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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

_9 阮绵绵(当代)
  “看着就机灵的小姑娘,准备投资做什么?”杜衡生今天心情很好,难得寒暄起来。
  “房地产。”秦凌云接过话茬。安乐看到杜衡生的眉毛细微的朝上挑了下——也就是一瞬间的动作,她瞧的仔细,这个男人必定是敏锐凌厉之人,安乐心里下了直接的判断。而通往目标的路,自觉中变得陡然。
  秦凌云见杜衡生并不搭话,知道这个边鼓敲得并不合时宜,隐藏在镜框厚的眼镜微眯,转移了话题,他有无数不至于冷场的交流话题。时政加着国外趣闻,气氛重新和乐融融起来——安乐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侍者将拍品的名册送了过来,安乐看似随意的翻看,目光停在最后一组拍品上,摄影。
  “如何,还入的了你们年轻人的眼吗?”杜衡生看安乐目光久久在他的作品上徘徊,随意的问道。
  安乐薄唇微启,勾勒出优雅的笑,“摄影家,是用光线记录瞬间的人,历史在镜头前,他们在镜头后。这组作品采用三百六十度全角镜头,拍摄出城市沧桑变迁的时代感。我很喜欢。”
  溜须拍马是一门学问,不露声色,点到为止是最高境界。显然,杜衡生对这番话很是受用,颜面上展开了笑容:“小姑娘也喜欢摄影?”
  安乐颔首,她最不喜欢照相,过去的就是用来被遗忘的。
  就着摄影的话题延展,安乐捉到一个切入口。果然,就怕人没有爱好,爱好也会是弱点,能产生让人接近的契机。
  拍卖即将开始,席间言笑甚欢。就这样吧,安乐心想,保持下去,慢慢接近他,逮到狠的把柄立马下手。如果没有,她会来制造。这个世界,就是个垃圾场,站在上面,也难免被拖下去……
  “爸爸!”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熟悉。安乐怔了下,身体僵住,是杜依依,该死。
  为你
  陈墨透过一片流光溢彩的水晶杯砌成的酒塔,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论换了怎样的衣服,他依旧一眼认出。
  身边的杜依依叫了声“爸爸”,欢快地跑上前,他加快步子绕过去,果然看到了杜衡生。还有,秦凌云。那背对着他身子有些僵硬的女人,便是安乐无疑。陈墨心下立刻了然,双手揣进衣兜,微微捏起。这个固执的女人,傻瓜吗?
  “咦,你好面熟!”杜依依看着父亲身边端坐的女孩,疑惑的皱了下眉,仔细搜索着记忆。
  安乐站起来,微微笑正待说什么,目光越过她看到后方的陈墨,猛然一顿。她心里百转千回设想过无数次和杜依依再次见面,用什么样的说辞,可是却不想在他面前。
  三个人,三个点,站在圆桌的旁边,舒缓的钢琴曲在身边萦绕,刹那像一张定格的胶片,而时间不过只是一秒或者更短暂,安乐便清醒过来。
  “依依,是我,安乐。”
  “怎么可能?你不是……”后半句话卡在喉咙中,杜依依没有说出,此刻面前的人,衣着装扮和那个餐厅里慎言慎行地女孩,相差甚远。
  “呵呵,就晓得你会吓一跳,我和你一样,也有点小小的癖好,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安乐做了个保密的动作,现在不需要解释太多,想要掩饰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两人的共同点拉近。安乐知道杜依依那些诡异的爱好,也知道她心心念念喜欢的男人,就站在她们身边。
  安乐讨厌自己为什么知道的事情如此多,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就像杜依依,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杜依依虽然诧异倒没再多说,毕竟父亲也在,她在学校那些装神弄鬼吓唬人的事情,说出来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她自来熟地递了个眼神给安乐,眼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等下再好好聊。
  “原来你们认识?现在的孩子啊,这么多小秘密。”杜衡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扭头瞅见杜依依身后的男人,和蔼地笑道:“陈墨,你也来了。”
  陈墨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没有说话,安乐能感觉到他冷漠的表情下,隐隐的怒意。她抬起头,再甜蜜的瞬间也会过去,他们终究要走向一个不知所谓的未来,这是她的选择。他带她看未来,她要在这路上,推他一把。
  秦凌云看到陈墨,心里叫了声糟,这孩子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越是表面沉静,保不定会翻起什么巨浪,他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拍拍陈墨的肩膀:“你是陈家的小公子吧?”
  杜依依“扑哧”一声笑出来:“叔叔,陈家就墨哥哥一个,哪里来什么大小,还‘公子’呐,这称呼真穿越!”
  这句话,只有陈墨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哥哥,只活了短短十个年头,却获得了所有的爱,是他永远无法代替的,无论怎样努力。而秦凌云用这个来提醒他,残酷。
  “你们年轻人到一边好好玩吧,依依,有什么喜欢的告诉爸爸。我和你秦叔叔聊会儿,等下和我一起回家。”
  陈墨刚想开口,被秦凌云打断,“陈公子也留下吧,刚好有些事情想要讨教。”他看似亲昵地放在陈墨肩上的手微握,实际用力到极致。
  杜依依听到暂时不能和陈墨在一起,有些不高兴,本想也留下,可是对安乐又实在好奇。她的喜怒哀乐很直接的表现在脸上,漂亮的眉毛微拧,但良好的家教让她不能在公共场合显得小气。
  拍卖会即将开始,安乐拉着杜依依朝副厅走去,那里清净适合说话,也有展品供客人参观。临走,她匆匆用余光看了下陈墨,他的眼睛正视着前方,幽暗,丝毫没有看她。她的心缩了起来,那是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痛,却有点酸。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一抹明亮的蓝色裙裾,最终看不见。陈墨抬头望去,她没有犹豫,没有回头,这个女人,不仅是傻瓜,还很狠心——对她自己。
  如果看着她,他会忍不住,会冲动地拉着她离开吧,这个让人恶心的世界,走到哪里都好,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可是她不能走,她还有要守护的人。他明白她的选择,是为了他,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正是如此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他的女人吃了很多苦,没过过几天省心的日子,在充满算计和被算计的世界里,她给了他最真实的感情,就连知道未来是深渊,也义无反顾的向前。他能为她放弃全世界,她却为他放弃了自己。
  休息室有几组紫檀木的座椅,杜依依拿了两杯香槟,随便挑了张坐下来,粉红色的小礼服,青春活泼,和古旧气息的陈设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单手撑着下巴,凑向安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小美人,这次是我走眼了。”
  安乐在餐厅就习惯她诡异地言语,她算无意中对自己好的人,而此刻,自己却联合着她喜欢的人,算计她和她的家人。安乐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但仍然微微笑按着秦凌云对杜衡生介绍的,简单地讲述了那个编造的尽善尽美的资料。早年移民,归国华裔,她心里冷笑着,扯淡。
  “你为什么到我们学校?”杜依依对那些并没兴趣,她好奇八卦的在这里,总觉得,和她不愿出国一样,安乐回国应该也是为了男人吧?
  安乐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谎言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但须臾,她就抬头,灿若星辰的眼镜看着杜依依,开口道:“孟行,你认识么?”
  公寓里正抱着遥控器在看电视的孟行,猛然间打了个喷嚏。他又被人当了回挡箭牌。
  “你喜欢的人,就是刚和你一同进来的人吧?我记得我们还一起吃过饭,他看起来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安乐不想再被杜依依纠缠着问下去,多说多错,便转移话题。但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让她觉得自己更不是东西。
  杜依依歪着脑袋,白皙的手轻弹着香槟酒杯,“他不是那样的。”虽然陈墨现在确实对自己冷若冰霜,可是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那样。
  “我妈妈去世的早,爸爸工作忙碌,没时间管我。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很寂寞。初中的时候,因为骄傲老被人欺负,他帮过我,他笑起来,很温暖的。”
  她小时候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小学时父亲工作外调,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了六年,直到初中才又重新调回来。那时父亲的官还没有这么大,因为自幼丧母,她被父亲尤为宠爱,性格难免骄傲,人又长的漂亮,自然被很多女孩看不惯。
  她永远记得初中的那个夏天,她被一群女孩堵在学校后面的树林,她们要扒她的衣服。世界末日的时刻,是那样一个男孩,从林荫的操场上走过来,肩上有阳光的穿透梧桐树影落下的斑驳,他救了她不容被打破的自尊心。
  她的爱情,不是一场虚妄的不知所谓的迷恋,她是真的喜欢。然而,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这段往事,却是陈墨早就遗忘的故事。
  杜依依在陈墨的人生中,永远是一个逗点,讨厌地粉红色的逗点,任何句子,都不会以逗点结束。一个逗点,注定是过客。
  安乐想,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无辜的人,就是杜依依了,可惜,好人往往没有好报。如果陈墨爱的是杜依依,应该是最简单的幸福。
  然而,‘如果’这个假设性的前提,永远不成立的居多。安乐不愿为别人的感情哀悼,太假惺惺。她选择这样欺骗的方式步入杜依依的生活,就注定在未来,谎言被识破的时候,接受惩罚。
  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知道她和陈墨关系的,还有梁洛,那是个定时炸弹。在一切败露前,她要竭尽全力,拿到那块地。
  老人说,说谎的人死后要下拔舌地狱,她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
  因为,她生活世界本来就是无边的沼泽,就是地狱。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她很知足,她爱过,享受过片刻的温暖和甜蜜,就够了。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不过你算例外,隐瞒算不算欺骗?哈哈,安乐,我们挺有缘的。”杜依依举杯,金色的香槟有小小的泡泡,碰到她手中的,清脆的响。
  “是啊,难得。”
  “我觉得你特别对我脾气,年纪差不多,连癖好都差不多,没事你常来找我玩呗,放假好无聊。”
  “好。”
  “那过年你来我家,我给你看我收藏的那组hellokitty,全是限量版!”
  缘分,不是好的。安乐微微垂下睫毛,覆盖住晶莹的眼眸,她通过那个收银员的事情,便知道杜依依的性格。好,会对你好到极致,恨,也会不择手段。
  努力
  车里CD机放着齐秦的《夜夜夜夜》,安乐原本不知道重复的词语有什么意义,然而听着凄婉的乐调,蓦地就明白了。每一次重复都更加深沉,像跌入无边的黑暗。讨厌伤感的音乐,影响此刻的心情,她伸手,食指轻点,声音嘎然而止,逼仄的车厢顿时安静下来。
  陈墨不说话,像他的名字般,而上升的车速暴露了他隐隐的怒意。
  为什么生气,安乐很清楚,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可是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如此,总要有人继续下去。她并不在意做事情需要善始善终,她一直是被生活戏耍的人,字典里从来都是见机行事,三十六计走为上。可她现在,居然挺胸而出担待了一把,换来的却是某人紧绷的脸。
  车子很快开到公寓。陈墨进门首先就将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孟行丢出去,动作行云流水,迷迷糊糊的孟行连完整的“老大”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半,就被“砰”的关门声打断,鼻尖差点被甩上的门撞到。
  发怒是弱者的行为,陈墨对自己说,可是,看似风清云淡的性子却一再被安乐打败。她和没事人一般,坐下来拨拉着茶几上的遥控器,无声的频道变换着,光影闪烁,照得她的脸若隐若现,昏暗的房间看不清表情。
  “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说些什么?”陈墨忍住想上前打她屁股的冲动。
  安乐身子僵了一下,说什么?人的心思总是那么复杂,她此刻也不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像一场战争,她本来是敢死队末尾的一员,随时打着溜走的主意,而最后,居然变成挺身而出顶炸药包的人,这不是很好笑的事情么?
  空气在周围凝滞,安乐并不想解释,解释更多的时候是掩饰。她像只别扭的刺猬,敞开了肚子最柔软的地方,做了显而易见的事情,去表达她的心意,却笨拙的连‘啾啾’地讨好声也不会发出丝毫。
  他们谈话的次数回想起来,屈指可数。他教给她的,都是防备和进攻的技能。此刻,最简单的交流却让两人像哑巴一样,相对无言。
  终究是陈墨败下阵来,他一把拉过安乐,按在胸前。怀里瘦弱的身子微颤,他的手臂缠上了她单薄的不盈一握的腰。
  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傻瓜。”简单的两个字,百转千回。
  安乐觉得男人手臂上的丝丝热气,似乎透过层层衣服,熨烫着她的肌肤。
  傻瓜。可不是吗?在爱里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他又聪明到哪里去。一错再错,溃不成军。
  他打开灯,温暖的橘色倾洒在整个房间,她脸上的妆,经过一晚上,黑色的眼线和睫毛膏稍稍有点晕染,眼睛却更显的大而深邃。陈墨微微一笑,将她抱了起来。
  “干吗?”安乐难得终于开口,伸手抵着他的胸膛。
  陈墨也不回答,几步路走到浴室,用手肘按开灯,将她放坐在浴缸的边沿,安乐有点不知所措。鸳鸯浴?她脑袋闪过不纯洁的画面,脸上有点绯红。而陈墨却只是在洗漱台上俯身找着什么,再转身,拿出一管洗面膏,挤出一点在手心,放在水龙头下浸湿打出泡沫。
  在安乐还很茫然时,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脸,“闭上眼,小熊猫。”
  他的指腹滑过额头,掠过颧骨,在眼睛周围画着凌乱的圈,笨拙。安乐的手抓住浴缸的白瓷,然而感觉不到凉,清淡的香从他的掌心蔓延开,像有朵芬芳的花瞬间盛开,她目不能视,触感就愈发敏锐。
  是因为泡沫渗入眼睛的缘故吗?为什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她,绝对不是脆弱的人,也不是会被感动的人。是的,泡沫太刺眼,刺的让她看不到,刺的心里有一处隐隐疼痛起来。留不住的,她告诉自己,这世界上的爱,都是留不住的。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安乐,你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就不愿去承认吗?
  就因为觉得未来是一片渺茫,她才义无反顾的上前,谎言,骗别人的同时,最大的一个用来对付了自己。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陈墨用浸湿的毛巾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污渍,露出光洁的肌肤。她还闭着眼眸,傻傻不肯睁开。
  “嗯?”
  他在她身前蹲下,“傻瓜,太逞强,幸福也会被吓走。”
  安乐睁开眼睛,他将她的手握起,覆在他的脸上,英俊的脸庞在灯光下,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你到哪里也再找不到,像我这么出色的男人。所以,要抓牢,不要放手。”只要你不放手,即使我给不了你全世界,也会陪你走到终点。不!即使你先放手,我也会拉你到时间的尽头。陈墨看着安乐,目光灼热,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掌心,男人的皮肤有着异样的触感,安乐的指头轻轻动了下,冰凉的指尖传来的温度,通过神经末梢扩散到心底,她想将手抽出,被紧紧握住。
  不要放手。
  安乐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要挣钱给她买好吃的,带着泛白的帆布包,蹲□子最后看着她,她将父亲的衣角抓的起了皱,死也不肯放手。
  最后,还是走了,再也看不见的那种消失在她生命中,不知死活。如果当时再抓的牢些,会有什么不同吗?命运无法翻转,他们也不可能重新来过。留不住的,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管如何努力,谁都不会陪谁走过一辈子,那么漫长的岁月,谁敢轻易相信呢?
  一个人,习惯性的认知要是被打破,就惶然,安乐更是如此。她愿意为他的未来放手一搏,却不敢相信那个未来里有她的存在,聪明人有时也会是个傻瓜。
  可是为什么,她还想去相信,相信这世界有人的手拉在一起,就不会放开。
  夜夜夜夜,漆黑的,轻纱窗幔也渗透不进来幽暗的月光,一张宽大的床,柔软的羽绒被,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没有什么动作,陈墨只是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安乐,你能原谅,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将你抛弃的人吗?
  “不知道。”再也不出现的那人,原谅,是她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这是她不信任人的根源,连最亲的人,都能轻易的背叛,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呢。
  “我本来以为不能原谅,但现在也学习着慢慢释怀。”
  “谁抛弃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乖,睡吧。”
  “陈墨。”
  “嗯?”
  黑暗中,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我,试着努力吧。”不放手,看看能走到哪里。
  46、新年
  这个年,过得很仓皇,四处都有灾情。
  大年三十那天,陈墨自然是要回家的,否则说不过去,而安乐孤单的一个人,在医院替换了看护阿姨——人家也是要团圆的。
  陈墨将车停在别墅的院外,刚刚熄火,就看到朱红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母亲的车从内驶出。每年的今天,她总会独身出去,直到下午才回家,陈墨很清楚她去哪里。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那次意外死的人是自己,母亲会不会同样如此去看望。假设的答案永远都是未知,虽然他好生生的活着,可胸口时常堵得慌。
  陈墨下车,顺手拦了一辆出租,紧紧尾随。
  萧杀的冬日,阳光躲在厚厚的云层中,风吹着尘土飞扬,整个城市看起来很脏。车开往郊区的方向,两侧松柏的针叶落着灰,阴沉的天气让人心里也随之生出压抑感。看着不远处母亲的车驶进墓园后,陈墨叫了停,叮嘱出租车师傅在园外等他,给了包车的钱,徒步走进去。
  每年,她在里面陪她心爱的儿子,而爱她的儿子则在外面等待。陈墨的眼睛看着褐色的碎石地面,她知不知道呢?
  你能原谅,在需要的时候,将你抛弃的人吗?陈墨这样问安乐,其实他在心里问过自己千万次。当初绑匪要求选择谁生还时,那个场景他恐怕一生都难以忘记,那次,他们将自己的偏爱和自私,发挥的淋漓尽致,让他一个人在恐惧绝望中,体会到最残酷的抛弃。
  被选择的人,永远都是弱者。他清楚,这个弱者他承担了十多年,远远不像别人眼中的自己那样光鲜。恨还是爱,失望还是渴望,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如果没有安乐,他的人生会是怎样?注定会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吧,最终让得不到的挫败彻底将他击垮。
  他在寒风中站立很久,走回去向师傅要了根烟,也不点燃,只在手中把玩着,指尖染上烟草的气息,最终一把折断踏在脚下碾了几下,支离破碎。
  黑色的房车驶出墓园,他走进去,墓碑上的相片,那张阳光的笑脸永远停留在稚龄,时光仿佛一下倒流。白色的菊花,露水打湿了花瓣,静静躺在碑前,她哭了么?
  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爱,只不过不是自己罢了。台子上摆着温热的冰糖银耳莲子羹,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讨厌这个味道,因为得不到,变成嫉妒的毒。
  现在,他开始学习原谅,然后释怀。
  想要打败家人,然后得到承认和重视?他摇摇头,多么幼稚的想法,居然想得出来,最终得利的,只有秦凌云一个人吧。而现在骑虎难下,他想,是时候和父亲好好谈谈了。
  他遮掩了那么多年的心思,想要曝光,多难也需要尝试。他们选择了放弃他一次,还会有第二次,都无所谓了。他有漫漫人生路想要并肩走的人,他从她身上看到希望。这世界上不是所有感情都能勉强,得到什么,也许就要失去什么,想要圆满,终是童话。
  城市里烟花簇拥着燃放,很是热闹,医院却成了寂静之地,除了重病号,能回家的都回去了,中国人一年中最注重的节日,祭祖迎新,不可避免的。安乐坐在看护阿姨时常打盹的沙发,有处坐的久已经塌陷下去,听着窗外噼啪作响的爆竹,想着节后如何进一步接近杜依依,而杜衡生又有什么直接的切入点。
  纷乱,没有头绪,她双手抱膝身体蜷缩起来。发了半天呆,拿出手机,编辑了祝福短信,勾出名字,来来回回却只有寥寥几人,还都是晚宴上认识的有利益关系的人。
  快捷9号键的拥有者,那个不让自己放手的男人,现在干什么呢?
  不见,就会想念,这种感情她很陌生,她关掉手机,关掉纷纷扰扰地思绪,拿了本简单的外语教材翻看,渐渐也倒放松的摒除了杂念。
  别墅灯火通明,陈墨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照例是要请牌位的,陈智琛笑呵呵的招呼妻子摆着供果,家里看上去一团和气。年夜饭是在酒店定好的,上过香后全家就出发,还有些亲戚已经在等待了。忙碌的三十,对陈墨而言是乏味的热闹,他的心无论如何融不进去。
  酒场,牌局,折腾快到十二点,陈墨并没有找到机会和父亲谈话。他素来沉得住气,也觉得没必要非在这个欢乐的除夕给父亲拨桶冷水。只是,此时此刻,那个傻瓜可能独自窝在角落,会不会感到孤单?
  这样时时刻刻惦记的感情,他很陌生,刻意不去想,却是万难。
  即便分心,因为手气很兴,倒也连坐了六庄,大家开始起哄,陈墨趁机下了场子,家里人多,他走出去时,竟没人注意到。
  车子他故意停在院外,坐进去打电话,关机。陈墨皱起眉头,再打公寓的电话,响了许久依旧没有人接听。
  陈墨没等车热起来就开了出去,在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朝医院的方向飞驰。
  安乐保持一个姿势许久,脚有点麻木,值班的护士进来量体温,打开灯,明晃晃的照的眼睛有些刺痛。测温仪在奶奶手臂上打了下,也无须等待,数据立刻就显示,护士很快就又出去了。
  她活动了□子,走到窗前,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金黄的铺满整个天际,流光溢彩。热闹的夜,寂静的房间。
  隐隐听到整点的钟声敲响,整个城市沸腾起来,却遥远的和她无关。又过了一年,生命又向前迈出一步,她扭头朝病床看去,身后矗立的身影吓了她一跳。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吓人啊!”她心里极高兴,开口甚至带了些撒娇的娇嗔。
  “不是说好不关机吗?”陈墨走近,握住她的肩膀。
  安乐本想习惯性的想撒谎说没电了,转念间又觉得他们之间已不必要再说谎,艾艾地将话咽了回去。
  陈墨拉起她得手,朝外拉去,“去哪里?”安乐回头望了望病床。
  “不会太久,给护士打个招呼关照下,带你出去透透气。”
  凌晨的时刻,街道车辆稀少,所有人都在自家院落里放着烟花。陈墨将车停到江边,风猎猎作响,吹起衣角,空旷的视野将城市上空燃放的美丽风景一览无余。他拉开大衣将安乐圈进去,揽住她的肩膀。
  “来这里干什么,怪冷的。”安乐打了个呵欠。
  陈墨捏捏她的脸,没好气的说:“一般人不是觉得在初遇的地方约会,是浪漫的事情吗?”
  安乐‘扑哧’笑出来:“我只有跳江的回忆,浪漫吗?你要不要试试。”
  “最毒妇人心。”陈墨撇了撇嘴角,“你想要谋杀亲夫吗?”
  安乐灵活地从他怀中闪出来,笑嘻嘻地说:“亲夫什么的,别说太早,当初我跑的速度,你都没有追上。”
  “那你看我到底能不能追上!”
  长长的堤岸,橘黄的路灯通向远方,两个身影在寒冷的冬夜里奔跑。一个轻盈,一个矫健,最终变成交汇的点,安乐气喘吁吁,被陈墨拉住,吻也落下来。瑰丽的烟花在江对面闪耀,升腾,夜空被五色的花朵装扮的分外灿烂,心跳和喘息都被震耳的礼炮声遮盖住。
  烟花很美,却那么短暂。就像触手可及的幸福,会不会也只有瞬间?甜蜜过后,总有更清醒的现实需要面对,可此刻,他们都不愿去想,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陈墨将安乐送回医院,从沙发大包里拿出她的手机打开,很快滴滴地收到几条回复的短信,他无意间瞄了眼,全是熟悉的名字。他揉揉额角,看着病床边倒水给他的安乐,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
  “安乐。”
  “嗯?”她转过身子,递过一杯热水。
  “那块地,我可以不要。”所以不要这样绞尽脑汁,他不想看到她为此伤神。
  握住杯子的手缩了下,安乐抬头看着他:“半途而废,不是你的风格。”
  陈墨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人总要有放弃的东西,在孰轻孰重中选择。”他不想因为一块地,面临失去心爱的人危险。
  “那公司怎么办?即使我们可以不管不顾,小五呢?”这样的机会错过,他们能凭借什么再起家。
  “放心,你的男人,不会不负责任,条条大路通罗马,钱没有可以挣。”
  安乐看着他,说得如此轻松,几千万,短短时间如何筹措。
  47、斡旋
  陈墨很早就签了游戏的代理合同,如果毁约将面临大笔的赔付,这是一步无路可退的棋局。然而没有墓地快速回笼的资金支持,科技公司无论如何也运作不起来。即便他家里有钱可以收拾残局,但显而易见,没有主控权的他势必重新回到父母的管辖下,依照他对父母的了解,他和安乐将再无可能,这点是他万万不能妥协的。
  在制定计划时,他考虑过太多项目的细节,却独独没有考虑到感情。掌控全局的弈者,爱上要牺牲掉的弃子,面临的就是满盘全输。人生是场豪赌,他压上全部,偏偏要放弃最有可能赢的路。
  他的计划本来是环环相扣,现在去掉末端的资金链,进也不能,退也无路。可是钱,能从哪里来呢?
  整整一周,陈墨都在准备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现在,融资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救方法。
  光明正大的,走他想走的路,虽然难上加难,因为没有心理包袱,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初十过后,当秦凌云再次找安乐时,被陈墨拦下。安乐知道陈墨和秦凌云谈了话,她不便过问,但显然两人谈掰了,秦凌云气冲冲地摔门而出,留下话“陈墨,你一定会后悔!”
  朋友变成敌人,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趁着节假,孟行被派去北方的种植基地,陈墨早在年末就和蒜农签了承包协议,收购价很低。他对市场的判断很敏锐,节后的价格涨势惊人,少说也能有几百万的利润,这笔钱本来计划是用于墓地营建的,现在派上别的用途。虽然这点钱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因为墓地的计划搁置,安乐除了去医院照料奶奶,其他时间都跟着陈墨完善科技公司的融资报告。这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很多东西她基本是一窍不通,经常闹出笑话,即使时间紧迫,陈墨却很耐心。没文化不代表没头脑,安乐本来就很聪明,像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
  秦凌云并没有放弃他的墓地计划,他不是没有独自运营的能力,和陈墨合作是为了更大程度上打击陈智琛,压制陈家的发展,有利益的方案不愁找不到合作者,没有棋子还可以砸钱,权力和金钱是达成目标最便捷的两条途径。
  接到预料中的电话,陈墨交代了一些事情给安乐,便驾车回家。
  陈家别墅,难得陈智琛没有应酬,照例将他宝贝的金丝楠木象棋拿出来清理,看到儿子进来,停下手头的忙碌。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过节也不好好在家。我听你学校的教授说你拒绝了保送申请,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商量,胡闹!”这个儿子越大越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陈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爸,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陈智琛板着脸也不回应,放下擦拭的棋子站起:“我也有话和你谈,到书房去。”
  橡木书桌前,他俯身拉开抽屉,掏出一叠照片,连带着安乐的个人资料甩在桌上:“儿子,让你出去住,不是让你没分寸的胡闹!你搞个没身份的女人住在公寓,幸好你妈妈不知道,否则被你气死!”
  放大的彩色照片清晰的两个人,亲密进出的画面,拍得很漂亮。陈墨拿起一张,到现在他和安乐都没有合影,倒被别人捷足先登。陈墨知道父母没这个闲情派人跟踪他,想必是秦凌云寄来的。
  “你马上给我搬回来!”
  陈墨将桌上散落的照片拢起来,抬头极认真地说:“爸,在你们眼中,杜依依就是有身份的女人吗?”
  “那是自然,依依家世背景,哪点配不上你?”
  陈墨嘴角轻轻上扬:“感情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杜依依,不管她能为陈家带来多大的利益,现在我不喜欢,将来也不会。”
  陈智琛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喜欢?能为你带来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原来是这么幼稚的人,你要记住,在我们陈家,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陈墨摇摇头:“爸,你以为生下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一生吗?”
  “儿子听老子的话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可是十多年前,你们就放弃过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说,不代表我没有想法。”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什么放弃,什么死过!”
  “爸,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年你们选择了让哥哥活下来,我则是被放弃的那个。这些年来我也努力过,抱歉我成不了哥哥。如果连我的感情这个最后的底线,你们也要干涉的话,我会选择离开。”
  陈智琛万万想不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会说出这番忤逆的话,连带着揭开尘封的伤疤,不由气血上涌,身子摇晃起来,“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如果这一切要搭上我的一生,我情愿不要。”
  "混帐,那个女人能给你带来什么?"
  陈墨微微一笑:“爸,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只有利用的关系。利用某人能走到的高度,她让我明白,保护着某人也一定能达到。”
  “哼!说得好听,等你受到挫折和打击就会知道,世界上的事情,远远没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陈墨明白知易行难,父母不会善罢甘休,但有秦凌云在背后牵制,反而帮了他大忙——等到那块地被拍走,父亲自顾不暇便不会再有功夫管他的闲事。
  最终他还是没有告诉父亲墓地的事情,想必秦凌云来这一手,也是提防他从中作梗吧。在心中计算了下得失,陈墨愈发冷静下来,隐隐约约觉得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没有把握到,看着桌上装饰用的的微型棋盘,突然灵光乍现。
  “爸,我们来赌一场吧,如果将来我能为陈家扳回一局,挽救陈家于水火之中,我希望你和妈妈,能接受安乐。”
  陈智琛怒极反笑:“放屁,家里能有什么危机!倒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偷偷摸摸做什么游戏正资金短缺,这个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到时候你别后悔着回来求我!”
  “爸,你曾教导我,人生就是一盘棋局,落子无悔才是弈者的风范,不论结局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好,好!”
  陈墨没想到父亲会做的这么绝,掐断了他所有的资金来源,毕竟数十年的人脉资源不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能相提并论的。在老一辈人眼中,网络游戏这类虚拟产品的运营,远远比不上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实业,丢些钱让儿子买个教训,也没什么肉疼。
  陈墨的性格倔强,他不是会低头认输的人。这一点他和安乐是很像的,直到最后不绝望,就一定会有希望。有些爱情让人软弱,有些则让人坚强,年轻的时候遇到挫折,其实是好事情,这世界上多的是碌碌无为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的,不多,能把握并且坚持的,更少。多年后陈墨回想起这段岁月,他才明白,他和安乐之间的感情,远远不止爱情这么简单,他们身上有彼此的影子,他不能放弃她,某种意义上就是不放弃自己。
  他将注册的房产公司转让出去,加上囤积倒卖赚的钱,仍有近千万的资金缺口。
  验资报告和可行性融资报告这几日也制作好了,父辈的熟人是被打过招呼的,都躲着不给明确的答复,拖就一个字,两头都不得罪。孟行那边凑个几十万还可以,多了他是拿不出来的。
  写字间已经装修完毕,只等进服务器等运营设备,而人员招聘等各个环节必须提前进行,一切迫在眉睫,可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
  杜依依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安乐正在装订文件,投出的多份报告均石沉大海,她知道陈墨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压力是不言而喻的,她转身走到隐蔽的地方才按下接听。
  “安乐吗?”听筒传来的声音清脆。
  “依依,找我有事情吗?”
  “呵呵,不是约好过完年找我玩吗?你个健忘的,赶紧出来透透气!”
  原本是没必要敷衍杜依依的——安乐知道她们的关系因那块地而起,也应该随之而终结。要知道杜依依这样爱憎分明的女人,一旦知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定会记恨她,报复她。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友情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安乐自然清楚,可是这个节骨眼,她不能让陈墨彻底孤立无援。她为他考虑太多后果,独独考虑自己少之又少。
  安乐借口去医院溜了出来。现在杜依依是为数不多能帮上陈墨的人,虽然她没钱,但她父亲有权,这个社会权力比金钱更重要,更能让人屈服。抱着试探心理,安乐赴约去了杜依依家。
  和想象中一样,杜依依的闺房充满甜蜜梦幻的少女气息,粉与白色调,多到另人瞠目地hellokitty的各种摆设和毛绒玩具。安乐总觉得执着于一类物品喜好的人,通常情况下,对感情也会更加偏执。
  闲聊了半个下午,安乐旁敲侧击地将话朝陈墨那里引,杜依依都巧妙地避开不谈。安乐几乎都以为,这个聪明的女孩定有所察觉,但直觉又告诉她,喜怒哀乐轻易表现在脸上的杜依依,没那么多心眼试探自己。
  安乐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很卑鄙的——她在利用别人的感情,可她不能控制。她从来不是高尚的人,想要保护某人总是要付出代价,为奶奶她付出自己,为喜欢的人,她不介意把自己定义为坏人。
  当陈墨习惯利用人达到目的时,她让他看到奋不顾身保护人,那种叫□的东西,有着伟大的力量。当陈墨决定堂堂正正的做自己,她却踏上和他截然相反的路,他会拉住她吗?
  人们经常把不能解释的东西,都归咎于命运,把此生所有的过错和错过,都埋怨于那样玄之又玄的微妙词语。可即使背道而驰又怎样,地球是圆的,想见的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总会在下个路口相遇。
  “我们出去逛逛吧。”杜依依觉得待在房子里没什么意思,主动说。
  安乐看看手机,静音的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时间已经不早。
  “你有事情?等下有约会吗?我能不能参加,最近我爸忙着工作的事情,好几天人都看不到,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安乐微微笑道:“我有个朋友家里有些事情,你可以找你心仪的人约会啊?”拐了个弯,她又借此机会提起陈墨。
  杜依依眼眶红了:“别提他,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安乐好奇的问,不提么?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他和家里闹了点矛盾,我想帮他,可连人都见不到。”
  她还不知道,那个她心仪的男人,就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身边,心也在,没有一丝一毫她的位置。不知道真相是种福气,只要梦不被敲醒,有希望的时候即使再难过,也不会是心碎的绝望。
  安乐看着杜依依,开始的谎言变成不忍。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孩,粉碎她的希望,是残忍的。然而爱情的领域,无论多么宽广的心胸,对两个女人而言,都比刀刃还要狭窄。
  48、眷恋
  正月十五那天银行下班很早,不到3点已经开始停止叫号。陈墨办理完抵押借款,从贵宾室里走出来,头顶的天空阴霾遍布,整个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像是沙尘暴即将来临。
  鬼天气!陈墨将手中的作废的票根撕碎,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钱到用时方恨少,这样的情况是他从前未曾经历过的,现在他能体会到当初半夜,安乐给他打电话是何种心情。
  “给我钱,什么都给你。”
  那时她身上背负着一条性命,没有钱就没有生的希望,是迫在眉睫,也是走投无路。幸运也好,不幸也好,他们遇见了彼此。
  近几日,他知道安乐背着他偷偷和谁见面,他不想她去讨好任何人,哪怕前提是为他。他不希望她好不容易聚拢的尊严,再被人无情的践踏,但这女人是个倔强的性子,他拿她没办法。
  小五也挤兑他越来越有‘妻管严’地倾向,他只是笑笑反回去:“历史上出名的妻管严都是英雄。”
  焦躁的日子里,玩笑的口角稍稍缓和了紧绷的神经。但随着合同首付款日期越来越临近,最后一笔资金却无论如何也筹集不到——父亲那边是下了狠心。
  秦凌云那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半个月,至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等到三月春暖花开,两边肯定要对上。这个时机至关重要,但陈墨不能就这么等待。原先和秦凌云合作,是带着帮忙筹集游戏第一笔运作资金的条件,然而现在两人分道扬镳,这笔钱是没有丝毫希望的。
  没有白纸黑字,他反悔就不能怨别人不仗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亲兄弟也有明算帐的时候,何况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钱!钱!钱!陈墨深深呼吸了下,脸上还是山崩地裂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淡漠,这样的面具带了十多年,他能自如的隐藏真实的表情。
  孟行神神秘秘地打电话让他去写字楼,半个小时后,陈墨出现,三十二层的高楼看上去很有压迫感,全玻璃幕墙的外装饰,浓郁的现代气息,这里有可能是他起步的地方,然而八字始终差那一撇,东风也遥遥无期。
  虽然孟行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嘴上唠唠叨叨的抱怨,实际办事情很是用心细致,跟着他忙得连轴转,毕业论文都是随便找个枪手完成的。
  时间匆匆,过节耽误了些时日,但办公室的装修趋向于简洁,倒也进入尾声,陈墨前几天来看过。他按了向上的电梯,脑袋里盘算着招聘的事情,虽说合作方会调配来技术支持,但重头在推广方面,炒作和项目运营必须找精英才能确保整体运转不会出现大偏差。
  人才没有钱是留不住的。陈墨眉头微微皱起,又不着痕迹的松开。
  电梯‘叮’地开启。
  玻璃感应门打开,水曲柳木制的前台上,坐着他没有想到的人,陈墨扫了眼梁洛:“你来干什么?”
  梁洛笑嘻嘻地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身上压根没有的灰,“陈少,难得见你一面,还这么冷淡!”
  孟行从后面的办公室出来,看到陈墨面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欲言又止地拉拉陈墨的衣袖:“老大。”
  看热闹的?陈墨觉得有些蹊跷,他和梁洛向来不对盘,孟行少时也常常受他欺负,自然不会有好态度,现在却屈就拉拢的样子。
  梁洛旁若无人的站着,脚尖踢着地上装修散落的木条,“啧啧,这地方不晓得是不是风水不好,还没搬进来,就有人要倒闭。”
  陈墨倒不生气,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写字楼,你家也有投资,果然眼光独到。”
  比起伶牙俐齿,十个梁洛也不及一个陈墨,这句半个脏字不带的话就呛得他脸色发青。梁洛双手朝背后一缚,心想要不是有人委托,他才不受这个鸟气,早就甩手走人。
  最近知道一向春风得意的陈墨处处碰壁,梁洛心里比谁都爽。想到当初心里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本意是想落井下石,好好奚落陈墨一番,然而有人求他对陈墨施以援手,想到这点他像吃了大便一样呕。
  陈墨不理会心理活动剧烈的梁洛,将办公室环视一番,拉着孟行就要离开。
  “等等!”梁洛慌忙开口叫住。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地说,我没闲工夫在这里和你玩‘我猜’。”陈墨扭头,口气很不好。虽然冤家宜解不宜结,但小人往往除外。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梁洛就是典型的例子,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墨看的很清楚。
  梁洛这下面子挂不住,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陈墨。他也是个怪脾气,本来确实是来看热闹顺便嘲笑的,虽然弟弟和杜依依都求他帮忙,他却并不打算听从,但被陈墨这一刺激,反而起了好胜的心,就想看看自己成为他的债主后,陈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卑躬屈膝的嘴脸。
  “钱,我有!”
  陈墨挑挑眉并不作声,梁洛确实有钱,他家是做矿产起家的,现在涉及全市十来家大型连锁超市,资产过亿,梁父又极宠这个大儿子。陈墨其实特别清楚,梁洛不过是来取笑自己的,如果他和颜以对,换来的便是嘲讽和奚落。他越硬,梁洛越不甘心,反而会有机会。比起谈判和观察人心,梁洛实在差太远。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不到山穷水尽,陈墨并不想招惹这一个麻烦的人,和聪明人做生意心累,和笨蛋合作头疼。
  “你不是缺钱吗?我可以借钱给你,怎么样?”梁洛双手抱胸,脸上是俾倪地笑。
  陈墨瞧都不瞧他一眼,对孟行说:“小五,我们走。”
  孟行心里焦急,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想不通陈墨怎么这个时候不理智,艾艾地正想说什么,被一把拉着朝外走去。
  “喂!你耳朵聋了吗?我说我借钱给你!”梁洛气急败坏的追上来。
  陈墨按住朝下的电梯按钮,扭头薄唇微启:“我有问你借钱吗?”
  这句话说的梁洛和孟行都是一愣。电梯‘叮’地打开,陈墨不带丝毫迟疑的大步踏入,“小五,进来!”
  直到回公寓过了良久,孟行依然没有反应过来,陈墨脱掉外套坐在书桌前研究招聘的职位,空气一片静谧。孟行在沙发上呆呆坐了一会儿,终于按奈不住跳了起来嚷嚷道:“老大,你发烧了吗?”
  陈墨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前。孟行走过去,伸手朝他额头摸去,还没碰到手腕就被捏着朝外一翻,疼地‘哇哇’叫了两声。
  “老大,不带这样的,家暴啊家暴!”
  “别吵,我正忙着呢,你要没事回自己窝去!”
  孟行双手支撑着桌子边沿,歪着脑袋瞅着他,又长叹了声。
  “你吊丧吗?滚!”低沉地声音,随意的口气,没什么威慑力。
  “你叫我滚,我就滚,等你叫我回来的时候,我滚远了怎么办?”孟行没个正经的说,他心里是有疑惑的,但又不想直接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有个筹款的机会很难得,他还不能理解陈墨如此做的道理。
  陈墨放下手中的鼠标,抬头,清亮的眸子说不出的晶莹,他嘴角朝上微微翘着,看得出心情不赖,“小五,梁洛还会来的。”
  孟行一怔,聪明伶俐的他一经点拨,立刻明白过来,笑得脸上像盛开的花朵,小小的酒窝在唇边荡漾:“老大,你个狡诈的!”
  气势都是一盛二衰三竭,不甘心的人往往不容易放弃,陈墨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借钱’了。他并不在意后面是谁的恩情,他知道牵动这一线的可能是梁洛的弟弟梁渭,或者是梁洛心仪的杜依依。还是原来的态度,同□他没有,所以不会承梁渭的人情;对杜依依也没有情,感恩图报就更谈不上了。
  陈墨知道和梁洛合作肯定要付出代价,终究还是年少气盛,放不下尊严。
  安乐回来的时候,觉得气氛有微妙的变化,两个男人似乎心情不赖,经常扑克脸的陈墨也难得笑吟吟地看着电视。
  “有什么喜事吗?”她心里其实知道,杜依依肯定找了关系,带了喜讯吧。
  陈墨将她的手一拉,亲昵地半抱在怀里,闻到了一丝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看到你就是喜事啊。”
  “呕——”孟行受不了做着哆嗦的样子,“喂,儿童不宜的限制级画面请关门后进行,不要污染我纯洁少男的心灵!”
  夜晚的月光如同轻纱一般朦胧地笼罩整个房间,陈墨侧身躺着,伸手抚摸着安乐的短发,柔软细滑。
  “睡了么?”
  安乐睁开眼睛,眼前的人看不到表情,她朝他怀里缩了缩,支吾地哼了下,冬天快要过去,这样的温暖的体温,很让人眷恋啊。
  他探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乐乐,谢谢你。”这句话在他心里盘旋很久,最终没有说出来,没有必要说这些客气生分的话,谢谢她一路陪着他走过灰暗的冬季,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现在她在他怀里,让他有了真实的存在感,爱是触手可及的,也许这比任何都重要。
  现实障碍太多,风雨前进的路,不晓得还有多少阻扰,陈墨知道他的人生很像一部三流电视,过去是如何黑暗如何愤懑,他都无所谓,只是,将来迈向光明的剧本,他想和她一起,谱写。
  49、摊牌
  果然不出陈墨所料,梁洛又找了来。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遂心愿的事情有很多,自己却看不清楚,不甘心的人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傻瓜。梁洛想不通走投无路的陈墨,借钱给他,居然还不甩自己!
  “陈墨,你脑袋坏掉吗!”梁洛的车将准备出行陈墨堵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车窗自动落下,探出头喊道。
  陈墨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就那么想借钱给我?”
  梁洛打开车门走下来,阴着脸:“你求我啊,看我借不借给你!”
  陈墨很想说,地球太危险了,你还是回脑残星比较安全,但这类人身攻击的话,说出来只怕梁洛会炸毛。他当然想借钱,但合作是要讲条件的,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他要将付出的条件压到最低才好。
  “梁洛,我只需要融资,不需要私人借贷。”陈墨气定神闲地说:“你想投资我们可以谈,要是别的,还是算了。”
  梁洛深深吸了口气,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好,明天上午你来我家,我们好好谈谈。”他相信,最后陈墨一定会求他,到时候他再好好提要求羞辱一番。
  返校的日子临近,杜依依逮着时间就找安乐玩。同样是没有母亲的孩子,她们很多心情是一样的,所以特别能谈到一处去。不同的是,杜依依有个好爸爸,而安乐没有。杜衡生知道安乐所属的公司放弃了竞标,对她倒亲切起来,也没多少戒备心,有时在家反而能客套的寒暄几句。
  安乐心里是很矛盾的,二十年来,她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在杜依依那里真心实意的友谊,她却清楚那不过是个谎言。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事情真相早早败露,她也能早日解脱。至于后果是什么,她反而不在意。
  土地竞标下周就开始了,秦凌云年后再也没见过,对于这样一个用心栽培过自己的师父,安乐也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毕竟他没有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给了她最后苟延残喘的时间,这点,她还是很感激的。
  安乐并不知道,秦凌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她是他引荐过的人,不好坏了自己的名声,另一方面,其实他早将她的资料寄给陈家,给她下了最大的一个绊子。他知道家丑不外扬,陈家即使收到资料,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这个男人,半生都在算计,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不按计划行驶的棋子。
  付出得不到回报的事情,秦凌云是万万不会做的。安乐还是年纪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而陈家发生的事情,陈墨不对她说也是有情可原的——他不想让她背上包袱。
  梁洛答应帮助陈墨后,杜依依这几天心情很好,这天又拉着安乐去逛街。
  “过两天朋友生日,我也带你一起去玩吧。”杜依依笑眯眯的伸手挽着安乐的胳膊,她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出半圆的弧,涂着很漂亮的粉红色指甲油。
  安乐有点心不在焉,小五说今天陈墨去和梁洛谈事情,她不晓得最后会是何种状况。
  杜依依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呐,回魂!”
  安乐这才回过神来,不经大脑随口符合说:“好啊。”
  杜依依很高兴,梁洛的生日她是压根不想去,但因为他答应帮陈墨的忙,觉得欠了他很大的人情,这时候自然不便推诿,有安乐作伴,便放松许多。
  安乐被拖着在商场闲逛,两个人也没什么非要买的东西,只无目地的瞎转。路过周生生专柜的时候,杜依依停下脚步,透明的玻璃柜台摆着金灿灿的饰品,杜依依一眼看到那个kitty猫的千足金吊坠,很喜欢,便叫专柜小姐拿出来。
  “漂亮吧?”
  安乐点点头,小巧可爱,一点也不俗气,倒很适合杜依依。
  “这个我要两个。”杜依依买东西想来干脆利落,喜欢什么二话不说就刷卡付帐,过年她的压岁钱收了许多,这个小玩意是不在话下的。
  “你买那么多干吗?”安乐瞄了眼金价,对比着克数,小小的坠子,两个下来也要三千多。
  杜依依但笑不语,付款开票行云流水,连称重都没管,将包装好的红丝绒盒子塞给安乐:“我们一人一只,喵,哈哈!”
  安乐脸色有些苍白,小小的盒子在手里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依依……”
  “嗯?不许说不要哦,我们是好姐妹,这是定情信物,嘿嘿。”没等安乐说出拒绝的话,她劈里啪啦说了一串出来。
  安乐正待说什么,手机在衣袋里振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眼,是孟行。
  最终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谎言就是这样,开始容易,收尾难。安乐知道爱之深,恨之切,她和杜依依的友情开始便是悬崖上的花,一场风过后就会飘零。她所做的事情,间接的利用,包括隐瞒身份接近,每一样都是不可原谅的,她是应该遭到惩罚的。每个人都会犯错,圣人也不例外,不管初衷是什么,都不能作为借口。
  安乐走在一个不受控制的十字路口,向来坚定的她从来没有后悔的事情,唯独这件,让她心神不宁。
  安乐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孟行似乎有重要的事情找她,电话不停的振动,她走出商场才按下通话键。
  “乐乐,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陈墨好像去找梁洛了,我怕有什么意外。”
  安乐报了一个地址,又怕被杜依依看到,走出两站路,在离商场很远站牌处等待。冬日最后一场风雪来临,雪粒砸在脸上生疼,天空是黑压压的一片,她的心里和这天气一样阴沉。
  孟行的车开得很快,雪落在地上变成泥泞的雪水,滑。城市很大,来回折腾费了一番时间,若说担心孟行其实倒没多少,他知道陈墨不是好欺负的人,可是有热闹自己看不上,想起来有点心焦。找了安乐一起去,老大就不会乱发飙了,这个弱点,他熟练的掌握。
  虽然是下午,可是天气像傍晚那般昏暗,白茫茫飞舞的雪,笼罩着新区的红砖高墙,平日那鲜艳的色彩,今天显得暗淡无力。
  天空飘着碎玉般的雪,车内暖气却热得人脸红。关心则乱,与孟行不同,安乐确实有点慌乱,她心里有很重的包袱,从小到大似乎做惯了扫把星,她不想陈墨有任何差池。
  车在梁洛家门前停下来,没等停稳,安乐就打开车门。一股尖利的寒气砭人肌肤,从前这点冷她是不在话下的,挨饿受冻是她常有的事情,可过了一段舒适安逸的生活后,身体的抵抗却弱了下来。
  屋内,梁洛和陈墨僵持着。按理说陈墨处于劣势,应该被动,但他太了解梁洛的脾气和秉性,又巧舌如簧,反而占了上风。
  陈墨的融资报告是很有吸引力的,梁洛虽然性子不讨人喜欢,做事情冲动鲁莽,毕竟受过高等教育,不是白痴,他知道若不是陈墨家里从中作梗,像这样有利可图的项目,吸纳资金并不是难事。
  陈墨明白单纯的利益是不能让梁洛上钩的,他是不缺钱的人,更重视的是能力在家族中的体现,是被人赞扬和仰望。
  “你父亲董事局的成员不是对你毕业后掌管连锁超市颇有微词吗?这样的投资对你展示能力很有帮助,我有信心两年内创造上亿的利润,到时候,谁都不会再对你有质疑!”陈墨的话很有诱惑力,让梁洛暂时忘记要好好羞辱他的最初目的。
  谈判进入正轨,就利润分配两人谈了很久,最终敲定分成比例,正待签订合约,门铃响了。
  梁家的保姆引进来两人,孟行自然是熟悉的,看到安乐,梁洛倒愣了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
  “呦,这不是陈少的‘女朋友’吗?”他笑着站起来,“到我家找人,还挺紧迫逼人的。”
  安乐看到陈墨毫发无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狠狠瞪了身边的孟行一眼。
  这一打岔,合约放到一边,虽然嘴上谈拢了,没有白纸黑字,陈墨自然是不放心的。梁洛这样的人翻脸不认帐是经常的事情,他也知道两人是出于关心才来找他,但这样的节骨眼,孟行总是好心办坏事。
  果然,接下来的签约开始不顺利,梁洛看着安乐不正经起来。
  “我说,陈少,你的魅力真是到哪里都挡不住,前面有杜依依为你撑腰,后面又来个妞,我弟弟骨折至今还没痊愈,你倒是能耐啊!”
  陈墨手中紧握的签字笔朝桌面上轻轻放下,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我不能耐你会和我合作吗?”这句话难得有点褒奖梁洛的意思,却不知道他听没听出来。
  安乐察觉她与孟行有点坏事,心里很是懊恼,但面子上又不能流露,微微笑道:“梁少,看来是我们打扰了,实在是公司有些急事需要处理,电话又打不通,才冒昧前来。”跟着秦凌云学习一段时间,场面上的话多少她也说的流畅。
  孟行也打哈哈地说:“是啊,是啊!”
  “不打扰,刚好我还嫌没有证人,你们来正好!”梁洛狭长的眼睛眯起,露出一丝精光。“我出钱,没问题,不过有两个条件,答应了我立马签字,否则,免谈!”
  50、注定
  车内是静谧地空气,只有雨刷刮着车窗发出的声响,狭小的空间很是逼仄。孟行低着头一言不发,安乐坐在副驾上也不吭声。倒是陈墨打破宁静,“怎么都和斗败的公鸡一样,合约不是签了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去庆祝,绝路逢生啊!”
  “黑方上次我一人喝完了。”孟行抬头艾艾地说。
  陈墨微微一笑:“你傻啊,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瓶黑方,再买就是了。”
  “老大……”
  “别唧唧歪歪了,你来开车,下雪我视力不好,你的车就丢这里,明天过来再取。”
  交换了位置,陈墨坐在了后面,“乐乐,坐我旁边来,省得小五注意力不集中。”
  孟行心里嘀咕着,什么啊,你的女人我从来没觊觎过。这番说笑倒也缓和了车里僵硬地气氛,只有安乐还是没说一句话。
  陈墨握着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早先红肿的冻疮早就不见,可指腹仍有厚厚地茧,摸上去有些粗糙。他知道她很自责,其实就算他们不来,梁洛也不会那么轻易签字。
  要说打压和嘲讽人,陈墨很擅长,但他是安慰无能星人,所以即便知道安乐心里有着没必要的愧疚,他却不知从何化解,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借着汽车转弯,将她搂进怀里。
  “晚上想吃什么?”他在她耳边呼出热气。
  “嗯。”安乐回了回神,低头朝朝他胸前看了一眼,那里面陪着他二十多年的古玉,现在留在了梁洛家,而明天,还要去给他弟弟道歉。
  “嗯是什么?”陈墨撩拨着她的头发,淡淡的清香。
  安乐心不在焉的说:“随便什么都好。”
  “那,吃你好不好?”陈墨故意逗她。
  “喂,你们不带这样刺激人的,我又不是空气!”前面的孟行从倒后镜偷偷瞄了他们眼,憋出一句话。
  “好好开你的车!”
  晚饭过后,安乐说看护家里有事,她去医院替换。陈墨不想她这么辛苦,要加钱找个临时看护,她却说只有一晚,也想陪陪奶奶。他们便没去酒吧庆祝,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
  疲惫了半个月的陈墨,心里紧绷的弦总算稍稍放松了些,晚上睡得很早。梦里隐约有轻薄地雾,笼罩着他,安乐巧笑倩兮地在不远处,他伸手想要去抱,却又越来越远,怎么也够不到。
  他叫了一声坐起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心里感觉不安。他朝床头的荧光表看去,时针指向正北,不过12点,他掀开被子下床将暖气调低。房间很静,听得见秒针走的滴答声,他躺了好一会儿,横竖也睡不着,又坐了起来。
  窗外的雪早就停歇,他穿好衣服,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走的时候没有打电话,他害怕吵着她休息。
  冬夜车辆稀少,没多久就开到医院,他在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些吃的,晚饭她没吃多少,可能这会儿早就饿了。
  白炽灯将住院部的走廊照的如白昼般亮堂,陈墨脚步轻缓,不想打扰病人,走到特护病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盖着毛毯,连头带脚捂了个严实,陈墨笑着在边上坐下来,伸手去搂。
  “哎呀妈呀,大半夜的,谁啊!”毛毯掀开,露出看护大妈的受惊吓的脸,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陈墨,赶忙护着前胸,“陈先生,你半夜跑来干吗?我年龄能当你妈了!”
  陈墨有些错愕,急忙站起来,环视病房并没有瞧见安乐,心往下一沉:“阿姨,别误会,我以为是安乐,她晚上没在吗?”
  安乐自然是不在的,她在梁洛家的别墅外,孟行的车边。
  漆黑的夜覆盖着大地,昏黄的路灯将身影拉长,她等了很久,别墅的灯火才暗下去。
  那块玉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安乐亲眼看到梁洛笑着放进去,心里不知为何恨到极点。龙凤雕琢的古玉本来是一对,是陈墨家传之物,在她遇到他的少年时候,一枚便不知去向,他母亲说是她偷了,她脱光所有衣服,可依然没有人相信,最终被扭送到警察局,那时那景她一生难忘。
  这件事情对安乐影响很大,她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时光荏苒,多年后,剩下的这个,却因为她落到旁人手中。这种不甘变成了魔障,她知道若是取不回这块玉,她定会寝食难安。
  安乐凭着记忆画出图样,找雕刻师傅用白玉仿造了个类似的,准备干一把她的老本行。
  背包丢在孟行车下,换上轻便的运动装,带上鞋套和手套,她深深吸了口气,朝别墅走去。
  手机在背包里疯狂地振动,主人却已经远离,夜晚静谧的有些凄凉。陈墨焦急的拨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他有些失控,恨不得有魔法里的传送术能一秒到她身边。
  他隐约察觉她去做什么,傻瓜,那些身外的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来不及。安乐是彻底的行动派,车只开的再快,也阻止不了她执着的念头。每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偏执的时刻,一鼓作气的,只有一个目标,简单,完全不顾及后果。
  陈墨看到墙边翻出的身影,觉得心要跳出腔子,她安稳的落地,动作干净利落,他站在车前,面色阴沉。
  安乐看见他吓了一跳,直觉的朝后退去。
  “拿来。”陈墨开口。
  安乐低下头,从衣服内掏出玉佩递过去,自从他们交好后,这是第一次陈墨用如此冷冰的口气对她说话。
  陈墨接过不再吭声,周边刚好有个施工的砖堆,他弯腰拾起一块,朝玉佩狠狠拍去。安乐情急下用手去护,陈墨收势不住,空心砖砸在她的手背。她忍住没有叫出来,眼泪在眼眶打转。
  痛,在她的手背,也在他心里。陈墨丢下砖头,气极:“你是傻瓜吗!”
  安乐垂着脑袋,积蓄的泪终于跌落在地上。陈墨曾以为,要是有人敢伤害他爱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原谅。可现在,伤害她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将她拉起来,紧紧抱住她,用力的几乎把她的骨头捏碎,为什么不能对她更温柔一点?为什么要把失去或者未知的恐惧加到爱的人身上,是太爱了还是不够爱?
  “你不欠我的,不需要做这些,就算什么都失去我也无所谓。我希望的不过是心爱的人,平安快乐的活着,开心的笑,只有如此而已。就算我什么都有,没有你,有意义吗?”
  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安乐抬起脸,“对不起……”
  她以为她不会再为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流泪,手背红肿,火辣辣的痛,可她却觉得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因为她把所有感情都给了他,如此的确定。
  他将玉佩拾起,带到她的脖子上,贴着肌肤一片凉,很快和体温融合。他拉着她的手,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打开车门。
  “傻瓜,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资金一到位,陈墨立刻忙碌起来,他知道梁洛始终是个隐患,那块玉佩也是个祸根。然而,倾全力去保护一个人——他能做的也只有这点。
  实际上他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运作的资金是分阶段的,他仅仅可以起步,后面的推广才是重头。
  不参与拿地,他虽然放弃了最可行的路,但恰好让他另辟蹊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根据打探的消息,秦凌云对于拿地势在必得,这样很快陈家将面临最大的威胁,他已有应对的策略,陈墨觉得公司第二笔资金很快就有着落——他和父亲说过,要解决危机,不是信口开河。
  利器对外伤敌,对内伤己,要看如何运用。秦凌云虽然步步为营,计划看上去完美无瑕,实际上没有无漏洞的方案,正所谓风险投资,有利益自然
  也有风险。陈墨对于这个方案十分了解,自有对策,所以他现在巴不得秦凌云赶快将地块拿下。
  初春的夜晚微寒,杜依依老早就打电话给安乐,约的地方是城中一家著名的酒店。据说是她朋友的生日宴会,安乐也准备了份礼物,想今夜把事情
  说开。
  酒店门口,杜依依亭亭玉立,粉色的掐腰风衣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瞧见安乐,挥手打招呼。
  记忆中一幅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安乐想起来她在这附近的商场偷陈墨钱包的时候,原来那时和他在一起碰面的人,就是杜依依!
  缘分总是这么蹊跷,不早也不晚。大多数人一生能和近2千万人擦肩而过,她们就是这两千万分之一的缘分,安乐总不相信世界上有命运这回事,但是她却相信缘分。
  “有你在我就放心啦,哈哈。”杜依依笑得恨开心,伸手缠住她的胳膊。
  “依依,宴会结束后,我有话给你说。”安乐闪避了下,最终没有躲开。
  “好啊,晚上要不你住我家吧,我们一起睡,随便聊多晚都可以。”
  安乐垂下眼眸,这个单纯的没有心眼的女孩,爱恨分明,即使家庭条件如此好,却也是孤单的。她是真的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喜欢自己啊。安乐觉得这个谎言无论任何后果,都愿意承担,是该接受惩罚的,错就是错,没有借口。
  电梯一路向上,叮地开启。装饰华美的大堂灯火通明,客人三三两两的随意走动,热闹而不喧哗。
  “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来,毕竟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了。”杜依依低声嘀咕,像自言自语。
  “嗯?你说谁?”
  “没什么,既然来了,我们开开心心的好好玩。”杜依依将她拉进去。
  主人还没登场,大家都很随意,轻柔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香槟酒杯晶莹剔透。
  梁洛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却迟迟未到,他拿了玉佩本想借此机会好好炫耀的,而保险柜里的东西显然不是他原来的战利品。安乐以为对付梁洛这样的纨绔子弟,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却万万没料到,梁洛也许什么都不行,唯独对玉器十分精通。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能变成真的。
  智者千虑,终有一疏。安乐考虑到指纹脚印,却独独忘记夜晚行窃也是要蒙面才安全。梁洛调出房间的监控录像,很容易的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
  钱已经给了,他却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手上证据确凿,梁洛阴着脸,如不是今天有他的生日宴会,他肯定直接杀去陈墨那里。想到酒店有那么多客人在等待,他匆匆拿了拷贝录像的U盘出门了。
  车内,他拨了个电话:“孟行,是我梁洛,今天我生日,咱们也算合作关系了,晚上你带陈墨来新纪元酒店捧个场吧,对,六楼。”
  这个夜晚,注定所有该相遇和不该相遇的,都在一起,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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