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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心醉

_16 七色夭夭(当代)
  
  “缓些日子?”司寇钰意味不明看她一眼,唇边笑容似水般的温柔,话语出口却是冷凉无温,“不错,我司寇钰此生唯一亏欠之人便是婂婂,但你我之间不过是挂名夫妻,少宫主莫不是介意我心有所属?”
  
  “这……”百里冰此时已不知该说什么,此人心意已决,她根本也没有合适理由来拒绝,只能应付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
  
  “少宫主,有些话在下可以说在前头,婂婂既已嫁人,我此生无意再娶。如果不是因为你流烟宫横加阻挠,我也不会去御前悔婚,做出一生愧疚之事,”司寇钰漠然垂睫,掩去眼底的几许苍凉,“至于你我的夫妻名分,待查出先父之事便作罢,之后婚嫁配娶,各不相干。”他此际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让他与她擦肩而过,近在咫尺却远比天涯,而她又是为何,要将他兄弟二人骗得团团转!
  
  明明是他的妻,却不告诉他真相,任他一意悔婚!明明身中蚀月,却不让他知晓半分!明明玉洁冰清,却粉饰荒唐!明明命不久矣,却要独自面对一切!
  
  若他没有猜错,这些事情都和父亲之死有关,仅剩半年性命,她是想让他痛悔至死吗?  
  
  百里冰一怔,心下怒气不打一处来。流烟宫之事虽说是皇叔那只老狐狸所为,但御前悔婚之举并没有人拿刀架着他去做,此时怎地听上去像是她强迫了他?
  
  “公子此话有失公允,我堂堂流烟宫少宫主岂需做出逼婚之举?如此,你我婚事不必再提,至于太傅随身玉佩之事,我保证会查彻清楚,给你个交待!”她并非没有脾气之人,这件事她定要找皇叔查个水落石出,什么婚不婚事,不过是那老狐狸的幌子而已。
  
  司寇钰斜睨她一眼,眼底有细碎的光影在流动,“在下倒以为,这件婚事非结不可,否则的话怎对得起我御前悔婚之举?且,少宫主若真有诚意,便该早日完婚才是。”
  
  百里冰气结,出口便道,“那你便不顾我的声誉?”女子再嫁,怎么也是件有伤风化之事,他司寇钰谦谦君子,总该有所顾忌罢?
  
  司寇钰微微一笑,眼底却有如一泓流光月影般的透彻了然,“少宫主慧质兰心,又怎会没有相宜之道?大不了再换个身份罢了,于你,有何难?”
  
  他话语明显意有所指,言罢缓步倾身靠了过来,声音清雅悦耳却点点湮灭在风里,“你可知这世上最痛之事是什么?那便是情有独钟,矢志不愈。”
  
  那一种痛,叫矢志不愈,无药可救。
另有隐情
 司寇钰的一番话,将百里冰的心思全然打乱。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秘密,这点她很清楚。
 
 于身份之事,她其实并没刻意隐瞒,只不过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让她有必要去解释这个问题。
 
 从司寇钰的态度来看,他非但并没打算揭穿她,她反而从他的神态里看到了一些愤怒,还有指责。他在怪她对他隐瞒身份,怪她不去阻止他之前在御书房的悔婚。
 
 当然,她也没有料到,他这几年来对她不甚关心的原因居然是思慕那名吹埙的女子,且将百里冰当成了意中人……而皇叔那只老狐狸又在从中作怪,这中间的误会还真是有些曲折。
 
“乖乖,你要倒霉了1鬼医看着司寇钰的背影,幸灾乐祸地开口。这兄弟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司寇钰能够年纪轻轻就被昱帝赏识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而司寇昊怕是更为难缠。
 
“两个都不相让,你到底要哪个?”
 
 百里冰脸上神色有些黯淡,许久没有回答。她不是没有答案,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回答的资格。
 
 就算喜欢又如何?她身中奇毒,就算鬼医不说她也知道,女子体寒很难有孕,更何况她这在雪池中浸了几年的身体,此生怕是都不会再有孩子……所谓父皇和司寇昊的法子,其实不过是安慰她而已。
 
 司寇昊待她本就是由怜生情,所图谋的更是要将太子拉下位的大事,即便她离世而去,他最多不过是唏嘘哀叹一番,总会再遇上个适合他的女子;至于司寇钰说的除她此生不娶,想来也不过是一时执拗,他身负司寇一族的兴衰,就算为了家族也会娶妻生子,所需不过是时日罢了。
 
 他们想要的,她根本就给不起。
 
 这世上最痛之事,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怕爱成了伤害。
 
……
 
“主子,留娘来了。”倾绮的声音将百里冰从沉思中打断。
 
 百里冰回神抬眸,正见到不留娘子从门外走来,蓝衣布裙,干练清爽,从神色上看似乎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少主,属下刚才碰到大公子,他气色不太好,可有什么事?”她进门的时候司寇钰正好出去,见了她冷冷一笑,那样子气恼中带了些愤怒,她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
 
 百里冰微微一笑,“凡事总有意外,他自小就沉稳淡定,喜怒不形于色,总算是遇上让他恼羞成怒的事了。”
 
 不留娘子眉头一动,立时反应过来,惊道,“他知道少主身份了?”
 
“不错,”百里冰颌首,不欲多谈此事,转移话锋道,“事情办得如何?”
 
“陀陀岭快被挖空了。”说到正事,不留娘子笑了起来,“殿下怕是猜不到,除了六殿下之外的几位都派人去了。”
 
“那可查出到底是谁?”她放了许多诱饵,就是为了找出对江湖令势在必得之人,而此人,必定和太傅之死、太傅夫人身中盅毒有关。
 
“去的人马很多,但明显都是各为其主,所有人等,不过是奉了两人之命行事,太子和二皇子。”不留娘子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想来一切都是两位皇子在争势。”
 
 百里冰叹气。早在她知道父皇将虎符交与司寇昊之时,她就知道父皇对六皇兄是甚为中意的,这皇位几个皇兄明争暗夺,从未间断过,最终将归于谁家,还真是难以预料之事。
 
“太子和二皇兄……那到底会是谁呢?”行刺司寇兄弟时痛下杀手,待她却只是以血色青莲警告,此举充分说明,那青衣人必定是皇室中人,且与她关系较好,如今答案就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她还真是有些徬徨。
 
“属下收到景辰消息,古醉月是被一名青衣人救出,那人欲将她置于死地之时被太子相救……”不留娘子欲言又止。
 
 百里冰抚额不语。答案已经毋庸置疑,那人必定是太子了。难道太子真的到了要借助武林势力才能稳固皇位的地步?可他这样对司寇兄弟,就不怕父皇对他更加失望?
 
 太子想要江湖令,那她到底该不该将‘凤凰’交给他呢?于情于理,她似乎该帮太子一把,可为何她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你说他们若是知道东西就在眼皮底下,会是如何反应?”百里冰思忖良久,喟叹道,“六皇兄的态度真是玄妙得紧。那江湖令关系武林势力,太子他们抢破了头,出动那么多的人马,他必然是知道的,为何就这般笃定呢?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父皇待她凡事都不相瞒,太子稳坐储位已是多年,此时她若插手,不知会否忙中添乱?六皇兄……确实有治世之才,这点正是让她矛盾的地方。
 
“如果六殿下对江湖令没有兴趣呢?”鬼医忽然开口。
 
“不可能吧?”百里冰摇头,忽而直视鬼医,冷哼一声,“鬼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鬼医扬眉一笑,甚是摆谱地撩袍蹭到她身旁坐下,抬手示意倾绮递茶过来,待半盏茶悠悠饮尽,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乖乖,此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见她慎重点头,又道,“那江湖令,恐怕不只是号令武林那么简单,我听说这里面有个惊天秘密……”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和太子身世有关。”
 
 太子身世?百里冰震惊万分,一时只觉大脑一片混沌。鬼医为人虽然滑溜不正经,却从来不说假话。如今她功力恢复,他却并不急着回流烟宫,连宫里他养的奇花异草都顾不上去掂记,想来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她原以为是皇叔暗中留他做事,如今看来,倒极有可能和她相关。可她却未想到,居然会关系到太子身世。
 
 太子自出生就被立为储君,自当是父皇和母后之子,他的身世若有问题……要么并非母后亲生,要么并非父皇所出,这两个可能,不论是哪一点,必将在朝野掀起震天巨浪,而如此得益最甚的,自然是除太子之外的几位皇子,以及与赵家素有嫌隙的朝臣,而这之中就包括了司寇一族。
 
“鬼爷爷,以你之见,这件事会不会是有心之人为了害太子哥哥所施计谋?譬如——六皇兄?”此时她心头十分混乱,父皇将虎符交给司寇昊,也就等于是偏向于六皇兄那里,这件事难不成是真的?而此事一旦成真,不论哪种结果,太子必无善终,连带赵氏一门都会被累及。那她呢?她的身世又是否和太子一样?
 
 见她这般神情,鬼医忍不住叹了口气,“乖乖,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但你如此聪明,心里该是清楚的罢?”
 
 百里冰沉默。良久,她抬眸缓缓笑开,“鬼爷爷,你说父皇要见百里冰的话,爹爹他会不会出现呢?”如果太子身份真有问题,皇叔那只老狐狸是不可能不知情,他这样躲着她,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原来竟是这件事……
 
 这些年来,父皇也好,皇叔也好,都曾郑重嘱咐,千万莫要让母后见到百里冰的容貌,她虽不知是何原因,却也是允诺了下来。为今之计,她却是不得不以此相挟了。
 
 毕竟,她时日无多。
 
————
 
 一弯月牙懒懒挂在夜空中,几颗廖落的星子衬在一旁,显得凄清怅然。
 
 司寇钰在书房坐了整整大半日,总算是处理完了案上的奏折。满目疲倦地抬起头时,却正撞上司寇昊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怎么回来了?三日不到便回门?”说完他便想到了流云客栈里的某人。新婚第二天的一早,她不在帝姬府陪伴夫君却出现在流云居,必定是制住了司寇昊,否则以司寇昊的性情是不会放她出去。
 
 可此时她也该回了帝姬府,这二弟为何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这里?
 
 司寇昊见他神情疑惑,懒懒一笑,“我回来拿东西,顺便来看看大哥。”
 
“你和婂婂,没什么事罢?”司寇钰微微蹙眉,他不知该不该将琼函双重身份之事告诉他。如果她们相安无事,他却冒然多言,说不定要旁生些不必要的烦恼出来。
 
 只是,想到她已和旁人洞房花烛……胸口熟悉的痛又蔓延开,无休无止。
 
 一切,却怨不得旁人。还能有什么比亲手推开至爱之人更残忍的呢?
 
 他曾肯定地告诉过她,于悔婚之事绝不出尔反尔,可如今……终是自食恶果。
 
 但,事已至此,他定会叫她明白,他司寇钰并非不能托付终生之人。
 
“她昨晚把我灌醉了,没有圆房。”司寇昊的声音幽幽响起,语调甚是平静,袖下双拳却是紧紧握起。眼前司寇钰嘴角的笑容再淡定,他也能感觉到那份无法忽视的浅浅忧伤。
 
 今天他去找六皇子说了洞房情形,六皇子并未像意料中的取笑他,反而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婂婂最憎恨的是什么?不是你帮我,也不是你允了皇上什么,而是你的不坦诚,不信任。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待人待事必定会谨慎保持戒心,你和她不过是父皇指婚,之前并无交集,若是再少了最重要的坦诚,又如何能换来她倾心交付?”
 
“你口口声声说,要在她所余不多的时日里真心相伴,可是你的真心在哪里?”六皇子的话如醍醐灌顶将他惊醒,“如今父皇身体每况愈下,我身为皇子当有义务对天下负责,太子虽与她血浓于水,但她并非不明情理之人,你切莫要做出悔憾终生之事。”
 
 他很惭愧。不是因为有多少事情瞒着她,而是他以为靠她很近,爱她很深,实则却还不如六皇子了解她。
 
 他终于明白,为何她宁愿相信太子所说的‘虎符换婚’却对他避而不见。
 
 到底是多年好友,一针见血的话语,犀利得让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大哥,婂婂已经是我妻子,我不管你和她之间曾有过什么,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提。她所剩时日不多,我会一直伴她左右,不离不弃。”他今天回来,其实就是要和司寇钰说清楚。想了许许多多的说辞,最后还是选择直截了当。
 
“婂婂,我抱过吻过,早已烙上我司寇昊的印记。而你和百里冰亲事在即,莫要因此再伤了人家姑娘,以她和婂婂的渊源,你若不善待她,婂婂定然也不会原谅你。”
 
 司寇钰闭了闭眼,良久无言。他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弟,有些事情,你终会有明白的一天。”司寇钰眼神恍若碎烟,话语却一字一顿清晰有力,“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去做伤害家人之事。”
 
 司寇昊莹润乌眸中闪过些怔然之色,随即了然微笑。
 
……
 
“见过两位公子一道黑色身影悄然闪现,衣袖上银色月芒醒目闪耀,正是昱帝贴身暗卫标志。
 
 司寇钰二人神情一凛,“何事?”
 
“传皇上口谕,请大公子明日携百里冰姑娘晓波亭面圣。”
 
“遵旨。”司寇钰恭敬行礼,抬头时那暗卫已飘然离去。
 
“唉,婂婂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找了她一天都没消息。”司寇昊叹气,神色有些懊恼,“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解释,却找不到她。”
 
 司寇钰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她会回来的。过几天娘亲生日,她不会不管。”
 
“也对。”司寇昊眼眸一亮,“我还是先回府等她。”
风云前夕
  离开司寇府的时候,司寇昊的步伐有些沉重,这与他方才和司寇钰言笑晏晏的样子大相径庭。原因甚是简单,因为那连日酗醉的司寇钰不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而且还在书房里认真处理公务。从案上奏折的摆放来看,他处理的效率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什么事能让他从连续数日的酗醉消沉中幡然醒悟,突然回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侍郎大人呢?此举想都不用想,必定和琼函有关。
  
  可此事司寇钰不想提,便没有任何人能逼他说出来。包括他这个亲生弟弟在内。
  
  他今天特地回府一次,一来是看望娘亲,一来则想安慰大哥几句,不料此时竟反成了被安慰之人,这样的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
  
  司寇钰对事对物对人的执着,他这个做弟弟的自小便有目共睹,如此风轻云淡的态度,虽然看上去是恢复了正常,可他心下却隐隐有不安感,究竟在担扰什么,他却没有半点头绪。
  
  也许,这一切只有琼函才能解开答案。
  
  夜色里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凉风瑟瑟而起,扑面而来的雨丝像细小的碎冰,挟着渗骨的寒意在体内丝丝蔓延开。
  
  他素有内力护体,从来不惧寒冷,此时却觉得风雨交加,体内如被刀割般的刺骨冰凉……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寒冷得有些怪异。
  
  新婚燕尔,原该是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洞房缠绵,现在他却落得个独自潦落街头连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的下场,如此也算独树一帜了。这驸马二字,真正是表面风光,内里冷暖自知。
  
  他不由低叹一声,这也算是报应罢?他自小便对女子避之不及,甚至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却没想到此时竟会被个小小女子给扔在街上不闻不问,像只丧家之犬般的找不到暖脚的地方……
  
  一路上有熟识的朋友客商打招呼,口中无一不是客气地恭喜他娶得娇妻,夫妻恩爱,可他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笑得连嘴角都快要僵掉了。
  
  ‘虎符换婚,恕难成全’,想到那四个字,他就觉得从脚底蔓延起一丝丝的蚀骨的绞疼,痛噬难当,连带喉口都堵涩难咽,透不过气来。
  
  她为何不来听他解释呢?连问都不问,就只扔下这八个字悄然离去,甚至连个背影也不给他。太子的话对她而言就那么重要可信?那他这个夫君到底算什么?
  
  蓦然,他脑中光亮闪过。以她的聪慧,怕是早就看透了那所谓的以子换命之法不过是敷衍之计,她甚至选择温言软语地敷衍应付,不过是为了放下他的戒备,以顺从皇上希望她成亲的心愿而已。
  
  如此天衣无缝的做法,至少于表面上成全了所有的人,也了却了她的心愿,而他竟没有堪破,还乐在其中。
  
  原来,一切无关虎符,无关任何,她只是不愿受任何人的摆布而已。
  
  关心则乱,一切只因他关心则乱!
  
  雨依旧沥沥地下个不停。
  
  司寇昊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在低头仔细数着脚下路面上的弹石数量。从司寇府到尘函宫并不远的路程,他用了足足一个时辰,身上衣衫早已被细雨淋得湿透,他却仍是浑然不觉。
  
  树影婆娑,雨势渐汹,不远处的夜幕中,富贵明丽的八角琉璃宫灯在风雨中摇曳着朦胧的光芒,将整座尘函宫点缀得甚为温暖。
  
  司寇昊踟踌着脚步,不知该否靠近。他不知道琼函有没有回府,如果她不在,他回去有什么意义?难道真要做个挂名的驸马?此生,似乎还没有这般落寞过。
  
  忽而,夜雨里传来一道慵懒娇软的声音,于寒凉雨势里有如天籁般悦耳动听,“青乔,他还没回来?”
  
  “回殿下,驸马那人小性子,必是出去寻欢作乐去了。”青乔不忘为园中无辜的草木中报上一仇。
  
  司寇昊浑身一怔,狂喜地抬头,却在听到这句时脸瞬时就黑了,这丫头背地居然敢这般损他!来不及细想,委屈的声音已脱口而出,“娘子,婂婂,我回来了,我找了你一整天!”
  
  一阵格格的轻笑声之后,檐下转出两道身影,绿绸油伞下,琼函懒懒地倚在墙上,百无聊赖摆弄着手里艳红的窗花,窕窈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楚楚动人。
  
  司寇昊看得心痒难耐,一招‘燕相逢’随心而动,身形如电地扑向了琼函,搂住便不肯撒手。
  
  ‘砰’的一声,冰冷硬实的触感撞得他胸口生疼,他睁眼一看,怀里哪有什么美人,明明是根廊柱,周边只余一抹淡淡梨花香经久不散。
  
  柱子!居然是柱子!他弱不禁风的帝姬娘子居然躲过了他的‘燕相逢’,送根柱子给他抱!司寇昊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盯着那两道悠然远去的纤细身影。
  
  “驸马,冬雨伤身,快回房好生沐浴驱寒才是。”琼函的声音远远传来,笑意温柔,“青乔,备热水,姜茶。”
  
  “是,殿下。”青乔俏笑回应。
  
  司寇昊已经不知是如何回到房里的,眼前忆起那天黑衣人送来‘血色青莲’时,她明明面无惧色,镇定自若,却脆弱无助地躲在他身后……此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罢?
  
  “婂婂,你居然会武?”他微微弯着眼,眸底如一泓浅浅迷雾,低声自语。
  
  房中等待侍候的小厮被驸马爷冷峻的神色所镇,胆颤心惊地准备好热水衣物便跋腿狂奔,想到早上房里那一地的碎瓷片他仍是余悸未消,他原以为被熙月管家从外苑调入内苑侍候驸马,月银涨了足足四倍,绝对是个好差事,此时他还是明智地觉得保住小命比银子更为重要。
  
  司寇昊无心理会他,自顾解下腰上佩剑,慢慢脱下身上湿透的衣物,将自己缓缓埋入灼热的暖水中,以理清此时混乱的思绪。
  
  难怪皇上曾郑重叮嘱,切莫小瞧了婂婂,他这个女儿软硬不吃,成了亲更算不得什么,要想得到她的真心,怕是得下一番工夫才是。
  
  别的姑且不论,能够如此轻松避开他这招‘燕相逢’,便不是普通二三流的武功所能做到,她的步伐像级了流烟宫的流云步。而流云步是流烟宫的不传之秘,怎会让她学到?她和那个百里冰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这个所谓娇弱雍雅的帝姬娘子,到底又有多少不为他所晓的秘密?
  
  思及此,他眉头一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能配上他司寇昊的,原不该是个普通女子,这个局,他自甘而入,亦必将得胜而出。
  
  “驸马请用。”小厮探头向房内张望了会,见司寇昊神色平静,战战兢兢地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司寇昊睨他一眼,抬手一饮而尽,起身披衣,淡淡道,“婂婂呢?”
  
  “殿下说,今日驸马晚归,不许进房,请在此处歇下。”小厮接过空碗立马转身退下,连多说半句话的意思也没有。
  
  司寇昊微微蹙眉,此时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婚前嬷嬤们给他念的那些皇室家法时,其中好似有那么一句:凡驸马者,未得帝姬同意外出且亥时前不回府的,当晚不得与帝姬同房。
  
  严重者,须得禁足三日。
  
  司寇昊抓狂了!他几乎可以清楚听到对面房中琼函与青乔二人的娇言软语,此时恨不能插翅飞去,却又怕惹急了她,以她的身手,之前不过是迷惑众人罢了,此时他若真用上蛮力,就算是只兔子,急了怕是也会咬人的。
  
  于是,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先示弱,享受他成亲后的第二个独眠之夜。
  
  ————
  
  司寇钰第二天一早便去流云居找百里冰,语气不冷不热地向倾绮传达了昱帝的旨意便去上朝了。
  
  百里冰对此毫无所知,她一早趁司寇昊尚在熟睡中便悄悄溜到了流云居,此时正在惬意地睡着回笼觉,梦里,她看到皇叔那只老狐狸神情哀戚地向她忏悔不该瞒她许多事情,等等等等,那表情看得她心头大爽。
  
  正睡得酣甜时,脸颊上被一阵□蹭得难奈,她没好气地一挥手,微微掀起了眼帘。
  
  入眼处是窗外湛蓝的天空,被细雨洗刷得分外干净,空气里初冬的微风分外的清凉。
  
  “倾绮别闹,让我再睡会。”慵倦地翻了个身,又往被子里蹭了蹭。
  
  “少宫主,大公了来了。”倾绮无奈地禀告。
  
  百里冰的睡意立时全消,猛地睁开眼,正见到司寇钰靠在门边的翠玉屏风边负手而立,那神情似是已经看了她许久。他唇角笑意和熙,如春风化雨,一如经年前她看到的模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时辰要到了,在下冒昧进来,还请少宫主莫要见怪。”见她醒来,他淡淡一笑,润如玉石的眸光在她素色的衣裙上转了一转,继而停在了她雪白颈间火狐裘的围领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如此玉容皎华,清雅如莲,这般的气度神韵,明明就是同一人,他却被迷惑了多年。一切,只怪他自以为是地雾里看花,终而酿成大错。
  
  而偏偏,那个将要给她幸福的人是他的亲生弟弟,叫他奈何不得,舍却不得。
  
  “我带倾绮一起便好,你们在此留守,让景辰带着暗卫跟着。”百里冰转眸对门外吩咐一句,继而神态自若地自榻上爬起,坐在镜上略微地理了下妆容,动作间未施半点脂粉。
  
  “殿下不上妆吗?”倾绮提醒。
  
  百里冰睨她一眼,“我是个江湖女子,难不成去和宫里的娘娘们争芳斗艳?”
  
  倾绮不语,低头默默将备好的手炉递到她手上。
  
  司寇钰已率先迈步出了房门,外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物,让他心里的痛意更深了几分。不留娘子,景辰,倾绮,霜月,那些他原以为神秘不测的武林人物,竟不过是这个娇养宫中的帝姬手下。那也就是说,自从他生辰之宴离府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数在她掌控之中!
  
  可是,她为何会变成百里冰呢?那百里香又是谁?皇上?不太可能。但除了昱帝,有谁能让她甘心愿意唤上一声爹爹?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却又觉得并不可能,此事,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讨厌一切受人摆布,更讨厌心机深沉的女子,可此时他的心情,却交杂着甜蜜与复杂,如果一切是她,他似乎……甘之若饴。
  
  ……
  
  “司寇公子,我们可以走了。”百里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淡淡无温。
  
  司寇钰看着眼前渐行渐近的清丽容颜,略不自在地将脸撇向了一旁。原来,父亲为他定下的亲事,竟是如此出色的女子。而他,却生生错过。
请君入瓮
  流云客栈外停着一辆华丽马车,檀香乌木车身上镶着栩栩如生的盛放牡丹,随风而动的车帘是绣着朵朵祥云的湘丝云锦,一看便是宫中贵人专用。不仅如此,那马车后面还跟着数十骑整齐傲然的银甲御林军,威武昂扬,气派十足。
  
  “这是?”司寇钰微微蹙眉,待看到马车旁的昌公公,心中更是一凛。不过是带百里冰进宫而已,皇上至于这么大的排场?难道皇帝陛下有意将百里冰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
  
  昌公公见其神情困顿,微微笑道,“侍郎大人,百里姑娘是皇上贵客,特派老奴前来迎接,还请莫要让皇上久侯才是!”
  
  百里冰见此情形挑眉一笑,甚是恭敬地对昌公公行了个礼,“民女百里冰见过昌总管,有劳总管大人。”
  
  昌公公嘴角抖了抖,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干笑道,“天气寒凉,二位请上车,车里暖和着呢。”
  
  车里岂止是一般的暖和,明显是精心布置过,器皿用具,茶水点心样样俱全,且全都是以帝姬喜爱所设,一看便是费了些心思的。
  
  司寇钰撩袍在一旁坐下,唇角扬起抹淡淡笑意,皇上对这独女的拳拳爱护之心倒真正是令人感怀温暖。这一幕不由让他想起幼年时,父亲每每带她来府里,总是细心周到地亲自准备吃食,她每吃一口,都会疼爱地问上一句,‘好不好吃?’那时的他,曾暗自羡慕这份关怀,此时想来,以父亲的性情能那般喜爱她,必定有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婂婂……”司寇钰温温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如轻风拂雨般带了些伤感。如她这般一直被人呵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子,却能练得一身莫测的武功,还亲自苦卧冰峰半年以求那朵冰莲花,这一切的一切,许是为了他,许是为了父亲,而他却生生错过了和她共同去承担的机会。
  
  百里冰此时正捧着手炉若有所思,突然闻得他这饱含深意的一声浅唤,神情不由微微怔然,眼睫颤了颤,沉默不语。他想说什么呢?今天这日子……怕是什么都说不得了。
  
  倾绮抬头看了司寇钰一眼,“大公子唤错人了,这里只有少宫主,没有殿下。”
  
  司寇钰哂然一叹,不再多言。他其实想问,她的毒势如何?当年,她又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可她此时这般疏离的态度,却让他有苦难言。毕竟,是他迈错了脚步,万般皆是缘,半点不由人。
  
  一路上,车内三人都不再说话。
  
  直至马车在东奉门的御道前停下,百里冰突然抬眸看了司寇钰一眼,郑重道,“今日之行与我估计有些偏差,若是有意外情况,你不必管我,只管先回府照看司寇夫人为重。”
  
  “二弟在哪里?”司寇钰答非所问,他自然也看到了那暗处埋伏着的明晃晃的刀剑亮光,那些个人马明显不是昱帝身边的御林军,而是太子亲卫。
  
  “他昨日晚归被我关在府里,此时鬼医应该已带他去司寇夫人那里,不过我担心以他们之力未必能护夫人周全,所以你护好自己便尽快赶去,至于我的事情我自能应付。”
  
  “你自能应付?”司寇钰的声音蓦地变得冷洌,唇角温和笑意荡然无存,“你不如说你反正命不久矣,死无所惧!我司寇钰被你骗了一次两次,难道还要被你骗一辈子不成?”
  
  百里冰一怔,继而有些无奈地摇头,“你要怎样想是你的自由,这点我管不住,但今日之事关系重大,你届时自能知晓。”说完她便由倾绮扶持缓步下车,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去。
  
  司寇钰微微蹙眉,默默凝着她娇弱纤瘦的背影,缓步跟上。
  
  昌公公眼光在两人之间溜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开口,“侍郎大人年轻气盛,不知道姑娘家要哄的吗?这些小事嘛,还是让着她些好。”
  
  这算小事吗?事关性命,难道以昌公公的能耐会没有察觉?莫非……这一切早在皇上掌控之中?司寇钰思忖良久,嘴角扬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太子,显然是坐不住了,那块虎符之事,终是惹急了他。
  
  ————
  
  晓波亭。
  
  此处是昱帝用来召见朝臣闲谈叙话之地,四周种满雅翠幽树,环境甚为风雅。
  
  初冬的风卷得有些阴冷,嗖嗖的从湖面袭来,将满园锦绣嫣然的秋菊吹得四处零落,破败不华。
  
  昱帝独自坐在亭中,一袭明黄的衣袍在赤红的亭柱间甚为显眼。周围的宫人见司寇钰和百里冰相携走来,立刻谨然有序地退到数丈之外垂首恭立。
  
  “启禀皇上,司寇侍郎和百里姑娘来了。”昌公公低头禀告。
  
  司寇钰撩袍下拜,朗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百里冰弯身行了个礼,唇角浅浅一笑,澄澈如水。
  
  昱帝抬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划过几许微不可见的笑意,缓缓道,“百里姑娘倒是与朕的婂婂长得很像,难怪钰儿念念不忘,竟不惜抗旨悔婚。”
  
  此话双重意味,倒叫百里冰有些不自在,而司寇钰的俊脸则蕴起一层粉色,尴尬地将头转向了一旁的几丛秋菊。这件事,他此生都不愿再想起……
  
  “赐座!”昱帝龙目闪闪,大手一挥,两名宫人立刻端上两张锦凳到石桌旁安置好。
  
  司寇钰待百里冰坐定,转身走到她身旁撩袍坐下,微微侧过身,不着痕迹地为她挡住湖风带来的寒意。见她眼角似正打量着不远处的某个角落,他心底一凛,脸上却是恭敬微笑道,“不知皇上唤臣和冰儿前来,有何吩咐?”他从幼时起便常随父亲来此看他和昱帝论书下棋,商讨国事,对此处地形当然十分熟悉。而今日此处的气氛与平常大为不同,以他直觉来看,这暗中竟埋伏了不下数百的好手,且从气息上判断,这些人明显不是昱帝的御林军,如此诡异的情形让他不得不谨而慎之,也不知昱帝心中到底是作何想?
  
  昱帝睨他一眼,将手中茶盏放下,淡淡道,“原本朕是宣你们来陪朕聊聊天,解解闷,不料祯儿也对流烟宫甚感兴趣,不如等他来了一起罢。”他原先不过是照女儿的意思引安远侯现身,不料那只老狐狸至此没有半点消息,反而是太子那里按捺不住要动手了,此举省了他一番心思,他很是乐得顺水推舟。
  
  “太子?”百里冰清冷双眸中闪过几许复杂神色,“不知他何时能到?”她心里隐隐明白,过了今天有许多事情将会不同,是以此时她心底暗暗期许太子能晚些再来,或者……干脆不要来。
  
  “你一个江湖女子,便是等上本宫一会又如何?”远远一个朗然声音传来,冷酷不善,正是一身明黄华服的太子李敬祯。
  
  司寇钰微微蹙眉,听太子的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百里冰正是琼函,那在御花园中摆出这般阵仗,竟是要对她动手?
  
  百里冰未以为意,起身微微一笑,素净清妍的容颜犹如皎皎玉兰般芬芳楚楚,一弯清泉似的眸光无意识地眨了眨,净如美玉,不染尘埃。
  
  太子原本冷峻的神色在她嫣然一笑下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沉着脸,先是转身对昱帝行了个礼,继而语气颇为轻佻地开口,“想不到百里姑娘姿色如此出众,不如来本宫太子府里红袖添香,比嫁给司寇钰那个呆子岂不好多了?”
  
  毕竟是太子身份,当着朝臣的面如此言语荒唐未免太过张狂,昱帝眸光微微一变,捋袖沉下脸色。
  
  太子哥哥……百里冰心头酸楚,面上却是笑而不语,似乎那些调戏轻浮之语与她毫不相关。只有倾绮咬紧了牙关,脸上悲怒交替,太子啊太子,你可知眼前正是你唯一的同胞亲妹?殿下虽然在笑,可她袖下双手正在颤抖,那股从骨子里散出的悲哀又岂是外人能够参透的?
  
  人人自作聪明,自以为布局天衣无缝,可谁又能逃过命定的因果?
  
  司寇钰微微低头,神色不知是喜是悲。许久之后,他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徐徐道,“下官和冰儿早已互许终生,太子殿下说笑了。”
  
  太子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别人用过的东西本宫还不屑于强求!”言罢他忽然转身,向身后柔声道,“月儿,百里姑娘就在这里,你不是想见吗?”
  
  闻言百里冰猛然抬头,正见到古醉月施施然从太子身后绕了出来,一袭明丽的宫装下显得艳光四射,似水含情目幽幽地看向太子,含着几分嗔怨,几分羞涩。
  
  这女人居然敢出现在皇宫?百里冰百思不得其解,转头看向昱帝波澜不兴的神色,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前几日还说着对司寇昊情深不忘的女子,转眼竟成了太子的女人,还如此入戏,真正是令人意想不到。幸好,她并未将司寇昊和此女配成双,否则的话,还真是祸害了他人。
  
  “妾身拜见皇上。”古醉月上前几步款款下拜,行的正是太子侧妃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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