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寻梦

_9 倪匡(当代)
孔玉贞又道:“隔了大约几个月,有一次我的父亲来看我,我父亲抽烟斗,我们一
起坐在客厅里,好好地在说话,我一面说著话,一面玩弄著我父亲的烟斗,谁知道立群
他忽然现出极骇然的神情来。当时,他的神态,不正常到了极点!”
孔玉贞望著我。我道:“他怎么样?”
孔玉贞道:“他忽然跳了起来,指著我,喉间发响,讲不出话来,身子在发抖。我
和父亲都被他这种神情吓呆了。我叫了他几声,他才又突然坐了下来,双手抱著头,等
我拉开他的手去看他时,发现他满头大汗,我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刚才……我以
为你会拿烟斗来烧我。’”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卫先生,这是为甚么?我怎么会拿烟斗去烧他?是不
是他神经不正常!”
我苦笑道:“说不定,或许是他童年时期,有过关于烟斗的不愉快经历,也许是商
场上的压力太重,造成了这种情形。这些事,其实全不是甚么大事,何以你对之印象如
此深刻?”
孔玉贞现出极迷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他对我冷淡,开始在那次醉
酒之后。”
我唯有再苦笑:“或者是你的心理作用。”
孔玉贞叹了一声,怔怔地望著外面,然后,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打扰你了,我
还以为将这些事讲给你听,你会有别的见解。”
我作了一个十分抱歉的手势。我是真正抱歉,因为我的确有我的见解,也知道其中
一切的原由,可是我无法对她说。前生的事,纠缠到今世,何必让有关人等,都知道为
甚么?
孔玉贞站了起来,慢慢走开去,走开了两步之后,又转过身来:“他为甚么这样讨
厌我,我真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我道:“感情的事,没有道理可讲。”
孔玉贞没有再说甚么,走了出去。我默然又坐了片刻,和白素在电话上取得了联络
,赶回家去,将一切和白素说了一遍。
白素骇然道:“你不感到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我说道:“当然感到!杨立群曾杀胡协成,如果他知道了谁是翠莲  ”
白素想了一想,道:“奇怪,他会在下意识中,知道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知道孔
玉贞的前生是梁柏宗,何以竟不知道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我苦笑道:“只怕是迟早问题吧。”白素喃喃地重复著我的话。在重复了好几遍之
后,她才叹了一口气。
既然是“迟早问题”,我和白素,除了继续和原来一样,密切注意杨立群和刘丽玲
两人的生活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第十部:行为疯狂再度杀人
在以后的时日中,杨立群和刘丽玲曾外出旅行了很多次,有一年,他们两人,几乎
有大半年在外面。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有几次,我和白素遇到他们,看到他们那种亲
热的程度,几乎会嫉妒。
一年之后,我和白素不再担心,因为照他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可能发生甚么
悲剧。一直到了将近两年之后,一个午后,电话突然响起来,我和白素在梦中惊醒,我
先拿起电话来,听到杨立群的声音:“嗨,卫斯理,来不来喝酒?”
我看看钟,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三分。我不禁呻吟了一声:“老兄,你知道现在是
甚么时候?”我没有听到杨立群的回答,却立时听到了刘丽玲的声音,显然是她抢了电
话:“别管时间,快来,我们想你们!”
杨立群和刘丽玲俩人都十分大声,在一旁的白素,也听到了他们的话。白素在我耳
际低声道:“看来他们都喝醉了。”
我点了点头,对著电话道:“真对不起,我没有凌晨喝酒的习惯,祝你们尽兴。”
我说著,已经准备放下电话了,可是电话那边,却传出了刘丽玲尖叫的声音:“你
们一定要来,立群说,他曾经对你讲过我们一个最大的秘密。”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刘丽玲指甚么而言,杨立群有太多秘密。我还没来得及问,
刘丽玲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已变得十分低沉,充满了神秘:“就是他杀胡协成,我给假
口供的事。”
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可不必再提。”
刘丽玲道:“这证明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不来,我们会很伤心。”
我还想推却,在一旁的白素,已经自我手中,接过了电话听筒,大声道:“好,我
们立刻来。”
我嚷叫了起来:“你疯了!这时候,陪俩个已经喝醉的人再去喝酒!”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们曾经决定过要尽量关注他们的生活!”
我无可奈何,咕哝著道:“包括凌晨四时去陪他们喝酒,这太过分了。”
虽然我十二分不愿,但在白素的催促下,我还是穿好了衣服,和白素一起驾车到刘
丽玲的住所去。我们到达时,大约是在接到电话的半小时,按铃之后,门立时打开。
门一打开,我们就闻到浓烈的酒味,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还穿著盛装,当然,盛
装已经十分凌乱,看来他们从一个甚么宴会回来之后,一直在喝酒,没有停过,我一进
去,开门的刘丽玲,脚步歪斜,指著客厅上的一幅地毯:“他就倒在这里!他就倒在这
里!”
白素过去扶住了她:“谁倒在那里?”
杨立群哈哈大笑了起来:“还有谁?当然是胡协成倒在那里。”
我不禁听得气往上冲:“杨立群,你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这并不是一件光荣
快乐的事。”
杨立群一听,向我冲了过来,瞪著眼:“怎么不快乐?太快乐了,一刀、两刀、三
刀,太快乐了,太……”
我看他简直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对付这种酒醉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使他清醒
过来,所以,我也不和他再多说甚么,抓住了他的手臂,直拖他到浴室去,扭开了水喉
,向他的头上便淋。
杨立群在开始的时候,拼命挣扎,但是我用力按著他的头,他叫了起来,叫了半晌
之后,忽然他道:“你们淹死我,我也不说。”
突然之间,他讲了这样一句话,令我吓了一大跳,忙松了手,杨立群直起身子来,
眨著眼,望著我,他的那种眼光,看得我有点发毛,唯恐他眼中看出来,我不是我,是
一个甚么古怪的人,如“老梁”之类。我不由自主问道:“你认得我是谁?”
杨立群虽然讲话仍然大著舌头,可是经过冷水一淋之下,显然已清醒了许多:“当
然认得,你是卫斯理。”
我听得他这样讲,才算大大松了一口气,我一面摇著他,说道:“你醉了,快上床
睡吧。”
杨立群不理会我的摇晃,大叫了起来:“丽玲!丽玲!”
刘丽玲在客厅中大声应著,杨立群挣扎著要向外走去,我只好扶他出去,到了客厅
,我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他立时弹立起来,我再将他推倒,如是者三四次,他才算安份
点,坐了下来伸手指著刘丽玲:“将今天我们听来的故事,向他们说说。”
刘丽玲叫道:“别……说!”
杨立群道:“我要说……今天我们……参加一个宴会,有人讲了一个故事,真……
有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相视苦笑。听喝醉酒的人讲故事,那真是无趣之极。
正在我要想法子,早一点离开他们之际,刘丽玲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别说,一点
也没有趣,根本不是甚么故事。”
刘丽玲的神态,极其认真,好像杨立群要讲的故事,对她有莫大的关系。我感到很
奇怪,白素也觉得刘丽玲的神态异样,忙道:“好,不说,人家的事,有甚么好听的!

以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的感情而论,本来绝无理由为这些小事而吵起来,可是这时
的情形,异特到了极点,我处身其间,只觉得有一股极其妖异的气氛,文字所难以形容
于万一,所有完全不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而且,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雪不及
掩耳,根本无法阻止,明知道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可是当时,就没有人有力量阻止这种
事发生。
杨立群本来已被我按得安安份份坐了下来,这时,一听得刘丽玲这样讲,他又霍地
站了起来,样子不但固执,而且十分凶恶:“我一定要说!”
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尖利,盯著刘丽玲,像是看著仇人。
刘丽玲的身子,忽然剧烈地发起抖来:“你敢说?你敢说!”
杨立群笑了起来:“为甚么不敢?非但敢,而且非说不可。”
我和白素看到情形越来越不对,我先说道:“算了,我根本不想听。”
杨立群的态度更是怪异之极,盯著我,厉声道:“你一定要听,而且,你一定有兴
趣听。”
白素道:“不,我们没有兴趣听。丽玲也不想你讲,你快去睡吧,你醉了。”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白素这个手势的意
思,她是要我一拳将杨立群打昏过去,好让这场争吵结束,等到明天酒醒之后,自然不
会有事了。
我立时会意,而且也已扬起手来。我是一个武术家,要一下重击,将一个人打得昏
过去几小时,轻而易举。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杨立群陡地叫了起来:“那个女
人,从山东来到本地,带了一笔钱,开始经营生意,眼光独到  ”
他的话令得我的手,僵在半空。杨立群急速讲的话,提及了“一个女人”,“从山
东来”,“带了一笔钱”这些话,都令得我感到震动,他说的那个女人是甚么人呢?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现出极其疑惑的神情,刘丽玲在这时,陡地冲了过来,扬手
就是一个耳光,打向杨立群。
我刚才已经说过,发生的事,全有一种妖异之极的气氛,没有一件是人所能料到的
,而且,来得疾如狂风骤雨,迅雷闪电,令人连防范的念头都不容起。
刘丽玲忽然会恶狠狠跳起来,打杨立群一个耳光,这样的事,怎能想得到?
我就在杨立群身边,想格开刘丽玲的手,已经慢了一步,“拍”地一声,杨立群已
经重重地挨了一掌。他大叫一声,退了一步,叫了起来:“我要说,我要说,就算你打
死我,我也要说!那个女人做地产生意,发了财,她来历不明,根本不知道她姓甚么,
从来也没有嫁人,只是收了几个乾儿子,她就是出名的翠老太太。”
杨立群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下来。“翠老太太”这个名字,我们并不陌生,她
是本市一个传奇人物,死了好几十年,她拥有许多地产,她有几个乾儿子,是十分有名
望的富翁,有的已死了,有的还存在。
杨立群何以忽然讲起“翠老太太”的故事?真叫人莫名其妙。
刘丽玲历声道:“你再说!”
杨立群笑著,笑容诡异:“我当然要说,因为我认识这个翠老太太。”
刘丽玲转向我们,尖声道:“你听听,他在胡言乱语甚么?这老太婆死的时候,他
还没有出世,可是他却说认识她!”
杨立群陡地吼叫起来:“我认识她。”
我忙道:“你认识她,也不必吼叫,不过,你不可能认识她!”
杨立群向我凑过脸来,酒气冲天,压低了声音,神情更是诡异绝伦:“我认识她!
她带了七百两黄金和一些珠宝,离开了山东,来到本市,竟然发了财,人人都尊敬她,
叫她翠老太太,谁知道她原来是‘破鞋’!”
杨立群的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急骤,简直无法叫人打断他的话头。
而我听到了一半,已经完全呆住了。
杨立群说的是翠莲!“翠老太太”就是翠莲。
我也明白了刘丽玲为甚么一定不让杨立群说,因为她也知道“翠老太太”就是翠莲
。翠莲当年,离开了家乡之后,不知所终,原来她一直南下,来到了这里,经营地产,
成了显赫人物。
刘丽玲当然知道自己的前生是翠莲,所以她才不让杨立群说。
在这种情形下,我和白素真的怔呆了,我忙道:“这没甚么,本市这种传奇人物多
得很,有一个巨富,就是摆渡出身。”
杨立群“桀桀”地笑了起来:“这个翠老太太,发了财,人人都对她十分尊敬,有
谁知道她原来是一个妓女?”
刘丽玲尖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妓女?”
杨立群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认识她,我知道她是一个最不要脸的妓女,
我  ”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强力将他拉过一边,在他耳际道:“你再说下去,刘丽玲就
会以为你是神经病。你在透露自己的前生,这是你要严守的秘密,不然,刘丽玲会离开
你。”
我的话十分有力,杨立群陡地一震,神智像是清醒了不少,但是他立即又问我:“
为甚么丽玲不让我说?为甚么当席间有人提起这个翠老太太的时候,她也失态地不让人
说下去?”
我知道这事,十分难以理解,我绝不能告诉他刘丽玲的前生就是“翠老太太。”
我只好道:“她当然不想听,谁想听一个对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谁想自己心爱的
人喝醉了胡说八道?你们快去睡吧。”
我在和杨立群说话时,同时注意刘丽玲的行动,看到她在大口喝酒,白素想阻止她
狂饮,但不成功。刘丽玲已经醉得不堪,用力抛出了酒杯之后,人向沙发上倒了下去。
杨立群还在叫:“我认识她,她就是那婊子,就是她!就是她!”
我推著杨立群进卧室,将他放在床上,他又咕哝了片刻,才不出声。我回到客厅,
和白素相视苦笑:“我们怎么样?”
白素道:“我看,要留在这里陪他们。”
这时,我做了一个决定:“由得他们去。”
我不知道照白素的意见,我们留下来,以后事情的结果会怎样。结果白素听了我的
意见,以致第二天发生了可怕的事。是不是我们留下来,就可以免得发生这可怕的事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算我们留下来,这种可怕的事还是一样会发生。
将来的事,全然无法预测,将来的事,受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因素影响,全然是一
个无法追求答案的求知数。
事后,我和白素再讨论事情的发展和结果时,我和白素的见解都一样。
我和白素离开刘丽玲的住所,才关上门,又听得杨立群发出了一下愤怒的怪叫声,
接著,又是一下重物撞击的声音。
白素立时向我望来,她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用她的眼色,作了一个徵询的神情。我
伸手指著升降机,神情坚决,表示离去。
白素看了我的神态之后,略有惊讶的神色,但她并没有表示甚么,就和我一起走进
了升降机。
事后,我们也曾讨论过我当晚的态度。
我自己也认为,当时坚决要离去,不肯留下来,这种情形,和我的个性不十分相合
,白素在当时就感到奇怪。
白素当时感到奇怪,我却在事后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奇怪,在当时,我觉得理所当然
,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对,也全然没有考虑到后果会如何。
当时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基于甚么产生,我到现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还不明白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和简云又提起了杨立群的事,这个心理学专家才提出一个解
释。我也只好抱著姑妄听之的态度,不敢相信。
至于简云的解释是甚么,我会在后面详细复述他和我的对话。
我和白素离开了刘丽玲的住所,由白素驾车回家。照白素的说法,我在回家途中,
神情十分轻松,在车中,不住抖著腿,吹著口哨,甚至哼著歌,像是忽然之间,了却了
一桩多年未了的心事。白素一面开车,一面频频以惊讶的目光望向我,但是我却未曾注
意。
到了家,我也一点睡意都没有。虽然躺在床上,可是双手反托著头,睁大了眼,直
到白素大声喝问:“你究竟在想甚么!”(据她说,喝问到了第三遍,我才有反应。)
我才陡地如梦初醒:“没甚么,我没想甚么。”
我一面回答,一面看到白素的神情十分疑惑,我笑了一下:“真的,我没想甚么。

白素叹了一声:“我倒有点担心  ”
我挥著手:“担心甚么?怕杨立群和刘丽玲会吵起来,然后会  ”
白素的神情更是担忧:“如果两个人起了冲突,那……照他们前生种种的纠缠来看
,可能……可能……”
我苦笑道:“我们无法二十四小时在他们身边监视,那就只好由得他们去。”
白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就躺了下去,熄了灯,我也在朦胧中睡去。我不知
道睡了多久,在感觉上,只是极短暂的时间,床头的那具电话,突然又像被人踩到了尾
巴一样地叫了起来。
我弹坐了起来,睁大眼,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白素自然也被吵醒,揉著眼,我注
意到窗帘缝中,略有曙光,大概是天才亮。
我一面骂著,一面拿起电话来,问白素道:“如果又是那两个王八蛋打来的,我不
和他们客气!”
我所说的“那两个王八蛋”,自然是指杨立群和刘丽玲。
白素向我作了一个“快听电话”的手势,我对著电话,大声道:“喂!”
电话那面传来的声音,却不属于“那两个王八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急促的
男人声音,先是连声道歉,然后才道:“卫先生,我是黄堂!”
我呆了一呆,黄堂,那高级警务人员!我吸了一口气:“黄堂,现在几点钟?”
黄堂道:“清晨六点十二分,对不起,我非找你不可,请你来一下,本来,这不应
该由我处理,更不应该麻烦你,可是事情的当事人之一,是我们的熟人  ”
他说之不已,我已急得大吼一声:“快点说,别绕弯子!”
黄堂一连答了几声“是”,才道:“是这样,杨立群驾车,撞死了人。”
我一听,“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白素也听到了,她双手掩住了脸。
在那一刹间,我和白素的想法全是一样的。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杨立群报了前生
的仇,他不是用刀子刺死刘丽玲,而是用车子撞死了她。
想到这一点之际,我张大了口,除了发出“啊啊”声之外,讲不出别的话来。
黄堂继续道:“怪的是,被杨立群撞死的……那位女士……”
我呻吟了一声:“刘丽玲!”
黄堂听得我说出了“刘丽玲”的名字,像是陡地呆了一呆,才道:“为甚么会是刘
小姐?不是她。”
我使劲摇了摇头,拉下白素掩住了脸的手:“不是刘丽玲,是谁?”
黄堂道:“是孔玉贞,杨立群的太太。”
当我听说杨立群杀了人(用车子撞死了人,也是杀人)而且被杀的人又是一个女人
时,我想被杀的女人一定是刘丽玲。预知的,期待已久的悲剧终于发生,惊讶,难过,
无可奈何。
可是被撞死的竟然是杨立群的太太孔玉贞!那令我感到意外之极,惊讶到了连“啊
”的一声,都发不出来。
黄堂在电话中又接连地“喂”了几声:“你听到了没有?”
我像是一个刚跑完了马拉松的运动员,一面喘著气,一面用软弱无力的声音道:“
是,我听到了,杨立群用车子撞死了他的太太孔玉贞。”
黄堂又像被我的话震动了一下:“卫先生,照你的说法,倒像是杨立群有意谋杀了
他的太太。”
我的声音仍然一样软弱:“不是?”
黄堂略为迟疑一下:“有目击证人,据证人叙述,很难达成是谋杀的结论,应该是
意外。”
我和白素望了一眼,思绪紊乱,我和杨立群分手,最多两小时,杨立群醉得不堪,
怎么会驾车出去,撞死了孔玉贞的?孔玉贞在凌晨时分,又为甚么会不睡觉,在马路上
面逛?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我勉力定了定神:“如果是一件普通的车祸,虽然丈夫撞死了妻子,令人感到疑惑
,又何必来通知我,也不必你来管!”
黄堂道:“本来是,出事之后,杨立群将自己锁在车子里,不肯出来。”
我有点生气:“可以撬开车门,拉他出来。”
黄堂苦笑了一下:“他用的那种车子,无法撬开车门,要弄他出来,只好动用电动
切锯,我们又不想那样做,所以才想起了你。”
我已经在穿衣服:“好,在哪里?我立刻来。”
黄堂立时告诉了我一个地址。我一听之下,又呆了一呆,那地方,是一处相当热闹
的市区,临近一间戏院,离刘丽玲的住所,和杨立群原来的家都相当远。我不但想不出
杨立群何以会到那地方去,也想不出孔玉贞何以在清晨会在那里出现。
我又说了一句立刻就来,放下电话,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向白素做了一
个要她在家等我的手势,就匆匆离家而去。
当我驾车驶近出事地点之际,由于那里是交通要道,虽然时间还早,交通已相当繁
忙,更因为出了事,有一截道路被封闭,所以车辆挤成一堆,相当混乱。几个维护秩序
的警员,在叫其他的车辆改道,我的车子驶近前,一个警官迎了出来,俯下身,大声道
:“黄主任等得很急,卫先生请快来。”
我点著头,驾车驶向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杨立群的车子。
那辆车子,我有很深刻的印象。应该说是刘丽玲的车子。当日,刘丽玲就是驾著这
辆车,才和杨立群勾搭上手的。
我也看到车中有一个人,双手抱著头,蜷缩在驾驶位上,车旁,有几个警方人员,
正在用各种工具,想将车门弄开来。
黄堂向我急急迎来,我先向那些在车旁的人指了一指:“不必浪费时间,这种跑车
的特点之一,就是它的门锁,不能用钥匙以外的东西打开。”
黄堂苦笑著,向车旁的各人挥了挥手,那些人都带著愤然的神色,退了开去。
我来到了车边,看著地上的血迹,车头有一盏灯被撞得粉碎,碎玻璃上,也有血迹
,可知当时那一撞之力,极其猛烈。我也注意到,车子停的地方,在过了一个红绿灯位
后不多远,大约是二十公尺左右。
自红绿灯位起,到车子停止处,有著极其明显的煞车痕,由此可知,车子撞到人的
正确地点,就是在交通灯的位置上!
我略看了一下四周围的环境,就俯身去看车子中的杨立群。
杨立群一动也不动地蜷缩在驾驶位上,至少我到了之后,他没有动过,双手抱著头
,将头藏在手臂中,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我一面看他,一面用力拍著玻璃窗。杨立群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冷笑了一下,转身
向黄堂道:“我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打开车门。”
黄堂道:“我知道,打碎一块玻璃,就可以打开车门,但是,动作不小心,会令他
受伤。”
我叫了起来:“他撞死了一个人!他撞死了他的妻子!你也很清楚他的婚姻生活,
那简直……简直……”
我本来想说“简直是谋杀”的,可是黄堂却止住了我。我在刹那之间,情绪会如此
激动,当然有道理。杨立群和刘丽玲的恋情,早已公开,孔玉贞和他没有感情,人尽皆
知。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下,如果说杨立群驾著车,“凑巧”撞死了孔玉贞,太过凑巧了

我瞪著黄堂,怪他阻止我说下去,黄堂忙道:“有几个目击人证明,当时行人红灯
,那几个人在等著,可是在他们身边的孔玉贞,却向前直冲。虽然那时并没有别的车辆
,可是你看,那里有一个弯角,杨立群的车子,自那里疾转过来,速度相当高,但也没
有超过限速,一转过来,恰好撞向闯红灯的孔玉贞,撞力十分猛烈  ”
我听到这里,闷哼了一声:“那几个证人  ”
黄堂道:“有各种不同的身份,有的是报贩,有的是公司经理,也有一个是某大亨
的司机……等等,杨立群全然不认识他们。”
黄堂像是猜到了我想说杨立群可能收买证人,所以先解释给我听。我呆了一呆,照
这样看来,纯粹是孔玉贞不遵守交通规则而造成的一项交通意外。
但我却不相信那是意外。
因我所知太多。我知道杨立群的前生是展大义。他曾经用十分狡猾的方法谋杀了前
生是王成的胡协成。
而孔玉贞的前生,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在南义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三个人中的那个拿
旱烟袋的梁柏宗。
杨立群撞死了孔玉贞,我不相信那是意外。
我一面想著,一面拍著车窗,同时大声叫著。可是车中的杨立群,仍然没有反应。
我已经顺手拿起一个工具来,要向车窗砸去。
这时,我想到:杨立群的行为,必需制止。
杨立群的行动,是疯狂的。
胡协成死在他的冷血谋杀,而杨立群所以要杀胡协成,是因为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杨立群向我坦白他如何冷血谋杀胡协成,我已忍无可忍,只不过在法律上,却已无
奈他何。
这时,他又杀了孔玉贞,而且在表面上看来,他又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这种事情如果发展下去,下一个被害者是谁?多半是刘丽玲,因为在前生,翠莲一
刀刺进了小展的心口。
在刘丽玲之后,又是甚么人?王成、梁柏宗之外,还有一个曾祖尧!
这种情形必需制止!不能再任由杨立群去杀人,去报他前生的仇。
我抓在手中的那工具,是一个小型起重器,足可以打破玻璃,我扬起了起重器来,
黄堂连忙叫道:“卫先生,等一等。”
我略停了一停,就在那时,车中的杨立群,忽然抬起头来,双眼之中,充满了茫然
的神色。
他那种神情,我熟悉得很。当日,胡协成死后,在警局的口供室中,就一直维持著
这种神情。所以,看到他又现出这样的神情来,更令我厌恶。我不顾黄堂的阻止,还是
用力将起重器挥下来,击在玻璃上。一下将玻璃打得粉碎,破玻璃溅了开来,有不少溅
在杨立群的脸上,造成了许多小伤口。
血自那些小伤口流下来,一丝丝,令得他的脸,看来变得十分可怖。
他像是陡然自梦中惊醒,叫了起来,声音十分尖厉,然后又急促地问道:“我撞倒
了一个人,撞倒了一个人,那人呢?那人呢?”
他一面说,一面探头向外望来,像是想看被他撞倒的人在哪里。黄堂冷冷地道:“
不必看了,被你撞倒的人,在救伤车到达之前,已经死了。”
杨立群张大了口,现出极其吃惊的神情,结结巴巴地道:“我……那人……是个女
人?她突然……突然奔过马路,那时……分明是绿灯,我完全没有想到减速,也来不及
,我撞上了她,立即停车,我……事情发生了多久?我是不是……昏了过去?”
杨立群反而向我们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我已经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同时,抓
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出来,摇晃著他的身子,厉声问道:“我和你分手的时候,你
已经喝醉了酒,你为甚么还要驾车出来?”
我的话,当然立即可以得到证明,因为杨立群直到此际,还是满身酒气,人人可以
闻得到。
杨立群被我摇得叫了起来:“是的,我是喝了不少酒,可是我还能驾车,我一点没
有违反交通规则,她突然冲出来,那是一个女人?”
他一再问及,被他撞倒的是不是一个女人,这一点,令我十分起疑,但是又抓不到
他甚么破绽,我只好大声道:“不错,是一个女人,你可知道被你撞倒的是甚么人?”
我这样一问,杨立群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转过头去。虽然他立即又转回头来,可
是刚才那一刹间他的吃惊神情是如此之甚,那绝瞒不过我。
为甚么当我提及他撞倒的是甚么人时,他会这样吃惊?
我心中疑惑,可是却又无法盘问他,我只好盯著他,他像是有意躲避我的目光,我
不肯放过他,一言一顿,用极严厉的声音说道:“被你的车子撞倒,立即死亡的人,是
你的太太,孔玉贞!”
杨立群一听得我这样说,所受的震动之剧烈,真是难以形容,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
个人因为一句话而震惊到如此程度的。
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找不到一丝生气,他的眼中现出可怕的神色,
口张得极大,急速地喘著气,简直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身子在剧烈发著抖,头发也
因为颤抖而起伏。
他的样子,令得黄堂也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杨立群的喉际,发出一种“荷荷”的声音来:“是真的,是真的!”
黄堂道:“是真的!”
在这里,我必需说明一下:杨立群连说了两下“是真的”,在黄堂听来,像是他在
问我,刚才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黄堂听来,“是真的”三个字之后,是一个问号

这三个字,听在我的耳中,却有全然不同的感觉,在我听来,杨立群所说“是真的
”三个字之后,是个惊叹号!那分明是他本来对某一件事,心中还有所怀疑,但是在听
到了我的话之后,怀疑得到了证实,所以才会这样讲。
他本来在怀疑甚么?在我的话中,又证实了甚么呢?我实在忍不住,大声道:“杨
立群,你究竟  ”
他不等我讲完,就用一种哀求似的目光望定了我:“别急,我会和你详细说。”
他这句话的声音压得十分低,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我用低沉而恶狠狠的声音道:
“记住,你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杨立群一听得我这样说,身子又剧烈发起抖来。在一旁的黄堂,显然不知道我和杨
立群之间在办甚么交涉。
我指著被我打碎了的玻璃:“以后,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解决的事,别来烦我
。”
黄堂连声道:“是,是。”
我向外走去,在经过杨立群的身边之际,我又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警告他:“别忘
了你刚才的诺言。”
杨立群像是要哭出来,我不再理会他,迳自上了车。才驶近家门,就看到白素迎了
上来,白素的神情有点异样,向著门,悄指了一指:“刘丽玲在里面,她已接到了杨立
群的电话,杨立群告诉她,闯了祸,撞死了自己的太太。”
我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一起走进去,一进门,刘丽玲脸色苍白,站了起来:“怎么
样?是不是……警方会不会怀疑他谋杀?”
我闷哼了一声,胡协成死于杨立群的冷血谋杀,刘丽玲虽然不是帮凶,却在事后编
造了一套假口供,使杨立群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这件事,我不很原谅刘丽玲。所以我一
听得她这样问我,就忍不住道:“那要看是不是又有人肯替他作假证供。”
刘丽玲一听,脸色变得灰白,坐了下来。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问道:“我们走了之
后,究竟发生了些甚么事?他为甚么要驾车外出?”
刘丽玲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出去了,我醉得不省人
事,一直到被他的电话吵醒,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天旋地转。”
我看了她一会:“昨天你们曾吵过架,你还记得不记得?”
刘丽玲道:“记得一点,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第一次。”
我俯近身去:“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切切实实忠告你,快和他分手
!他的神经不正常,你和他在一起,会有极大的危险!”
当我在这样讲的时候,白素在我的身后,不住地拉著我的衣服,示意我别讲下去。
可是我却不加理会,还是把话说完。
我实在非说不可,当年,在南义油坊中出现过的一共是五个人,除了小展之外,全
是小展的仇人,王成和梁柏宗已经死在杨立群之手,曾祖尧今世变成了甚么人,根本不
知道,那么,下一个轮到的,除了刘丽玲,还会是甚么人?
我对刘丽玲的警告,简直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说得再明白都没有。
由于我发出的警告太骇人,刘丽玲用极其吃惊的神色望定了我:“不,不,我不能
和他分开,他……爱我,我也爱他。”
我不肯就此算数:“你明知他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犯,你还爱他?”
刘丽玲尖叫了起来:“他……没有罪!胡协成算是甚么东西,这样的人渣,怎么能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