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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2 罗伯特(美)
艾塞达依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既然它们有这么多兵力,为什么在艾蒙村的时候不用?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这么多兵力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聚集到这里的?”
“它们往两边展开侧翼,主队和侧翼一起前进驱赶我们,”兰恩说道,“主队前方还有侦察队先行探路。”
“驱赶我们到哪里去?”茉莱娜沉思着。又一声号角像回答她的问题一般在西边响起,缓长如呻吟。这一次,有很多个号角回应它,全都来自前方。茉莱娜勒停了阿蒂尓,众人随之停下,索姆和艾蒙村的伙伴们惊恐地四处张望。现在,前面、后面都有号角,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在庆祝胜利。
“我们现在怎么办?”奈娜依生气地质问道,“怎么办?”
“只剩下南方和北方了,”茉莱娜更像是在思考对策而不是回答贤者。“南方是矮涉群山,都是荒山野岭,再过去就是暗礁河,涉水是无法过河的,也没有渡船。如果往北,在入夜前就能到达阿里尼勒,如果马勒墩的冰雪已经消融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商船。”
“有一个地方,是半兽人不会去的。”兰恩说道,但是茉莱娜坚决地摇头否定。
“不!”她朝守护者招招手,他把头靠近她,两个人接下去的谈话其他人听不见了。
号角声紧紧相逼,岚座下的灰马惴惴不安地跺着步。
“它们想吓唬我们,”索姆怒道,一边安抚他的座骑,听起来既恼怒又害怕,“它们想吓得我们失去分寸逃跑。然后它们就能抓到我们。”
伊文娜的头都随着声声号角惊慌地转动着,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生怕看到半兽人出现在眼前。岚本能地也想这么做,但是他费力压制着这种冲动,轻轻踢了踢云,走近她身边。
“我们向北走。”茉莱娜宣布道。
他们离开大路,走进连绵的山区。号角越发尖利。
这里的山都很矮,但是一座接着一座,地面起起伏伏,完全没有平路。众人时而穿过光秃秃的树林,时而穿过枯萎的灌木丛。马匹费力地爬上一个山坡,紧接着又慢跑着从另一边滑下。兰恩带队的速度比他们之前在大路上走的速度快多了。
树枝不停地抽打在岚的脸上、胸前,老藤蔓不时挂住他的手臂,有时还把他的脚扯离马镫。哀嚎一般的号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了。
尽管兰恩不停催促,他们却没法子走得很快,因为每前进一步,都不得不为此往上或者往下走两步,每一步都走得手忙脚乱。号角声逼得更近了。两里吧,岚心想,也许还不到。
过了一段时间,兰恩开始不时地往另一个方向看,坚毅的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有一次,他还在自己的马镫上站起来向来路看去。岚也跟着回头看,却只看到树木。兰恩坐回马鞍上,无意识地把挡住剑柄的斗篷拨开,又继续在森林中搜寻。
岚跟马特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马特朝守护者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无助地耸耸肩。
兰恩忽然说道:“附近有半兽人。”这时,他们刚刚登上一座小山,正准备从另一边下山,“也许是主队派出的侦察队。如果我们遇上它们,不论如何都要紧跟着我,照我说的去做。我们必须按原定方向前进。”
“见鬼!”索姆咒骂。奈娜依招呼伊文娜走近些。
他们唯一的掩护是稀稀拉拉的常绿植物,岚恨不得能同时把所有方向的情况都看在眼里,眼角扫到的灰色树木开始幻化成半兽人。号角声又近了,就在他们身后。岚很肯定,它们就在身后,正在靠近。
他们登上了另一座小山。
眼前的山坡下,是无数的半兽人,从左到右铺开,一直蔓延到视线以外。它们手持长棍朝他们走来,棍端绑有套索或者长钩。正对着他们,就在兰恩面前的,是一只黯者。
迷惧灵刚看到他们时好像犹豫了片刻,但下一瞬间,那把漆黑的令岚眩晕的邪剑已经出现在它手里,高举过头指向他们,半兽人蜂拥而上。
就在迷惧灵出剑之前,兰恩的剑早已离鞘。“紧紧跟着我!”他大声喊道,曼达一跃而起,朝着半兽人冲杀过去。“为七塔而战!”他高声呐喊。
岚咽了咽口水,一踢马肚,和众人一起跟着守护者冲下山。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塔的苍鹭宝剑握在手里,学着兰恩的模样,他高呼自己的口号:“曼瑟兰!曼瑟兰!”
珀林立刻照搬:“曼瑟兰!曼瑟兰!”
马特喊的却是:“Carai an Caldazar!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Niniya:见名词解释。)
黯者转过头来面向着冲过来的骑士,黑剑停留在头上,兜帽下无眼的脸转动着,在来人中搜寻。
转眼间兰恩已经冲到它的面前,手中宝剑和黯者那出自沙坎’达尔的漆黑邪剑锵然相击,蓝光如同雷电般激闪。
同一时间,其余众人也冲入半兽人群中,每个人都被无数长着野兽嘴脸半人不人的怪物包围着。它们挥舞手里带有套索或长钩的木棍,企图活捉他们。只有兰恩和迷惧灵的身边没有半兽人,它们远远避开两人,留下两人一对一单挑。两匹黑马一步一步互相角力,团团打转。两把剑一黑一白互不相让,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空中逬射闪闪寒光。
云陷在这些龇牙咧嘴地咆哮着的半兽人之中,惊惶地转着眼珠,尖声嘶叫着,扬起马蹄乱踢,一边拼命往后退,笨重的躯体在他周围挤成一堆。岚无意识地狠狠踢着云,强迫他继续前进,一边用兰恩灌输的少许可怜技巧挥舞手中的宝剑,笨拙如砍树一般。伊文娜!他一边前进,一边砍树似地在那群毛茸茸的身体中砍出一条路来,一边拼命地寻找着她。
茉莱娜的白马镇定如常,艾塞达依只需要轻轻拉一下缰绳,她就勇猛地在半兽人堆中来回冲杀。茉莱娜挥舞着手中的手杖,脸上表情跟兰恩一样冷酷。火焰噬咬着半兽人,爆炸声伴随着惨叫声,畸形的躯体纷纷倒下。奈娜依和伊文娜紧紧跟着艾塞达依,手里拿着平时挂在腰带上的小刀,龇着牙狂挥乱舞,几乎跟半兽人一样凶狠,可是那样的小刀在跟半兽人近距离相斗的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岚试图要云转向她们,无奈云尖叫着,乱踢着,不论岚怎么拉扯缰绳,他死活不转弯。
三个女人身边的包围圈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是半兽人争相躲避茉莱娜的手杖。它们想避开她,她却指挥火焰紧追不放。烈火咆哮着,半兽人狂乱地嚎叫着。在这咆哮和嚎叫之中,夹杂着守护者和迷惧灵的剑击之声,他们俩身边的空气闪耀着阵阵蓝光。
一根抓捕棍的套索从岚的头上扫过,他笨手笨脚地挥剑把它砍成两截,然后朝抓着这根棍子的山羊脸半兽人砍去。可是后面又伸来一个钩子钩住了他的肩膀,还跟他的斗篷搅成一堆,把他往后拉去。他狂乱地抓住前鞍挣扎,几乎把手里的宝剑都丢掉了。云扭动脖子厉声嘶叫。岚绝望地紧紧抓着前鞍和缰绳,只觉得自己被那钩子一寸一寸地向后拉去,快要支持不住了。云也被拖得直打转。旋转间岚的目光扫到珀林,他已经半离马鞍,乱舞着斧头企图把身前的三个半兽人砍开,但是它们已经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和两条腿。云跳了起来,岚的眼前只剩下半兽人。
其中一只冲上来,抓住岚的脚把它拉离马镫。他喘着粗气,松开抓着马鞍的手挥剑刺它,一瞬之间,钩住他肩膀的钩子把他拖离了马鞍坐到了云的臀部。他死命抓住缰绳才没有摔到地上。云被拉得人立起来尖叫。就在这个时候,向后的拉扯突然消失了。那只抓住他脚的半兽人一把扔下他的脚,举起双手惨叫。所有的半兽人都在惨叫,像是全世界的狗一起发疯一般。
围住众人的半兽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扭曲着身体,撕扯着毛发,抓扒着自己的脸。所有的半兽人都是这样,它们撕咬地面,乱抓乱扯,嚎叫着,嚎叫着,嚎叫着。
然后,岚看到了那只迷惧灵。它仍然坐在马鞍上,座下的黑马发疯一般地乱转,漆黑的邪剑还抓在手里摇晃。它没有头。
“它还没死绝,”索姆喘着粗气,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大声喊道。“它能一直撑到天黑。反正,我听说的就是这样。”
“快走!”兰恩大声命令道,召集起茉莱娜和两个女孩赶往下一座山,“这只是它们队伍的一部分!”真的,东边、西边、南边,号角的哀声又再响起,盖过了地上半兽人的嚎叫。
马特是唯一一个被拉了下马的,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岚驱马小跑向他走去,但是马特一耸肩把身上的一个套索扯掉,捡起弓,一边搓着脖子,一边自己爬上了马鞍。
号角声如追逐猎物的猎狗般紧追不舍。要说兰恩之前的带队的速度已经很快,现在他是变本加厉,马匹上山的速度比之前它们下山还快,下山时则几乎是滚着下去的。然而阴魂不散的号角仍然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听到追逐者粗嘎的喊叫。最后,当他们爬上了另一座小山,敌人在身后的山上出现了。半兽人覆盖了山坡,扭曲丑陋的脸嚎叫着,在三只迷惧灵的指挥下追来。双方之间只剩下一百班(Niniya:见名词解释)的距离。
岚的心脏如老葡萄藤一般纠结起来。三只!
迷惧灵同时举起手里的黑剑,半兽人冲下山坡,手里的抓捕棍随着奔跑摇晃,粗哑的呼喊带着即将取得胜利的得意之情。
茉莱娜从阿蒂尓的马鞍上爬下,平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打开它。岚瞥到了暗灰的象牙色。是安菊尓。艾塞达依一手托着安菊尓,一手提着手杖,站稳。面对着满山遍野的半兽人,面对着黯者的漆黑邪剑,她高高举起手杖,狠狠地把末端插入面前的土地中。
大地发出一声木槌敲打铁壶一般的轰鸣,鸣声带着回响渐渐消退。一瞬间,万物皆静。风止了,半兽人的嚎叫静了,连它们冲下山坡的动作也慢了、停了。一个心跳之间,一切都在等待。缓缓地,轰鸣声回来了,变成了低沉的隆隆声,越来越响,整个地面都在呜咽。
大地在云的蹄下颤抖。这,正是故事里所描述的艾塞达依的力量,岚只希望自己此刻能身处千里之外。颤抖增强为震动,周围的树木随之剧烈摇晃。云被震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连曼达和空鞍的阿蒂尓也喝醉似的摇晃了几步,马上的人不得不抓住缰绳、马鬃来稳住身体。
艾塞达依仍然静静站着,托着安菊尓,扶着立在面前的手杖。虽然大地在她四周震荡,她和手杖却纹丝不动。然后,以她的手杖为圆心,地面泛起微波,一圈一圈地向前扩散,像波纹拍打池边一般,跳跃着拍向半兽人军队。微波走得越远,长得越高,地上的矮灌木被推翻,枯死的树叶被抛到空中,直到最后它变成了泥土的巨浪,冲向半兽人。浪与浪之间的树木像男孩手里的鞭子一般挥舞。山坡上的半兽人被愤怒的大地颠覆在地,滚作一团。
然而,大地的波浪对三只迷惧灵完全没有影响,它们齐头并进,座下黑马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所经之处半兽人满地乱滚,呼号着被波浪抛进空中,徒劳地抓着地面。迷惧灵慢慢逼近了。
茉莱娜拔起手杖,大地随之平静下来。但是还没完,她挥起手杖指向两座山之间的凹地,烈火应手从地面喷出,高达二十尺。她张开双臂,火焰随着她的动作向左右两边蔓延直到视线所及以外,形成一道火墙把人和怪物隔开两边。炽热的火焰炙烤着山顶上的人们,岚不得不伸手遮挡脸庞。迷惧灵骑的黑马虽然拥有奇怪力量不怕大地波浪,这时却在烈火下惨声嘶叫,不论它们的骑士如何抽打,仍然连连后退,拒绝穿越火墙。
“真见鬼。”马特微弱地叹道。岚木然点头。
茉莱娜忽然晃了晃倒下,兰恩从马上一跃而下,及时扶住了她。“快走,”他命令众人,粗哑的声音跟他小心翼翼地把艾塞达依扶上马背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那把火不会一直燃烧。快!每一分钟都性命攸关!”
那道火墙怒吼着,看起来却像能永远烧下去。不过岚不敢怠慢,跟着众人竭尽马匹全力,向北狂奔而去。背后再次响起号角声,带着失望,似乎知道他们已经离去。然后,再也没有响起。
兰恩和茉莱娜很快就赶了上来,兰恩牵着阿蒂尓的缰绳带着她跑,艾塞达依坐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双手勉强抓着前鞍。“我很快会没事。”她回答大家担心的目光道,声音听起来很累,却很自信,目光一如既往地令人信服,“操纵火和土之力不是我的强项。刚才的技能只是小儿科。”
他们两人再次走到队伍前头带队。这次只是快步行走,岚心想这是因为再走快点,茉莱娜就会从马上掉下来了。奈娜依骑上前去走在艾塞达依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她。众人在群山之间穿梭,两人一路轻声说话,然后贤者伸手入斗篷取出一个小包递给茉莱娜。茉莱娜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吃下。奈娜依又说了些什么,才退回到艾蒙村伙伴的身边,对他们询问的目光置之不理。虽然他们现在处境不妙,岚却看到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关心贤者想做什么。他不停地搓着剑鞘,每次他发现自己这样做时,都疑惑地低头看着它。这就是所谓的战斗吗,整个过程他几乎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乱糟糟的景象在他脑海里一起浮现:熔化一般长满乱毛的脸、恐惧、发热。当时热得像仲夏的晌午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此刻却只有刀割一般的冷风,快要把他脸上、身上的汗珠都凝结成冰。
他看了看两个朋友。马特正在拿斗篷边擦去脸上的汗水。珀林,目光深远看着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没有注意到自己前额反光的汗珠。
眼前的小山渐渐变得更小,地面开始变得平坦。可是兰恩没有带领大家继续逃走,而是停了下来。奈娜依动了动想走到茉莱娜身边,但守护者的眼神阻止了她。他和艾塞达依两人走开几步,头凑到一起,从茉莱娜的动作看来,他们明显在争论。奈娜依和索姆瞪着他们的背影,贤者担忧地皱着眉,吟游诗人则喃喃地嘀咕着,不时地回头看着来路,其他人都避免直接看那两人。天知道艾塞达依和守护者争论的结果会是什么?
过了几分钟,伊文娜一边不安地瞥着争论的两人,一边轻声跟岚说道:“你们朝着半兽人喊的那些话,”她停住了,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些话怎么了?”岚问道,觉得有点尴尬——守护者在战斗中呐喊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双河人从来不这样做,不论茉莱娜怎么说——不过,如果她因此嘲笑他……“马特把那个故事重复了不下十遍。”
“而且说得很烂。”索姆补充道。马特咕哝着抗议。
“反正他说了,”岚说道,“我们都听了很多遍。再说,我们总得喊点什么。我是说,在那种时候,你很自然就会那样做。你也听到兰恩喊了。”
“而且,我们有权这样喊,”珀林若有所思地加入,“茉莱娜说过我们是曼瑟兰人的后裔。他们对抗暗黑魔神,而我们也是。所以我们应该这样喊。”
伊文娜嗤之以鼻,一副‘这还用你说’的样子。“我说的不是那个。你……你当时喊的是什么呀,马特?”
马特不安地耸耸肩:“我不记得了。”他带着防御的眼神看着大家,“啊,我真的忘了。当时我的脑海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或者那句话是从哪里来的,又或者它是什么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它大概没什么特别意思吧。”
“我……我觉得它有,”伊文娜缓缓说道,“当你大声喊出来时,我觉得——只有片刻之间——我觉得我听懂了。但是现在我全忘了。”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许你是对的。那种时候你居然还能作出这样的话来挺奇怪的,不是吗?”
“Carai an Caldazar,”茉莱娜的声音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她,“Carai an Ellisande。Al Ellisande。为红鹰的荣耀而战。为太阳玫瑰的荣耀而战。为太阳玫瑰而战。这是古老的曼瑟兰人的战斗口号,是他们最后一个国王的战斗口号。伊德妮号称太阳玫瑰。”茉莱娜朝着伊文娜和马特微笑,目光在马特身上略略停留。“在双河,继承自艾拉的血脉依然强烈,古老的血统仍在歌唱。”
马特和伊文娜对视一眼,其他人则都看着他俩。伊文娜杏眼圆睁,嘴角不时地翘起想笑,却又咬着嘴唇阻止它,似乎不知道该对茉莱娜这番古老血统的话作何反应。马特却是愁容满面。
岚大概猜得到马特在想什么,跟他自己想的应该是一样的:如果马特是那位曼瑟兰国王的后裔,也许那些半兽人想抓的人就是他,而不是他们三个。这个想法令他觉得羞耻,脸颊不禁红了,一看珀林,也是一副自责的模样,肯定也在想同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索姆打破沉默:“我得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摇晃着身体显得很生硬,“若不是在这种时候,我一定能用这件事编个故事,不过现在……难道今天你打算就呆在这里不走了?艾塞达依?”
“不是。”茉莱娜回答道,收起缰绳。
像是强调她的话一般,南边响起了半兽人的号角,从东边和西边传来更多的回应。马儿们打了个哆嗦,紧张地踱着步。
“它们已经穿过那道火墙了,”兰恩冷静地对茉莱娜说道,“你现在没有足够的力气做你想做的事,还没有,除非你得到休息。另一方面,无论是迷惧灵,还是半兽人,都不会进入那个地方。”
茉莱娜举起手似乎要阻止他的话,可是举了一半就叹了口气,放下手来。“好吧,”她焦躁地说道,“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我宁愿有别的选择。”她俯身从坐骑的肚带上抽出手杖,“所有人都围到我身边来,越近越好。再近些。”
岚骑着云靠近了艾塞达依的白马。在茉莱娜的坚持下,大家一个贴一个紧紧靠在她的周围,马儿们的头都伸到其他马儿的臀部上去了。艾塞达依满意后,一言不发地踩着马镫站起身来,在大家的头上挥舞起手杖,尽量伸长手臂让它可以覆盖到所有人。
每次手杖从岚的头上经过,他都不由自主地缩一下头。每一次,都有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传遍他的身体。不用抬头看,只要看看人们随之瑟缩的动作就知道手杖经过了哪里。兰恩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这已经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
突然,茉莱娜把手杖向西面一甩,引发一阵旋风卷着沙土直飞而去,所经之处枯叶卷入空中,树枝乱摇。当那无形的旋风消失在视线以外后,她叹着气坐回马鞍上。
“对于半兽人,”她说道,“我们的气味和痕迹会朝着那边而去。迷惧灵也会被迷惑一段时间,等它醒悟过来……”
“等它醒悟过来时,”兰恩接上,“我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的手杖力量真强。”伊文娜说道,奈娜依冷哼一声。
茉莱娜的舌头轻轻“咯”了一声:“我告诉过你,物品不会拥有力量。唯一之力来自于真源,只有一个活着的意识才能够操纵它。这个手杖连安菊尓都算不上,仅仅是用来帮助我集中精神的道具。”她疲倦地把手杖插回阿蒂尓的肚带上。“兰恩?”
“跟我走,”守护者说道,“保持安静。如果被半兽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一切就白费了。”
他带领队伍再次向北出发,不再像刚才那样制造不少噪音地狂奔,而是接近于他们在卡安琅大路上时走的那种快步。地面继续平坦,森林仍然茂密。
不过他们走的路不再是直线,因为兰恩专门选择那些坚硬、有岩石露出地面的地方来走,因此他们走得弯弯曲曲。而且,他禁止他们强行从灌木丛中闯过,而是宁愿花费时间绕路。他不时地退到队伍后面,检查留下的痕迹。如果有人不小心发出声音,即使只是一声咳嗽,都会引来他不满的咕哝。
奈娜依走在艾塞达依的身边,脸上带着厌恶这种战斗的表情,而且,里还带着别的意味,似乎寻找到了某个目标。茉莱娜耷拉着肩膀,双手拉着缰绳扶着前鞍,阿蒂尓每走一步她就摇晃一下。刚才施展制造假痕迹的技能,看起来比引发地震和燃起火墙要简单,却明显花费了她巨大的力气,她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力气施展别的技能了。
岚几乎盼望能再次听到那些号角声,至少那样子他们能知道身后的半兽人和黯者有多远。
他不停地回头张望,因此他不一开始没有看到前面出现的东西。当他看见时,他困惑地呆住了。眼前一个巨大的物体向两边延展开去看不到尽头,比它前面的多数树木都要高,上面还不时地突出一些更高的尖顶。光秃秃的藤蔓层层迭迭爬满了它的表面。一座悬崖!藤蔓可以轻易地爬上它,对马匹来说却是决不可能的事。
当他们骑得更近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座塔。这很明显是一座塔,而不是什么乱石堆,因为它有一个奇怪的、尖尖的圆屋顶。“一座城市!”他惊呼。那座悬崖是城墙,上面的尖顶是守卫塔。他吃惊地张大了嘴,这座城市至少有拜尔隆的十倍,不,五十倍那么大。
马特点头。“是一座城市,”他同意道,“但是在这样的森林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城市?”
“而且还没有任何居民,”珀林说道,他们转头看着他,他指着城墙,“如果有人,怎么会任由这些藤蔓长成这个样子?你们也知道这些植物会把城墙弄垮的,你看看它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岚仔细看了看,这时他才看清,正如珀林说的,几乎每一寸城墙下都堆满掉落的石块,没有一座守卫塔是一样高的。
“不知道这是什么城市,”伊文娜沉思着,“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爸爸的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
“这里曾经被称为阿理侯(Niniya:见名词解释),”茉莱娜回答道,“半兽人战争期间,这个城市曾经跟曼瑟兰结盟。”她看着那魁伟的城墙,迷失在自己的遐思中,忘记了身边所有人,包括旁边用手抓着她手臂支撑着她的奈娜依,“后来,阿理侯死了,它被改称为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马特问道。
“到了。”兰恩说道,在一个城门前勒停曼达。看得出来,繁盛时这个门可以让五十个人并肩通过。可是现在这个门只剩下缠绕着藤蔓的守卫塔,城门早已消失。“我们进城。”半兽人的号角在远处哀嚎,兰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已经低低地压在西边树梢上的太阳。“他们已经发现那些痕迹是假的了。来吧,天黑之前必须找到地方过夜。”
“什么名字?”马特再问一次。
茉莱娜一边走进城市,一边回答:“Shadar Logoth,”她说,“它被改称为Shadar Logo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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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阴影陷阱
兰恩带领众人走进城中,破碎不堪的铺路石板在马蹄之下“嘎扎”作响。在岚看来,整座城市都已经被毁,而且,正如柏林所说,荒无人烟,连鸽子都没有。地上的石板之间、墙壁的缝隙里,尽是枯老的杂草。多数建筑的屋顶已经坍塌,倒下的墙壁把砖头四散在街上。高塔齐腰折断,留下突兀的尖齿。还有,那一座座斜坡上长着几棵歪扭树木的凹凸不平的小石山,很可能是某座宫殿或者整个街区倒塌后留下的废墟。
然而,仍旧屹立的一切已经足够让岚屏息赞叹。拜尔隆最大的房屋放在这里随便一处,都能轻而易举地被它旁边建筑的影子覆盖。不论他往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浅色大理石砌成的圆顶宫殿。这里似乎每一座建筑都有至少一个圆屋顶,有一些甚至有四、五个,而且每个的形状都不一样。一条条长达一百多步、两边伴着石柱的走道通往冲天的高塔。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一座铜制喷泉,或者一个顶着雪花石膏尖顶的纪念碑,或者一个带着基座的雕像。虽然喷泉已然干枯,尖顶已然折断,雕像已然破碎,仍令他啧啧称奇。
我还以为拜尔隆算一座城市!见鬼,索姆一定躲在袖子后笑了个半死。茉莱娜和兰恩一定也是的。
眼前的一切使他目不暇接,以至于兰恩忽然在一座雪白的石砌建筑前停下时,他被吓了一跳。这座屋子至少是拜尔隆牡鹿与雄狮的两倍大,很难分辨它在这座城市繁盛时的用途,或许也是一座旅店吧。二楼以上只剩下架子,透过空空的窗洞可以看到午后的天空,至于窗户本身,玻璃跟木头都早就没有了。不过,地面这一层看起来还算完好。
茉莱娜双手仍然扶着前鞍,把这座屋子仔细打量了一阵才点点头:“这里可以。”
兰恩跳下马,伸手扶着艾塞达依的手臂带她下马。“把马匹牵进来,”他命令道,“在屋后找个房间当马厩。动手呀,你们这些乡下小子,这儿可不是你们村里的草地。”他扶着艾塞达依走进屋里。
奈娜依连忙爬下马,手里提着她的药草袋跟着他们。伊文娜紧随其后。她们的马也被留在原地。
“‘把马匹牵进来,’”索姆不服气地学着兰恩的话,吹吹胡子,慢腾腾地从马背上爬下来,握拳敲打僵硬的背部,然后长叹一声拿起阿蒂尓的缰绳,“怎么?”他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岚和他的两个朋友。
他们赶忙下马,拉起其他马匹的缰绳。屋子的大门现在只剩门框了,宽阔得足够让两匹马同时通过。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房间,跟这座建筑本身一样宽,地面铺了瓷砖,落满灰尘。整个房间空荡荡,只有墙壁上挂了一些破烂幔帐,已经褪成暗棕色,看上去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烬。兰恩在最靠近屋门的一个角落里用自己和茉莱娜的斗篷垫了一个地方,扶她坐下。奈娜依和伊文娜跪坐在艾塞达依身边。伊文娜帮忙张开药草袋口,奈娜依一边低声抱怨着地上太脏,一边在袋里翻找东西。
“我可能比不上她厉害,我承认,”岚牵着贝拉和云跟在索姆身后走进来时,奈娜依正在对守护者说:“但是我会帮助任何需要我的人,不管我是否喜欢这个人。”
“我无意责怪你,贤者。我只不过是说,小心用药。”
她拿眼角瞄了他一眼:“事实是,她需要我的药草,你也是。”她的语气起初只是少许尖酸,越说越辛辣起来,“事实是,就算有什么唯一之力,她也只有这么点能耐,而且已经快耗尽力气了。事实是,你的剑法现在也帮不了她,七塔之王,而我的药草却可以。”
茉莱娜伸手按住兰恩的手臂:“放松点,兰恩。她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道而已。”守护者嘲弄地冷哼一声。
奈娜依停止翻找,皱起眉头看着他。但当她说话时,却是对着茉莱娜:“我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这次又是什么?”
“其一,”茉莱娜回答,“我真正需要的只是小息一会儿。其二,我同意你的意见,你的医术和知识比我想像中的有用。现在,如果你有一些能帮助我好好地睡上一个小时,醒了以后不会头昏眼花的——”
“一杯热茶,加少许狐尾草、马里心、还有——”
后面的对话岚听不见了,因为他跟着索姆走进了屋后的另一个房间。这里跟前面那个房间一样,大而空,地面厚厚的一层尘土显示他们之前没有任何人、甚至鸟兽来过。
岚给贝拉和云卸鞍,索姆照料阿蒂尓和他的阉马,珀林负责曼达和他自己的坐骑。只有马特例外,他刚走到房间中央就丢下手里的缰绳,往另一端的两个门跑去。
“是巷子,”他从第一个门外缩回头来宣布道。其实大家从房间里也可以看得到那是巷子。第二个门看起来像是墙上的一个黑色矩形,马特慢慢地走进去,转眼就快步退出来,用力拍掉头上粘的蜘蛛网。“里面没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那个巷子。
“你不打算给你的马卸鞍吗?”珀林问道,他已经安置好自己的马,正在把曼达的马鞍卸下。那匹眼神凶恶的牡马虽然瞪着珀林,却奇怪地很顺从,让他拿走马鞍。“没人会帮你做哦。”
马特最后看了巷子一眼,叹叹气走向自己的坐骑。
岚把贝拉的马鞍放到地上后,发现马特的表情很阴郁,眼神遥看着千里之外,机械地做着卸鞍的动作。
“你没事吧,马特?”岚看着马特从马背上提起马鞍,站着,拿着它发楞,便问道,“马特?马特!”
马特吓了一跳,几乎丢掉手里的马鞍:“什么?噢,我……我只是在想事。”
“想事?”珀林问道,一边把曼达的马笼头换成辔头,“你根本是在梦游么。”
马特愁眉苦脸:“我只是在想……在山坡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喊的那些话……”包括岚在内,每个人都转头看着他,他不安地挪着脚步,“啊,你们也听到茉莱娜说的了。就好像是某个死人在用我的口说话一样。我讨厌这样。”珀林吃吃笑了,马特的眉却锁得更深。
“她说那是艾伊门的战斗口号,对吧?也许你是艾伊门的转世。以前你总是抱怨艾蒙村的生活怎么怎么沉闷,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事,这种某位君王或者英雄转生的事。”
“不要说这些话!”索姆倒吸了一口气,大家都把视线转向他,“这种话很危险,而且很蠢。死者确实可以重生,或者占据一具活人的身体,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他再深吸一口气平静自己,继续说道:“她说的是‘古老的血统’,不是死者。我听说过这种事,它确实发生过的。我只是听说,却从没有想过真的会……这是你的根,孩子,是一条连接你、你的父亲、你的祖父、直到曼瑟兰的先辈、甚至更古老的祖辈的血脉。你现在知道你的家族有多么古老了,你应该放松地接受它,并为此高兴。许多人仅仅知道自己有个父亲。”
有些人甚至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岚苦涩地想,也许贤者说的是对的,光明啊,我希望她说的是对的。
马特点头答应吟游诗人:“我想,我应该这样。只是……你觉得这跟我们现在遭遇的这些事有关系吗?那些半兽人和……所有的事?我是说……啊,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认为你应该忘记这个问题,专心思考怎样活着逃脱。”索姆从斗篷里变出他的长烟斗,“我还认为,我得去吸口烟了。”他朝他们挥了挥烟斗,往前面的房间走去。
“我们三个人同舟共济,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岚告诉马特。
马特使劲甩甩头振作起来,大笑一声:“对呀。好了,说到同舟共济,我们已经安置好马匹了,不如一起去参观参观吧。去游览一座真正的城市,没有拥挤的人群跟咱们推推搡搡,没有狂妄自大的家伙。离天黑还有大约一、两个小时呢。”
“你该不是把半兽人也忘了吧?”珀林说道。
马特嘲弄地摇摇头:“兰恩说过,它们不会到这里来的,记得吗?你得认真听别人说话。”
“我当然记得,”珀林回答,“而且我也有认真听。这座城市——阿理侯?——曾经是曼瑟兰的盟友。看?我有听的。”
“阿理侯在半兽人战争期间必定是一座最了不起的城市,”岚支持道,“连半兽人都不敢进来。茉莱娜说过曼瑟兰是——她怎么说的?——是暗黑魔神的肉中刺,但是那些怪物却敢闯进双河。”
珀林举起双手:“拜托,不要提起夜之牧者行不行?”
“你们怎么说?”马特笑道,“走吧。”
“我们得先问过茉莱娜。”珀林回答。
马特摊开双手:“问她?你以为她会答应让我们跑到她视线以外啊?或者问奈娜依如何?见鬼,珀林,你离家时怎么没先去问问鲁罕夫人?”
珀林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马特朝岚咧嘴笑道:“你又如何?一座真正的城市哦?还有宫殿呢!”他狡黠一笑,“而且没有爱瞪眼睛的白斗篷。”
岚白了他一眼,不过,他也没犹豫多久,那些像吟游诗人故事里的宫殿一般的建筑在向他招手:“好吧。”
他们三个踮着脚尖从小巷子里离开了,沿着巷子走到了另一边的街上。他们快步疾走,来到离开那座白石屋一个街区远的地方,马特突然欢快地跳起舞来。
“自由了。”他大笑道,“自由!”他慢下脚步,转着圈,看着眼前的一切,笑个不停。残破的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参差不齐的悠长影子,渐落的太阳为毁灭的城市披上一层金纱。“你梦见过这样的地方吗?梦见过吗?”
珀林也开心地笑了。但是岚觉得有点不自在,他抖抖肩膀,这个地方跟他第一个恶梦里的城市并不相同,却都有一种……“如果我们想参观,”他说道,“那最好还是继续走吧。天快黑了。”
马特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精力充沛地拉着两个伙伴到处看。他们爬过那些铺满灰尘的喷泉,个个都有一个大得足以装下艾蒙村所有人的水池。他们又随意地在建筑物中里里外外穿来穿去,座座比前一座更高大。有些他们看得出它的用途,比如,宫殿很明显就是宫殿;有些却猜不出它是做什么用的,比如,那座巨大建筑顶着一个小山似的白色圆屋顶,里面只有一个大得吓人的房间,究竟有什么用?还有,那个用围墙围起来,没有屋顶的建筑,里面宽敞得足够把艾蒙村放进去,四周围着一圈、一圈又一圈的石头长凳,又是个什么地方?
马特渐渐变得不耐烦了,眼前只有尘土、碎石,又或者墙上一碰就碎的褪色烂布。他们曾经在一个墙壁旁看到一些叠在一起的木头椅子,珀林想拿起一张,结果全部都垮成碎片了。
至于那些宫殿,它们的房间巨大却空落,有一些房间大得装下酒泉旅店还绰绰有余。岚不停地想,到底要多少人才能把这些房间填满?比如,那个圆屋顶可以覆盖住所有的双河人,而那个有许多石头长凳的地方……他几乎觉得自己看见这座城市的人们站在那些建筑的影子里,不满地看着他们三个不速之客,抱怨他们打扰了自己的休息。
虽然这些建筑雄伟奢华,马特也累了,他终于想起自己前一晚才睡了一个小时。三个人都开始想起这件事了。他们呵欠连天,找了一座门廊前立着一排排石柱子的高大房屋,在屋前的石阶上坐下,讨论接下来怎么办。
“回去吧,”岚说道,“睡一觉。”还没说完,他又开始连打呵欠,用手背掩着口,好容易才接着说:“我现在只想睡觉。”
“你天天都可以睡觉。”马特决意不回,“可现在看看我们周围,是一座毁灭的城市啊,有宝藏的。”
“宝藏?”珀林的下巴“咔咔”响,“这儿哪有什么宝藏啊。只有灰尘。”
岚以手护眼看了看太阳,它像个坐在屋顶上的红色皮球。“天色晚了,马特,很快就要黑下来了。”
“也许会有宝藏的,”马特还是坚持,“不论如何,我想爬上其中一座塔看看。你们看那边,那里有一座完整无损的呢。我打赌爬上去以后可以看得见方圆几里的景色。怎么说?”
“那些塔已经摇摇欲坠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岚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抓住剑柄转过身去。两个伙伴的反应一样迅速。
一个男人,站在石阶上面那些石柱之间的阴影里。他迈前半步,伸手挡住眼睛,又退了回去。“失礼了,”他口齿流利,“我在里面的黑暗中呆了太久,眼睛不适应光亮。”
“您是谁?”岚虽然已经在拜尔隆见过许多不同的人,仍然觉得这个男人的口音有点怪异,有些词语的发音很不自然,他几乎听不明白。“您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以为这里应该是一座空城。”
“我是魔得。”他停下来等着,好像以为他们会认得这个名字。当他明白到三个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后,他低声自语了几句,才继续说道:“我也要问你们同样的问题。阿理侯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迹了。很久,很久。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三个在街上闲逛的年轻人。”
“我们要去卡安琅,”岚说道,“在这里找个过夜的地方。”
“卡-安-琅-,”魔得缓缓重复,像在细细品味这个名字,然后,他摇摇头,“你刚才说,过夜?那么跟我一起如何?”
“您还没说您在这里干什么呢。”珀林问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当然是一个寻宝者。”
“您找到宝藏了吗?”马特兴奋地追问。
岚觉得魔得好像笑了,只是在阴影之中看不太清楚。“找到了,”男人说道,“收获比我预料之中要丰富,丰富得多,多得我都带不走了,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三个强壮健康的年轻人。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搬运这些宝藏,把我能够带走的部分搬到我的马匹那里,那么你们可以分享剩下的部分。反正等我下次回来,它们肯定也已经被其他的寻宝者拿走了。”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这样的地方肯定有宝藏,”马特欢呼着往石阶上跑去,“我们帮您搬。带我们去吧。”他跟着魔得走进石柱的阴影中。
岚看看珀林:“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去。”珀林看了看下沉中的太阳,点头同意。
他们俩警惕地走上石阶,珀林边走边松开挂着宽刃斧的腰带环结,岚的手握紧了剑柄。但是马特和魔得只是站在石柱之间等着他们,魔得两手交叉在胸前,马特焦急地朝里面张望。
“来吧,”魔得说道,“我带你们到宝藏那里去。”他朝里面滑去,马特紧紧跟着。其他两人没法子只好也走了进去。
里面的门廊很阴暗,不过,魔得刚走进去就转了个弯,带着三人走上了一个狭窄而且旋转向下的楼梯,越走越深,越走越黑,到后来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完全靠摸索前进。岚一手扶着墙,每走一步都先伸脚探探前面是否还有台阶。就连马特,说话的语气也开始显得心神不定:“这里真是黑得离谱。”
“是呀,是呀,”魔得回答,黑暗对他似乎毫无影响,“下面会有光的。来。”
确实,当旋转楼梯突然中止后,他们到了一个走廊,两边墙壁的铁烛台上零散地插着火炬,冒着烟,发出黯淡的光芒。摇摆的火影之中岚头一次能看清魔得,他却毫不停留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一边招手叫他们跟上。
岚隐约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却弄不清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魔得长得圆圆胖胖,有点脂肪过剩,眼睑下垂的样子令人觉得他总是在隐瞒什么事情或者盯着什么东西在看。虽然个子矮,几乎秃顶,他走路的姿势却好像高人一等。他的衣服跟岚所见过的也很不一样。紧身的黑色裤子、柔软的红色长靴顶部翻边几乎折到脚踝。身上穿的红色长马甲镶嵌着粗宽的金边,套着一件雪白的衬衣,袖子十分宽大几乎拖到他的膝盖了。这种打扮完全不像一个在古城废墟里寻宝的人。但是,这也不是使他显得怪异的地方。
走廊尽头是一个墙上铺了瓷片的房间,里面的情景使岚完全忘记魔得的怪异之处了,他跟他的朋友一样目瞪口呆。这里,也只是靠少许几个火把照明,冒出的烟熏黑了屋顶,给每个人投下多个影子。地上,竟然是成千上万的宝石黄金、硬币珠宝、金银酒杯餐具,还有许多嵌满宝石的利剑和匕首,全都胡乱地堆在一起,像一座座齐腰高的小山。火光被反射了无数次,令人眼花缭乱。
马特欢呼一声跑上前去,在一堆宝物前跪倒下来。“大麻袋,”他激动得换不过气来,开始伸手在宝物堆里挖掘,“我们需要大麻袋,不然装不下呀。”
“我们不可能全部带走的。”岚说道,无助地环顾四周,艾蒙村一整年从商人手里赚到的金子加起来也不到这里随便一堆宝物价值的千分之一,“现在不可能,天快要全黑了。”
珀林从武器堆里拔出一把双刃斧,随手把缠在上面的金链子解开。黑亮的斧柄上嵌满了闪烁的珠宝,双刃上描着蔓叶金纹。“那就明天吧,”他掂量着手里的斧子,咧嘴笑道,“茉莱娜和兰恩看到这个后就会明白的。”
“还有其他人?”魔得问道。刚才岚三人忘情地从他身边冲进藏宝间,他现在才跟上来,“还有谁?”
马特一边忙着在面前的宝物堆里挖,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茉莱娜和兰恩、奈娜依、伊文娜、还有索姆。索姆是个吟游诗人。我们打算去塔瓦隆。”
岚闻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魔得更是一言不发。岚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他。
狂怒和恐惧扭曲了魔得的脸,他龇着牙齿吼道:“塔瓦隆!”他捏紧拳头朝他们挥舞,“塔瓦隆!你们刚才明明是说打算去那个……那个卡安琅的!你们说谎!”
“如果您还想让我们帮忙,”珀林语带安抚对魔得说道,“我们明天再来帮您。”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把斧头放回原处,“如果您还希望我们帮忙的话。”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魔得喘着粗气摇着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把你们想要的拿走好了。除了……除了……”
突然,岚找出这个男人令他疑惑的怪异之处了。走廊以及藏宝间的墙上那些分散的火把给他们每个人的脚边都投下一圈影子,只有……他脱口而出:“您没有影子。”随即为自己竟然这么大声说出来而震惊。
“咔啦”一声,马特手里的高脚杯掉到了地上。
魔得点点头,这一刻他那鼓鼓的眼睛才完全睁大,圆胖的脸忽然变得萎缩饥渴。“好,”他挺直了腰,似乎变高了些,“我决定了。”突然,不是似乎,而是确实地,魔得像一个气球般膨胀起来,身体完全没有了人形,头部压在天花板上,肩膀顶着墙壁,把半边房间完全填充,堵住了出路。他的脸胀成圆球,龇牙咧嘴地咆哮着,向他们伸出的手掌巨大得可以轻易捏碎成人头骨。
岚大叫一声向后狂退,双脚却被一条金链缠住,重重摔倒在地,顿时头晕眼花,几乎窒息。他大口喘着气,慌乱地摸索着自己的宝剑,但是斗篷却包住了剑柄。伙伴们的惊叫充斥着房间,伴随着金银宝物满地乱滚的“咔啦”杂声。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冲击着岚的耳膜。
岚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好不容易终于喘过气来,把剑抽出,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心想究竟是哪个伙伴发出了那声惨叫。珀林在房间的另一边,回过头圆睁双眼看着他这边,双手握着斧头停在半空,双膝微蹲,姿势像准备砍树。马特从一堆宝物后面探出头来,手里抓着一把从宝物堆里抓出来的匕首。
火把在房间里投下恍惚的影子,突然,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有东西动了,三个人都惊跳起来。是魔得,他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竭力把自己挤到最深的角落里。
“他耍花招,”马特喘着粗气,“刚才那是错觉。”
魔得仰起头大声哀嚎,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而落。“你们全都得死!”他喊道,“全都得死!”说完他跳起来,冲过房间。
岚惊讶得张大了嘴,几乎连手里的宝剑也丢了。魔得在他的眼前跳入空气中,伸展开来,越变越薄,像轻烟一般飘动着,最后变成像手指一般细的薄片,钻进墙壁的砖缝消失了,留下最后的嚎叫声在房间里回荡着久久不散:“你们全都得死!”
“我们快逃吧。”珀林虚弱地说道,手里紧紧握着宽刃斧柄,头拼命转动着想一次把所有方向都看在眼里,脚下踩着四散的宝物。
“但这些宝物,”马特不同意,“我们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我不想要他的任何东西,”珀林回答,继续东张西望,提高声音对着墙壁大喊,“这是你的宝藏,你听到没有?我们什么都不拿!”
岚生气地瞪着马特:“你想要他追着我们不放吗?还是说,你想呆在这里一边装袋,一边等他带十只同类回来?”
马特看着他们,手指指着地上的那些金银珠宝,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岚和珀林就一边一个抓起他的两只手臂,夹起他往外跑。马特挣扎着,口里大声喊着“宝物啊,宝物啊”。
他们跑到走廊还不到十步,那本来已经昏暗的灯光开始消失,藏宝间的火把已经熄灭。马特住了口,三个人加快了脚步。房间外的第一个火把灭了 ,紧接着是下一个。当他们跑到旋转楼梯时,已经用不着拉扯马特了,三个人都在跑,身后的黑暗追逐着他们。虽然楼梯上面一片漆黑,他们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往上爬去,一边竭力大声喊叫。不论上面有什么怪物在等待,他们都希望喊声能把它们吓走,也希望借喊声提醒自己仍然活着。
他们冲出地面的门廊,一个个滑倒在落满尘的大理石地面上,又跌跌撞撞地冲过那些石柱,几乎滚下屋前的石阶,在街上摔成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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