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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

_6 倪匡(当代)
白素忙道:“不是你刺人,是梦中的那个女人用刀刺人。”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那个女人就是我!一定就是我!”
白素按住了她的手臂:“你绝不能这样想,那不过是一场梦,那个女人,是你在梦
中的化身。”
刘丽玲的神情更苦涩:“为甚么我会有这样的梦?梦中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我……
我在甚么时候的经历,或许,是我的前生?”
这是在刘丽玲口中首先提出“前生”两个字来,白素一听,连忙用旁话打岔:“前
生?人对于今生的事,尚且不能知道,还谈甚么前生?”
刘丽玲呆了片刻,才道:“总之,每次有这样的梦,梦醒之后,我一定会发出极其
惊恐的呼叫声,在惊叫中醒来,这种情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一定会问我,我该
怎么说?”
白素又吃了一惊:“丽玲,你才跟我说你们在游艇上……怎么那么快就讨论到同居
了?”
刘丽玲大方地笑了一下:“不是讨论到同居,而是已经同居了。”
白素“哦”地一声,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她才道:“可能我的脑
筋太古老了,有点不适合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
刘丽玲道:“当然,因为你有十分美满的幸福婚姻,不需要另外再去追求可以给自
己快乐的男女关系,所以你才觉得意外。像我这样,可以令我感到快乐的男女关系,简
直是生命的组成部分,一旦有了这样的爱情,我可不愿意浪费半秒钟。”
白素似是“哦哦”地应著。刘丽玲道:“我们既然已经相爱,又全是成年人,何必
再忸怩,他已经搬到我的住所来。”
白素总算明白了刘丽玲和杨立群之间的最近关系,她试探著问:“那么,在你们一
起的几晚之中,你并没有做……那个梦?”
刘丽玲道:“还没有,但是我知道,迟早,我一定会做这个梦,一定会在尖叫中醒
过来。”
白素紧握著她的手:“就算是,也不要紧,你就说做了一个恶梦,任何人都会做恶
梦,他也不会追根寻底。”
刘丽玲用汤匙搅著汤,低声道:“唯有这样解释,唉,真不知道为甚么会有这样的
梦。”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刘丽玲在忧郁了一会之后,又开朗了,像是一个初恋的小女孩
,向白素说了许多有关杨立群的事,在她眼中看来,杨立群没有一样不好,每一个小动
作都很可爱。沉醉在爱河的人,看起对方来,全是那样。
白素在向我转述这些情形之后,摇著头:“杨立群和刘丽玲还完全不知道他们前生
有纠缠,看来杨立群也很小心,不至于将自己的梦对刘丽玲提起。”
我叹了一声:“正如你所说,知道和不知道,结果一样,他们相识,相爱,甚至已
经生活在一起了。”
白素想了片刻:“如果他们知道,可能不同,杨立群会由爱转恨,把她杀了报仇!

我打了一个寒战:“你说得太可怕了。”
白素喃喃地道:“但愿永远不会发生。”
事情是总会发生的。正如刘丽玲所说,只要她和杨立群生活在一起,只要她再做这
个梦,这个秘密,就很难维持下去。
那一天晚上,和刘丽玲,杨立群同居之后的其它日子,并没有分别,下午五时半,
他们两人的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会合。然后,就像繁忙的都市马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驾车,他们像顽童一样地追逐,甚至突然停下来,两架车靠在一起,然后自窗中探出
头来,迅速地一吻,而不顾前后左右人的大声嚣骂或吹口哨。
到家之后  还是刘丽玲的住所。刘丽玲本身事业极成功,她过著豪华的生活,她
的住所,布置得十分舒适。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同居生活,有一个其他男女所没有的优点
,就是他们两个人全不在乎钱,所以谁住在谁的屋子里,都不会有自卑感。
一进门,他们两人就热烈地拥抱,然后,是炽热得连钢板也会融化的一个多小时,
他们才嘻哈笑著沐浴,开始播放音乐,一起煮食、进餐,然后再沉浸在音乐之中。在他
们两人的天地之中,只有欢乐。
午夜,他们并头躺了下来。不久,刘丽玲先睡著了。才睡著不久,她就开始做梦,
梦一开始,她在一口井旁,从水中的倒影之中看著自己。
在梦中,刘丽玲不再是刘丽玲,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
梦境一丝不变,到了最后,翠莲一刀刺进了小展,小展用那种怨恨之至的眼光,望
向翠莲,梦醒了!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刘丽玲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尖叫著惊醒的,而且身子立时坐
了起来,睁大了眼。
事后,刘丽玲对白素这样说:“我一坐起来,立时睁大了眼,但是在最初的一刹那
间,我甚么也看不到,只感到梦里面,那个小伙子怨毒无比的眼光,仍然在我的面前,
我实在太惊恐了,意识到,立群就在我的身边,我不应该尖叫,他会问我为甚么,我不
想他知道我经常会做这种怪梦,可是我却实在忍不住。”
白素问道:“为甚么?你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刘丽玲苦笑道:“因为那时,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完全从梦中醒了过来。”
白素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完全醒了过来,那你更应该  ”
白素的意思是,既然完全清醒了,就更可以忍住尖叫,忘掉梦中的惊恐。
刘丽玲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是,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可是我却清楚看到,有一
对充满怨毒的眼睛,就是梦中的那一对,就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面前!”
当时,这样的情景,一定令得刘丽玲骇惧已极,所以她向白素讲到这里,她不由自
主,用手遮住了眼。白素也听得心头乱跳,勉强说了一句:“那……怎么会,不会的。

刘丽玲道:“一看到那对眼睛,又尖叫起来,但是我立时发现,用那种眼神望著我
的是立群,他也坐著,满头是汗,甚至额上的青筋也现了出来,而且,在大口喘著气,
样子极其痛苦。”
白素“啊”地一声,她已经猜到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却没有说甚么。
刘丽玲又道:“我叫了两声,立群一直望著我,我勉力定了定神:‘立群,你干甚
么?’立群又喘了几声,才十分软弱无力地道:‘对不起,吓著你了,我才做了一个恶
梦。’我‘哦’了一声:‘我也才做了一个恶梦。’立群的神态,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他抹著额上的汗:‘一定是太疲倦了,所以才会做恶梦。’我表示同意,我们又躺了下
来。”
白素听得十分紧张:“他没有问你做甚么恶梦?”
刘丽玲道:“没有。为甚么要问?我也没有问他,恶梦就是恶梦,每一个人都会做
,有甚么好问!”
当白素向我转述之际,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偏偏他们两人的恶梦不同!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留意到刘丽玲叙述,他们两人,同一时间惊醒?”
我怔了一怔:“是,这说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梦境,在梦境所发生的一切,完全
配合,翠莲一刀刺进小展胸口,也正是小展中刀的时候。”
白素现了骇然的神情来:“以前就是这样?还是当他们两人睡在一起之后,才是这
样?”
我苦笑道:“谁知道!”我讲了之后,顿了一顿,才道:“第一次,他们两人互相
不问对方做了甚么恶梦,第二次可能也不问,第三次呢?以后许多次呢?只要一问,杨
立群就立刻可以知道他要找的‘某女人’是甚么人!”
白素苦笑道:“照他们两人如今热恋的情形来看,就算杨立群知道了,怕也不会怎
么样吧?”
我重复著白素的话,语音苦涩:“怕也不会怎么样吧,谁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
样!”
白素苦笑道:“最安全的方法,当然就趁现在就拆开他们,但是我想,世界上没有
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叹了一声,我也相信是。杨立群和刘丽玲都不是少男少女,他们都极有主见,这
一类的人,绝不轻易言爱,而一旦爱情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也就没有甚么力量可以拆开
他们。我又叹了一声:“只好由得他们,看来,不论事情如何发展,都不是人力所能挽
回的。”
白素的神情很难过:“我们两人最难过,明知会有事情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神情苦涩:“那有甚么办法,或许这也是前生因果。说不定你的前生,就是那
个瘦长子。”
白素“呸”地一声:“你才是那个拿旱烟袋的。”这样一说,气氛轻松了许多,反
正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只好丢开一边。
在刘丽玲和杨立群同时“做恶梦”的第二天,刘丽玲就向白素叙述了经过,白素在
中午向我转述,下午,她不在家,我正在整理一些文件,和另外一件怪异的事情有关,
日后我会记述出来。
下午三时,门铃突然响起,我听到老蔡去开门,又吩咐来客等一等,我伸手翻了翻
记事本,今天下午三时,我并没有约会,可知来人是不速之客,并未经过预约。
我听到老蔡拒客的声音,而来人则在嚷叫:“让我见他,有要紧的事。”
我一听声音,那是杨立群。
我站了起来,打开书房门,看到杨立群正推开老蔡,向上走来,我沉下脸:“杨先
生,你有所谓要紧的事,我没有!”
杨立群呆了一呆,他当然听得出我言词之中的不满,可是他还是迅速向上走来,来
到我的面前,直视著我。
我也瞪著他,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才道:“好,我认输了。”
我一听,失声笑了起来:“杨先生,我和你之间,并无任何赌赛,有甚么输赢?”
杨立群一怔,陡然叫道:“有。我赌你会忍不住好奇心,想继续知道我搜集到的资
料。”
我一面让他进书房坐,一面哈哈大笑:“你证实了人有前生,对于你前生的一些细
节问题,怎么会有兴趣?”
杨立群才坐下,又陡地站了起来:“你一定有兴趣,一定会有。”
我摊开双手,道:“好吧,你一口咬定我会有兴趣,我也不妨听一听。”
杨立群立时道:“可是,你得告诉我,那个‘某女人’是谁,在哪里!”
我又笑了起来:“杨先生,你曾自称自己是个商人,我看你是不太成功。你有一批
水货,每天白付仓租,有人肯代你免费运走,已经上上大吉,你还有甚么条件讨价还价
?”
杨立群睁大著眼,望著我,大口喘著气。他那时候的样子,和上次收拾录音带离去
时的那种狡狯神情相比,有天渊之别,看来可怜的很。
我正想开口劝他,别再枉费心机去寻找“某女人”,也别将前生的事,纠缠到今生
来。可是我还没开口,他已经哑著声叫了起来:“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
我有点厌恶:“你这个人,怎么  ”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杨立群又叫了起来:“非找到她不可,要不然,我就不会有幸
福。”他叫著,停了一停:“我目前极幸福,我不想这种幸福的生活,遭到破坏。”
杨立群这样说,我真的有点发怔。他说他目前的生活极幸福,那自然是指他和刘丽
玲之间的关系。而他却拼命去找“某女人”,那才真的没有幸福!
当然,我绝不会向他说明,我望著他,他喘得更激烈:“昨天晚上,我又做那个梦
。”
我仍然只是“哦”地一声,杨立群捏著拳,叫道:“我从恶梦中惊醒,将睡在我旁
边的人,吓得惊叫起来。”
我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
杨立群以为刘丽玲的尖叫,是被他吓出来的。不知道刘丽玲的尖叫,完全是由于她
自己的梦。
我心中在想,杨立群的这种误会,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正当我在想的时候,杨立
群已经粗暴地推了我一下:“你现在明白了?”
我假装胡涂:“我一点也不明白,睡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杨立群像是想不到我会有此一问,呆了一呆:“刘丽玲。”
我装出诧异的神情来:“你们的感情,进展神速。”
杨立群闷哼一声:“第一次,我可以向她解释,我做了一个恶梦,但如果次数多了
,每次半夜三更,将她惊醒,她会以为我有神经病,会离开我。”
我喃喃地道:“你的神经本来就不正常。”
杨立群陡地叫了起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就可以终止那个恶梦。”
我不禁大是恼火,厉声道:“放你的狗臭屁!就算你知道了那女人是谁,你用甚么
办法可以不使自己再做恶梦?照样刺她一刀?”
杨立群给我一骂,脸涨的通红,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继续对他毫不客气地骂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是一个神经病人,我建议
你好好去接收治疗,离开刘小姐,她是一个好女孩,你这种神经不健全的人,不配和她
在一起。”杨立群被我的话激怒,他陡地狂叫了起来,跳著,冲向我,挥拳向我打来,
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拳头,用力一推。
那一推,将他推得向后连跌出了七八步,重重撞在墙上,令得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
。所以,当他再站定的时候,狂怒的神情不见了,他喘著气,抹著汗,垂著头,向外走
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向他带来的那个小包,指了一指:“全部录音带都在,
你可以留著慢慢研究。”
我正想拒绝他的“好意”,他又神态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你当是可怜我,让我
去见一见那个在前生杀了我的女人。”
我这时,倒真有点同情他,忙道:“你见到了她,准备怎么样?”
杨立群叹了一声:“我?我当然不会杀她。我只不过想知道,她为甚么要杀我,让
我解开心头这个结,或许不会再做这样的梦。”
我苦笑著,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我还是只好暂且敷衍著他:“我
看也未必有用,不过可以考虑。”
杨立群无助地向我望了一眼,再指了指录音带:“你听这些录音带,可以知道我的
发现,其中有一些极其有趣。”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而且关于他的事,我也必须和白素商量一下,所以
我道:“明天你有没有空?这个时候,我们聚一聚?”
杨立群望了我半晌:“好!”
第七部:几十年前的严重谋杀案
平时,日子一天天过,如果没有甚么意外发生,一个隔天的约会,十分平常。我当
时准备听了录音带,再好好劝解杨立群,不要再把前生的事,和今生的生活纠缠不清。
我绝想不到,明天,到了约定的时候,我会在一个决料不到的场合见到他。
自然,这是明天的事,在记述上,应该押后。
杨立群答应了一声,向外走去。我送他出门,看他上车离去。他才一走,我就以一
百公尺冲刺的速度奔回来,抓住录音带,直冲进书房。
上次杨立群卖了一个关子离去,恨得我牙痒痒,由于他提出的条件我无法答应,所
以只好心中怀恨。这时能够得偿所愿,我半秒钟也再耽搁。
打开小包,取出录音带,装好,找到了上次中断的地方,才继续用心听。
以下,就是录音带我未曾听过的部份。
李:死在南义油坊里,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啼
啼,俺认得这个女人,是镇上的“破鞋”。
杨:那“破鞋”  
李:人长得挺迷人,好像是叫……是叫……对了,叫翠莲,听说镇上的男人,十个
有八个,跟她有过那码子事,这女人哭著,对保安大队的人说,她来的时候,大义哥已
经中了刀,不过还没有断气,对她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杨:(失声)啊  
(我知道杨立群为甚么听著李老头的话,会突然失声惊呼一下,因为他知道翠莲在
撒谎。)
(翠莲的谎言,杨立群可以毫不思虑,就加以指出,但在当时,完全没有人可以揭
穿她的谎言!)
李:(继续地)那破鞋告诉保安队,大义咽气时,说出凶手的名字是王成!
杨:王成是甚么人?
孙:(声音不耐烦地)杨先生,你老问这种陈年八股的事,有甚么意思?
杨:(愤怒地)你别管我,要是你对我有甚么不满意,可以向你的上级去反映!老
大爷,王成是甚么人?
李:王成是镇上的一个二流子。
(如果杨立群在一旁,他可能又会按下暂停键,问我明不明白“二流子”是甚么意
思。二流子,就是流氓混混,地痞无赖。)
李:保安队的人一听就跳了起来,嚷著,快去抓他!快去抓他!当时俺一听……一
听……
(在这里有杨立群的声音作补充,李老头的神情变得十分忸怩,像是有难言之隐。

杨:请说,你怎么了?
李:(声音很不好意思地)俺一听保安队要抓王成,就发了急  
孙:(插口)那关你甚么事?
李:(声音更不好意思)王成……平时对俺很好,经常请吃点喝点甚么的,所以,
俺一听要去抓他,心中很急,拔脚就奔,要去告诉王成,叫他快点逃走  
杨:等一等,老大爷,你是怎么啦?展大义是你哥哥,你想叫杀你哥哥的人逃走?
李:(激动地)这是那破鞋说的,俺根本不相信王成会杀人。那破鞋不是好人!
孙:哼,老大爷,这你可不对了。
李:俺那时是小孩,也不知甚么对不对!俺奔出去,没人注意。奔到镇上,冲进王
成的家,他家里很乱,人不在,邻居说他好几天没回家,再去找他,也没找著,以后也
没见过他!
杨:那么,以后展大义的事呢?
李:(迟疑地)草草葬了大义,镇上的人议论纷纷,王成一直没露面,保安队也不
了了之,以后,也没有甚么人再记得了。
杨:(声音焦切地)你再想一想,是不是还有记得起来,有关展大义的事?
李:(陡然大声)对了,有。保安队有一个小鬼队员,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一天
忽然对俺说,要是展大义不死,应该是大财主。俺问他这是甚么话,他说,早半年,镇
西,有一伙客商,全都中毒死了,所带的钱、货不知下落,就是展大义干的。俺听了,
恨不得一拳打落他的两颗门牙。
杨:这并不重要,那个……破鞋,后来怎样来了?
李:那破鞋在镇上,又住了一个来月,忽然不知去向,以后也没有再见过她。
杨:你就知道这些?
李:是,还有两个人,对了,还有两个人,经常和王成一起的,也不见了,那两个
,也是镇上的混混。
杨:王成……那王成是甚么人?
孙:(大声)杨先生,你究竟在调查甚么?
杨:告诉你,你也不明白!老大爷,请说王成是甚么样的?
李:这……这……时间太久了……
杨:你尽量想想!
李:是一个瘦子,个子很高,我看他的时候,是定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他,样子…
…我真记不起了。
杨:(声音很低,喃喃地)那瘦长子!
孙:你说甚么?
杨:老大爷,谢谢你,谢谢你,很谢谢你。
这一卷录音带,就至此为止。
杨立群在李老头的口中,不但证实了当年在油坊中发生过的事,而且,还具体地证
明了几个人的存在:展大义、翠莲、王成(那殴打小展的三个人之中的瘦长子)。
若干年前,的确,曾有如杨立群梦中的事发生过。这是杨立群前生的经历。我又取
起了第二卷录音带,一放出来,全是杨立群的声音。
杨立群的声音道:“和李得富谈过话,我可以肯定,我的梦,是我前生的经历。本
来,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我前生和那几个毒打我的人(其中一个叫王成),和翠
莲之间,还有一种不可了解的纠缠。我想弄明白。
“时间已经相隔那么久,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兵荒马乱,不知曾经过了多少变动,
实在是没有甚么可能有新的发现。
“我还是继续努力,一直在查,又查了十多天,没有结果。姓孙的极不耐烦,我只
好回到县里。在县里,我无意中知道,有一批相当旧的档案保留著。我忙要求查看这些
档案,又等了半个月,才得到批准。这些档案,对当年发生的事,多少有一点帮助了解
的作用,所以我将其中有关的,全抄了下来。”
我听到这里,不知道杨立群所指的“档案”是甚么。我拿起一个牛皮纸袋,抽出了
一叠纸,上面写著十分潦草的字,显然杨立群在抄写那些档案的时候,环境不是很好,
其中有的纸上有许多水渍,我相信那是杨立群汗水滴在纸上的结果。我连忙去翻阅那些
杨立群抄下来的档案,档案所记的,是两宗严重的案件。其一,展大义死在油坊里。另
一宗,更加严重,一共牵涉到了四条人命。由于原来档案所用的文字,半文不白,十分
古怪,而且相当凌乱,所以我不原文照录,而是经过整理之后,简单说明档案的内容。
第一宗案,展大义被人刺死,行凶人王成在逃。档案中有详细的“尸格”,那是死
者的受伤部位大小形状,以及由何凶器致死的描述。展大义的死,并没有新的可供叙述
之处,只是说明凶手王成,一直未曾抓到而已。
(在早年,很少用“疑凶”这个字眼,档案中用的一直是“凶手”。可想而知,幸
而王成未被抓到,若是抓到了,一定是一宗冤狱。)
第二宗案件,极其骇人,有四个过路客商,在经过多义沟的时候,一齐倒毙在路边
的一个茶棚中,七孔流血,肤色青黑,中毒毙命。
(这种“茶棚”,在北方乡下常见,并没有人管理营业,只是一桶茶,在穷乡僻壤
,茶泡浸榆树叶子,并非茶叶。茶的来源是一些好心人挑来的,方便过往途人,口渴了
可以取饮。有时,也有好心的老太太,用炒焦了的大麦冲水来供应途人饮用。)
中毒毙命的四个人,显然饮了茶桶中的茶之后致死,经过调查,证明桶中剩余的茶
有毒,可以令人致死。
(档案中没有说明是甚么毒,而且验出有毒的方法,也相当古老,是用银针浸在桶
里的茶中,确定有毒的。)
当然是有人故意下毒的。而且,客商随身所带的钱货,尽皆失盗。
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有一个人曾在事前经过那个茶棚,看到一男一女,在茶棚中坐
著,但未曾留意那一男一女的样子。经过茶棚的那人,因为急于赶路,也未曾逗留。事
后竭力回忆,讲出男人的样子,像是一个叫展大义的小伙子。
传了展大义来问,却有一个叫王成的人,竭力证明展大义在那天,整天都和他一起
赌钱。一起赌钱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梁柏宗,一个叫曾祖尧。
死了的四个商人,身份查明,全是皮货商,才将货物脱了手回来,经过多义沟。根
据各方面的了解调查,估计四人身边,至少有超过四百两的金条,可能还有其他的珍饰
,这些财货,全都不知所终。
这件案子是悬案。档案中还有好几位保安队长的批注,看来他们都想破这件案,但
一点结果也没有,自然,时间相隔一久,再没有人提起。
我看完了这些档案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杨立群不辞辛苦,将这些档案全都抄了下来,我相信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四个商人被毒杀的案件,是手段十分毒辣的谋财害命。这宗案唯一的疑凶是展大义

除了展大义之外,还有曾在现场出现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甚么人?是翠莲?
更令人启疑的是,王成竭力证明展大义不在现场,而王成,已可以肯定,曾在油坊
毒打展大义。还有两个人,曾祖尧和梁柏宗,是三人中的另外两个。
王成、展大义和翠莲之间,一定有瓜葛,他们之间,曾经做过一些甚么事,因为做
这件事而得到了一些东西。王成等三人在油坊会展大义,目的就是逼展大义说出这些东
西的下落,而展大义却宁愿捱毒打也不肯说出来。
展大义不说,是因为他曾答应过翠莲不说,可知王成等三人要逼问下落的东西,在
翠莲手中。翠莲可能曾经甜言蜜语,答应与展大义分享,但结果,她却一刀刺死了展大
义!
事情的轮廓已经可以勾勒出来了。
从王成等三人的凶狠,和翠莲行事的狠辣上,倒不难推断出,四个商人被谋财害命
一案,就是王成等三人、翠莲和展大义五个人干出来的。
我得到了这样的推断之后,心中惊喜交集,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见到杨立群时,
如何去劝他别再追寻那个“某女人”的言词了。
傍晚时分,白素回家,我忙将一切全告诉她,也包括了我的推断。白素想了一想:
“很可能。不过,展大义是一个老实人,好像不会参加那么凶狠的谋财害命勾当。”
我摇头道:“难说,谁知道当时经过的情形怎么样?”
白素又想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几十年前的事,还去研究它干甚么?你明天见
了杨立群,准备怎么对他说?”
我笑了笑:“你看过三国演义?”
白素瞪了一眼:“越扯越远了。”
我笑道:“一点也不远,关公死后显灵,在半空之中大叫:‘还我头来!’他当时
得到的回答是甚么?”
白素道:“嗯,一个老僧反问他:你的头要人还,颜良、文丑,过五关斩了六将的
头要谁还?”
我一拍手:“我就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去劝杨立群。”
白素十分高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当晚,我们两人都十分轻松。第二天中午起,我就等杨立群来,可是等来等去,杨
立群一直没有来。一直到过了约会的时间,才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刘丽玲打来
的,她的声音十分急促:“卫先生,请你立刻到中央警局来,立群在那里。”
我可以将杨立群的名字,和许多的稀奇古怪的地方联在一起,甚么多义沟,甚么油
坊,但是决无法和警局联在一起。
当刘丽玲又重复地讲了一次之后,我才“哦”地一声:“警局?为甚么要到警局去
看杨先生?”
刘丽玲的声音极焦急:“你来了就知道,请你无论如何来一次。”
从刘丽玲的声音之中,我听出杨立群一定惹了甚么麻烦。不过,我也没有怎么放在
心上,因为杨立群是一个在社会上十分有地位的人,事业成功,前途美好,就算有麻烦
,也不会是甚么大麻烦的。
所以我道:“好,我立刻就来,要不要我找白素一起来?”
刘丽玲道:“能找到白素最好,找不到你快来。”
她一再强调要我快来,我放下电话,立即驾车,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车驶进了中
央警局的停车场,车才停下,我就看到刘丽玲向著我直奔了过来。
当她向我奔过来之际,我只觉得她穿的衣服,颜色十分特别,或者说,颜色的图案
十分特别。那是一件米白色的西装,上面有著许多不规则的红色斑点。
她奔得十分快,不顾一切向前冲来,这样的急奔,随时可以跌倒。所以,我连车门
也未及关上,就向她迎了上去,一把将她扶住。
也就在将她扶住的那一瞬间,我陡地吃了一惊,令得我一时之间,只是张大了口,
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刘丽玲的神情,也惊恐莫名,脸色煞白,喘著气,讲不出话。而令得我如此吃惊的
,倒不是她惊恐的神情,而是她身上的衣服。起初我以为是不规则的红色图案,但一到
临近,我立时肯定,那不是甚么红色的不规则图案,那是血!
刘丽玲的衣服上,染满了血。
我在大受震惊之余,所想到的只是一件事:刘丽玲的梦被杨立群知道了,她已遭了
杨立群的毒手。
是以我陡地叫起来:“他刺中你哪里?快找医生,快!”
我一叫,刘丽玲震动了一下:“你说甚么?”
被刘丽玲这样一反问,我在刹那之间清醒。刘丽玲不可能受伤,要是受了伤,怎么
还能奔得那么快?一定是我刚才一看到了血渍,由于连月来所想的,是有一天杨立群会
向某女人报仇,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忙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  被你身上的血渍吓糊涂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
刘丽玲喘著气:“可怕,可怕极了。”
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著她的身子,希望她镇定下来:“究竟发生了  ”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刘丽玲已叫了起来:“他杀了他……他杀了他!”
刘丽玲在叫著,可是我却听得莫名其妙。
“他杀了他。”那是说明了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可是,谁杀了谁?
我忙道:“刘小姐你镇定一下,谁杀了谁?”
刘丽玲大口喘著气,还未及回答,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官,已经急急奔了过来,来
到刘丽玲的身后,女警官伸手扶住了刘丽玲:“刘小姐,你该去作证了。”
那个男警官看到了我,立时向我敬了一个礼:“卫先生,原来是你。”
我指著刘丽玲:“我是刘小姐的朋友,发生了甚么事?”
男警官道:“一件伤人案,刘小姐是目击证人。”
我忙又问道:“谁杀人谁?”
由于我和警方的高层人员关系十分好,那男警官又认识我,所以我的问题,立时得
到了回答:“一个叫杨立群的男子,伤了一个叫胡协成的人。”
我呆了一呆:“这其中只怕有误会,杨立群是我的朋友,他不会行凶伤人。”
男警官望了我一下:“杨立群被捕之后,一句话也不说,伤者还在急救,医院方面
说,伤势十分严重,如果伤者死了,那么,这就是一件谋杀案!”
我苦笑道:“这个胡协成是甚么人?”
警官道:“伤者的身份,我们也没有弄清楚。杨立群一句话也不肯说,刘小姐当时
在场,需要她的证供,可是她却又坚持,要等你来了,才肯作供。”
我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向刘丽玲看去,看到那女警官正以半强迫的方式,拖著刘丽
玲向前走,而刘丽玲正在挣扎著。
我忙道:“刘小姐,你放心,我会和你在一起。”
刘丽玲听得我那样说,才不再挣扎,可是那女警官却还在用力拖她,我忍不住大声
斥责:“她自己会走,你不必强迫她。”
女警官呆了一下,松开了手,刘丽玲挺了挺身子,向前走去,我和男女警官跟在后
面。进了警局的建筑物,又看到了几个高级警务人员,迎上来,和我打招呼,用疑惑的
眼光望著我。
我还未曾出声,又看到一个中年人,提著公事包,满头大汗,奔了进来,叫道:“
我的当事人在哪里?”
那中年人一眼看到了刘丽玲,立时又大声叫道:“刘小姐,你可以甚么也不说。”
刘丽玲苦涩地笑了一下:“方律师,你终于来了。”
那中年人一面抹著汗,一面道:“我尽一切可能赶来了。”
刘丽玲也没有说甚么,当时的情形十分乱,那个方律师,立时和几个警方高级人员
,争吵起来。他们大约是在争执著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我还未曾听他们究竟在争甚么,
就已经跟著很多人,一起进了一间房间之中。
一进入那间房间,我就看到了杨立群。
杨立群手捧著头,脸并不向下,只是直视著前面,一片茫然的神情,双眼之中,一
点神采也没有,一动也不动地坐著。他身上穿著一件丝质的浅灰色衬衫,上面染满血迹

在他的旁边,坐著警方的记录员,我注意到,记录员面前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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