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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身》作者: 东野圭吾

_7 东野圭吾 (日)
他没有否定,只是眨了眨眼。
“这次的事件如果和他们的研究内容毫无关联反而奇怪吧,而且你母亲当年不也做过体外受精的研究?”
“不……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我嘴上虽然否定,心里却想起昨天与藤村初次见面时的状况,他当时上下打量着我的身体说了一句“你的母亲把你养育得太完美了”,如果在他眼中我只是个研究材料,那么那句话就一点也不突兀了。
我再次凝视自己的双手。明明是同一双手,给我的感觉却和刚刚截然不同。
“这么说来,我妈妈是经由体外受精怀孕的?”
“如果我们这个猜测无误的话。”
“我不相信。”我低下脸摇着头,一时间天旋地转。
好一阵子,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车内,胁坂讲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了,“不过如果只是这个原因,还是说不通。”
“‘只是’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因为你是试管婴儿,不会这么大阵仗。你想想看,现在这个时代,体外受精又不是什么大新闻,全世界靠着体外受精技术诞生的小孩多得是,北斗医科大学也公布过好几个成功案例,那么他们何必事隔多年又突然执意要调查你的身体?”
“也对……”
我有种整个人悬在半空中的奇妙感觉,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一径愣愣地望着窗外。
“除非……”大约一分钟之后,胁坂讲介才说:“他们所研究的不是普通的体外受精。”
我缓缓转头望着他:“什么意思?”
“这方面我不大懂,细节也不甚清楚,不过我听说体外受精的研究领域还可细分为很多子领域,例如选择生男生女,或是筛选优秀精子与卵子等等。我猜想他们可能曾经在你身上做过一些特殊实验,而这些实验至今仍持续进行,所以他们想从你身上回收实验数据。”
“特殊实验……”我想起藤村说过的话,“可是,藤村说他现在已经不做人类的体外受精研究了,只做动物的实验。”
“动物实验吗?”胁坂讲介抚着下巴,“你确定真的不包括人体实验?”
“这……”
我脑中浮现藤村休息室里那副嵌合体动物的照片,我不敢想象自己会与那样的生物扯上关联,霎时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我不禁搓摩着两手手臂。
“我可是很正常的人类喔。”
“这我知道。”胁坂讲介的眼神异常严肃,“我的意思并不是你是改造人什么的。”
“可是你认为我是他们经由实验创造出来的人类吧?”
“我说过了,这一切都只是推论,况且……”他舔舔嘴唇:“就算是事实,你也不必太在意。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你都是一个很健康的女人,而且……长得很美。”
“谢谢。”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当面称赞我的容貌了,“不过我还是不想相信这个推论。”
胁坂讲介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
“也对。”一会儿之后,他喃喃说道:“这种推论的确让人很不舒服,而且其实我们手上又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举拳在方向盘上一敲,“好吧,先别管这件事,等我们掌握到新的线索再来好好思考吧。”
“……嗯。”我点了点头,接着望着他说:“你啊,该不会其实很体贴吧?”
“咦?”他瞪大了眼,微微敛起下巴,“怎么突然讲这个?”
“只是有这种感觉。”我转头望向前方,“我问你,如果刚刚你没把我带离大学,现在的我是什么下场?”
“谁知道呢。”胁坂讲介整个人靠上椅背,轻轻吁了一口气,“或许真如藤村所说只是接受血液检查,也可能被注射麻醉不醒人事。”
“哇,听起来好可怕。”
“总而言之,”胁坂讲介说:“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这一点请你千万记住。”
“嗯,我知道了。”
“很好,乖。”他对我微微一笑,再次发动引擎,“那我们走吧。”
“去哪?”
“札幌。”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人多的地方才好藏身,不能再待在旭川了。”
“藏身之后呢?”
“一边观察对手接下来的行动一边搜集情报,总之先从伊原骏策开始调查吧。”
“怎么调查?”
“你忘了我是靠什么吃饭的吗?搜集情报可是记者的专业。”
胁坂讲介将自排排挡杆打入Drive挡,车子慢慢前进。
鞠子之章 七
睁开眼,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我赖在棉被上翻身朝闹钟看了一眼,数字钟上显示着十点四十二分,我吓得弹了起来。
下条小姐已不见踪影,餐桌上放着一盘包了保鲜膜的早餐,有火腿蛋、沙拉和面包,茶杯里还放了茶包,旁边有张便条纸写着:
“我去学校查资料,傍晚前回来,你今天就看看电视休息一下吧。冰箱里的鸡蛋请从右边的先取用。”
下条小姐早就出门了,我竟然完全没醒来,昨晚其实很早上床,但脑袋里有无数思绪绕来绕去,整晚辗转难眠,结果就是今早睡过了头。
我走进浴室照镜子,自己的脸真是惨不忍睹,气色很差,肌肤没有弹性,两眼无神,简直像个病人。
我倒了杯冷水喝下,再次望向镜子,镜中的人也望着我。
这张脸、这个身体……
究竟是谁赐给我的?父亲和母亲?但我的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六年前过世的那位一直被我视为母亲的女人,又算是我的什么人?
我想起从前在学生宿舍细野修女和我说过的一番话,她说,对一个人而言,父母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是神的孩子,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在违背神的旨意之下诞生的……
真是如此吗?我的这张脸与这个身体的诞生,真的没有违背神的旨意吗?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回札幌舅舅家,接电话的是舅妈,她听到我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兴奋地问我“今天去了哪里”之类的,我实在挤不出开朗的声音,只好敷衍了两句便请她叫舅舅听电话,舅妈听出我不大对劲,不断追问“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你叫舅舅来听电话就是了。”我忍不住喊道。我从不曾以这种口气和舅妈说话,她似乎吃了一惊。
数秒钟之后,话筒传来舅舅的声音:“怎么了?”
我吞了口口水说:
“舅舅,我想问您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我希望您能坦白告诉我。”
舅舅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这句话,任谁都无法保持平静吧。
“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答得出来,当然不会瞒你。”舅舅也变得很慎重。
“是关于我妈妈怀孕的事。”我鼓起勇气问道:“我妈妈是经由体外受精怀孕的吗?”
久久沉默了片刻,接着重重吐出一口气,“鞠子,”他说:“你到底在东京做些什么?”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舅舅,我妈妈是不是透过体外受精怀孕的?”我发现自己愈说愈大声。
又是一阵沉默,舅舅开口了,“你现在在哪里?把你那边的电话号码告诉舅舅好吗?我等一下打给你。”
“请你现在就回答我,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鞠子你听我说,舅舅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件事,总之我先联络你爸爸……”
“别告诉我爸!”我大喊。
“鞠子……”
“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我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舅舅您如果要联络爸爸,也请等我们谈完之后,求求您,告诉我,我妈妈是不是经由体外受精怀孕的?”
舅舅似乎放弃了,只听见他叹了口气,我有种封印即将被揭开的预感。
“关于那件事,我也是一知半解。”舅舅说。
关于那件事……
光这几个字便足以支持我的推论是正确的——体外受精与氏家一家绝非毫无关联,否则舅舅不会用“那件事”这样的字眼。
我压抑住想放声尖叫的情绪说道:“可是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
“我真的只知道大概而已。”舅舅说着轻轻咳了一声,“姐姐确实曾经考虑经由体外受精技术怀孕,你外婆也找我商量过这件事。”
“外婆?”
“嗯。那时候姐姐一直没办法怀孕,周围的人给了她很大压力,姐姐一天到晚被带去参加求子仪式,或是被要求做一些毫无科学根据的迷信行为。后来我们听说姐夫的学校,也就是鞠子你爸爸的大学正在进行体外受精的研究。”
“果然……”
“当时世界上还没有体外受精的成功案例,但研究本身相当顺利,据说接下来成功的机率很高,所以学校方面也在寻找愿意配合实验的夫妻,你外婆听到这件事便打算让姐姐试试看,姐姐自己好像也有意愿。”
“所以……就做了?”
“不,应该没做吧。”舅舅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把握,“当时姐夫很反对,他认为应该等技术成熟一点再说。”
“但说不定他们还是偷偷做了体外受精,只是舅舅您不知道而已,后来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我……”
舅舅什么也没说,似乎是默认了。
“就算真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过了一会儿,舅舅说道:“你和一般的孩子又没什么分别,你一样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呀。”
换我沉默了。爸爸和妈妈的孩子?但爸爸是谁?妈妈又是谁?
“喂喂?鞠子?你在听吗?”舅舅叫我。
“在……,我在。”我勉强挤出声音。
“我也有话想问你,你在东京做什么?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说:“请您什么都别问。”我径自挂上了电话。
我不知道舅舅之后采取了什么行动,或许联络了父亲吧,但我不在乎,反正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与父亲维持过去的关系了。
我在浴室洗把脸回到客厅,一点食欲也没有,我愣愣地看着冷掉的火腿蛋。
母亲当初接受了体外受精,这点已无庸质疑。正因如此,她才会那么介意女儿长得不像自己,虽然我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但她无法像一般的母亲确信肚里的孩子是她的亲骨肉。
母亲的疑虑恐怕成真了,当初在她的子宫里着床的是一颗和她毫无瓜葛的受精卵,但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或许是你母亲的卵子有某种缺陷,但你父亲无论如何都想要小孩,所以使用了别人的受精卵吧。”
这是下条小姐的推论,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很难原谅父亲的行为,难道他以为我和母亲能一辈子过得安稳平静毫不起疑?
不过还是有疑点,如果母亲真的是代理孕母,为什么只接受了双胞胎的其中之一?关于这一点下条小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我终于把那盘火腿蛋放进微波炉打算吃点东西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昨天见过面的望月丰先生打来的,他说他现在在自己家里。
“和双叶小姐取得联络了吗?”我问。
“一直联络不上,她好像退房了。”
“这么说她快回来了?”
“这我也不确定,不过她要回来之前应该会打电话给我。还有,我遇到了一件怪事。”丰先生压低了声音,“昨晚我在双叶家待到七点左右,有个奇怪的刑警找上门来。”
“奇怪的刑警?”
“那个男人一脸凶相,问我双叶现在在哪里,说有急事要联络她,我只好告诉他双叶在旭川下榻的饭店,但那个男人根本没记下来,反而问了奇怪的问题,他问我除了这间饭店还不知道双叶会去哪里。”
“会去哪里……”
“很怪吧?双叶住进那件饭店的事除了我应该没人知道,但听那个刑警的口气好像早就知道了,只是在那里找不到双叶才跑来问我。”
“的确很奇怪。”
“我说我也不知道双叶在哪里,他就说,如果双叶和我联络一定要通知他,丢了这句话就走了,但我总觉得怪怪的,而且我突然想到一点,”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家伙根本不是真正的刑警,因为他没拿出警察手册,我猜他是为了探听双叶的下落才自称是刑警。”
“如果不是刑警会是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总之这个人对双叶一定有威胁。”
“为什么他要探听双叶小姐的去处?难道双叶小姐在旭川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很担心。”从他的口气听得出他的忧心,“总之目前情况就是这样,我先和你说一声,有后续消息我再打电话给你。”
“谢谢。”等他先挂断,我也放下了电话。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来双叶小姐也和我一样正在追查自己的身世,但她的处境似乎相当危险,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她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
我内心涌上强烈的不安,双叶小姐现在所面临的危险或许也将降临我身上。
下午三点多,下条小姐回来了,我把丰先生那通电话的内容告诉她,她听了之后脸色也沉了下来。
“小林双叶小姐可能躲起来了吧。”下条小姐皱着眉。
“为了躲谁?”
“我不知道,但总觉得这件事背后牵制了很大的势力。”
“她为什么不报警?”
“大概报警也没用吧,毕竟还没出事,而且肇事逃逸那件案子也已经结束了。”下条小姐叹了口气,“话说回来,真是不可思议,就在你开始调查身世之谜的现在,双叶小姐也展开了行动,看来你们果然是心有灵犀呢。”
她只是说笑,但这句话却在我心头刺了一下,我不禁垂下头。
“啊,对不起,我太口无遮拦了。”她立刻道歉。
“不,别这么说……”
“不过关于双胞胎这件事,我觉得你不必想得太复杂,当做多一个亲人就好了,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替刚才那句话打圆场。”
但我依然沉默不语,我的脑子能够认同,身体却不由得产生抗拒。
“好吧,先不提这件事。”下条小姐仿佛想一扫尴尬气氛,只见她把一本笔记本放到桌上,“山步会小册子上那些成员,我已经对照毕业生名册查了一遍,当然,查到的只是当年的地址。”
我不禁瞪大了眼,“你怎么不带我去?我不能一直拖累你。”
“没关系,又不是多麻烦的事,查得我肩膀有点酸就是了。”下条小姐一边以右手敲着左肩一边翻开笔记本,“老实说收获不多,查得出明确地址的只有两个人,而且其中之一还是清水夫人提过那位已经过世的高城康之;而另一位,就是他。”
笔记本上写着“畑村启一”,我记得清水夫人拿给我看的相簿里也出现过“畑村”这个姓氏,我把这件事告诉下条小姐,她点了点头说:
“那我们明天就去找他吧,小金井市绿町……,嗯,搭电车去应该没问题。”
下条小姐似乎比之前还要兴致勃勃,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的事这么热心。
“这个人还记得阿部晶子吗?都过了十几年,说不定已经忘了……”
“走一步算一步喽,不见个面怎么知道呢。”
“也对。”我悄声说道,接着我说出一直挂心的事:“下条小姐……,如果那个阿部晶子真的是我的母亲,你认为背后原因是什么?”
她没作声,只是偏起头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认为我父亲为什么要使用她的受精卵?”
“喔……”下条小姐脸色一沉别过脸,“这种事……谁晓得呢。”
“我想,我父亲当时一定还爱着阿部晶子,所以才希望拥有她的小孩。”
下条小姐什么也没说,尴尬的沉默笼罩我们俩。
双叶之章 七
旅馆房间的电话响着可笑的铃声,我趴在床上和平日一样边看电视边啃柠檬,电视正在播傍晚时段的儿童卡通。
我伸长手臂抓起了话筒,“喂?”
“是我。”话筒传来胁坂讲介的声音,“虽然有点早,要不要出来吃晚饭?我终于弄到情报了。”
“OK,知道了。”我爬下床穿上牛仔裤。今天叫了客房服务,我吃完早午餐之后便一直赖在床上,得到充分休息的身体反而有种倦怠感。
我们住在离札幌车站徒步约十分钟的一间商务旅馆内,建筑物老旧灰暗,服务生是个懒懒散散的中年男人,简直就是一栋印证了不景气年代的旅馆。我要求胁坂讲介找一间比较像样的旅馆,当场被否决了,他是这么说的:
“接下来不晓得还得住几晚,不省着点怎么行,何况现在是暑假期间,给观光客住的旅馆全客满了。”
我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敲了敲斜对面的房门,胁坂讲介应了一声走出来,我看他手上拿着传真,他说是公司传来的。
饭店旁边有一间螃蟹料理餐厅,我昨晚就很想去吃看看,但胁坂讲介狠心地拒绝了。
“虽然我们现在是在北海道,也没必要去吃那种冷冻螃蟹吧?还是找一间适合坐下来讨论事情的餐厅吧。”
结果我们来到一间咖喱餐厅,餐厅的名字很逊,叫做“钟塔”,里头座位多得吓人,大概六成有人坐,不至于太嘈杂,的确很适合讨论事情。
“关于那个伊原骏策,”他豪迈地吃着大盘的鸡肉咖喱饭一边说道:“我请报社跑社会线的友人帮我调查他最近的动向,结果查到一个很有趣的情报。据说这一、两个月政治线的记者之间流传着一个消息——伊原生病了。”
“生病?……”
“于是我回想一下,的确他最近似乎健康状况不佳,已经很少参与公开活动了。”
“毕竟是老头子嘛。”我吃着我的虾子咖喱饭,“不只是伊原骏策,我看所有政治家都很不健康吧,七、八十岁还体力充沛的政治家反而奇怪。”
“政治家生些小病确实是家常便饭,但听说他这次病得很严重,不是躺个几天就会好的。”
我握着汤匙的手就这么停在空中,望着胁坂讲介说:“癌症?”
“可能吧。”他三两下把咖喱饭吃完,喝了口水,四下张望一圈之后压低声音说:“如果这次是危及性命的重病,事情就非同小可了,权力结构会整个改变,伊原派的那些人一旦失去领袖会登时化为一盘散沙的。”
“这对日本来说是好事吧?政治操纵在单一个人手里本来就不正常。”
“伊原派瓦解只是让反伊原派抬头,对人民来说根本没差,不过的确是个转机吧。”
“所以如果伊原骏策真的生重病,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就不是他了?”我搞不懂了。
“关于这一点,还有另一个情报很耐人寻味。伊原家代代都有个姓大道的总管,康庄大道的大道,现在应该是第三代了吧,正式职称大概是首席秘书什么的,不管是募款或网罗人才,向来都是这个角色出面处理,可是最近这个大道却从伊原宅邸消失了,过去他从不曾离开主子身边,可见他的消失并不单纯。”
“这么说这次的主谋就是那个大道?”
“我也猜是他,而且他下手的原因应该和伊原骏策的病情有关,才会把北斗医科大学扯进来。”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点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你这个人……不,你的身体?”
胁坂讲介粗壮的手臂交抱胸前沉吟着,此时女服务生经过,他点了两杯咖啡。
喝完咖啡后,我们走出餐厅。就快八月了,空气依旧非常凉爽,真不愧是北海道。
回到旅馆房间,我拨电话回石神井公园的住处,没人接听,于是我又拨了阿丰家的电话,铃声响了两次半,他接了起来。
“喂,望月家。”
“喂,是我。”
“双叶?是双叶吗?”阿丰显得非常兴奋,“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大到我耳膜震得好痛。
“我在札幌。”
“札幌?为什么?你怎么突然失踪了?”
“出了一些事,回去再慢慢告诉你。你那边呢?都还好吧?”
“好个头,事情大条了。”阿丰扯起嗓子大喊,“不得了了啦,昨天你家来了一个好像你的女生,而且那个女生和你一样正在调查身世,她和你有好多共同点……”
“等一下,STOP!STOP!”我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冷静一点慢慢说,到底谁去我家了?”
“我不是说了吗?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女生。”
“很像我?”
“……你在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他粗鲁地喊道:“真的啦!双叶,伯母有没有说过你有个双胞胎妹妹?”
“当然没有。”我握着话筒,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一个长得很像我的人?谁啊?怎么可能?
“她说她叫氏家鞠子,据说她爸爸也待过北斗医科大学。”
“氏家……”
我的心脏剧烈鼓动,藤村也提过氏家这个姓氏,而氏家的女儿为什么和我长得很像?各种想象在脑中盘旋愈来愈混乱,我却完全理不出头绪。
“你说那个女生也在调查自己的身世?”
“嗯,她在调查中发现有你这个人,所以跑来想见你一面。我和她说我一联络上你就通知她,双叶,还是你想自己打电话给她?”
“唔,不了,我先别打吧。”
“那就由她打给你。你那边电话几号?”
“好,呃,〇一一……”我望向一旁的便条纸,念了印在上头的旅馆电话号码。
“双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丰抄完电话号码之后问我。
“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是一头雾水啊,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女生?”
“岂止是长得很像,”阿丰加重了语气,“根本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双叶,她就是你,她就是你的分身!”
我的分身?
这句话听在耳里毫无现实感,仿佛朝干涸的井投下一块石头,激不起我内心一丝一毫的回响。
“还有另一件怪事。”
阿丰说,昨晚有个自称刑警的男人出现在我家门口向他打听我的行踪,而且那家伙很可能是假刑警。的确,东京的刑警怎么会知道我在旭川下榻的饭店,而且还知道我退了房,肯定有问题。
“双叶,你要不要先回来一趟?我总觉得你在那边不大安全,何况那个很像你的女生也在东京,你还是先回来和她见个面吧?”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这整件事的根源就在北海道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很担心你。”
“谢谢你的关心。”我再次道谢,“等事情解决我就回去。”
“一定要平安回来哟。”
“嗯,拜拜。”
“嗯。”
“啊,等一下。”挂断电话前,我再次问道:“她真的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你的拷贝版。”阿丰说。
挂上电话,我的脑袋还是一片混乱,想了好久只整理出一个结论——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逐渐酝酿成形。
我拨了胁坂讲介房间的电话号码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响了好几声都没接,我想他可能刚好在洗澡便挂了电话,没想到话筒才一放下就铃声大作。
“喂?”
“您好,这里是柜台。”话筒传来男人的声音:“您的同伴在柜台留了一张字条给您,请问现在方便送过去吗?”
“我的同伴?”
为什么胁坂讲介要透过服务生转交字条?
我说了一声“好啊”,对方说“那我现在帮您送过去”,电话就挂断了。
“搞什么啊?”
我忍不住嘀咕,再打一次电话到胁坂讲介的房间,还是没人接,所以他出门了吗?
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门外的人说:“我送字条来给您。”于是我打开门锁将门微微拉开一道缝。
下一瞬间,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撞开,我差点被夹在门和墙壁之间。冲进房间的人不是服务生,而是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我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柑橘类化妆品香味,男人身后还站着一名穿着打扮和他差不多的同伙。
我正想看清楚他们的脸,一块东西已经捣上我的嘴巴,我深吸一口气想放声大喊,全身力量却霎时消失,脑袋仿佛被关掉了开关。
细碎刺眼的发光物体在我眼前飞舞,我感到耳鸣、发冷与晕眩。
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臭味,我不禁全身一颤。眼皮好重,我慢慢张开眼,那刺激性的臭味再度袭上我的鼻子,我皱着脸摇了摇头。
视野愈来愈宽广,四下光线昏暗,我仰躺着,不,严格来说并非躺着,虽然我的双脚打直,但上半身似乎倚着某个东西。
“你终于醒了。”我听见声音,眼前有一道黑影,景象愈来愈清晰,出现一张男人的脸。是胁坂讲介。
我想开口说话,一阵剧烈的头痛及恶心突然地涌上,我不禁发出呻吟。
“你不要紧吧?”他似乎很担心。
“唔……嗯……”脑袋深处阵阵抽痛,我闭上眼按了按眉心,再次睁开眼一看,我在胁坂讲介的车里。这辆车的款式叫什么来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我忍不住捣起鼻子。
“这是阿摩尼亚,我在药局买的。”胁坂讲介举起一个小瓶子亮在我眼前,“对了,喝这个。”他打开罐装咖啡递了过来。
我喝了一口咖啡,静静等待头痛退去,但不舒服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退。
“我怎么了?”
“你差点被绑架。”
“绑架?啊,对,好像有什么东西捣住我的嘴……”
“大概是氯仿(* 氯仿的学名为三氯甲烷,可当镇定剂或橡胶溶剂,短时间大量吸入会产生晕眩及头痛等症状,常被歹徒利用来迷昏受害者。)吧。”
“后来我就……昏倒了?”
“好像是。真是好险,要是我再晚个几分钟回来,你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你跑哪里去了?”
“我去旅馆停车场。柜台打电话来说我的车被人破坏,要我去看一下,可是我到了停车场发现根本没人,车也没事,我觉得莫名其妙跑回柜台问,柜台的人又说他们没打那通电话,这时我惊觉不对劲赶紧打电话到你房间,没人接,我又绕到旅馆后门查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两个男的正要把你抬上车。”
“于是你就把我抢了回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说:
“如果你以为我会像詹姆士·庞德(* 詹姆士·庞德是著名的007电影及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狠狠教训他们一顿,那也太高估我了。他们怕的不是我的打架技术而是我的大嗓门,看热闹的人一多,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蛮干。”虽然他嘴上这么说,我看他额头有擦伤,应该还是经过了一番打斗。
“我也是接到柜台打来的电话,我当时就觉得怪怪的。”我说明了差点被绑走的经过。
胁坂讲介点了点头,“那通电话也是骗人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的行踪会被发现?”
“这一点我也很纳闷,不过如果真的有心要查,或许不难找到吧,只要打电话询问每间旅馆就行了。”
“但我在旅馆留的又不是本名。”
“现在这个时期没预约便临时入住的客人并不多,只要锁定年轻女子,总有办法查到吧。看来不能随便住旅馆了。”
我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头痛似乎减轻了一点,但身体仍轻飘飘的,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失去意识。
捣住我嘴巴的那只手臂浮现脑海,还有那股强烈的香味……
“啊……!”
“怎么了?”
“养发液!拿氯仿把我迷昏的男人擦了养发液,是柑橘香味的那种,还有,那个,警察说撞死妈妈的那辆车上也有那种香味,就是那家伙!就是他杀了妈妈!”我愈说愈激动,卷起了身子喊道:“啊啊,该死!大好的机会,我应该复仇的!”
“你冷静点。”胁坂讲介抓住我的两肩不停摇晃,“擦养发液的男人到处都是,而且就算那家伙真的是凶手,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没找出幕后黑手,逮到他又有什么用?”
“这我也知道,可是……”
“我们还会再见到那个男的,他一定会再找上门来。”
我气得咬牙切齿,紧紧握住咖啡罐,一径在脑子里不切实际地想象逮到那个男人之后逼问他谁是幕后指使者的画面。
无意间我回过神来,望了望四周,车子似乎停在一处树林里。
“这里是哪里?”我问。
“圆山公园附近。继续待在旅馆太危险了,我已经退房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他说着抓起了脏兮兮的毛毯。
“喂,我们为什么不报警?我可是差点被人绑架,这很明显是犯罪行为吧?”
“如果你要这么做我不会阻止你,但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
“因为报警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们又没有证据证明那两个绑架你的男人和北斗医科大学或伊原骏策有关,报警反而会限制我们自己的行动。”
“也对……”妈妈那件案子已经让我彻底体会警方是多么不可靠。
“现在的重点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目前我们手边的筹码只有你这张王牌了。”胁坂讲介盘腿坐在放平的座椅上沉吟着。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
“我的拷贝版。”我说:“听说出现了一个我的拷贝版。”
鞠子之章 八
时间刚过下午三点,我和下条小姐离开了位于虎之门的某办公室机器制造商总公司,我无精打采地跟在下条小姐身后朝地下铁入口走去。
我们刚刚见过了畑村启一,就是那位下条小姐查出住家地址的山步会成员。
今天上午我们前去畑村先生的住家拜访,畑村夫人帮我们打电话联络正在公司上班的畑村先生,我说自己是氏家清的女儿,正在撰写父亲的半生记,夫人听了之后完全没起疑,畑村先生也爽快地答应和我见面。和他约好两点钟在公司碰面之后,我和下条小姐都很开心,以为终于找到一位知悉父亲山步会往事的人。
然而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畑村先生说山步会的事他记得很清楚,听到氏家清这个名字也非常怀念,但是他对阿部晶子这名女子几乎没印象。
“当时偶尔会有女生来参加活动,这我还记得……,但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名字和长相已经想不起来了。”面色红润的畑村先生带着毫无心机的笑容说道。
“听说家父曾与另一位社员追求同一名女子,请问是真的吗?”
“嗯,可能有过这回事吧,为了追求女生而加入健行社团的轻浮家伙其实不在少数,那个时候健行类的社团有好几个,彼此之间也会争夺愿意参加活动的女孩子,一个女孩子同时参加好几个健行类社团的情况也是时有所闻,说起来和现代的男女关系也没什么两样啦,不过当时的我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慢半拍,我只喜欢和哥儿们一起喝酒胡闹。”畑村先生说着豪迈地笑了,看他这个举动便不难想象他学生时代的模样。
“请问您手边是否留有当时的照片?”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畑村先生的回答却浇了我一桶冷水。
“一两张照片应该有吧,但我这个人不大整理东西,当初拿到照片就不晓得塞哪里去了。”
简单说就是弄丢了吧。
“您现在还有没有和当初山步会的朋友联络?”
“很可惜,都没联络了。刚毕业的时候还偶尔会见面,后来渐渐都疏远了,大家各自在社会上努力打滚,根本没时间回首往事。现在想想实在很可怜,难得有缘当朋友,拥有那么多共同回忆,却从此断了音讯。”畑村先生感慨万千地说道。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办公室机器制造商的高阶主管,而是当年的健行社社员。
“看来,”与畑村先生道别走出公司,下条小姐开口了,“三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我只能默默点头。
我们搭地下铁到涩谷转电车,只坐了一站,下条小姐说她想去学校办点事情,我当然点头了。
“话说回来,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呢。”她苦笑着说。
“是啊。”我想回以一笑,却挤不出笑容。
“要不要去那个高成家碰碰运气?”
“可是他人都过世了……”
“也对……”下条小姐也是一脸沮丧。
我心想,还是只能直接询问父亲了,而在那之前我必须和小林双叶小姐见上一面,就如下条小姐所说,我得和她一起出现在父亲面前。
但小林双叶小姐现在的行踪已然成谜,昨晚望月丰先生打电话来告诉我,小林双叶小姐住在札幌某间旅馆,可是我打电话过去,旅馆却说她已经退房了,我又打去问丰先生,他说之后小林双叶小姐也没联络他,他也是一头雾水。
小林双叶小姐在北海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和我或父亲有关?由于完全得不到任何消息,我的内心愈来愈不安。
已经暑假了,但帝都大学校园里还是有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下条小姐说这些人有些是来参加研讨会,有些是来参与社团活动的。我在札幌就读的那所大学也是这样吗?今年是我进大学的第一年,完全无法想象大学生是如何度过夏天。
经过网球场旁边,我看到了上次来东京时下条小姐介绍给我的那位老师,他今天也在球场上,记得他是经济学院的教授。
“笠原老师追着球跑的时间比站在讲台上的时间还多呢。”下条小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开口说道,这时我才记起这位老师的姓氏。
笠原老师一看见我们便暂停练球走过来,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嗨,你们今天又一起出现了。”
“老师,您也练得太凶了吧?”
“你也该多多练习呀,免得哪一天无法招架我的发球上网(* 发球上网是网球技巧之一,指发球之后立刻冲到网边,制造拦截的机会。)喔。”
“短时间内还不必担心。”下条小姐笑着说,接着她一脸认真地问道:“老师,您在学生时代不是参加过健行同好会吗?”
“嗯,可是应该不是你们想调查的那个社团。”
“你们的成员真的都是男生?”
“当然啦,当时校内根本没有女学生。”
“可是你们应该会邀请别校的女生参加活动吧?”
笠原老师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笑容。
“你还真清楚,是听谁说的?没错,我们常常四处招募女生,还曾经溜进其他大学高举看板打广告呢,当时真是青春啊。”
果然和畑村先生的描述一样。
“您还记得当年找了哪些女生吗?”
“咦?这我就不记得了,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号称花花公子的笠原老师应该都还记得吧?”
“我想你误会了喔,我可是很正派的。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我们正在做一些调查。”下条小姐瞄了我一眼,“我们想找出当年曾经参加帝都健行社团活动的女生。”
“喔。”笠原老师似乎仍是半信半疑,却没继续追问,“那么或许相簿能提供一些线索。”
“有相簿吗?”
下条小姐这么一问,笠原老师微微挺起胸膛说道:
“你以为我这个人除了打网球什么也不会吗?别看我这样,我从前的兴趣可是摄影呢,当年参加健行社也是为了拍下大自然的美景喔。”
“那您应该也拍了一起参加活动的女生吧?”
“只要女生和我走在一起,没有道理不拍吧。”
“什么嘛,果然是花花公子,拍完照一定会顺便问电话号码吧?”
“呃,这我就记不得了。”笠原老师搔了搔长满胡渣的脸颊,“相簿上应该有留名字,但电话号码我就不敢说了。你们在找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阿部晶子。”
“阿部晶子吗……”笠原老师重复念了一遍,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我,但旋即恢复轻松的表情,“好,我今天回去查一查。”
“麻烦您了。”我鞠躬说道。
我们与老师道别后朝医学院走去,“虽然希望不大,试试看总是不吃亏。”下条小姐说。
“谢谢你。”
我等下条小姐办完事情,和她一起离开学校,两人在上次那间餐厅吃了晚餐。我们一边喝着餐后咖啡,一遍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却没什么结论,而且我已经给下条小姐添了那么多麻烦,又不好意思积极提意见,但下条小姐似乎察觉了,叮咛了一句:“你可别跟我客气喔。”为什么她会对我这么好呢?真不可思议。
一回到公寓,发现电话答录机上的指示灯闪烁,按下播放键便传出望月丰先生的留言,他说希望我们尽快和他联络,于是下条小姐拨了电话。
“喂,你好,我是下条。……咦……啊,原来如此,太好了。后来呢?……嗯……嗯”
下条小姐交谈几句之后捣着话筒对我说:“小林小姐有消息了,她现在人在函馆。”
“函馆?”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她好像遇上了一些麻烦,现在连饭店也不敢住,只能一直待在车里。还有,她好像也想见你一面,所以想知道你何时会回北海道。”
我吞了口口水,“小林双叶小姐……想见我?”
“如何?你要不要先回去一趟?”
我低头沉吟了片刻,但并不是因为有所犹豫,我只是在说服自己勇敢面对自己的分身。
“我回北海道。”我抬头望着下条小姐,“我想回去和小林双叶小姐见个面。”
下条小姐点了点头仿佛赞成我的决定,她放开捣着话筒的手。
“喂,鞠子说她会回去……。对,没错。不过这个时期不晓得订不订得到机位……,嗯,我知道了,确定班机后会通知你。”
挂上电话,她转头望着我再次深深点头,“明天我们打电话去所有航空公司问问看,不过现在是暑假期间,很难订到机位哟。”
“真是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介意,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下条小姐欲言又止,在矮沙发坐了下来,我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什么请求?”我问。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北海道?”
我吃了一惊猛眨眼,“下条小姐要和我一起回去?”
“我都蹚了这么久的浑水,实在很想见另一个你。如何,不方便吗?”她一脸真挚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怎么会不方便,有下条小姐陪着我心里也踏实得多,倒是你真的没关系吗?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会安排的,别担心。”
“好。”我用力地点头。老实说,我很害怕与小林双叶小姐单独见面,而且独自一人回北海道的路上肯定相当难熬。
“和双叶小姐见面当然是重点,但我也想安排一些自由时间,这可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呢。”下条小姐开着玩笑说。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下条小姐立刻接了起来,只见她开心地说:“啊,老师,刚刚多谢您的帮忙。”是笠原老师打来的。
“咦?啊……原来如此。什么?喔……是没什么关系,……现在吗?我知道了,那就约车站前的咖啡店吧。”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沉重,挂上电话后她纳闷地看着我,“笠原老师说他找到相簿了,他想马上拿给我们看。”
“找到阿部晶子的照片了?”
“或许吧,他没讲清楚,总之我们去见见他吧。”
下条小姐说着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走进车站前的咖啡店,我们挑了靠里面的座位,并肩坐着等了几分钟,笠原老师出现了。他穿着朴素的马球衫,比一身网球装扮时的他看起来老了将近十岁。
“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们也刚到。”下条小姐说。
点完饮料,老师看服务生走远后,把原本夹在腋下的相簿放到桌上。
“打开这本相簿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什么事?”
“你在寻找的那位女性,应该和她有关吧?”老师望着我对下条小姐说道。
“为什么这么问?”
“现在是我在发问喔。”老师笑着说。他一笑表情就变得好温柔,像极了一只玩偶熊,“先回答我的问题。”
“目前还不清楚和她有没有关系。”下条小姐也瞄了我一眼,“这正是我们想调查的事。”
“原来如此,这表示我猜的没错了。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们看了这个就知道。”笠原老师翻开相簿,将正面转朝我们,“这位女子就是阿部晶子小姐。”他指着一张照片。
一看见那张照片,我顿时感到一阵恶寒窜过全身。
照片里是四名年轻人,两名男子分别站在两名女子的两侧,地点像是在某座平缓的山上,四人都穿着轻便的长裤与防风外套。
牢牢吸住我目光的是右边的女子,我相信不只是我,下条小姐应该也正紧盯着她。
女子大约二十岁上下,留着及肩的卷发。
而她的脸……
那张对着镜头露出笑靥的面庞根本就是我的脸,三十多年前的照片里头竟然出现了我。
回到下条小姐住处时已经将近十点了,我们俩默默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下条小姐打开冷气,把笠原老师送给我们的照片放在桌上。
我们两人愣愣地看着照片好一会儿。
照片里的人就是我。
无论容貌或体型,女子一切的一切都和我完全相同,就连右边嘴角微微上扬的特征也如出一辙,已经无法用“像”这个字来形容了。我想起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时光机器的电影,主角是个少年,他跟着时光机器的发明者穿梭于过去与未来,少年在过去拍了照片之后回到现代,如此一来他当然会找到一张上头有着现在的自己的老照片。当初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我边看边拍手哈哈大笑,但如今看着这张照片,我只觉得,恐怕只有那样的情节能解释眼前的状况。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吗?现在回想,应该是因为我隐约记得这位女子的长相吧,其实我一听到阿部晶子这个名字也觉得有些耳熟,不过说真的,没想到你们长得这么像,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笠原老师也这么说。
但这个人当然不是我。
那么,她是谁?
“终于找到答案了。”我打破了沉默,下条小姐缓缓转过头望着我。
我打开皮包,取出我从札幌带来那张女子脸部被涂掉的照片。
“这张照片里的人也是这位和我拥有相同长相的女子,我想我母亲可能是在父亲的旧相簿里看到了这张照片,她当时一定非常震惊,因为自己的女儿和自己完全不像,却和父亲的昔日友人长得一模一样。接着她一定马上猜到当初进行体外受精植入自己体内的受精卵根本不是自己的卵子,而是这名女子的,如此一来她当然想查出这名女子是谁。”
“所以你母亲才来到东京……”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她为什么不直接问你父亲?”
“我想是问不出口吧。我母亲自尊心很强,而且……”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心里一定很害怕。”
“也对。”下条小姐垂下了眼。
“我母亲知道这张照片是父亲当年参加山步会时所拍的,于是立刻联络清水宏久先生,她看到了清水先生的相簿,得知这位女子名叫阿部晶子,是父亲从前单恋的对象,就在那一瞬间,我母亲终于明白我父亲做了什么事。我父亲得不到心爱的女人,只好退而求其次,他想得到她的小孩,于是他利用了我母亲。”难以压抑的情绪不断摇撼我的心,我不停颤抖,眼眶充满泪水,“我母亲把清水先生相簿里所有拍到阿部晶子的照片全部取走,或许是不想让这个事实继续存在吧,这整件事教她情何以堪……。下条小姐,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我母亲当初只能选择烧掉一切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幸福的家庭、体贴的丈夫、甚至自己生下的女儿,都是假的。啊啊……啊啊啊……妈妈好可怜……,她看着我不知道有多么愤怒、多么煎熬……”
心疼母亲的话语不断从我口中倾泻而出,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哭泣嘶喊还是在说话,最后我趴在桌上不停啜泣。
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虚脱感随之涌上。一直等着我平静下来的下条小姐将手放到我的背上说:
“错不在你。”她说:“你只是被生下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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