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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身》作者: 东野圭吾

_6 东野圭吾 (日)
话说回来,胁坂又不知道我和藤村的谈话内容,不可能提到鉴定的事。
昨晚到现在我脑袋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吃完早餐回到房里,我拨了电话回石神井公园的自家公寓,电话转到答录,答录机里也没有新的留言,接着我拨到阿丰家,他立刻接起电话。
“这边一切正常,你那边呢?见到那个藤村教授了吗?”
“昨天见到了。”
“喔,有没有问出什么?”
“嗯,有啊,回去再告诉你。”
“喔,好……”我没有马上把取得的情报告诉阿丰似乎让他有些寂寞,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你打算在那边待几天?”
“我也不知道。”虽然阿丰看不见这边,我还是边说边摇头,“说不定今晚就想回去了。”
“希望你早点回来。”
“好,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正要过去你家,不过昨天是星期天,我想应该没有邮件。”
“嗯,麻烦你了。”
挂上电话,我不禁深深觉得阿丰人真好,看来他真的很担心我。
中午过后,我走出饭店到旭川车站前搭上公车,公车朝着东方笔直前进,开了数公里后,我下车步行朝北方走去,一开始周围都是平凡的独栋住宅,不久便出现了集体住宅区,虽然不像东京练马区的光之丘集体住宅区那么大,这里的公寓数量也不少,可见即使在北海道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是独栋住宅。
我望着右手边的集体住宅区朝北方前进,眼前出现一栋七层楼高的淡褐色建筑,这里就是北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在医院大门前左转沿着水泥墙走了一阵子,看见医院的西侧有另一道门,墙上嵌了一块牌子写着“北斗医科大学”,里头空无一人,宽广的停车场上停了无数汽车。
一如藤村所说,大门左侧有警卫室,戴着眼镜的警卫老伯看上去百无聊赖。我上前说我想找藤村教授,老伯问了我的姓名之后把电话机拉向身边。
等待的时候,我四处看了看,校园非常宽敞,建筑物之间仿佛高尔夫球场种了草坪,道路也很美观,地上完全看不见垃圾,简直像迪士尼乐园一样。
来接我的助理是一名瘦得像骷髅的男子,气色非常差,头发留得很长,医院里如果有个医生长这副德行恐怕会影像医院声誉吧,他胸前挂的名牌写着“尾崎”。
我们没交谈几句便一同往校内走去。骷髅男走在笔直的道路上,背景是绿油油的草坪,他微脏的白袍迎风摇曳,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来到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我跟着他走进一栋低矮的白色建筑,在弥漫着淡淡药味的走廊上走了一阵子来到一扇门前,门牌上写着“藤村”,助理敲了敲门。
门内马上有回应,门往内侧开启,应门的正是藤村。
“客人来了。”助理的声调毫无抑扬顿挫。
“辛苦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助理听到藤村这么吩咐,转身沿着刚才的走廊离去,脚步飘飘摇摇像个幽灵似的。
“你真准时。”藤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请我进去。
这间休息室空间狭长,像是合并两间三坪大的房间,内侧窗边有张大桌子,桌旁的墙上有一扇门,似乎是通往隔壁房间。
房间中央摆着看起来等级普通的接待沙发及矮桌,藤村请我坐下,于是我在人造皮革制的沙发坐了下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医学院的教授休息室呢。”
“我想也是。你念的是什么科系?”
“国文系。”我不想让他继续追问课业上的问题,所以四处张望了一番说道:“没想到这房间看起来挺普通的,我还以为会像医生的诊疗室。”
藤村苦笑着说:“因为我不是医生,是研究人员。”
我点点头,接着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长相奇特的动物,乍看有点像绵羊,仔细一看却发现皮毛很短,而且毛色比较接近山羊。
“那是我们实验室培育出来的嵌合体(* ‘嵌合体’原文为‘Chimera’,典出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蛇尾的怪物。‘嵌合体’动物指的是部分组织细胞基因中混入其他生物体基因<外源基因>的动物。)动物。”藤村察觉了我的视线。
“嵌合体动物?”
“就是合体而成的动物,照片里那只是山羊与绵羊的细胞混合而成的。”
“是杂种的意思吗?”
“不,不是杂种。所谓杂种指的是身上每一个细胞里面都同时拥有山羊和绵羊的染色体,换句话说细胞本身便是混血状态了;但所谓的嵌合体动物身上的每个细胞不是来自山羊就是来自绵羊,嵌合体便是由这两边的细胞组合而成的一个个体。”
“就像拼布一样?”
“没错、没错。”藤村频频点头,“把红布和白布缝在一起的拼布就是嵌合体,而粉红色的布就是杂种。”
“真是奇妙的动物。”我再次望向照片,嵌合体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独特,神情显得相当悠哉,“藤村先生,您现在不做体外受精的研究了吗?”
“人类的体外受精这部分我已经不碰了,后续的研究由其他研究室接手,现在我主要研究的是发生学。”
“发声?”
“简单来说,我的研究就是尽情地尝试创造出这一类动物,常有人觉得这种研究不切实际,但我相信只要继续努力下去,应该会找出大量培育优良家畜的方法,或是拯救即将灭绝的物种。不过我们学校是医科大学,我能做这样的研究全拜这里是北海道之赐。”
我点了点头。搭电车来这里的路上,我隔着车窗看到好几座牧场,提升产业优势及保护这块土地的珍贵自然环境应该都是科学家的重要职责。
“那么接下来……”藤村看了手表一眼,我以为马上要开始DNA鉴定了,没想到他只是喃喃地说:“怎么这么慢呀……”
我望着他问:“有谁要来吗?”
“是啊,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一位氏家先生,我昨天稍微和你提过。”藤村从沙发站了起来,“不管了,我们先去医院吧,助理应该准备好了。”
于是我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桌上电话响起,藤村迅速拿起话筒。
“喂,是我。氏家先生呢?……在东京?为什么这个节骨眼跑去东京……”说到这里,藤村似乎察觉我在看他,“等一下,我换支电话。”说着他在话机上按了个按钮,转头对我说:“不好意思,请等我一下。”
“好的。”我回答。藤村打开桌旁的门走进隔壁房间。
他应该是在隔壁继续讲电话,我却听不到任何对话。
我记得氏家这个名字,昨晚藤村说过这个人当初也是研究室成员之一。本来他今天也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不解地看着山羊与绵羊混种而成的嵌合体动物照片,突然听到“喀、喀”的声响,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胁坂讲介的脸从玻璃窗下方探了出来,原来是他手指轻敲窗户玻璃发出的声响。
我一面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一面悄悄打开窗户。
“你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跑来这里?”
“我才要问你咧!”胁坂讲介压低了声音说:“这里不能待,快逃吧!”
“逃?为什么要逃?”
“没时间和你解释了,总之快照我的话去做。”
“这个道理都说不出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耳朵靠过来。”他把窗户整个推开,对着我招手。
我把头发拨到耳后,身子探出窗外,忽然他巨大的手掌朝着我的嘴巴捣来,力量之强,我想呻吟都发不出声音,就这么被他拖出了窗外。
他一手按住我的头和嘴巴,另一手关上窗户,接着把我整个人抱起来,我拼命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出他的粗壮手臂。
一直到弯过建筑物转角之后他才把我放了下来,却依然捣着我的嘴。
“你答应我不出声我就放开手。”他凝视着我说道。
我连忙点了两次头,于是他放开手。
“救……”我刚要大喊,马上嘴巴又被按住,胁坂讲介在我面前伸出食指左右摆动,“今天说谎,明天就做贼了。”
我以眼神对他笑了笑,视线里带着歉意。
“昨晚纠缠你的那个鸡冠头……不,光头男,那群人今天早上被抬进医院了,据说是食物中毒,看来他们吃了你留下的那个小餐盒。”
我一听登时瞪大了眼,他明白我不会吵闹便放开手。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为了搜集这所大学的情报到附属医院去了一趟,结果刚好听到护士在聊。你听好了,本来应该食物中毒的人是你,如果你认为这只是偶然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如果你认为这不是偶然,就跟我来吧。”胁坂讲介的眼神流露出热切的期盼。
仔细想想,今天早上藤村在电话里似乎特别在意小餐盒的事,看来我没有食物中毒让他相当惊讶……
我吞了口口水,问道:“你开车来的?”
“车子在医院停车场。”他说。
于是我站了起来。
我们像游击兵一样压低身子移动,医院停车场七成左右的停车格都停了车子。
一辆又圆又肥的深蓝色汽车停在一棵巨大的七灶树下,眼看胁坂讲介朝着那辆车走去,我不禁有些失望,本来还期待他开的是本田NSX之类的跑车。
“你从东京开到北海道就开这种车?”
“MPV(* ‘MPV’是‘Multi Purpose Vehicle’的简称,意思是多用途的箱型车。)是适合长距离驾驶的车款,要抱怨等坐过之后再说吧。”
他的大言不惭还算有点道理,MPV的内部非常宽敞,坐起来满舒适的,后座是可调式座椅,唯一的败笔是上头凌乱丢着发出汗臭的毛毯及换洗衣物。
“走喽。”
“好。”话声刚落,我又急忙大喊:“啊,等一下!”
“怎么?”胁坂讲介踩下刹车问道。
“你看那个。”我指着七灶树的根部,那里插了一块小牌子写着“伊原骏策敬赠”,“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伊原骏策的名字?”
“为什么这里不能出现伊原骏策的名字?”
我一时说不出话,他放开了刹车说道:“看来背后有些故事,等一下再来好好盘问你,我们先赶快离开吧。”
车子出了停车场,我看到刚刚那个骷髅男在校门口东张西望,一定是藤村叫他出来找我。
“惨了,是藤村的助理。”
“你到后面去躲好,用毛毯盖住头。”
虽然很不想听他指示,我还是照做了。不久车子停了下来。
“干嘛?”胁坂讲介的口气很粗暴。
“请问你是来探病的吗?”声音一听就是那个骷髅男。
“我朋友好像食物中毒被抬了进来,那个笨蛋,一定是乱捡地上的东西吃。”
“喔,你是那几个人的……。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牛仔裤,头发满长的。”
“是美女吗?”
“我也说不上来……”
我在心里暗骂:“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
“美女我没看见,丑女我没兴趣。”胁坂讲介丢下这句话便踩下油门。
车子开了好一阵子,他都没开口,我也默不作声。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引擎也熄了火。
“安全了。”胁坂讲介说。
我掀开毛毯,“你偶尔也洗一下毛毯吧,你母亲没告诉你男人应该保持清洁吗?”
“只要你和我说真话,要我准备高级喀什米尔羊毛毯都没问题。”他隔着椅背慢慢转过头来,“好了,快说吧,首先告诉我昨晚你和藤村聊了些什么,你可是差点就食物中毒的,别再死鸭子嘴硬了。还有,关于伊原骏策的事也请你交代清楚。”
我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车子停在某个堤防边,川面非常辽阔,水流平缓。
我不禁心想,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鞠子之章 六
“考虑得如何了?”吃早餐时下条小姐问:“要不要再想个一天?”
我正伸手拿茶杯,听她这么一问又缩回了手。我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不必了。”我说:“我去,今天就去。拖到明天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也赞成你这么做。”她点了点头,“那吃完早餐就准备出门吧。”
“好的。”我说。
又是新的一周,今天是星期一。
昨天我回到公寓,下条小姐已经到家了,她一见到我便大刺刺地说:“我查到小林双叶的地址了。”害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小林双叶。一位和我拥有相同面孔的女子。
“我没查到电话,所以想见她的话只能直接去这个地址找她。”下条小姐将便条纸放在桌上,“要去的话,我明天有空。”
便条纸上写着“练马区石神井町”,这个住址位在哪里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请让我……考虑一下。”我说。
“也好,你决定了再和我说吧。”下条小姐折起便条纸。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如今的我手上毫无线索,要查出真相,一定得和这位小林双叶小姐见上一面,我迟迟无法说出口只是因为害怕见到这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昨晚就寝时我下定决心了,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明天,我要去见另一个我。
但一想到见面的那一瞬间我便辗转难眠。
我们不到中午就出门了,下条小姐说先去涩谷搭山手线,到了池袋再转西武线。
在山手线电车里,我把昨天与清水夫人见面的情形告诉了下条小姐。听到山步会的相簿里只有阿部晶子的照片被取走,下条小姐也相当在意,她也觉得如果取走照片的真的是我母亲,那么脸部被涂掉的女子应该就是这位阿部晶子。
“最好能找出山步会其他成员。”下条小姐换一只手抓住车厢拉环,“那本小册子上也记载了其他社员的名字,对照毕业生名册或许能找出联络方式。”
“但这么一来又会给你添麻烦……”
“别介意,我也觉得愈来愈有意思了。”下条小姐笑着说。
此时电车抵达池袋,我们转乘西武线。
愈接近目的地,我的心情愈难保持平静。那位小林双叶小姐看见我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而我看见她又会有什么反应?我不断提醒自己届时绝对不能惊慌失措,但一想到见面的那一刹那,我又感到不寒而栗。为什么我会如此恐惧呢?据说诗人雪莱(* 英国浪漫派诗人柏西,比希·雪莱,关于他看见自己分身的传闻有不同版本,有一说雪莱在看见分身之后,不久便在自己三十岁生日前夕遇船难溺毙。)在湖边看到自己的分身,隔天便死去,但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事呀。
“放轻松点。”下条小姐也发现了,“不过我说再多也没用吧。”
“我没事的。”但我的声音却明显颤抖着。
在石神井公园站下车之后,我一直走在下条小姐身后,狭窄的道路两旁全是商店,我忽然想到小林双叶平常应该会来这里买东西吧。
穿过商店街来到宁静的住宅区,路上行人变少了,下条小姐看着地图往前走,不久便在一栋两层楼公寓前停下脚步。
“好像就是这里了。”她说。
我屏住呼吸抬头望去,这栋建筑一看就是为了让平凡的人过平凡生活的普通公寓,我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地方住着一位与我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人。
“上去吧。”下条小姐说。
“好……”我口干舌燥,声音异常沙哑。
小林双叶小姐的家在二楼,门牌上写着“小林”。见到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该笑着说声“午安”吗?可是我僵硬的脸颊恐怕挤不出笑容。
下条小姐摁下门铃,门内铃声响起,我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心脏正剧烈跳动。
但门没开,门内也毫无动静,下条小姐又摁了一次门铃,还是没反应。
“看来没人在家。”她微笑看着我。
我也对下条小姐笑了笑,但她眼中映出我的表情恐怕是五味杂陈吧。见不到自己的分身确实让我松了一口气,但一方面又难掩失望。
下条小姐看了看手表。
“说不定她待会儿就回来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喝茶,一小时之后再来?”
“好啊。”我接受了这个提议。我内心其实相当矛盾,很想赶快离开这里,又觉得既然迟早要见面不如早点解决。
离开公寓走了一会儿,我们看见一间叫“安妮”的咖啡店,店名让我想起《红发安妮》,但从外观来看两者应该没什么关联。
我和下条小姐正要走进店里,自动门打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大约二十岁,体型修长,穿着牛仔裤搭T恤,两手提着便利商店的白色塑胶袋。男子一看见我霎时吓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也一头雾水,一径愣愣地望着他,两个人就这么隔着自动门对看。
“双叶……?”男子凝视着我慢慢走近,“是双叶?你回来了?”
我往后退了两、三步。
“怎么了?”他一脸诧异,“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你刚刚人不是还在北海道吗?”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小林双叶小姐的朋友。
于是我用力摇头,“我不是小林双叶小姐。”
“咦?”他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是双叶啊?”
“我不是。”我又摇头。
他听我语气这么坚定,不禁向后一退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我。
“你在闹我吗?”
“不是的。”
“不好意思。”下条小姐插嘴了:“请问你是小林双叶小姐的朋友吗?”
“我帮她看家。”男子说。
“所以小林小姐去旅行了?”
“嗯,可以这么说。”他又再盯着我看,“你真的不是双叶?”
我轻轻点头。
“我们来找小林小姐就是想弄清楚为什么她们两人长得那么像。”下条小姐说。
年轻人频频眨眼,舔了舔嘴唇说:
“吓死我了……,不过的确感觉不大一样,双叶比较结实,肤色也比较黑,而且她比你成熟,还有你们的发型也不同……。对喔,我今天早上才和双叶说过话的。”男子仿佛要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语,“不过……也太像了吧……”他张大双眼,“真的很难相信你不是双叶。”
“真的那么像?”下条小姐问。
“像到难以形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氏家。氏家鞠子。”
“氏家小姐?我没听双叶提过。”
“请问小林小姐去哪里了?”下条小姐问。
“北海道。”男子说:“不过她并不是去旅行。”
“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因为她母亲……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双叶得去旭川的某大学找一位老师。”
“旭川……”我心下一惊,“那所大学该不会是……”
“是北斗医科大学。”他说。
小林双叶小姐与她母亲住的地方是两房一厅,比我父亲在函馆的住处还小。双叶小姐的房间里摆了床、立体音响及塞满大量CD与录音带的置物柜,床边贴着一张外国歌手的海报,但我不知道那是谁。
负责看家的年轻男子说他叫望月丰,他先招呼我和下条小姐在餐桌旁坐下,然后手脚利落地泡起茶来,我想我能体会为什么双叶小姐会把家交给这个人照顾。
我无意间看到冰箱上头有两颗柠檬,不禁心想,不知道双叶小姐都怎么吃柠檬的?
丰先生把双叶小姐前往北斗医科大学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们,听到那起肇事逃逸的车祸,我心里有股莫名的不祥预感,父亲在电话中说的那句“杀掉了?”再次浮现脑海,这两者应该有某种关联。
接着我也说明我这次来东京的前因后果,默默听我述说的丰先生满脸惊讶。
“听你这么说明我想到一件事。”丰先生开口了:“你说你和父亲长得完全不像,这点双叶的状况也一样,她和她妈妈也是一点都不像。”
“双叶小姐也是?”
“嗯,我以前还曾取笑她是捡来的孩子,但双叶一点也不在乎,她说她妈妈长得那么丑,长得不像反而是好事。”
“她不曾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吗?”下条小姐问。
“她好像确实是她妈妈亲生的,因为听说当年她妈妈挺着大肚子从北海道回来,之后就生下了双叶。”
“只是不知道父亲是谁?”
“没错,所以她这次才会跑去北海道。”
“这样啊……”下条小姐交抱双臂转头看我,我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应该是我父亲吧……”我战战兢兢地开口:“双叶小姐的父亲……就是我父亲吧。”
“可是你也长得不像你父亲不是吗?”
“是……”
“既然这样就说不通了,你和你的双亲不像,而双叶小姐和两边的爸妈也都不像啊。”下条小姐说。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下条小姐没回答这个问题,转头问丰先生:
“双叶小姐什么时候会再联络你?”
他歪着头说:“我也不确定。我们今天早上才通过电话,下一通最快可能也要明天了。”
“你这边没办法主动联络她吗?”
“我只知道她下榻的饭店。”
“那能不能麻烦你拨个电话给她?我想尽快让双叶小姐知道这个状况,而且最好尽早让她们两人见面吧。”下条小姐转头望着我。
“见了面之后呢……?”
“找出真相最快的方法就是你们两人一起去问你父亲,只要你们一起出现,相信氏家先生也无法继续隐瞒了。”
“我也赞成,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丰先生从牛仔裤口袋拿出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那应该是饭店的电话吧,他拿起无线电话机,我的心脏又开始怦怦跳。
但丰先生对着话筒只说了两三句便挂断了,“她出去了。”
“大老远跑去北海道,的确没道理待在饭店里。”下条小姐苦笑着说:“如果你联络上她,能不能通知我们一声?”
“好的,双叶那家伙一定会吓一大跳吧。”丰先生呵呵笑着看了我一眼,又紧闭双唇摇了摇头,“说真的我还是很难相信,简直像在做梦啊,你竟然和双叶长得一模一样……”
回到下条小姐住处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我没换衣服只是坐着发呆,我觉得好累,而且脑中一片混乱。
下条小姐就坐在我身旁,我很担心她的状况,回程的电车上她一直沉默不语,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是说:“我们回去再慢慢聊。”
“下条小姐,”我鼓起勇气问道:“关于我和小林双叶小姐的关系,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瞄了我一眼又马上望向地板,但她没有否定。
“请你说出来吧,不用担心我,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的。”我伸出手按着下条小姐的左手。
她凝视着我的手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氏家先生的专门研究领域是发生学对吧?”
“我父亲的研究领域?嗯,好像是。”
“你知道什么是发生学吗?”
“唔……这方面的事情我完全没概念……”我不知道下条小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她不可能说出完全不想干的事。
“这要说明有些复杂……”她皱着眉搔了搔头,“生物是由细胞组成,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这算是基本常识。
“那么,假设这边有一个细胞,青蛙的细胞。”下条小姐伸出右拳摆在我眼前,“如果我培养这个细胞让它进行分裂,会产生什么结果?”
“会变成蝌蚪?”我回想着从前学过的知识。
“是吗?分裂出来的细胞应该会和原本的细胞一模一样吧?继续分裂下去,也是一样的东西,换句话说,不管再怎么分裂都只是增加细胞的数量。”
“呃……”我有点糊涂了,一径盯着下条小姐的右拳。
她轻轻一笑放下了拳头,“但这是成体细胞的状况。如果这个细胞是卵细胞,也就是卵子,开始分裂之后,分裂出来的细胞会出现各自的特征,最后分裂成一只完整的蝌蚪。明明是从同一个卵细胞分裂出来的,有些细胞会变成眼睛,有些细胞会变成尾巴,为什么会这样呢?发生学就是在研究这当中的道理,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了,懂了吗?”
“大概懂了。”我回答。
“当我听到氏家先生进入北斗医科大学的研究所,我便猜想他的研究应该和体外受精有关,因为发生学与体外受精关系密切,而且北斗医科大学目前在这方面的研究颇有成果。”
“体外受精……”这个字眼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地对这个词产生抗拒,我吞了口口水,“然后呢?”
下条小姐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母亲生下了孩子,孩子却和母亲长得完全不像,只有一种可能性。”
“因为是体外受精?”
“你知道什么是代理孕母吗?把一对夫妻的受精卵放入妻子以外的女性的子宫内,如此生下来的孩子当然会和生下孩子的孕母完全不像。”她淡淡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的母亲是代理孕母……,而我是体外受精生下的孩子……”我全身仿佛血液逆流,耳膜随着脉搏扑通、扑通跳动,身子不停冒汗却又感到一股寒意。
“如果是这样,一切疑点就说得通了。”
“那……那个人呢?那位小林双叶小姐,为什么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忍不住催促她说下去。
“简单讲,你们应该是双胞胎。”
“双胞胎?可是我们是各自被生下来的啊?”
“在体外受精的技术上,这是办得到的。所谓的同卵双生是由同一个受精卵分裂成两个细胞,然后各自独立长成两个不同的个体,所以只要让受精卵分裂成两个之后,分别放入不同女性的子宫内……”
“就会各自被不同女性生下来?”
“没错。”下条小姐直到这时才看着我,“不过在你们的状况,恐怕这项作业并不是同时进行,其中一方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冻保存,所以你们两人有年龄差距。”
“你的意思是……我曾经被冷冻保存?”我低着头说。我完全无法控制全身剧烈的颤抖。
“这只是我的臆测。”下条小姐平静地说:“而且这个臆测还是有不合理之处。”
“怎么说?”
“如果真如我所说,你们是不同时点殖入的同卵双生,在体外受精的领域中这应该是全世界的第一起成功案例,那当初为什么没有对外发表?”
成功案例……,这个字眼让我深切感觉自己是一场科学实验的产物。
“如果我是经由体外受精生出来的孩子,而且双叶小姐和我是双胞胎,那么我们真正的父母是谁?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双叶小姐的母亲,那会是谁?”
下条小姐只是低头不语,她似乎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那位名叫阿部晶子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我问。
“或许吧。”下条小姐说。
双叶之章 六
我压低身子待在副驾驶座,一边留意周围动静一边盯着饭店入口。这里是我下榻的饭店,胁坂讲介已进去十分钟了。
胁坂得知我妈妈有一本关于伊原骏策的剪贴本之后显得异常兴奋,问我那本剪贴本现在在哪里,我回答在饭店,他一听立刻发动车子来这里。他说后有追兵,我们得尽快行动,幸好我没把饭店房间钥匙寄放柜台而是带在身上,于是他拿着房间钥匙走进了饭店。
过一会儿胁坂讲介拿着我的包包走出饭店。
“运气真好,我还担心房门口有人监视呢。”胁坂讲介打开车门把包包扔进后座,一坐进车内立刻发动引擎。
“所以他们还没追来饭店?”
“难说,说不定他们正躲在大厅监视。”他说得很快。
我摇了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要抓我?”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喂,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
“那几个小混混会食物中毒可能只是小餐盒里的散寿司刚好坏掉啊。”
“哪有那么凑巧,而且如果照你所说,被抬进医院的受害者应该更多,总不会昨晚只有那几个小混混吃了那间店的散寿司吧?”
“话是这么说啦……”我无法反驳,只好默不作声。
“不过的确有必要确认一下。”
车子不知何时驶进了高级住宅区,周围都是小巧精致的建筑,胁坂讲介把车子开进路边一处停车场。
“这里是哪里?”我问。
“你忘了吗?那就是你昨天和藤村来过的店。”他指着左斜前方。
那儿是一栋纯白式建筑的料理屋,昨天来的时候四下太暗了,我完全不记得料理屋的外观。他把车子停入停车格关掉引擎,“好,我们去吃午饭吧。”
“在这里吃?”
“不愿意的话就在车上等,我一个人去查。”胁坂讲介边说边打开车门。
“查?”我瞪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你明说嘛。”
我们选择了靠近店门的桌椅席而不是店内深处的榻榻米席。
“如果看见那个把小餐盒交给藤村的女侍就告诉我。”胁坂讲介点了一些便宜的料理之后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环顾店内只看到两名女侍,但两个我都没见过,如果她们是采排班制,白天和晚上的工作人员可能是不同批人,我把这个可能性告诉胁坂讲介,他也点点头。
“的确很有可能,反正碰碰运气吧。”
“喂,真的有办法害别人食物中毒吗?”我声音压得更低了,胁坂交抱双臂点头说:
“方法多得是。你说小餐盒里装的是散寿司对吧?这么说来食材应该包含一些生的海鲜,这类食物上头繁殖的细菌以肠炎弧菌最常见,只要备好这种细菌偷偷加进你那盒散寿司,轻轻松松就能让你食物中毒。”
“原来如此……”藤村是医生,这种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我恍然大悟,这时女侍送上料理,我一看见女侍的脸忍不住“啊”了一声,昨天就是她把小餐盒交给藤村,但她似乎不记得我,只见她一脸错愕。
坐对面的胁坂讲介以眼神问我:“就是她?”我也以眼神回答:“没错。”
“方便请教几个问题吗?”胁坂满脸堆笑问女侍:“她昨晚也来过你们店里,你还记得吗?”
女侍一边将料理端上桌一边打量我,但她似乎完全没印象。
“离开的时候我们还带走散寿司的小餐盒。”我试着补充。
“啊啊。”女侍张大嘴点了点头,“刚刚没认出来真是非常抱歉,昨晚的料理您还满意吗?”
“非常好吃。”我说:“散寿司也很好吃。”
“如果要买你们的散寿司需要事先预订吗?”胁坂讲介问。
“不需要,您只要现场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会立刻制作。”
“这样子呀……,不过好奇怪,”胁坂装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她说她没看到昨晚一起来的那名男士点了这道料理呀。”
“喔……?”中年女侍微一思索,马上用力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那是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点的。”
“另一间包厢?”我皱着眉问。
“是啊,在另一间包厢用餐的男士点了两份外带散寿司,于是我们把散寿司送进包厢。但他临走前和我们说‘菖蒲房’的客人是他朋友,要我们把其中一个小餐盒在‘菖蒲房’的客人离去时转交。”
我心里一惊望向胁坂讲介,昨晚我和藤村用餐的包厢就是“菖蒲房”。
“所以你就把那个小餐盒交给了和她一道来的那位男士?”胁坂讲介慎重地再次确认。
“是啊,点外带的那位客人还在包装纸上夹了名片,叫我们绝对不能弄错。”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表现得若无其事,笑嘻嘻地说:“对了,另一间包厢的那位客人是不是有点胖的中年男人?”
“不是。”女侍摇头,“是一位非常瘦的男士,而且头发很长。”
“啊,没错没错。”胁坂讲介伸手一拍,“那家伙最近变瘦了,我都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打扰这么久,谢谢你喔。”
女侍说了声“不用客气”便离开了。
我凑近胁坂讲介说:“那个很瘦的男子就是藤村的助理,他在另一间包厢里往小餐盒下毒,然后把小餐盒交给女侍就离开了。”
“人赃俱获。”胁坂讲介摆出杀手13(* 《杀手13》<ゴルゴ13>是一部日本漫画作品,主角是一名从事各种恐怖活动的国际级杀手,天生一副皱起眉头的扑克面孔。作者为齐藤隆夫<さぃとぅたかを>。)的招牌表情,眉头一皱掰开了免洗筷。
“我真的不懂。”解决午餐回到车上,我开口了,“他们为什么想害我食物中毒?”
“有两种可能。”胁坂讲介将车轮钥匙插进钥匙孔,却没发动引擎,“第一,为了杀死你。食物中毒也是会致命的。”他冷静地说出可怕的推论。
我不禁吞了口口水,“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不过应该和你母亲被杀的原因一样吧。”
“和妈妈一样……”我全身冒汗,手脚却冷得像冰块,“妈妈真的是被藤村他们杀掉的?”
“目前还无法下定论,但小林志保小姐的死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关系,既然连伊原骏策也牵扯在内,肯定错不了的,凭伊原骏策的权势对警方施压并不是难事。”
“伊原和北斗医科大学是什么关系?”我想起了七灶树下的小牌子。
“没记错的话,伊原的曾祖父是北海道的开拓使,当年主要负责开拓上川地区,从那时起伊原家族便与旭川市有密切的关系。北斗医科大学创校初期,伊原那家伙不但帮忙募款,在优秀人才的挖角上也出了力。”
胁坂讲介称伊原为“那家伙”,看来似乎对他没什么好感。
“这么说来这东西就是关键了。”我随手翻着妈妈的剪贴本,“妈妈被杀害和这本剪贴本有关?”
“这是满合理的推论。小林志保小姐可能因为掌握伊原骏策的某些秘密遭到杀害,而这些秘密一定是小林小姐当年任职北斗医科大学的时候得知的。只是我搞不懂为什么事隔多年才要杀小林小姐?小林小姐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只要有心应该不难查出住处。”
“会不会是他们直到现在才发现妈妈知道秘密?”
“我也是这么猜想,可是导致消息曝光的契机又是什么……?”
“契机……”想到这里我不禁僵住,可能的契机只有一个——因为我上了电视。或许这就是整起事件的导火线,而妈妈早料到有这种结果才会强烈反对我上电视。
我把这个臆测告诉了胁坂讲介,他沉吟道:
“应该就是这个了。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导火线。”
“可是我只是在摄影棚里唱了一首歌,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什么会引起他们注意?”
“这一点确实很怪。我在想,说不定你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就具有重大意义,所以当他们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时候便慌了手脚……”
“等一下,”我打断他的话,“我在节目上又没说出本名,他们怎么知道我是小林志保的女儿?”
“这个嘛……”胁坂讲介似乎想说什么,眼神游移了一会儿,“这的确是疑点,不过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死的人虽然是你母亲,但他们最在意的是你。你才是那个关键人物。”
“我?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回到刚刚那个食物中毒的话题吧。”他说:“我刚刚说了,他们想让你食物中毒的原因有两个可能,其中之一是想杀了你,但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只是想杀你何必把你叫来这里?他们大可用杀死你母亲的手法杀掉你。”
“如果他们并不想杀我,那么第二个可能……?”
“我们不如做个假设,如果你真的食物中毒会怎么样?”
“当然会被抬进医院。”
“没错,而且应该就是北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严重的话搞不好得住院几天,我猜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想限制你的行动。”
“为什么要关我?”
“藤村他们是医学研究者,想关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检查你的身体……,对吧?”
“藤村的确说过想鉴定我是不是久能教授的女儿……”
“不,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胁坂讲介立刻否定,“既然你已经答应接受血缘鉴定,就没必要让你食物中毒了。”
“也对……”
“而且……”他迟疑了片刻,“我怀疑这个血缘鉴定也只是借口。”
“借口?”
“他们想在你身上动手脚的借口。假设你因为食物中毒被抬进医院,即使他们是医生,要是对你做一些和治疗明显无关的检查,你还是会起疑吧?不过如果他们这时候告诉你,这么做是为了鉴定你和久能教授的亲子关系,你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不是吗?”
“啊……”我舔了舔嘴唇,回头望向挡风玻璃外的远方。
原来如此,确实是个好借口,为了得知父亲是谁,我很有可能任凭藤村他们摆布。
我转头看着胁坂讲介,“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什么久能教授表明自己有个女儿之后便自杀,全是骗人的?”
胁坂讲介将手肘抵在方向盘上托着腮说:“想害你食物中毒的可是这位藤村,他说的话能信吗?”
我不禁哑口无言,同时涌起一股怒意。
任何人只要站在我的立场都会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他们竟然利用这份心情,太过分了。
“那个混蛋。”我喃喃说道。
“冷静点、冷静点,不必太激动。”胁坂讲介挥着手掌安抚我,“目前都只是推论。”
“但你对这个推论很有自信不是吗?”
“嗯,是啊。”他搔了搔鼻子。
“我也举得你这个推论是正确的,照这么推想所有事都说得通了,而且我还想到另一件足以佐证的事。”
“什么事?”
“我上电视之后,有个男人跑去我学校向我同学问了很多我的事情,其中又以健康状态及身体方面的问题居多,虽然那个男人自称是电视台的人,但我愈想愈觉得可疑。”
“原来如此。”胁坂讲介点了点头,“那个男人应该也是他们的同伙吧,而且那个男人自称是电视台的人,这也间接说明了你上电视这件事正是让他们展开行动的导火线。”
“嗯……”
“问题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调查你的身体?”
“难道……”我不禁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身体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应该吧,他们要的是你的身体,没人能代替。所以我刚刚说过,你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具有重要意义,你就是那个关键人物。”胁坂讲介挥舞着他巨大的拳头。
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我从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与众不同,也从没人这么说过啊。”
“你身上有没有胎记?”胁坂讲介问:“或是刺青什么的。”
“胎记?刺青?没那种东西呀,为什么这么问?”
“搞不好你身上有个藏宝图。”
我差点没滑下座位。
“这种时候你还跟我开玩笑!”
“如果不是肉眼可见的特征,那就是肉体本身带有某种秘密了。”他边说边目不转睛地打量我。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啦。”
“你有没有生过病或受过伤?”
“小感冒是有,不过没生过大病,也没受过重伤,顶多淤青或扭伤。”我想起从前打排球受过小伤。
“有没有医生特别和你提过身体方面的状况?”
“中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医生说我声带很好,我还满骄傲的。”
“那挺好。”他不假思索便说出下一句:“不过声带好和整起事件应该没啥关系。”
“哎哟,除了这一点我实在想不出来了嘛。”
“唔……”胁坂讲介闭眼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看着我说: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竖起食指,“根据我们的推论,小林志保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因为掌握伊原骏策的某些秘密遭到杀害,而现在他们想尽办法要检查你的身体,综合以上两点,你想到什么?”
我翘起了脚。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是说,妈妈所掌握的那个伊原骏策的秘密就藏在我的身体里……?”
“聪明。”胁坂讲介弹了一下手指,“你这个推理有白罗(* 白罗是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笔下的神探。)的水准。”
“你在耍我吗?”
“我是认真的。我的推论和你一样,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或许是吧,但我还是无法理解我的身体怎么会藏了伊原骏策的秘密?”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于是我斜眼望着胁坂讲介说:“虽然有点扯,难不成……他们想调查我是不是伊原骏策的私生女?”
“咦?”他吃了一惊,身体弹起将近五公分,“对喔,我怎么没想到也有这种推论,不过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
“为什么?”
“如果只是想调查血缘关系,根本没必要让你食物中毒,你原本就打算调查自己和久能教授的血缘关系不是吗?”
“也对……”
“而且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就杀死小林志保小姐也太夸张了,政治家的私生子比户籍上的子女多本来就稀松平常。”
“哇,真是荒唐。”
“这年头这种事有什么好惊讶的。总而言之,事情没那么单纯。”胁坂讲介发动了引擎,“我们先离开吧,我不想一直待在这一带。”
“搞不懂,我的身体明明很平常啊,”我一边扣上安全带,“藤村他们能在我身上找到什么?”
“或许他们的研究领域包含解读人类身体的秘密吧。”他发动排挡杆,车子缓缓前进。
“为什么他们不乖乖继续研究体外受精就好。”我嘟囔着。
这时胁坂讲介猛地踩下刹车,我整个人向前倾。
“干嘛突然停车?”
“莫非……”他说:“就是这个?”
“哪个?”
“体外受精。”
霎时一阵电流传遍我的脑袋,我全身僵硬。
胁坂讲介关掉引擎转头看着我,点了两、三次头。
“你是说……我……我……”我吞了口口水,“是试管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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