手就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骂道:“我把你个贱人,就敢辱骂夫主。”说了几步过来,就在苏氏脸上一掌。
  苏氏底下是一双小脚如何支持得住,就向后倒去,撞在了桌上。何占奎还要来打,苏氏一咬银牙道:‘在家时,爹爹也不曾打我一下,今儿你为个娼妇就打我,我也不要活了。“说了就往何占奎怀里撞去,云鬟上钗环乱坠。含香在一旁见了,如何不怕,就过来劝,何占奎就又打含香,含香不敢避开,咬牙忍受,何占奎闹了一场,又翻箱倒柜找了苏氏装着田契盒子来,随手就抓取了几张,指了苏氏道:’你即嫁了我,一身一体都是我,我拿你些田契又如何!你有胆,只管往官府告我去!”说了,扬长而去。
  苏氏跌在地上哭个不住,半日才道:“活不得了,我只愿死。”含香顾不得身上疼痛,抱了苏氏劝了半日苏氏方慢慢平复,只是她究竟是个女子,身子孱弱,这一场大闹又气急攻心,就病在床上。
  何占奎毫不在意,就到官府里把那几张田契都转载了罗姨娘父亲名下。要说这个老罗头委实没有眼色,拿了女儿求了何占奎贴天地,闷着声也就罢了,他只一吃了酒,就到处说去,只恐人不晓得他女儿在何家如何得宠。
  何占奎买了官来,同他一榜举人里进士落第见他得了个候补官儿就嫉恨在心,听了这事,就悄悄到州府里在十三道监察御史前告了何占奎一状,只说他宠妾灭妻,有失官体。这原在御史监察职责之内,既有人告,便要管,就着了差官传了何占奎来。
  从来宠妾灭妻这样事,上官有情,斥责你几句,令你以后警惕也就罢了,若是无情,下狱撤职也是常事,都只在一念之间。偏这何占奎不知死活,自为着自己这官是金氏哥哥那路上来,也算得头上有人,御史大人传了他去问话,竟是只用一句:“大人,此乃下官家事,何劳他人操心至此。”何占奎这话倒不是冲着御史台监察大夫说,原是指着举发他那些人,可这话到底蛮横,监察大夫如何不怒,当即就拘了何占奎下狱,又命人来何府提罗姨娘。
  却说差役们到了富阳县上,问了何举人家在何处,那些痛何占奎一榜举人见了御史台来了,心上如何不乐,就围了来瞧热闹,就见那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用铁链子锁了一盒二十五六岁俏丽妇人出来,见人众围观,就喝道:“何举人叫人在十三道监察御史前告下了,只说他宠妾灭妻,现拘了他家姨娘去州府问话。哪里来闲人,都散开了。”说了,拖了就走。
  这些差役人人凶狠,个个厉害,毫无半分怜惜之心,这罗姨娘虽是小手艺人家女儿,只在何家这七八年,养尊处优,养得一身娇怯,满身柔弱,如何就经得起折磨。一步一搓,几步一跌,其状颇为凄惨。
  何老太太在家只知儿子叫御史台大夫叫了去,浑不知出了大事,待得瞧见罗姨娘叫一根铁链锁了去,只说是有人告着何占奎“宠妾灭妻,有失官体”这才着慌,扶着丫头肩就来了苏氏房里,见苏氏还躺着,格外有气,指了苏氏骂道:“你个不贤妇人,你丈夫叫上司扣了,官差又来锁了巧儿去,你倒是还躺得住,可见你就是个狠心人,嫉妒着你丈夫疼爱巧儿,如今他们落难,怕是称了你意思!”
  苏氏听了,双眼垂泪道:“母亲,不是媳妇不肯救,老爷叫州府上官扣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就有主意呢。”何老太太冷笑道:“你是没主意,你那个嫂子也没主意?一张利口,惯会说人,如今她嫡亲妹夫叫人扣着了,她同她丈夫不该出着力吗?”
  说了,就叫登云道:“登云,你给你嫡母跪了,求她救救你爹同你亲娘。”登云果然过来,在苏氏床前跪了,磕了个头道:“母亲,父亲同姨娘都在州府大牢内,求母亲救一救他们,孩儿长大了必定孝顺母亲。”苏氏指了登云道:“连你也来逼我。可是不叫人活了。”说了,就拿着头去撞床柱。
  一旁含香见了,十分慌张,连忙过来抱了道:“小姐何苦这样,不然我们回去同舅爷舅奶奶讨个主意。”何老太太听了这话儿,就拿着金氏从前送楠木拐杖柱了地道:“还不快去!莫非要我这个老婆子求人去不成!”就立逼着苏氏起来,穿戴了就往苏府来。
  又说金氏在里头听见苏氏来了,忙命接,自己就迎了出去,到了二门前,就见苏氏从轿子里下来,脸带病容,一身憔悴,不免就可怜她,拉了她手道:“你如何病成这样?”苏氏听了金氏这句,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顾不得底下人都在,就把委屈都说了。金氏听了,就咬紧银牙道:“没天理东西,一家子吃了我们多少,还有脸伸手打老婆!妹子,你且别气,即来了,就安心在家住些日子,你婆婆那里,我自有主张。”说了,就命人传话给等在角门外何家轿夫知道,只说舅爷舅奶奶都知道了,正同他们奶奶商议主意,待有了准主意再回去。
  金氏进来就命人收拾了苏氏从前屋子,安排她歇下了,又拨了两个丫鬟去服侍,自己遣了碧云去请苏员外。苏员外在外头如何不知道何占奎叫御史大夫给扣下了,听得妹子也回来了,转身回来先见了金氏。
  金氏道:“相公,妹子叫他们气得不行,妾已劝着她住下了。州府那里还要老爷做主。”苏员外就道:“不料竟有人先一步告了他宠妾灭妻,也是他平时不肯行善,得罪人多缘故。”金氏笑道:“这话儿可不能在妹子跟前漏了口风,妹子自是知道我们都是为着她好,妾只怕她身边丫鬟口风不紧,若是走漏一星半点,妹子就有吃不了苦。”苏员外道:“这是自然。”
  原是金氏劝着苏员外替何占奎捐官时就说,这平头百姓都是有个宠妾灭妻之举,官府不告不理,娘家虽可出首,只是这仇必然结下,对苏氏也没甚好处。这何占奎若是做了官,他宠妾灭妻,就有御史监察大夫管着,只消有人告上去,没有不管,倒不拘着是谁。只要何占奎有一星半点不检点,有证有据地以地方士子名义写一封信去,这些都在监察御史职责之内,见了信必然查问,何占奎这样一个不知进退规矩,上官如何会喜欢,自然有他苦头吃。只没料着苏府上还没动手,就有旁人抢先告了去。
  又说,苏员外同金氏夫妇俩每日只陪着苏氏说话,又请了大夫来给苏氏调理,只字不提如何搭救何占奎。
  何老太太见苏氏一去不回,便知道是苏府留下了,事到如今,她也没心思再去苏府说理,打点了银两,命下人送到州府牢内,上下打点,好叫儿子少吃些苦头。不料,苏员外也一早使了钱来,只要叫何占奎吃苦。这苏员外借了舅兄金鹤龄名儿,便是御史台监察大夫也不好全然不给面子,何况牢里这些差人,且苏员外手面豪阔,自是奉命,虽不曾打他,只是要茶没茶,要水没水,饭菜送了来,不是冷就是馊,难以下咽,这何占奎打小儿也算娇生惯养,如何吃得了这些吃苦,不过三日就瘦了一大圈儿。
  这三日里,监察大夫已将何府上下人等问了个遍,又提了罗姨娘老爹老罗头来问了,果然是何占奎给田地,再一查着底档,那些田地原先主人竟是何占奎正室妻子苏氏,这宠妾灭妻之罪再也跑不掉,就判了下来:何占奎宠妾灭妻,使嫡庶失序,有失官体,不能为黎明表率,着,革去官职,重责八十杖,以正官宪,彰显风纪;另,刁婢罗氏,恃宠而骄,目无嫡室,以下犯上,法理难容,虽死犹有余辜,姑念其女子体弱,责打五十杖,收为官卖,以儆效尤。
  何占奎听得才到手官儿飞了已是魂飞魄散,再叫八十杖一打,便只剩下半条命在,抬回家去,将养了大半年才得起床,拄着杖儿才能行走,又过了几月方得痊愈。
  那罗氏更是凄惨,只捱到十五板上,□见红,血就流个不住,行刑衙役忙住了手,进去回了御史大夫知道。御史大夫听得这样,就命人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时,这罗姨娘只余得一口气,没上半日就死了。原是她有了一个多月身孕,因日子极浅,连着她自己也没察觉,这御史大夫又如何能知,杖责之下,这孕妇如何捱得起,小产而死,不过白丢一条性命罢了。
  寻衅 遭辱
  却说何老太太在家里知道何占奎叫十三道巡查御史撤职查办,捱了八十板子,罗姨娘更叫活活打死,何占奎给了老罗头那些田地也叫收了回来,依旧还在苏氏名下,这一气那还了得,直认作是苏氏兄妹作梗,她从来独尊惯,怎么就肯咽下这口气去,一面命人接回老爷,自己就一乘轿子到了苏府。
  金氏这里听了何家老太太来了,按了额角叹道:“只好应付这一场了。”那时冬竹等人还没配人,听了金氏这话,就笑道:“奶奶如何说这丧气话呢,这老太太几时在奶奶手里讨了好去。”金氏叹道:“今时不同往日。”说了就带齐了丫鬟们走在二门接了。
  那何老太太见着金氏面,一股子气直往上撞,就直直向着金氏扑了来,要同她拼命。金氏身边冬竹秋月等人岂是吃素,一左一右就扶着了何老太太口上道:“老太太小心脚下。”她二人名为扶住,实则是夹着,那何老太太如何甩得开,她带了来两个丫头也叫篆儿丁香等人夹着了,主仆三人都是动弹不得。
  何老太太就跺了脚骂:“你们一家子奸刁恶毒,还我儿子富贵来,还我孙儿命来。”金氏慢悠悠笑道:“老太太这话我不懂呢。姑爷功名,是我们家员外出银子捐,白花花一千两,我们家银子也不是风儿刮了来,如今就这样丢了,我们员外也正气呢,我们不来问着姑爷,老太太倒来问我们,岂不是叫人齿冷。且姑爷这官职是怎么丢?姑爷平时有个内宠也是平常,看我们家说什么了没有?只是即做了官,就该有个官样儿,怎么拿了正房奶奶嫁妆去贴补小妾,普天下有这样做官?这可是生生打我们员外脸,我们员外悔得不得了,直说不该拿着银子填补那个负心人去。你们罗姨娘死了,虽也可惜,只是我说句心冷话,倒是死了好,不然官卖,那有什么好去处,好些卖了做人奴婢,糟些就卖为官妓,你们何家脸上岂不更不好看相。老太太可别说我个小辈顶撞你,你老人家平时知道管教着一二,何至于闹到今儿这个地步?”
  金氏虽会说话,从来顾忌着何老太太是苏氏婆婆,不好把话说尽了,今儿趁着老太太自己送上门,又理屈,索性就把平日不好说话,一气儿都说了,直气得那个何老太太老脸发白,道:“你也是个官家小姐,你们家就是这样□你?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就敢这样训我!可是没王法了,我要告你去。”
  金氏又道:“老太太这话又差了。我哪里就敢教训你,我哪一句说不是实情?是姑爷没有抢了我们姑娘陪嫁给罗姨娘,还是老太太好生训诲过姑爷,叫姑爷不得宠妾灭妻,是姑爷怙恶不孝,忤逆老太太,一意孤行来着?我即说都是实情,老太太又告我什么呢?”
  何老太太虽蛮横也叫金氏这几句话噎住了,她偏宠着罗姨娘也是有,若是不肯认这个帐,便是何占奎怙恶不孝,要知本朝最重孝道,这怙恶不孝四字扣上去,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绝不是捱板子能完。
  金氏见何老太太脸色忽白忽青,却是哑口无言,方道:“我真真糊涂,怎么还让老太太在门前站着。”又说几个丫鬟,“我没想到,你们也不知道体恤,快扶了老太太去我房中,仔细叫风吹了。”
  这何老太太如何敢进去,跺了脚道:“你那屋子金贵,我一个老太婆不敢玷污,这就回去。”金氏笑道:“老太太到了我家,一口水也不喝就要走,知道都说姑爷出事,老太太心焦;不知道,还当我们看着姑爷出事,就势利了呢。”说了,就叫冬竹秋月扶了何老太太往里去。
  这何老太太生得矮小,怎么架得住两旁丫鬟扶持,只得跟着去,就到了金氏房中,金氏请了何老太太上座,又命上茶。这何老太太到了这时才真真领教了金氏厉害,坐也坐不安宁,金氏只做不见,向着冬竹道:“去请你们姑奶奶来拜见婆婆。”说了,就向何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老不知道呢,我们姑娘回门那天起就病了,在床上起不来,大夫说她是气恼太过,路上又着了风寒,昨儿才能起床,真真急死我了。”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更是坐不住,就要告辞,金氏就留,两人拉扯一回就见含香同一个小丫鬟扶着苏氏走了进来,当着金氏面,何老太太只得站了,苏氏过来给何老太太磕头见礼,含泪道:“母亲,媳妇无用,没能搭救得老爷。”
  金氏笑道:“姑奶奶如何说这话呢,姑爷犯了王法,与你什么相干,你婆婆是个明理人,断不会为了这个恼你。”何老太太叫金氏拿话将着了,只得强笑了过去,扶起苏氏道:“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这回是特来接你回去,你到底是我何家媳妇,久住在娘家,不知道人,只怕就要骂着你没规矩呢。”心上却将个金氏千刁妇万恶婆骂了个千回。
  金氏听了,依旧笑道:“老太太,我这里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姑奶奶现病着,姑爷身上也有伤,若是姑奶奶回去,必给贵府上添事,只求老太太容格情儿,待得我们姑奶奶将养好了,我和她哥哥亲自送她回去。”
  何老太太还要再说,又怕金氏说了什么不好听来,只得答允,金氏就亲送了何老太太到了二门上,方才回去。各位要问,金氏这些话从前也说得,金氏如何就不说?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到底金氏算着小辈,且是嫂子,纵然知道姑娘委屈,也不好到姑爷门上去算账。这回何老太太送上门来,金氏自然不能轻轻放过。
  苏氏此时已听篆儿将金氏堵何老太太话一并儿都说了,心上又喜又悲,见金氏回来,拉了她手就哭道:“嫂子,难得你肯为我出气。”金氏道:“不是我不敬长辈,你们家这个老太太也实在不像话,连她自己也抬举着罗姨娘,何占奎哪里还有顾忌,她若是个好,她那儿子何至于此。”
  到了晚间苏员外回来,待吃了晚饭,金氏就删繁就简把劲儿如何堵何老太太话说了,又道:“相公,妾心疼着妹子在何家受委屈,故此也顾不得她是个尊长了,相公不要怪妾鲁莽才好。”苏员外听了,就笑道:“我如何会怪你,你疼妹子比我还多些,且说句句在理。只是妹子终究要回去,她若有你一半儿能干,我也不愁了。”
  金氏叹道:“妹子哪里不是个好?只我看生阿鲤慧儿那些日子,她理我们家如何?奈何婆婆是个不讲理,丈夫是个混账,她如何振作得起?”
  苏员外也道:“你这话儿也有理。只是这嫁出女儿泼出水,再没有久住娘家理,只是妹子,你今儿留下了,终究要送回去。若是我们家没女儿,倒是可以闹一场,和离也罢,拿休书也无妨,我们家还养不起她吗?只是有了慧儿,我就有顾忌,只怕日后慧儿说亲时,要被人挑眼,说姑姑是个难缠,侄女也未必好呢。”
  金氏听了苏员外那些话,就叹息道:“相公也不必忧虑呢,我倒是想着,闹过这一场,何占奎许是收敛些也未可知。”苏员外听了,就拍了金氏手,笑道:“你这回这主意就好,好好替妹子出了一口气,日后只好看她造化了。”
  金氏就道:“相公这话倒是提点了妾,妾想着,即夺了他一个官儿,何不再还他一个?这回这个,倒是由妹子还他才是,也不要高了,八,九品就够。他吃了那样一个大亏回来,妹子在给他一个前程,保不齐就把他笼络住了。且有这回警惕在,料着他也不敢再怎样,相公看着如何?”
  苏员外听了这些,沉吟一会就道:“倒是个主意。难得你一心为着妹子,我也感激。只是这官儿不能白给了他,还需敲打才是。”金氏就道:“相公顾虑周全,只是这敲打姑爷话,相公才说得。”苏员外自是应承。
  又说次日,金氏就把计较同苏氏说了,苏氏早对何占奎冷了心肠,本不愿回去,只是瞧了昨儿婆婆模样,也知道何家不肯放了自己过去,正在悲怆,忽然听得金氏这话,仔细想来果然就有理,或可行得。就点头答应。金氏就道:“妹子,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苏氏忙道:“嫂子,你待者我如何,我心里不知道吗?但凡有话,你请直说,在这样客气,就是同我外道了。”
  金氏听了这话,就道:“你这回给姑爷捐官,要做个你心爱他缘故。如今他丢了官,正是伤心之际,你好好关心着,他除非不是人,怎么着也要心软。我知道叫你这样做了,你心上委屈。只是这也是没法子法子,谁叫我们是女人呢?”
  苏氏听了金氏这些衷肠话儿,口上不说,晚间睡在枕上,自己就思量了许久,先是不愿,后是委屈,细细想来却也有理,又想着金氏能说了这些话儿出来,可见得从前也是伤了心,不由就洒了一会泪。
  话说何占奎从州府抬了回来,何老太太见了他病弱模样,心如刀割,心肝,肉啊,狠哭一场,这何占奎倒是一滴泪没有,张口就骂罗姨娘,只怪她逼着自己去要田地,才闹出这样大祸,又咬牙切齿问苏氏。
  何老太太见儿子这样,倒是不敢把在金氏那里受气告诉了他,怕给他添病,只说也病了,家里一时照应不周,在娘家养病,就回来。何占奎冷笑道:“她那哪里是病,是见我不是官了,回去躲清静呢。“说了又问登云。
  却见登云红了双眼走外头走了进来,何占奎对着这个独子倒是心爱,见他哭得眼也肿了,不免心软,就叫他到了床前,摸着他头道:“孩儿,如何就没亲娘了。“说了父子抱头痛哭。
  却说苏氏过得三四日,也就回了家,先见了何老太太,这何老太太才叫金氏发作过,妾何占奎病着,心上也烦,也就没说什么,就撵了苏氏去见何占奎。苏氏牢记着金氏点拨,进了房见了何占奎先哭道:“如何就叫人打得这样,只不知道哪个黑心告了你刁状,害得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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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占奎只当着苏氏回家躲清静了,蓦然见着人,倒是吃了惊,又见她哭得眼都红了,因素来夫妇如同陌路,见了这样,就道:“你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来了这里?你也不用假意儿哭了我瞧,我只不信你会这样好心。”
  若是往常,苏氏听了这话,那必然着恼,这番回来前,金氏提点她,若是想着日后夫妇能和睦,何占奎纵然有些言出语进,也不可计较,只管做个贤妻,就道:“我是何家媳妇儿,我如何不该在这里?看你被打成这样,叫我如何不难过呢。”何占奎冷笑道:“我从来待你不好,你见我倒霉,理该高兴,怎么反哭了?”
  苏氏心上火气,总算记得金氏吩咐,就道:“从前也不是老爷错,都是罗姨娘在中挑唆,害得我们夫妇离心。”何占奎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拍了下床道:“都是那贱人,逼着我要地,她那爹也是个混账,拿了地就得,又到处去说,那些嫉妒我得了官就告了我刁状,她自己死了活该,白带累苦了我。”
  苏氏听在这里,不由暗服,嫂子真是什么都猜着了,这何占奎不独不心疼罗姨娘,反怪她连累自己,又觉心冷,从前罗姨娘得宠时,在他跟前可是要得,宠得没样儿,如今就成了贱人,可见这个男人心上只得自己个,我好命苦,竟是嫁了这样个人,想到这里,嘴上不得不道:“老爷也别心疼了,好好养息身子,待健旺了,我们再捐个就是。我虽比不得哥哥有钱,二三百两银子倒是拿得出,只是官儿不得大了,倒有些可惜。”
  何占奎听了这句,真比什么药都灵验,尊臀之上棒疮竟也不痛了,转眼瞧着苏氏,虽没罗姨娘那等娇怯怯美貌,倒也端正,双眼儿哭得通红,颇为可怜可爱,就伸了只手拉了苏氏手道:“你果然肯替我再捐个官儿?”
  苏氏心上十分委屈,咬着牙点头,依旧落下泪来,何占奎看得苏氏哭,脸上竟有些红,自己也觉得害臊,就扭了脸不做声。倒是含香在旁看了,就过来道:“小姐,从你知道姑爷给上官打了就哭到今儿,再哭下去,可把眼都哭坏了,那怎么好呢。”这话儿却是冬竹教她若是瞧着苏氏哭,同何占奎俩人没话儿说,她就这样说去保管有好处。
  果然何占奎听了这几句,又回脸来瞅了眼苏氏,就道:“你丫头说很是,快别哭了,从前都是罗氏那个刁妇挑唆,你是可怜,我也是白上了当。”含香又来劝,苏氏方慢慢止哭。
  何占奎见苏氏自家回来,又说肯替他再捐个官儿,待着苏氏就和颜悦色起来,等得何占奎伤势平复,能四处走动了,苏氏就变卖了处田契,换了三百四十两银子来,替何占奎捐了个八品州学正来,虽官小职微,也无多少实权,倒是个现成官儿,无需轮候补正,立时能走马上任。且何占奎吃过次亏,心气小了许多,也就心满意足,格外记得苏氏情。那何老太太是叫金氏明着教训过,心上忌讳着舅奶奶厉害,再则苏氏又肯拿钱出来替儿子买官,故此也回转脸皮,虽还摆着婆母谱,到底不敢再欺着苏氏。
  这夫妇之间就是这样,若是只记着不好,便处处都是不是,旦觉着好了,便是有点子不如意,也能错过去,再说那何占奎也叫苏员外敲打过几回,又是叫撤职查办过次,竟是绝了再纳妾念头,何占奎同苏氏慢慢就和睦了。只是可惜苏氏到底不能生育,就把个登云看顾起来,虽不如亲母子,倒也算得母慈子孝。
  自此苏氏在何家日子也就转了过来,她也不是个不能干,只是从前何老太太同何占奎都不许她振作,她有心无力罢了,如今那两个即不压着她了,苏氏就拿出身份来,把个何府倒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晃眼就是七八年过去,那何老太太要做六十大寿,何占奎就同苏氏商议了,要请舅爷舅奶奶来乐日,又笑说:“你们这个姑奶奶可了不得,人是精明极了,性子倒和顺,怪不得舅爷那样敬爱。”苏氏有今日,都托赖着金氏辛苦谋划,自然感激,听了何占奎这话,就笑道:“可不是,论着身份她嫁给我哥哥,倒是有些委屈,可这十多年,我只看着她谨小慎微,点子骄傲也没有,我都心疼。”何占奎就道:“想来这是家教缘故,舅奶奶即是这样人品,慧儿也必是个好,我冷眼瞧了,小小年纪,出落得眉目如画,长成了必是个美人,也不知道哪家孩子有福气能得了去。”
  苏氏听何占奎这话,就知道他们母子尚未死心,想着慧儿做他们媳妇,碍着金氏不肯,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也轮不着我们操心呢。”说了就同何占奎起到了苏府,亲请苏员外金氏夫妇,又笑说:“母亲许久未见阿鲤慧儿,老念叨着,这回也请块儿带来,我们请了个百戏班子,耍杂技给孩子们看。”
  到了何老太太做寿这日,苏员外同金氏带着三个孩子就去了,苏员外带着阿鲤坐顶轿子,金氏带着慧儿坐顶轿子,平安自己个轿子,又带着各自贴身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就往何府去了。
  苏氏早侯在二门上,亲自接了金氏同三个孩子,又拉了慧儿同阿鲤手,上下仔细打量,笑道:“真真对儿金童玉女,就像画儿上走下来。”说了就问阿鲤上学念什么书,又问慧儿学了什么,爱得不行,亲手解了自己裙上双碧玉环下来,分别替阿鲤慧儿结上了,方看着平安,这平安虽比着阿鲤慧儿长着岁,因打小儿多病,瞧着倒是差不多高,肤色虽白,两颊倒是没有血色,论着眉目就同团圆儿有六七分相似,颇是秀气,就笑道:“平安也高大了许多。”就命小丫鬟到她房中,在抽屉里取只白玉壁来给平安,小丫鬟领命而去,回儿就拿了玉佩来交在苏氏手上,苏氏就要给平安系上。
  却不知这个平安人虽小,气性倒是大,因见苏氏只管拉着阿鲤慧儿说话,待着自己只是淡淡,心上就有些嫉妒,见苏氏要亲来系玉佩,就把身子闪了闪,这苏氏从前即瞧不惯团圆儿,连带着自也不喜欢平安,见了他这样,也就冷淡了,就随手塞在平安手上,手个拉了阿鲤同慧儿去见何老太太。
  那何老太太自叫金氏利落发作通,对着这个舅奶奶十分忌讳,见得她来,就堆个笑脸,道:“老婆子小生日,本想自家人吃碗面就算了,不想你们姑娘孝顺,非要给我做寿,还劳动得舅奶奶亲来,真是难以为情。”
  金氏见她白发苍苍又做个笑脸,也就堆起笑道:“老太太如何说这样外道话,可是折杀我们小辈了,你老人家做寿,我们小辈哪有不来道贺理儿。”说了,就带着三个孩子恭恭敬敬拜下去、何老太太忙亲自搀住了金氏,又叫苏氏快去拉着三个孩子,又笑问:“哪个是阿鲤,哪个是慧儿?”
  阿鲤同慧儿就走上步,这何老太太手个拉着了,眯着老眼仔细打量,两个孩子都教着同龄孩童略高些,身长玉立,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这老人家但凡见了俊秀孩子本就喜欢,再碍着金氏脸面,格外做出个喜欢得不得了模样,就赏了个个金项圈儿,又向着苏氏道:“今儿我生日哩,登云如何不来?”
  苏氏道:“媳妇已经差人去叫了。想是登云要应童生试,时放不下书。”何老太太就点头笑道:“这孩子不像他爹,倒是爱念书,只是今儿我生日,他弟弟妹妹也都来了,就叫他快出来才是。”苏氏答应了,又差了丫鬟去叫。
  不会,登云就到了,进来先给老太太磕了头,又给苏氏磕头,见了金氏,就笑道:“舅母也来了,登云不知道,没能远接,舅母恕罪。”说了也要磕头,金氏就拉着了,笑道:“这才多久没见,倒是长成大人了。我听你母亲说,你要应童生试了,果然就有出息。”说了,向着平安同阿鲤道:“你们也要向着你们表兄好生学学呢,别整日儿淘气。”
  登云就扫了眼三个孩子,就见立着金氏稍远站着个孩童,眉目文秀孱弱,想必是舅父姨娘所生那个,舅母身边左右坐着对双生儿,生得肌肤如雪,黛眉红唇,可称眉目如画,乍眼瞧,模样,细细看去,穿着浅蓝衫子那个脸略方些,想必是阿鲤,另个穿着粉红衣裳,下颌尖尖必是慧儿.
  何老太太见时辰尚早,就笑道:“舅奶奶,我们家院子虽然比不上你们家大,也有几处好玩,就叫登云带着弟妹们四处走走看看,别老拘在屋子里。”
  金氏也不好推,就向着阿鲤道:“你同登云表兄出去玩,可不许淘气。”阿鲤答应,就过来拉了慧儿,三人就跟着登云走了出去。
  这四人名为表兄弟,年也见不着几回,各自生疏,只是这登云打小就听着祖母同父亲提过,想把他同慧儿做亲,他如今也是十四岁少年,知识已开,不由就格外多看了几眼,偏他这几眼就落在了阿鲤眼里。
  这阿鲤打小儿就是个极为顽皮不肯认输,因方才金氏夸了登云,要他们学着登云,就有些不服气,又见登云老看慧儿,自认抓着了短处,就把个慧儿向着身后拉,道:“你只瞧我姐姐做什么呢?”
  童斗 揭秘
  话说登云正偷看慧儿,就见阿鲤气汹汹问:“你只瞧我姐姐做什么呢?”他到底也是少年人,脸皮就薄,一下就通红,向后退了几步,见阿鲤握个拳头,就道:“我不过看着你同慧儿妹妹像,才多看几眼,你如何就这样无礼,握着个拳头,莫非要打我不成。”阿鲤就道:“我就打你了又如何。”说了一拳就朝着登云面门打了过去,平安在一旁要拉,已是不及,阿鲤一拳已打在了登云胸口,这一拳虽不痛,也很丢了登云脸面。
  这登云在家也是叫祖母父亲宠得惯,几时吃过这亏,顾不得自己年长许多,理应谦让,就还起手来。这阿鲤小得登云五岁,个子只到登云肩膀处,原该是打不过,无奈这个登云从小是斯文惯,整日都扎在书堆里,阿鲤偏又是淘气惯,爱跟着家里护院学几下拳脚,这两个厮打在一处,倒算得个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便宜去。
  平安原要去拉,忽又想着什么,倒是住了手,只在一旁瞧了,慧儿在一旁见了他这样,就道:“哥哥如何还站着呢,怎么不去拉着。莫非要我去请了父母亲来吗?”平安这才上去劝解,奈何两个人打得兴起,竟是听不进去,脸上,身上反捱了好几下,就气得一跺足道:“我如何就该拉着,阿鲤是为你打架。”慧儿听了这句,就冷笑道:“好个哥哥,这话说得好,我且记下了。”
  且说登云同阿鲤打在一处,就有何家仆妇瞧见了,惊得不得了,就跑了进去说给苏氏近身丫鬟梅香知道,这梅香听得自己家少爷同表少爷打起来,这一惊还了得,疾步进来就报给苏氏听了。
  苏氏正陪着何老太太同金氏及女眷们看戏,听了这话,脸上就红了,就瞅一眼金氏,金氏见她这样,就问何事,苏氏强笑道:“丫头慌张,不过找不见东西就来啰嗦,我去瞧瞧。”说了,就向何老太太说了一回,自己带了梅香,又叫了两个仆妇一起找了去。
  待得到了当场,登云同阿鲤都打累了,各自趴着喘气。只见阿鲤身上锦衣都扯烂了,两只抓髻也散了开去,慧儿正蹲在一旁给阿鲤整理头发;又瞧登云,也好不到哪去,头上身上一样稀烂,这一气那还了得,指了登云道:“好个不争气东西,今儿是你奶奶大寿,你竟这样不懂事!且你是哥哥呢,竟有脸打弟弟。可是白读书了,混账东西,若不是今儿是好日子,我就去告诉你先生,狠狠打你一顿!” 登云心上自觉委屈,可苏氏到底是嫡母,只得忍着气不做声。
  苏氏过来亲手扶了阿鲤起来,又看登云阿鲤两个,一身稀烂,实在不能进去,就叫了丫鬟们来送平安同慧儿入席,自己就带着俩孩子回了上房,找了登云从前衣裳来,给阿鲤换了,亲手梳过头,就道:“好孩子,一会儿进去可不能说同哥哥打架了,不然,仔细你娘恼你。”阿鲤道:“那个是什么哥哥,老瞅着我姐姐,这成什么话呢。”苏氏忙按了阿鲤嘴道:“这话儿可不能说给别人呢,不然吃亏是你姐姐哩。”
  阿鲤虽聪明到底不知道其中关窍,就答应了,苏氏又过来看了登云,见他也收拾了,一样震吓几句,方携着两人入席,金氏心细,一见阿鲤换了衣裳,自然要问,苏氏就笑道:“阿鲤摔了一跤,衣裳脏了,我只好找了登云从前以上给他换了。幸喜倒合身哩。”
  金氏见阿鲤小脸上犹带着愤愤,知道有异,只是在何家也不好细问,就笑道:“亏得登云是哥哥,还有衣裳你穿,不然瞧人不笑话你呢。”说了,就把个阿鲤拉在身边,捡着他素日爱吃夹了给他,人瞧着是母亲疼爱儿子意思,实则是看着他不叫他闹事,待得散了晚宴,辞了何老太太回在自己家里,金氏就叫了阿鲤同慧儿进房,细问白日缘故,道:“登云我知道呢,倒不是个不讲理,你却淘气,怎么个缘故,说了来我知道。”
  阿鲤听得母亲问,就道:“母亲责备你帮着外人呢,那厮无礼,我打了又如何,姑母知道了也不曾怪我。”金氏就问慧儿,慧儿见父母都在,就把登云如何瞧自己,阿鲤发怒,两人打了起来,自己如何叫平安去拉,平安如何回话都说了,苏员外脸上顿时铁青,顿足道:“把平安叫了来!”金氏脸上也有愠色,只不开口。
  却说平安因阿鲤同登云打架,自己不曾去拉,怕父母问着她,早早就躲在了自己房中,此时听得苏员外叫,便知道事发,只得硬着头皮来,苏员外一见他,就指了他道:“你弟弟淘气,你这个做哥哥也不知道拉着,你妹妹叫你去拉,你如何就说那样混话?。”平安见父亲发怒,他到底年纪小,一时怕了,反要推卸错处,就道:“父亲如何怪着我呢,原是阿鲤淘气,我如何拉得住。就是我去拉,阿鲤也不肯听我哩。”
  苏员外听了平安犟嘴,就把三分气,激成了十分,也忘了平安就在跟前,就向着金氏道:“这孩子活脱脱像他娘一样,横竖都是人错,他就是个最好,我竟白疼他了。”平安从来只当着自己是金氏亲生,此刻听了苏员外这句,真如晴天惊雷一般,惊得呆了,就连阿鲤同慧儿也呆了。
  金氏见几个孩子都怔了,不由怨怪员外说错话,只得道:“今儿事,如何就能怪得平安一个呢。他是哥哥,没劝着弟弟安分守己是他不对,阿鲤也淘气,怕也劝不听呢。”说了,就道:“我也不偏着谁,你们俩个都给我去默一回《论语》,但凡错一个字,就不许睡觉。”阿鲤同平安两个都不服气,只是母亲说了,不得不依从。
  金氏见孩子们都出去了,不免就向着苏员外道:“相公,不是妾埋怨你,到底平安到底还小呢,蓦然知道他不是妾亲生,只怕他要胡思乱想。”苏员外就道:“还小呢,就这样。慧儿不是他妹妹?阿鲤不是他弟弟?他就敢说那样话来,趁早儿叫他只也不是坏事。再有登云那个小兔崽子果然就不是个好,小小年纪就敢盯着慧儿看,可知他那为老不尊祖母都给他说了些什么。妹子也是个混,不知道在中间拦着点,枉费你待者她一片心了。”
  金氏就笑道:“相公怎么又牵扯妹子了,这事同她也不相干,她有那意思,亲口来和相公说了,你倒是怎么好呢?她即一直不说,想必她也是不愿意。”苏员外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方才罢了。
  又说平安听得父亲亲口说了他亲娘另有其人,真真失了一半儿魂,这《论语》原是背得熟透,依然错了好几回,好容易默完了,回了房中,一声儿也不开,就呆呆坐着。想着母亲虽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只不肯抱一抱他,同他说话也不似同阿鲤慧儿一般亲爱,总像着生疏一些儿;父亲更是严厉,阿鲤便是顶撞先生也是无事,只他错不得一点儿,若是那一日有些差错,那脸色就不好看。从前母亲说是因为他哥哥要给弟妹们做榜样,原来都是因为他不是母亲亲生,那他亲娘在哪里?
  那朱娘子见平安回来只呆呆坐着,就过来道:“大少爷,你如何就坐着?这么晚了,若再不睡,明儿仔细瞌睡。”平安见了朱娘子,便是见一盏明灯,暗想着,朱娘子既是我奶娘,也该着知道我亲娘是谁,想在这里,就起一个手拉了朱娘子道:“朱娘子,我竟不是母亲亲生孩子,你是我乳娘,如何也瞒着我呢。”
  朱娘子听了这话,想起奶奶警惕,脸都吓得白了,道:“大少爷,哪个在你跟前乱嚼舌头呢,你就该告诉员外奶奶去,如何还来问我。”平安就道:“连你也来哄我,这话儿是我父亲说,他说,我同我亲娘一样,横竖都是别人错,不是个好。”说了这几句,又细想父亲话,显见得对他亲娘甚是厌烦,他到底是才得十岁孩子,心上又是委屈又是怕,泪珠儿扑簌簌掉下来,“朱娘子,我也没着人去了,你只告诉我,我亲娘是哪个,我父亲如何就说这样话。”
  朱娘子听了,不由暗自埋怨苏员外说话不进人情,这平安不过十岁,一时糊涂也是平常,如何把他们母子一块儿糟蹋,就叹息道:“大少爷,我若告诉了你,你须得装个不知道。奶奶吩咐了,我若是走漏了消息,要我回去。”
  平安听了这话,自然对着金氏起了埋怨,认作她有意要分离他们母子,就道:“你只放心,我还不知道我母亲厉害吗?”朱娘子叹了口气,就把金氏十年不育,员外就娶了丁姨娘来,丁姨娘数次顶撞了奶奶,就叫姑奶奶赶到庄子上去了,一晃就是八年事说了。
  这朱娘子因苏员外才骂了平安同他娘一样混账,只怕着平安知道自己生母做了那些混账事后格外伤心,就把丁姨娘做那些荒唐混账事略了好些,她这一好心,倒是办了坏事,平安就只认作金氏同苏氏串通起来,不容他娘,竟是对金氏怀恨起来,连着苏员外也一起埋怨上了,就心心念念想着要去见一见生母。
  这人即存了心,就有偷着空时候,过得半个月,教导他们先生病了,连着请了三日假,阿鲤得了这个空,十分喜欢,就在个园子里折腾个不住,平安起先一日乖乖在屋里念书,到了第二日,就央求着朱娘子帮了他出去见一见丁姨娘,朱娘子哪里敢答应,只是咬牙不许,这平安竟也胆大,自己悄悄走在角门上,叫了看角门家丁来,假托着苏员外答应他去看一看生母,那些家丁也是糊涂,只当着一个十岁孩子不会撒谎,就信了,套了车就将个平安拉在了东面庄子上去。
  却说丁姨娘在这庄子上一住就是八年,这些年里,她起先着还摆个姨娘款儿,当着苏员外就会接了她回去,不料这一年两年没有动静,心上也慢慢就冷了。且关在这庄子上,虽茶饭不少,只是长日漫漫,着实无聊,就同看着她几个婆子混得熟了,每日里就是斗牌吃酒,吃醉了就睡,就胖了许多,且因没人看,更懒得梳洗打扮,乍眼儿一瞧,这从前活脱脱一个美人儿,竟和个乡野村妇也没甚大分别了。
  见母 寻儿
  却说这团圆儿正同几个婆子斗牌,正斗得兴起,拍了桌子笑道:“我只不信拿了一把我还赢不了。”就听得门响,团圆儿不由恼道:“老好容易胡一把,就人来搅兴。“说了,就呸一,指了一同刷牌胡老婆子去开门。那胡老婆子也是一肚子不耐烦,只是姨差了也不好不动,只得走了去开门,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得头人喊:“大少爷来瞧丁姨了,怎么还不开门。”
  团圆儿听了这几句,先是一怔,就撒了手上牌,自己提了裙子跌跌撞撞奔在门前道:“是平安我儿来了。”说了,抢在胡婆子前就把门开了。
  平安听得里头女子颤巍巍声音哭喊“我儿”一路过来,又见门一开,眼前站了一个妇人,云鬟松散,肌肤丰润,一双水杏眼儿水汪汪地看他。且说平安来前,就听得朱子提过说她生母原是个美人儿,来一路上,心上千回百转想了多少回,猜自己亲是个什么模样儿,此时一见,眼前这个妇人同朱子中那个美人颇差别,不由就不敢认。
  这团圆儿蓦然见儿子长得老高,全不是婴孩时瘦小纤弱模样,又悲又喜,一把就扯在了怀中,儿啊,心肝啊,就哭个不绝。平安方知眼前这个妇人便是他亲丁姨,听丁姨哭得惨切,心上不由也伤心起来,道:“你是丁姨?”团圆儿就哭道:“我儿,你如何连也不认得了?只怜你小小年纪就离了为,也怨不得你不认我。”就了就又哭。
  送了平安来那个家丁见丁姨就站在了门前哭,两侧渐渐农户围了来瞧,就道:“丁姨,你老如何就拉在大少爷在门前站呢,快进去说话。”团圆儿听了这话,方抹了泪,拉了平安道:“我儿,你来。”说了。就把平安扯在自己屋里,按他在椅子上坐了,又寻了几样吃食来搁在平安面前,自己扯了椅子来在平安身前坐了,方细细打量,只见平安出挑得眉清目秀,衣光鲜,颈上戴金八宝项圈,瞧聪明俊秀模样,就心爱起来,拉了平安手不住问他平些什么,爱吃什么,又摸了他头道:“我儿,这**年不见,你竟这样高了,我是一声儿也没听你叫我呢。”说了,拿帕子捂嘴儿又哭。
  平安到了这时方些醒觉,想平母亲端正和蔼余,这般真情流露却是不见,就了孺慕之心,眼圈儿也红了,带哭声儿叫了一声:“姨。”团圆儿听得这声姨,更是悲伤,哭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却只喊我姨,叫这别人亲,这怎么不叫我伤心呢。我儿,他对你好不好?”
  平安不知团圆儿上这个“他”指是何人,就红眼道:“母亲待我还好,嘘寒问暖,也不曾责骂孩儿,倒是父亲严厉些,多责备,偏疼阿鲤弟弟。”团圆儿就哭道:“那妇人不是说自己贤良么,见丈夫偏心她儿子也不知道劝一劝,只委屈了你。”这话正正说中了平安心病,平安哪还忍得住,不由放声就哭,母子抱头哭了一番,一旁几个婆子来劝了两回方罢了。
  团圆儿又问:“我儿,是你父亲叫你接我回去?天怜见,我到底熬了出来了。”
  平安到底是孩子,自己偷偷跑了来见亲也是情原,只不该说实话,他哪里知道团圆儿脾性,当时就实说了,团圆儿叫扔在这地上已**年了,虽吃穿不愁,又怎么比得上在苏府锦衣玉食,使奴唤俾威风,当时就立了起来,怒道:“你即知我是你亲,叫人扔了在这里**年,你如何不想求你爹爹接我回来?你巴巴得跑了来瞧我什么用!瞧你受苦,你快活了?”说了就点床上被褥叫平安瞧,又开了抽屉叫平安看,哭道:“你瞧瞧,你瞧瞧,家里头那个大奶奶,吃是什么,头上戴身上穿又是什么,屋子里使用又是什么?她一个人,屋里就四个丫鬟伺候,婆小丫鬟和婆子还不算,你亲我这里呢?统共头三个不成话老婆子。”说了,跺脚儿放声而哭。
  平安叫团圆儿没头没脑发作了这样一大通,得呆了,从来金氏同他说话,只是和声细语,便是他犯错了,也不曾疾言厉色过,哪里经过这个,竟是一个字也道不得。团圆儿见了平安这个愣愣样子,又悲又怨,道:“你也同你爹爹一样,是个没良心。”
  平安听了团圆儿这话,脸上就红了,立起身来道:“姨如何就说这样话呢,我若是没良心,哪里就会私自就来瞧你。”团圆儿听得平安是私自出来,就把心冷了一半,拭了泪道立起身来,“我儿,你倒是快些回去,不然叫你爹爹知道你来了这里,仔细打你。”说了动手拉了平安起身,推他出去。平安虽叫团圆儿一会哭一会骂弄得不知所措,只乍和亲相见,总想多说几句,不料这丁姨只拉了他出去,他一个孩子,不过任由摆布罢了。
  那家丁这时也知上了平安当了,见了他出来,不由埋怨:“少爷,你如何就哄小人呢,我们还是快些儿回去,一回叫员知道了,你是大少爷吃不苦,小人双腿倒是保不住了。”平安听了这话,他原是瞒员出来,不由也害怕起来,转头就向团圆儿道:“姨,我回头再来瞧你。”说了就随家丁出门上车。这一路上平安想朱子话,又想团圆儿言谈派,再想想金氏形容举止,虽也觉得亲言语间颠三倒四,难以亲近,到底也觉得她些怜,思思想想间,车子就到了苏府东角门。这车子甫一停稳,好些个家丁小厮就拥了过来,嘈杂问:“是大少爷回来了?”
  却说平安到底是个孩子,思虑不周,他溜出去连朱子也是瞒,却不曾想道朱子原是他乳,自是担照顾他责任,这一见不见人,先问平安跟前小厮桂荣,那桂荣竟也不知道。朱子就当平安在园子里玩儿,差了桂荣等小厮出去寻了一回,哪里找得,那朱子这才慌,左思右想了,不得不来回了金氏。
  金氏这里正看慧儿学针线,原是慧儿同阿鲤在何家闹了一回,苏员是夸这俩孩子个脾气决断,后不会吃亏,金氏倒是怕慧儿一个女孩子,这样张扬,后嫁了人家,怕是公婆看不过去,意要收她性子,这半个月来,都拘慧儿在自己身边,每就陪她一同针线,又慢慢得将如何为人处世道理教给她。慧儿原也是个聪明孩子,不过是苏员中年得女,格娇纵,坏了性子,此时听了母亲引自身例子,姑母例子,丁姨例子慢慢说来,如何不知道是非曲直。
  又说朱子匆匆来回金氏,金氏听了,细想了回,自员那失说了平安不算她亲生,这平安竟也没来问个究竟,想必是旁人告诉了他,细想来这人再没旁人,必是眼前这个朱子,心中含怒,就道:“朱子,你同我跪了!”朱子听了这句,唬得立时就在金氏眼前跪了。金氏也不理她,就命人去告诉了员,自己叫人在满院子上下细细找去,又想平安即知道他不是我生,这孩儿哪就不思恋自己亲生母亲道理,许是去找他亲去了也未知,就叫了家丁往东面庄子上寻去。
  待得处置完了,方道:“朱子,我前回儿同你说话,你竟敢当耳旁风吗?”朱子哭道:“我哪里就敢。”金氏只道:“你敢不敢,待得寻了平安回来,我再同你说。”慧儿在一旁女工,倒也听明白了,就停了针线道:“母亲,哥哥亲在哪里呢?女儿想,爹爹即说了哥哥不是母亲亲生,哥哥思恋亲生母亲,自己找了去也是。”金氏听了这话,十分喜欢,只是不肯夸她,怕她得意了,又娇纵起来,就道:“我儿,这一心不能二用道理,还要母亲再说吗?”慧儿听了这话,只得低了头又去女工。
  苏员听得平安不见了,也是急,就立时赶了回来,见朱子就跪在金氏屋前,就跺了脚道:“你如何人~奶?一个小孩子也看不住,要了你什么用呢。”说了进来就问金氏道:“你派人都去哪里找了?”金氏一一说了,又抚慰道:“相公也无须忧虑,妾想,平安孩子许是跑了去看丁姨了。相公那在气头上,妾也不好说得,那句话,相公真真莽撞了。”苏员到了此时方些后悔。
  就说这平安到得角门上时,家里这些人已乱成了一片儿,见大少爷回来,个个喜出望,忙过来接了,七嘴八舌就道:“大少爷,你回来了,员奶奶都急死了。”说了一窝蜂就拥平安走进了二门,二门上婆子们也得了信,就两个婆子接了平安,又婆子先进去回禀了苏员同金氏。
  这一路就送了回去,两个上不断道:“大少爷,你如何悄无声息就跑了出去,是一点也不知道人急呢。奶奶派了人满世界找你,连员也惊动了,从铺子里回来了呢。”平安到了此时才知道怕,脚下就迟疑起来。
  里头金氏同苏员得了信,这才放心,苏员这一放心,气就上来了,拍了桌子道:“这小畜生了,眼里一点子规矩也没。”说了就要请家法,金氏忙道:“相公快别这样,平安回来好好说他几句就罢了。到底还是孩子。”
  责子 应试
  这平安私自跑了去看团圆儿苏府里为了找他只闹得天翻地覆待得见他回了苏员外就要责罚他金氏就劝苏员外只道:“如今教还要等在什么时候呢”金氏就笑道:“好好说就了他比阿鲤阿鲤个顶顽皮上回在妹子家闹事我妾就想着要打他相公偏许这回平安过去见了丁姨娘你倒要罚他可太公了平安如何能服气呢”说了先推慧儿回房
  说话间平安就到了金氏房前就见朱娘子跪在那里更有些怕瑟缩着敢进去金氏房里碧云见了就笑道:“大少爷回了快进”说了就打起帘子平安莫可奈何提脚进去
  苏员外听了金氏话气倒消了些一抬头看见平安怯生生进就又怒了冷笑道:“你这会儿装个害怕样儿可给谁瞧呢你有胆自己出去就该着有胆担着还给我跪了”平安听了这话就跪在地上道:“父亲息怒孩儿错了”
  苏员外还要再说金氏已道:“论起你该罚你要出去就该回一声我或者你父亲才这样悄没声就跑了小厮也带着若有个什么缘故你叫我和你父亲心上怎么过得去呢”说了就走了过拉了他起道:“你父亲生气也心疼你缘故”
  平安听了金氏这几句又抬眼瞧了眼父亲苏员外已在左侧上位上坐了上余怒未息就敢起金氏向着苏员外道:“相公平安便有错也叫他起说话这孩子也算得娇生惯养颠簸了半日怕早累了”
  苏员外点了点头金氏就拉着平安起身叫他坐了又叫丫鬟绞了手巾给他擦才问:“好孩子你见着丁姨娘了”平安见金氏这样问着倒吓了一跳疑惑着亲怎么会知道一面点头金氏就息道:“平安这原也我要瞒着你你那亲娘你也见过了个怎么样人你心上可有几分明白”平安听了这话想起丁姨娘忽笑忽哭颠三倒四言行由就红了
  金氏就道:“我倒想着待你大些了再告诉了你有些事现时说了你也懂倒叫你烦恼料你父亲气恼之下说漏了嘴如今我也瞒你了丁姨娘从前很做了一些错事惹得你父亲生气忍无可忍撵了在庄子上住着你她亲生要去见她也在情理之中能怪你只你该声响就出去了叫我同你父亲为你着急”
  平安听了金氏这些话眼圈儿都红了站了起哭道:“亲孩儿从当自己亲亲生听得父亲那话心都碎了又敢问亲只好问朱娘子”就把朱娘子如何同他说都说了给金氏知道
  金氏听了就息一声走在平安身边亲手替他拭了泪道:“好孩子你日后若想着去见你丁姨娘须得回你父亲一声告诉我也可可许这么胡闹了你父亲才气得要打你我好容易才劝下”说了就推了平安又去给苏员外磕了个头就叫紫云丫鬟送他回去
  苏员外见平安去了就向着金氏道:“朱娘子那人可能留了满嘴浑说倒像我们亏欠了丁氏那个贱人”金氏就道:“这都妾这朱娘子早该打发了去只妾想着阿鲤同慧儿奶妈子都在呢独独打发了平安叫平安怎么想呢且那朱娘子也无甚错处呢若三个一起打发了余娘子同萧娘子无辜牵累倒也可怜这都妾太迟疑缘故才有今日之事妾这就发放她回去”
  各位要说这金氏从就个糊涂人早知这朱娘子心思上糊涂就该早打发了去为何留在今日非要闯了这祸才肯发放出去金氏想着平安她亲生她孩儿乳娘都在独独打发了平安瞧在苏员外眼里保齐就有别想头且只为苏员外从前提过想把平安归在她名下虽叫她一时混了过去只怕苏员外死心倒肯把平安身世说明白苏员外即说她如何说得就有意就想借着朱娘子口把实情漏给平安知道只想苏员外一时气恼自己先说了
  金氏就叫了碧云过道:“你去同朱娘子说她一个乳娘少爷走丢了都知道要她何用姑且念在她在我们家十年夫妇分离子隔绝就额外赏她十两银子回去一家团圆罢”
  碧云听了满口答应出去同朱娘子说了朱娘子听说知道必自己同大少爷说了丁姨娘事惹祸悔之晚矣只得磕头谢赏含着泪回去收拾了行囊就要出去平安见朱娘子要走如何舍得只拉了放一同跟了管事妈妈钱氏就笑道:“大少爷如今你也读书上进了再搁个奶娘在屋里没叫人笑话且朱娘子自己也有孩子为了带你丢了十年也该让人子团聚了”说了就推着朱娘子快走平安亦无可奈何狠哭了一场也只得罢了
  这平安自知道了自己亲娘团圆儿在庄子上十天半月总要去上一回金氏知而禁只派着可靠老实下人跟了苏员外见了就奇道:“你带了平安这十年竟舍得放了他同丁氏亲近也怕他同你外道吗”
  金氏心中暗平安即已知道他亲娘谁拘着人去也拘住心去倒翻弄得生了嫌隙也只得由着他去口上笑道:“这孩子若有孝心我放着他和丁姨娘亲近他依旧会孝敬我”苏员外听了这几句格外服金氏宽厚
  这一晃又三年过去平安已一十三岁阿鲤同慧儿也有十二岁了先生便说平安文理精通阿鲤旁征博引都可应童子试苏员外知道了十分欢喜就把从前对平安冷淡回转了几分时常叮嘱要他好生求学努力文章又叮嘱阿鲤许淘气努力攻读平安听了父亲这话也就格外认真手释卷刻苦攻读又因要考童生试就把从前名字捐弃了起个名儿叫做苏秀林字文卿;阿鲤叫做凤林字鸣岐慧儿因兄弟都丢了小名儿就也要改苏员外就笑道:“你我家掌珠就叫个宝林罢”以慧儿从此改名宝林小字云姝
  这日秀林凤林兄弟进了考场试题入手竟恰恰先生课窗时评点过这秀林自觉有十分把握一气写自认文思精彩十分得意就交卷出场回到家里见凤林弟弟只当着他还没出场自己就把文章写了下拿了请金氏看了金氏看过虽觉文风有些纤弱文字甚精当文采亦有可观之处心上就喜欢了笑道:“我瞧着倒好呢必中你给先生瞧了没有”
  秀林听了亲夸赞也自欢喜道:“孩儿请亲瞧了再给先生看去”说了就问凤林金氏就道:“你弟弟才已过了这会子怕回自己书房了”秀林自以为下笔如有神助完卷极快想阿鲤比着他更快心上微微沉了下上倒没什么告退出去就把文章给先生瞧了先生一样夸赞
  而后就县、府试三试考毕过得数次放榜秀林中在第七凤林亦中在第十名上两个都中了秀才秀林见自己压过弟弟去心上暗自得意回到家中苏员外已然得知自夸赞了秀林又向着凤林道:“你就个淘气从肯好生念书可叫你哥哥超了你去我看你日后可怎么犟嘴”
  说了就问秀林要什么东西做赏头秀林听了这话忽然就跪了在地上道:“父亲孩儿想要别只求父亲开恩把姨娘接了回罢她从前有错也在那庄子上住了十二年也十分可怜孩儿每回见她姨娘都哭着问孩儿父亲几时接她回去她到底孩儿亲生亲孩子瞧着她那样也忍心只求父亲大人看在孩儿份上接了姨娘回孩儿定劝她好好伺候亲同父亲”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一团欢喜就变了烦恼那些日子团圆儿闹事苏员外至今难忘只见秀林说可怜且他才中了童子试倒也好驳他就想答应又怕金氏知道了心上快就问秀林:“你亲可知道了她倒怎么说呢”
  秀林就答:“父亲孩儿以为父亲乃一家之主且亲从以父亲为尊父亲说得好亲哪里就会说呢”他这话音才落一旁凤林就耐住立了起道:“哥哥你虽丁姨娘所生论着规矩亲才你嫡亲要以父亲为尊你如何能敬亲”
  秀林听凤林说了这几句自知理亏上就红了道:“我想着亲从宽柔我去说了亲必答应这说说也没甚紧要”凤林脾气从任性只最敬亲最疼姐姐听了秀林这个话如何怒也顾得秀林哥哥就发作起指了秀林道:“放屁亲答应答应亲事你若去说就眼中没有亲你虽亲亲生亲可也没错待了你你倒有良心!”说了怒目而视若碍着苏员外在只怕就要上手打了
  苏员外见了这样先喝止了凤林又向着秀林道:“我虽一家之主但从男主外女主内这家务事你还同你亲商议才”
  秀林听了只得答应心上由就埋怨起凤林
  生隙 堕马
  却说秀林要接团圆儿回来,同员外说了,员外就叫他来问金氏,秀林无可奈何同凤林一起到了里头见了金氏。到了金氏正房,兄弟俩一起跪下磕头,金氏也知道这俩孩子都中了童子试,十分喜欢,早备了赏在,见他们进来磕头,就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们果然争气。”说了,亲自过来,一手一个就搀扶了起来,又命碧蟾把赏少爷们东西拿来,两人东西是一样,一色是四支湖笔,两扎宣纸,一对儿状元及第金锞子,两个新样儿荷包。秀林凤林磕头谢赏毕,凤林起身,秀林却不起来。
  金氏见了他这样就知道有异常,待要开口问,一凤林已然忍耐不住,立起眉毛道:“母亲,你也白疼他了,他想着要把丁娘接回来也罢了,倒是他有孝心,如何他就先去问着爹爹呢,还说什么爹爹才是一家之主,眼里哪里还有母亲在。”说了,就握个拳头瞪着秀林。
  秀林听着凤林先把话说了,如何不急,磕了头道:“母亲,孩儿眼里不是没有母亲,只是孩儿怕母亲知道了,怨怪孩儿有了生母就忘了嫡母,不敢开口,所以才去求父亲。”金氏听了这话,心中自然发冷,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秀林孩儿,你要接亲娘这也难怪你,只是我自问着不是个凶横人,你如何就不敢同我开这个口?这话说来,岂不叫我伤心。”说了就叹息一声,暗想着自己原也没有错待这孩子,不料终究是两条心罢了。
  秀林听了金氏这话,格外惊惶,磕头道:“母亲这样说了,孩儿惊恐万分,既如此,孩子不接娘回来就是了。”金氏却喝道:“你这话更不像!我只怪着你不先来回我,几时不许你接了?可是满嘴浑说。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道理?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嫡母吗?”
  秀林见嫡母动怒,哪里敢动,不住磕头道:“母亲,孩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母亲海量汪涵,不要同孩儿一般见识。”金氏见他这样,语气略略放缓道:“你只知肆意说话,却不知道胡乱说话更伤人心。你是个孩子,我也不好同你计较,你要接丁娘就去接了,那也是你孝心。”说了,就命秀林出去。秀林见嫡母话里意思竟是灰了心,哪里敢起身,只是跪着不动。
  凤林在一旁道:“你惹了母亲生气,还跪在这里给母亲添气,再不出去,莫非要我赶你吗?”秀林见凤林过来,因凤林来任性惯了,若是纷争起来,父亲必定说他不知道让着弟弟,只得忍气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走在外间,心上就犹疑起来,丁娘接是不接:这不接,嫡母那里已然得罪了,就是不接也未见得承他情;这接了回来,只要叮嘱着娘好好服侍嫡母,怕倒还有转圜余地。想得罢了,就出来见了员外,只说母亲答应了。
  员外在可有可无间,听了金氏答应,也没甚话说,由着秀林套车,就把团圆儿接了回来。
  这团圆儿离了府已有九年有余,蓦然回来,只觉景物都不同着往日,来往丫鬟们也多有脸生,一路不由细看。秀林看着自己亲娘这样,脸上就红了,只怕她做些什么出来,叫自己丢人,不由就嘱咐道:“一会儿见了我母亲,娘可不能错了规矩。父亲说了,这家宅事儿都由母亲做主,她要是恼了,娘没脸不说还要带累我,我教话儿,娘可别忘了。”
  团圆儿满口答应,这一路就到了金氏正房前,秀林嘱她站下了,自己进去先禀告了金氏,一会儿就有个俏丽丫鬟出来道:“外头可是丁娘,奶奶叫你进去。”团圆儿听叫,理理理裙摆,又抚了抚云鬟,答应一声,低头而进。
  进得里间,就见金氏高坐在上,云髻高挽,一身罗绮,怀里搂着个十来岁女孩子,团圆儿不敢细看,就在金氏脚前跪了,依着一路上秀林所教话儿,道:“贱妾丁氏给奶奶磕头。贱妾前言行差错,冲撞了奶奶,难得奶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贱妾铭感于内,日后定然小心伺候,不敢再有差错。”
  却说宝林本来依在母亲怀里撒娇,见丁娘就在母亲脚前跪了,论着身份,她是嫡出小姐,可不用同丁娘见礼,只见她跪了,也不好再在母亲怀里赖着,就起身走了下来,就在下头右侧椅子上坐了,听得丁娘结结巴巴拽文,知道必是秀林教,就掩了口儿笑,一面就瞧了眼秀林,果然,秀林一张脸早涨得通红。
  金氏倒是若无其事,就叫团圆儿起来,只道:“你即回来了,日后小心便是。”说了就走指了宝林道:“这是我女儿宝林,宝林这个是你秀林哥哥生母丁娘。”团圆儿忙以小姐呼之,宝林只叫一声娘也就罢了。
  金氏又唤了一个名儿叫做红杏丫鬟来,拨团圆儿使用,使她依旧在前屋子住了,就命她出去。团圆儿巴不得这一句,忙告退,就走在门外,瞧着一路风光,心中不由渐渐得意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十三岁上就中了秀才,再过就是几年举人,进士老爷,自己也好靠着儿子讨个老封君做做,忍耐她几年,待得儿子出去做官了,就好带着亲娘动身了。
  又说秀林见团圆儿出去了,虽也想着出去瞧瞧她住地方收拾得怎样,碍着金氏不开口,也不好动,不免就有些坐立不安。宝林凤林那也知道秀林为着要接娘回来,是怎么同母亲说话,心上久为不悦,看得他这样,故意笑道:“母亲,哥哥这回倒像是阿鲤,坐不住呢。”金氏扫了秀林一眼,向着宝林道:“他挂念亲生母亲也是有。”说了,就道:“你娘回来急,那屋子也不知收拾齐整没有,你去瞧瞧,短少了什么,就来回我。”
  秀林此时也顾不得妹子语带讥刺嫡母话语冷淡,起身就告退了。到得团圆儿住处,见虽不如金氏正房端正富丽,也是□齐备,就没甚好说,不过又嘱咐团圆儿几句,要她小心伺候,自己就回了书房。
  员外晚间回房,就见团圆儿在金氏房中伺候,这一别十余年,团圆儿早不复昔年美色,不由也有几分感叹。团圆儿过来给员外磕头,员外只道:“你奶奶即放你回来,日后你小心伺候奶奶,再错了规矩,连秀林也救不了你。”团圆儿回来前,还指望着员外能有几分旧情,听得他这样说,一颗心就灰尽了,满口称是。待得和秀林单独相见时,不由就抱怨几句员外无情,奶奶冷心,那秀林起先也劝几句,听多了也就惯了。
  又说府这里嫡子庶子都中了童子试,成了秀才,县上人等一来看着府本就有钱,二来又看着两个儿子都有出息,自然都来奉承,把个员外就乐得不行。
  来乐极就生悲,正值得盛暑,今年暑天,格外就热得早,连着半个月就不下一一滴雨,晌午之际,街上不见一个人,商铺都上了门板,须日头下山,方得有商铺开了门坐一回生意,这员外这日午时同几个远方客商一起喝了回酒,已有五六分酒意,人就劝了他在酒楼里歇上一歇,待得酒醒后再回去,这员外不知怎地,执意不肯,也不肯坐轿,若是坐轿也还好些,非要骑马,随扭不过他,只得过马来,扶着他上吗,一路着往回去。
  这员外本就有些酒意,在马上晃晃悠悠,再叫日后一晒,头晕眼花,哪里就还坐得稳,一头就马上摔将下来。那些随唬得慌了,七手八脚拥过去,把个员外地上扶起,一瞧脸色就知不好,这员外脸上惨白,一张口就稀里哗啦吐了个尽。
  众人见他这样,慌得不行,哪里还敢再容他坐轿子,急忙扶他在树下坐了,四处找了一顶小轿子来,就扶着员外坐了进去,赶着送了回府。金氏得知丈夫酒醉堕马,忙命人去请大夫,一面又怒骂那些随,叫着人拉在二门上,统统打四十板子,革三个月钱粮。
  这大夫来了诊了脉,只说了酒醉了又中了暑气,无甚大碍,开到了药方下来,金氏命人熬得了就给员外喝,起先倒还好,到得晚上就开始做烧,喝下去药尽数就吐个干,金氏见了这样,就知道不好,心中虽慌,却是不乱,一面着人熬老参汤来,一面叫人连夜再请个大夫,只不许叫中午那个。
  那换得大夫来了,请了脉,说是堕马伤了脑子,连方子也不肯开,竟叫预备后事,诊金也不要,提脚便走。金氏听得这样,哭个了不得,只得勉励支持,叫人取了老山参来,熬了汤给员外灌下去,拖得一日是一日。也是寿数已到,任凭着老参汤水一样喝下去,这员外拖延了四五日,也就驾鹤西去,虽有万贯家财,一世富贵,贤妻娇妾,儿女,俱都化成了一场春梦,年不过四十六岁。
  丧礼 见姑
  金氏见丈夫忽然亡故想及成婚二十几年来虽也有过离心之时终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时候多哪得不伤悲抚尸痛哭不已;又想两子尚幼弱女在室偌大一份业她一妇道人如何支持就有无依无靠之痛直哭得声哽气咽丫鬟仆妇劝了几回依旧伤痛哭泣到底因着两个儿子都小不能做主金氏只得强忍珠泪振作起精神自打理丧礼抬眼瞧见里上下这时一律去了艳色都张了白幔丫鬟婆子小厮也都换上素服不觉又触动伤情依旧痛哭来回折腾了两三回方才罢了
  要采买寿材寿衣金氏在京城做官哥哥金鹤龄那边要着人去报丧还要知会各路亲友这大事何人陪同举丧何人管着灵前香烛纸钱何人迎来送往一一都要金氏指定了事冗杂不一而足亏得宝林聪慧能在一旁搭着些手也有些儿金氏没想到她倒能出言提醒金氏见了这样方稍觉安慰倒团圆儿也三十岁人了竟不能帮上金氏分毫金氏此时哪里有心思理她只求她不生出事故已万幸
  金氏又请了僧道两批连着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追荐丈夫亡魂自每日三回道灵前磕首焚化纸钱哀哀哭泣凤林宝林姐弟见母亲伤痛饮食懒进就吩咐厨房日日拣着金氏从前喜欢吃食做了送在金氏眼前金氏哪里咽得下去这一双孩儿也算得孝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金氏看了他们姐弟这样少不得勉强吃些
  再说这世人从来都势利苏氏在这富阳县富贵了百十来年哪有不嫉妒多亏得秀林同凤林都中了秀才日后自有前程以虽则员外壮年亡故人还不太看轻了苏吊唁之人依旧不绝于门秀林同凤林宝林兄姐弟三个披麻戴孝日日在灵前哭泣举哀宝林尤为哀痛不上十日已廋了一大圈儿
  又说金鹤龄在京城做官如今已升任了三品大理寺卿朝廷厚恩推及金鹤龄母亲冯氏妻子康氏俱封淑人且独子金兆麒去岁上业已中了举人正得意之际忽然就接得了噩耗他素来疼惜这个不由也忧心又知母亲最疼这个庶出女儿自这个亲生儿子倒靠后老人已近七十高龄就叫不告诉她强掩悲伤回来叫了儿子金兆麒来
  兆麒今年已一十七岁去岁上中举正预备着来科春闱正在书房日夜攻读以期来年折桂忽然得父亲召唤就撇了书本就到了父亲书房里惊见父亲脸带泪痕他长这般大几时见父亲哭过自着慌抖衣跪下就问:“父亲何事伤悲孩儿愿为父亲分忧”
  金鹤龄叹息一声就把金氏信与他瞧了又道:“我儿你可还记得你那富阳县上姑姑么”兆麒就道:“孩儿记得姑姑最疼孩儿孩儿身上这件袍子都姑姑得知孩儿中举亲手做了赏给孩儿”金鹤龄就点了头叹息道:“如今你姑父没了你那几个表弟都小你姑母一人勉力支持好不可怜我官身行动不得自由倒想你替我走一趟儿瞧瞧你姑母有能帮着想到就料理些也你一片孝心只你要赴来科会试课业甚重叫你走这一回只怕就耽误了你自意思怎么样?”
  兆麒得父亲这样问反笑道:“姑父不在了孩儿小辈去奔一回丧也正事如何就能因着要会试就不顾至亲骨肉了吗?课业也无妨孩儿多带着些书就了便来科不中还有下回有甚紧要”金鹤龄得答应得极为爽快不由心怀大慰着人与兆麒收拾衣多带细软又嫌兆麒小厮松俊不老成点了两个老成人陪着连夜就送了上官船
  金鹤龄回来只同老母说兆麒为着应考找了避人地方攻读去了对着妻子康氏倒说了实情康淑人因怕耽误儿子前程心中颇有些不愿意奈何老爷情愿且儿子也走了只得罢了反说些痛惜姑娘话金鹤龄了也就洒了一回泪
  又说兆麒官船一路顺水而下日夜兼程十余日就到了富阳县码头上此时苏员外已然故去了将将一月
  兆麒离开富阳县时不过个五岁孩童时隔十二年回来只觉景陌生风景同京城有异也无心观看领着小厮人抬了奠礼由识路老人引着一路就往苏府赶了去
  到得苏府前但见得大门洞开一眼望去白幡如雪里头哀乐声声来往人身上都带着重孝兆麒翻身下马就叫人拿着父亲金鹤龄名刺投报自就在门前了
  里头金氏得知侄儿兆麒来了甩开了丫鬟仆妇扶持跌跌撞撞就赶在了门前来在苏府大门前却见眼前立着一个素服少年生得神清骨重唇红齿白甚文雅俊秀这小童长成少年面目变化甚大金氏一时也不就认只哭道:“可我那兆麒侄儿吗?”
  兆麒隐约还记得姑母模样却见眼前这妇人一身缟素脸带憔悴眼儿红肿依旧不减端正雍容仿佛就从前模样就跪在地上哭道:“侄儿兆麒给姑母磕头姑母节哀侄儿来得迟了姑母恕罪”说了恭恭敬敬就磕下头去金氏了几步上前一把就把兆麒抱了在怀中只叫得一声“我儿”就放声痛哭兆麒从小就亲这个姑母此时姑母哭惨切不由也哭
  碧蝉丫鬟都过来劝了好一会儿金氏方止住哭声扶了兆麒起来引着他到了里头就有丫鬟拿了孝服来给兆麒换了金氏又与他引见了秀林宝林凤林三人表兄弟见都见了礼
  这兆麒究竟大得几岁知识已开外头要奔走事务就都领了去颇能帮得上金氏手便有不知道缘故进来问问金氏也就能应付过去金氏到了此时方得歇口气
  到了下葬那日白幡如雪黄纸漫天哭声震天一路浩荡就到了城外苏氏祖坟将苏员外安葬了金氏就在坟前格外痛哭一场三个孩子也哭得止不住兆麒因见姑母哀痛表弟表还年幼且姑父才去世里千头万绪一时也不忍就走就写信回去禀告只说要在苏府住上些许日子待得转过年再回去金鹤龄看了自然依从
  这苏员外一故去苏府在外头多少生意就没个人做主虽有各处管事在到底不当人多少事都要进来回了金氏才能决断金氏虽也个极为能干生意上头却个新手一时之间颇为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一连就丢了几宗生意金氏口上不说心内未免就有些焦躁兆麒心中虽有盘算只这爿生意乃姑丈他一外姓人不好插手只得领着弟弟凤林念书好叫金氏少操一点子心
  又说秀林这孩子自知道了自庶出渐渐就有了同金氏生分意思这苏员外一死团圆儿多少次就在儿子跟前道:“可怜你没投胎托生在奶奶肚子里你爹爹这一去这里万贯财可还不你那个嫡母说了算她从来只偏心着她那两个孩子哪里就想得到你只怕一大半都落在你那个眼珠子里没有人弟弟手上”
  这一回两回秀林尚能稳得住回数多了他到底个孩子如何就能不在心上又想着金氏从来都疼爱着凤林宝林多些待得日后分了产自这一支亏吃定了不由懊恼
  因苏员外一死子女妻妾都要守孝三年子女不能嫁娶亦不能应试从前想隔年去乡试念头只能暂且搁下
  这日秀林念书毕了想着左右无事倒不如去帮衬着嫡母些儿一来个体贴意思二来也好心上有个计较免得到时一片糊涂叫人蒙了也不知道想毕了就走在金氏房前碧云见秀林来了就笑道:“大少爷来了“说了就打起帘子引秀林进去
  里头金氏正拿着账簿子盯着宝林打算盘想数目不对就丢了簿子叹道:“你父亲在日我从不晓得生意上有这许多啰嗦事儿他这一去丢得我们孤儿寡母我若不能守成业日后如何就有面目去见你父亲”说了悲从中来拿着帕子捂了嘴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宝林就劝道:“母亲何须伤心父亲在地下见了你这样也不安心呢如今哥哥弟弟都秀才待得服满以他们聪明中个举人自然如探囊取一般日后走仕途这些儿生意也没甚要紧母亲请放宽心母亲若病了孩儿们可依靠谁去呢”金氏了就叹息道:“你倒长大了你父亲在地下见了你这样也必喜欢”
  秀林在外屋道这里就咳嗽一声方迈步进来先给金氏问安又向着宝林道:“也在”
  宝林待秀林这个哥哥向来无甚好脸色只道:“哥哥也来了”秀林就道:“母亲也无须忧虑孩儿长子理应替母亲分忧这算一门先生也曾教过不如让孩儿来试上一试到底个女孩子”说了过来要接宝林手上算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宝林先一怔见他手都伸了过来就笑道:“这样倒也好哩”说了丢了算盘就走在一边自倒了茶喝看着母亲念秀林打第一回也错又连着错了两回第四回上方对了秀林就抬眼瞧了眼宝林但见她若无其事低眉垂眼地喝茶就笑说:“倒有孝心日日陪着母亲阿鲤却顽皮如今父亲故去也多少日子他就不老实呆着”
  见妹 离心
  只说秀林想着去金氏房中看看一来意思是体贴嫡母二来是看看又什么好插上手也免得到日后家产时叫人蒙在鼓里到得金氏房中恰恰金氏同宝林正算账秀林就相帮着算了一回因不见凤林只当着又淘气去了故意就问
  金氏正要开口宝林已笑道:“哥哥这话是母亲教养了我们十多年心也不知道操碎了多少这恩情可是粉身难报如今父亲没了我们更该伺候好母亲若是还不知道孝心可是天理不容”秀林深觉话里带刺明是指着自己多亲近姨娘忘了嫡母教导之恩当着嫡母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又向金氏笑道:“母亲可还有要算没有”
  金氏按着额角道:“亏得有你们两个今儿倒是没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罢我也乏了”说了就扶着碧蝉肩走到里间秀林就同宝林就走了出来秀林就问:“妹妹可是回房去?”
  宝林笑道:“我去瞧瞧阿鲤那个顽皮哥哥可去不去呢?”秀林想了一回道:“先生留章我还没看熟明儿再说罢”说了提脚先走宝林看他去得远了只是一笑就自己走到凤林房间不料凤林正同表兄兆说话
  从来男女大防虽是表兄妹亦不能例外宝林正收了脚要回去凤林身边小厮仲吉见了忙叫道:“小姐来了”宝林听得小厮叫破行状再要走避显得佯羞乍愧不成大家体统故而住了脚就走了进来三人各自见礼
  凤林见姐姐来格外欢喜从书桌后绕了出来拿了兆写章与她看笑道:“姐姐表兄原来已中了举人了来科就要会试你来瞧瞧他章真真字字珠玑我那些章在表兄面前都拿不出手来”
  宝林就从凤林手上接了章看了这宝林幼年时同弟弟一儿入学长到十二岁上方不进书房因此上墨虽略不及秀林凤林精通但善能辨良莠用心看去但见笔花墨彩篇篇锦绣;铁画银钩金门万言心上叹服就笑道:“表兄这篇精彩浩瀚小妹不略识几个字哪里就知道好歹呢只是结语尤见留心民隐轸恤时艰老成练达之处哪里像是个少年人呢”说了脸上就有些红把个稿交还了凤林
  兆不料宝林能说中他章妙处不由就多看了她几眼想这宝林同凤林虽是一胞双生姐弟面貌也略有不同这凤林生得长身玉立虽略有些女貌然而长眉带杀凤眼含威做事刚方现时尚小待得长成必然是一美丈夫观宝林因是女子又在垂髫格外纤弱些然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所谓顾盼神飞不外如是
  宝林因见兆看她到底年幼面嫩就有些站不住向着凤林道:“我们家虽比不得宦世家然而这园子是经母亲亲自收拾颇有几处可以赏玩表兄在我们家做客你也该带着他在园子里四处走走才是”
  凤林从来最听这个姐姐话自是满口答应宝林就向兆屈了屈膝道:“家中新逢变故处处忙乱凤林是个顽皮多亏表兄照应着才没惹了乱子出来小妹在此谢表兄了”
  兆忙道:“自家亲眷如何说这些话”说了也还了一礼宝林见他还礼复又屈膝道:“表兄在我家住着家母适逢巨变若有甚思虑不到之处请表兄只管说不要外道才是”兆又还了个礼道:“姑母素有治家之能表妹也颇能帮衬哪里就会有照应不周地方”宝林还要还礼凤林已笑道:“这般你一礼我一礼你们俩个倒一对磕头虫自家亲戚那里来这许多礼”
  这话一出兆同宝林脸都红了宝林再站不住脚就嘱咐了凤林几句要他好好跟着兆念书便即告辞兆目送得宝林离去@无限好尽在晋江学城
  这凤林从来是个顽皮捣蛋只是肯听姐姐话又服兆章做得好果然便肯静心下来念书他原就聪明这一用功学业上便突飞猛进连先生也不住口夸金氏知道了十宽慰秀林见凤林这般用功唯恐叫他比了下去格外努力房中灯火常亮至子时@无限好尽在晋江学城
  又说兆在苏府上这一住下来别人尚可团圆儿是第一个不服气只怕金氏借着侄子在悄悄就把家当交了他搬到娘家去哪里还耐得但凡见着兆这话里就有些阴阴阳阳巴不得兆快些离了这里
  兆哪里把她这些话放在眼中依然帮着姑母料理些外头杂物同凤林秀林一儿念书晚间又来陪着姑母说会子话直把个团圆儿气得咬牙切齿暗里对着秀林就道:“你这个糊涂孩子!金氏那个妇人那般狡诈把她娘家侄儿了来做什么?你真不明白吗?是来夺你家产去我们家钱不叫她一大半搬去她娘家我也白做了一世人! 你是长子这家产少说一半儿是你你还不快些去盯着”
  秀林听了团圆儿话心上将信将疑偏巧金氏一次收拾箱子找了自己陪嫁时母亲陪送那一对儿花鸟纹镶百宝金香囊出来一只给了兆一只就给了凤林若说这对花鸟纹金香囊也无甚大好处所用金子也有限不上头用珍珠、水晶、绿松石、红绿宝石镶嵌各花样还罢了兆亦不以为意既是姑母所赐他当即就挂在了腰带之上他一带在身上就叫秀林看得真切
  秀林如何能知这原是金氏陪嫁便认作是苏家之物又见凤林也有独独自己这个苏府长子却没捞着更认作金氏偏心暗自正派着苏府之物不由暗恨自己年幼还未成年若是成年央告着各处苏府长辈只要家料着金氏也不能难为了他
  秀林这一生了外心脸上倒没露出多少来只有一日借着外出以会友之际遇见了登云表兄弟就见礼登云就问:“舅母可安好?舅父仙逝我这做外甥原该着在灵前尽孝才是只是明年要乡试课业繁忙只走不开身表弟回去替我向舅母多问着几声好罢”
  原是这个登云只在苏员外故去之后头七来来几回又在出殡那日来了其余时候也不见个人影
  秀林就道:“家母倒还好如今她娘家侄子在帮衬着料来也无甚大事”登云心上倒是挂念宝林因想着宝林妹子一日日得长大她有这家财且人也生得美貌只怕想攀这枝花人不少故意就慢慢把话引在宝林身上去
  这秀林也不是蠢人那回登云和凤林为着宝林打架事他还记得清楚见登云话里透着意思故意道:“如今父亲不在了妹子婚姻还不是家母做主只怕她有意把宝林同她侄儿凑成一对那时宝林远去千里我们兄妹要再见也是不易”
  登云是在出殡那日见兆当日见他丰神俊秀言行优雅颇有些嫉妒此时听得秀林说舅母要把他和宝林凑成一双如何不急就有些心急火燎向着秀林道:“宝林妹妹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就舍得舅母吗?”
  秀林笑道:“表兄可是白着急了家父新丧便是要议亲也得了三年孝如今哪里就说得准”登云听了稍稍放心待得散了聚会就想着秀林道:“我许久没见舅母今日趁着还早倒是给舅母磕个头去”秀林听说没心上十喜欢满口答应
  又说金氏正同兆闲话因想着兆已然一十七岁且中了举人料着会试罢了也该完婚就问他可说亲了没有是哪家小姐芳龄几何兆听了就回道:“回姑母话是侄儿命上无福罢了”
  原来兆十岁上就定亲聘定是母亲康淑人娘家哥哥嫡次女若论着年龄倒也相仿佛兆十岁那康二小姐大着一岁原说着兆一十七岁无论科考怎样都要完婚也是这位康小姐时运不济兆十六岁时这位康小姐不知怎么地得了一场怪病饮食俱废虽遍请名医银子流水一样花下去吃了多少药依然不能回天就在今年年初这位康小姐已然香消玉殒
  那康二小姐同兆因从小定亲就要避嫌故此两个人名为表姐弟倒是生故此兆说起这事来只是有些感伤倒无甚伤痛之情
  金氏听了就道:“好孩子你一十六岁就能中举来科会试以你才学便是不中会元也好中也亚元想是那康小姐没福罢了日后定然另有贤妻可以匹配”
  兆听得姑母这样安慰忙立起身道:“姑母太夸耀侄儿了侄儿才学末进论起聪明来凤林弟弟胜侄儿十倍目不忘举一三日后光耀苏府必应在这个弟弟身上”说话间丫鬟传报小姐来了
  兆听得宝林来了心上一动忍不住斜睨了俊目去瞧那宝林也没料着表兄兆在两人乍一相逢双目一对脸上就都有些儿红
  甥侄 子女
  又说两人行状金都瞧在了眼内论着私情兆麒这孩子从小儿她就喜欢聪明说人且稳重又良心又是自家哥哥孩子知根知底若是能做亲岂是比外人稳妥许多。自己这里虽愿意只知道哥哥那边可愿意愿意呢这样事总好女方先提。
  且看那兆麒见宝来了心上些欢喜当着姑面只好露出来站起身施礼笑道:“妹来了。”宝低眉敛目还了一礼道:“兄好。”说了飞快抬眼就瞅了兆麒一眼就走在金跟前道:“亲孩儿昨儿算了一回帐这东街盐铺账目些对亏空多了孩儿敢决断特拿来问过亲。”说了就从身边跟着小丫鬟碧桃手上取了账簿出来交在金手上。
  兆麒听她们要说家务立起身来要告退金就道:“好孩子你也帮着姑瞧瞧。”兆麒方坐了下来。也是合该生事金同宝正对账就听脚步响就小丫鬟传道:“大少爷来了说是何家少爷求见呢。”
  且因着宝一直没说亲何家那边就死心话里话外意思常透着金只是坚吐口宝心上也很愿意此时听见登云来了到底年纪小一张粉面上就露出耐之色黛眉微皱道:“既是何家兄来了孩儿告退晚间再来同亲商议。”说了就要走避。
  金就道:“兆麒孩儿同你妹妹一搭儿去罢。”兆麒听了立起身告退就同宝走了出去。
  宝意要避偏就没避了开去才走出金房门恰恰就同登云撞上宝只住脚同登云见过。
  却说登云眼中只见着宝但见她亭亭玉立腰细身长生一张宜喜宜嗔春风面两只含羞带情秋水眼到底在垂髫风情未足待长成自然还要更好一时之间也移开眼。
  宝见双目灼灼地看心上本就耐哪里还好脸色只道:“何家兄来见家吗?快请去罢小妹告辞。”说了拂袖便去。兆麒见宝这样顾礼数虽感诧异也只跟上。
  登云见了她这样倒也好追上去又见兆麒跟在她身边格外吃醋就道:“你这个妹子眼睛也太大了只瞧起人。”
  秀见了就笑道:“她一个女儿家自然面嫩见着青年男子哪里走避道理家候着哩兄请。”
  登云听了只跟了秀进去两人先给金了头金自苏员外亡故这登云推着要科举人影罕见心上早淡了只碍着苏脸面好太过冷淡就笑道:“登云来了快坐。”说了就吩咐上茶。
  登云起身道:“舅舅父故去甥儿原该着灵前尽孝只为考期日近登云日夜攻读敢懈怠故此未能执役舅恕罪。”
  金听了只笑道:“乡试要紧。这回中了登云就个举人前程远大舅在这里先道贺了。”登云也是蠢人听金这话虽是和蔼到底些冷淡忙道:“舅玩笑了论着秀弟和凤弟都在总角之年就中了秀才们之才胜登云百倍。”
  金听如此自谦也好太过冷淡就叫坐又问苏近来如何。登云方才坐下听金问及嫡少立起身道:“家自舅父故去颇为伤怀又挂念舅只是家祖病重也脱身。”
  金听了就滴下滴珠泪来道:“你亲很容易你日后可要孝她才是。”登云就笑道:“甥儿自然会孝亲舅待着甥儿也好甥儿也敢就忘了舅。”金听了这话自然知道别深意只做明白。
  秀就笑道:“亲孩儿进来时妹妹正出去兆麒兄也在妹妹倒像是事走急。”金听了就笑:“这俩孩子一前一后来给我请安巧你们来迟们先走了然你们三个读书种子倒好一处做做文章。”秀原意是问着兆麒来此作甚听这句只笑道:“亲说是。”
  那登云见兆麒衣饰都雅言谈和气妾宝竟避心上怀妒忌又自为已是个秀才文采华丽从来都被人夸赞来科乡试必中看这兆麒同自己年岁相仿料着也过同自己一样故意就问:“只知道我同兆麒哪个年岁大些敢胡乱称呼。”
  金就道:“月份上倒像是登云占先了。”登云就笑道:“那是弟了。知兆麒弟授业恩师是哪一位?学业如何甥儿看着兆麒弟谈吐俗定然学业惊人。”
  金如何知登云是个纷争意思兆麒是她娘家侄儿且良心她自然喜欢听登云这样问就个回护意思故意道:“兆麒这孩子也糊涂来科就要会试本该何苦攻读才是我也劝了次要回京料只说怕姑丈才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叫人欺负了去要留在这里照一回。我也拿没法子。”
  登云听着会试就知道兆麒竟已是个举人原本一些攀比炫耀之心登时化灰又要露出痕迹来只强打精神陪着金说了回话就要告退金虚留了一回只说叫们兄弟四个一会儿吃饭探讨些文章登云如何就肯执意要去金也由去了只叫秀送。秀送登云道门外两人哀哀声各自分别。
  又说也是凤小厮错口就把秀引着登云来小姐没给好脸子话说了。凤听了格外气将个桌子一拍冷笑道:“两个小老婆生果然就凑在了一处。”兆麒听凤发怒就问详细凤就把十岁上那年登云如何盯着宝看自己如何打了登云秀如何袖手旁观事都说了又道:“今儿可是没叫我撞见若是叫我撞见了我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也枉做个人。”
  兆麒方知宝缘何听了那登云来脸上就豫之色暗道:这也难怪她生气。这何登云也是太唐突了。又看凤那般横眉立目出言暴烈模样又想这个弟人虽聪明性子也太臊烈姑若严加加管束日后怕要惹出大祸来。
  这过了日兆麒同金闲谈之间隐约就透了意思出来。金听了十分感叹抚掌道:“我儿你果然心中盘算哩。你那凤弟弟我久为忧虑那性子若是早两年就收拾还好些偏你姑丈只许我管束弄到今日这样我只怕将来吃了亏。”
  兆麒就道:“姑如何就现管起来?”金只叹:“我说着倒是还听只一身就忘我又能时时盯着。”兆麒见金忧虑就安慰了句晚间回房自己仔细盘算了姑只凤一个儿子若闯祸姑日后可靠谁去眼见那个姨娘同秀都是个好。
  左思右想到叫想了个主意出来提笔写了一封家信信上报了平安又提了凤一笔只说凤极为顽皮姑又要料理姑丈遗下生意又要管束凤身心俱疲想为姑分忧意思。
  这也是少年人虽老成也通世故地方要知为人教养孩儿从来责任最重教好了人未必就承情若是一些儿差错便是罪过。
  是以金鹤龄那里看了信自己能决断就要请亲做主冯老淑人已然知女婿没了消息心疼金中年守寡哭了好回康淑人苦苦相劝才好些这听孙儿来信就要看又见信上这般说就指了金鹤龄道:“我儿你若是孝我就把你那可怜外甥接了来你好好教导那孩子年出息也会忘了你这个舅舅教导之恩。”
  金鹤龄听了满口答就此修书一封送在富阳县金处先问了金寒温又说妹丈新故想妹子掌一个家千头万绪且子幼女弱必然辛苦若是妹妹愿意请将凤交兆麒带了来京同兆麒一块儿念书上进为兄定然好好教导敢辜负。
  金看了这信十分喜欢就叫了兆麒来拉了手道:“我儿可是你同你父亲说?你真真为姑解了大忧。”说了眼圈儿也红了。
  兆麒寄信之前也知父亲肯肯答故此没在金跟前提过此时接了父亲来信知道答了也自欢喜见了金哭忙道:“姑快别伤心凤这一去蟾宫折桂是早晚事儿到时姑可怕没老封君做呢。”
  金听了这话才会悲做喜差丫鬟叫了凤来只问愿意愿意跟着兄上京念书。凤同兆麒这些日子相处对兆麒颇为服气听亲话自然愿意只是放心下亲和姐姐。金就道:“我在哩翻了天去。”凤这才答。
  金又嘱咐了凤许多叫进京之后好好听舅父舅外祖话许淘气许打架等语凤一一答。金又拖兆麒好好盯着凤兆麒也满口承。
  送子 责妾
  宝林那里得了信匆匆赶来见了凤林就珠泪滚滚凤林虽然顽劣来就敬爱着姐姐看她哭就道:“姐姐你莫哭你若是舍不得我走我不走就是了。且哥哥也不是个好人我这一去倒怕他欺负你呢。”
  宝林听了反收了眼泪啐道:“胡说男孩子家家做事哪里就能这样瞻前顾后!我踏实做人他能欺着我什么且家里有母亲呢母亲是哥哥嫡母他还敢不敬嫡母吗你若是不去今而后不要叫我姐姐。”凤林听得姐姐训斥倒是乖乖地不敢做声。
  兆麒在一旁听着深觉宝林年纪虽小其言谈举止倒是颇有几分见识格外添了几分敬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宝林又过来见过兆麒托着他好生收管凤林兆麒自是答应。
  又说转过年关金氏就为凤林收拾装一年四季衣裳都要新做足足备了两大箱子还装不下。宝林看了就劝:“母亲凤林是去舅舅那里哩我们若是东西备多了倒像是怕他们欺负了凤林一般如何成话。”金氏听了叹息道:“好孩子不意你有这等见识。你父亲一去我也糊涂了许多没你考虑周全。”所以又开了箱子把衣裳都翻了出来四季衣裳新旧都各带了四身。
  凤林那个顽皮还要捎带上心爱玩物宝林看见了格外生气都拿了出来就要扔唬得凤林连连作揖道:“好姐姐饶了这些东西罢。弟弟不知深浅东西可没错。姐姐不许我带着去京里姐姐替弟弟收管着等弟弟日后回来了再还给弟弟也不迟。”
  宝林听了又气又好笑啐道:“好有出息为着这些玩意儿就作揖也不害臊。我替你收着呢。是你这一去学业必然大有长进怕就不稀罕这些玩意儿了。”说了就叫自己丫鬟碧桃柳红过来收了凤林虽不舍到底不敢顶撞姐姐得罢了。
  凤林又身上摘了金氏给了那花鸟纹镶百宝金香囊来双手捧着送在宝林跟前道:“姐姐这个香囊是母亲前些日子新赏。我这一去每个三年两载也回不来姐姐看着这个香囊权当是看着弟弟了。”
  宝林听凤林说得可怜眼圈儿就红了道:“哪里就这么可怜了你好好儿听舅父话孝敬外祖母同舅母不许顶撞表兄用心向学我同母亲在家里也放心些。”凤林看得宝林这样自是无不答应。
  话说团圆儿同秀林听得兆麒要回去了且又带了凤林走十分欢喜。团圆儿更是振作了精神要来帮着金氏打点凤林装。金氏就道:“凤林事有我还有他姐姐操心姨娘就回房歇着去罢。”
  团圆儿哪里就肯陪着笑道:“奶奶妾原该着为奶奶分劳。”金氏如何不明白团圆儿是怕着自己让凤林夹带了家私出去论着本心金氏坦坦荡荡原不怕人看但团圆儿是个什么身份也来这里耍弄心眼金氏如何不怒似笑非笑道:“姨娘来就不擅长在这里还是不要操心了。”团圆儿叫金氏这话堵得脸上绯红讪讪而退出来见了秀林就道:“我儿你那嫡母真真了得什么送儿子上京念书我瞧着是把你爹东西悄悄夹带了去你还蒙在鼓里。”
  这人心要一生了疑瞧着什么都是有问题智子疑邻就是这样来秀林即疑心着金氏会偏袒凤林宝林又看着金氏母女给凤林收拾装如何就不把团圆儿话认做真心上着实就不忿起来。
  又说到了四月十二出那日金氏就把兆麒叫在房中开了箱子与他看把给冯老淑人礼康淑人礼哥哥金鹤龄礼还有哥哥几个姨娘同他们孩子礼一样样都交付明白了。兆麒听得金氏说一样就道一声谢待得金氏说完兆麒就道:“姑母侄儿这就回去了侄儿必定好好看着凤林弟弟不叫他闯出祸来请姑母放心。”
  凤林又来给金氏磕头告辞金氏拉了他道:“我儿你这一去可要乖着些儿不许再调皮了。”是这凤林自打生下来就未曾远离过金氏蓦然一走就是千里金氏如何舍得要吩咐话也说了一半儿就抱了凤林哭。宝林站在一旁也陪着掉泪。
  秀林见他们母子三人哭成一团就过来劝道:“母亲吉时就要到了送弟弟上船罢。”宝林也劝道:“母亲你哭得这样凤林如何能安心呢”金氏方做罢了就扶起了凤林一手拉了兆麒同宝林两个一起送在了二门上母女俩住脚泪眼送着兆麒同凤林上轿轿夫们一声喝抬起轿子就走了出去母女俩不忍回去看着轿子转过角去再瞧不见了宝林方道:“母亲凤林这一去定然大有出息。母亲快别忧虑了保重身子要紧。”说了就着碧蝉紫络等丫鬟强把金氏送了回房。
  又说凤林这一走秀林便似去了一块儿心病走路也似有风日日风风火火地来去一会儿说是以文会友一会儿说是帮着料理生意总不见个安静时候。团圆儿也颇为得意暗里就说:“不是我说嘴二少爷娇纵得太过了眼里有他那个娘和姐姐莫说他哥哥就是我这个姨娘他也不放在眼里是该着送了出去学些规矩也免得人说我们家没规矩。”
  这话就传在了金氏那里金氏前对这团圆儿多有忍耐但听得她暗地排揎凤林哪里还忍耐得下立叫传团圆儿来。丫鬟们不敢耽搁立时就把团圆儿叫了来这团圆儿还不知事发走在金氏房中福了一福道:“妾见过奶奶。”
  金氏大怒一拍桌子道:“贱人你同我跪了!”团圆儿听得这句再一瞧金氏脸色铁青倒也有些害怕就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道:“奶奶何故生气妾不知道。”金氏指着团圆儿道:“下作东西你也不瞧瞧你那嘴脸!你不过是个姨娘孩子们有情叫你一声没情就扔你一边也是你该受你如何就有脸说凤林不敬你没规矩你前在我们员外跟前给我使了多少绊子你当我不知道吗换个人早打死你了我想着你到底年幼也就不肯很同你计较你就当我好性。你在庄子上住了那些年我当着你改过了秀林要接我也就容你回来不料你还是这样心肠排揎我凤林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我凤林孩儿敬着你”
  这一通骂完金氏想起团圆儿前种种更是难耐气恼宝林见了母亲气得不轻怕她伤了身子过来劝了好久金氏气略平就道:“我不要瞧见她叫她滚出去。”团圆儿听得逐句就地上爬起身来含着泪要走。金氏忽又道:“贱人站住你同我听仔细了我再听你说我儿一句不是我立时撵了你出去。与我滚!”
  团圆儿听在这里又气又恨强忍眼泪回了自己房中就拿些花瓶器皿之类出气砸了一地碎片犹不解恨跺着脚得骂到得秀林来看她就抓了秀林手把金氏如何叱喝她说了一回道:“我儿你那个嫡母最是狠前嫉恨我得你爹爹喜欢串通了你姑母撵了我出去住如今又折磨我。你若是不能为我出气你也不要认我这个生母。”
  秀林听了觉头疼他虽同金氏生分到底是金氏养大金氏何等性情他也明白必是丁姨娘兴头过了金氏这才发作且金氏是嫡母他也不敢明着就去冲撞是丁姨娘到底是亲娘也不好叫她委屈就安慰道:“姨娘也无须伤心。等得日后分了家了我接了你去住由你当家作主看谁还敢欺你。”说了提脚出去。
  他今儿出去以文会友又遇上了登云那登云即爱宝林美丽又希图着苏府财力总不肯死心听得兆麒回去了自为来了机缘就在街上玉石铺子上买了一块儿羊脂玉佩因知宝林也是念过书就附了一首七绝在上头上题宝林贤妹妆次:疑是蟾宫降谪仙良辰美景奈何天。花飞莫遣随流水愿做鸳鸯不羡仙。 下又署:愚兄登云上。
  这登云也是杂书看得多了书上多少这样私相授受成就姻缘就以为是一桩儿风流雅事又觉自己这诗写得香艳缱绻必能打动宝林心肠就托秀林带了回去也不想想这样事若是传扬出去他一个男人还罢了宝林闺誉何在。这苏秀林若是个好见了这样事事关妹子清名就该着严词拒绝才是也不知这秀林是个什么心肠藏在了袖子里见过了团圆儿同金氏就来寻宝林。
  宝林正在外间书房同碧桃柳红算账看得秀林来就把个账目合起来走在门前相接。这秀林甚少来宝林这里抬眼观瞧但见两明三暗五间屋子都收拾得清丽雅致外间充作书房琉璃窗下布置着琴棋书画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搁着一大白玉瓶里头插了几支孔雀翎支支都有四五尺长一旁老高一个书架子直碰着天花板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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