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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个

_2 倪匡(当代)
但是我还是坚持著:“你看看有甚么关系?”
卜连昌愤然接过镜子来,照了一照:“那当然是我,我自己怎会认不出自己来?”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那显然并不是甚么“借尸还魂”,而是忽然之间,在一个卜
连昌死了之后,多了一个卜连昌出来,而那个多出来的卜连昌,却谁也不认识他,只有
他自己认得自己。
这实在可以说是天下最怪的事了!
我心中迅速地转著念,我想了许多念头,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死在南美洲的卜连
昌,是甚么样子的呢?
我又道:“卜太太,还想麻烦你一件事,你一定有你先生的照片,可不可以拿出来
我看看?”
卜太太望了我片刻,大概她看我不像是坏人,所以,她转身进入房中,那时,卜连
昌已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掩住了面。
那位中医师,和他的胖太太,则充满了敌意,望定了卜连昌和我。
我只好勉力向他们两人装出微笑。
卜太太只去了一两分钟,便走了出来,她的手中,拿著几张照片。
可能是她看到了照片,又想起了丈夫,是以她的双眼之中,泪水盈眶。她将照片交
到了我的手中,那是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我才向那些照片看了一眼,心中就不禁替坐在沙发上,掩住了脸的卜连昌难过!
站在那女人,和那两个孩子之旁的,是一个身形很粗壮的男人,那男人,和自称卜
连昌的,根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我指著那男人问道:“这位是你先生?”
卜太太含著泪,点了点头。
我向包医师望去,包医师立即道:“是的,那是卜连昌卜先生。”
我将照片交给了卜太太,然后,走向沙发,我拍了拍卜连昌的肩头:“我们走吧!

我的手指才一碰到卜连昌的肩头,卜连昌便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我到哪里去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回家了,我到哪里去?”
卜太太和包医师夫妇,都吃惊地望著他,包医师厉声道:“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
我忙道:“不必报警,我们走!”
卜连昌怪叫道:“我不走!”
我沉声道:“卜先生,现在你不走也不是办法,你遭到的困难,可能是世界上独一
无二的,没有一个人是认识你的!”
卜连昌道:“他们全疯了!”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我看,现在你没有办法留在这里,因为他
们根本不认识你。我有一个提议,你先到我家里去暂住一些时日,你以为怎样?”
卜连昌用一种怪里怪气的声音,笑了起来:“我认识的人,他们全不认识我了,倒
是你,我本来完全不认识的,反肯帮我的忙!”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只好道:“这世界本来就是很反常的,是不是?”
卜连昌低著头,慢慢向门外走去,他走到了门口,仍然依依不舍,回头过来,向卜
太太望了一眼:“彩珍,你真不认识我了?”
卜太太连忙摇头,我道:“卜太太,你的名字,是叫作彩珍?”
卜太太现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来,道:“他……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很少人知道
我的名字!”
卜连昌又笑了起来:“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我和你做了几年的夫妻,你可还记得
,我们在乡下,初见面的那天,是阿保阿婶带你到我家来的,你穿著一件蓝底红花的衣
服,用红头绳扎著发,见了我一句话也不说,你可记得么?”
卜太太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卜太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她的神态上,已经毫无疑间,可以看出,卜连昌所说
的一切,全是事实。
卜太太一面发著抖,一面仍摇著头:“不,你不是我的先生。”
卜连昌脸色灰败,转过身,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门口,又转身向包医
师夫妇,连声道歉,但他们已忙不迭将门关上了。
卜连昌呆立在门口,我扶著他进了电梯,出了大厦门口,又扶著他进了我的车子。
我坐在他的身边,望了他一眼,卜连昌喃喃地道:“为甚么?他们全不认识我了?

我双手扶在驾驶盘上,心中乱成一片。
我道:“奇怪得很,真有一个人叫卜连昌,而且也是海员,但是他的船公司显然和
你的不同,他是走南美的,死在那边了。”
卜连昌失神地瞪大著眼,一声不出。
我十分同情他:“现在,看来没有甚么法子,证实你的存在了!”
卜连昌喃喃地道:“如果他们全不认识我,那么,我何以会认识他们?我明明是吉
祥轮上的三副,为甚么船一出了事,我被救起来之后,就甚么都不同了?”
我望著他,他的神情极痛苦,我对他所说的一切,实在是绝不怀疑,有很多事,如
果他不是卜连昌,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他却又不是那个卜连昌。
我发动了车子,卜连昌坐在我的身边,一直在喃喃自语著,看来,他的神经,好像
已很不正常。
这实在是难怪他的,试想,任何人,如果有了他那样的遭遇,谁还能维持神经正常
?忽然之间,他所熟悉的所有人,都变得不认识他了,连他的妻子、儿女,也全然未曾
见过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一直到了我的家中,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脚步跄踉地走著,白素迎了出来,看到
了卜连昌,不禁呆了一呆,她用眼色向我询问这是甚么人。
我并没有立即回答她,我先请卜连昌坐下,斟了一杯白兰地给他,希望酒能使他的
神经镇定一些。
我将白素拉到一边,低声将卜连昌的遭遇,用最简单的方法,向她讲了一遍。
长年和我在一起,白素自然也遇到过不知多少古怪的事情了。
可是从她这时脸上的神情看来,她一定也认为那是她遇到过的怪事中最怪的一件了

当她听完了我的话之后,我们才一起来到卜连昌的身前。我向卜连昌介绍白素:“
卜先生,这是内人。”
卜连昌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白素,白素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用柔和的语声道:
“卜先生,这件事,其实是很容易解决的。”
白素突然之间,讲出了那样一句话来,不但卜连昌立时瞪大了眼,连我也为之一惊

我忙道:“白素,你有甚么办法?”
白素道:“卜先生说,他是吉祥号货轮上的三副,但是大家都不认识他,据我所知
,一艘船上的船员,总有合照留念的习惯  ”
白素的话还未曾讲完,我和卜连昌两人,都一起跳了起来!
我在跳起来之际,不禁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埋怨我自己怎么会没有想
到这一点!
这的确是很容易解决的,如果卜连昌曾在照片中出现,那自然是表示他这个人,的
确是存在的!
而卜连昌在跳了起来之后,立即尖声叫道:“有的,我们曾在公司的门口,合拍过
一张照片,我们二十四个人,一起拍过照的,我站在第二排,好像是左首数起,第八个
人,在二副的身边!”
我忙道:“那就行了,反正你明天一早就要到公司去,有这张照片,就可以证明你
是他们中的一个了!”
卜连昌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生气,他忙道:“我现在就去!”
我道:“不必那么急,反正已有证据了!”
但是卜连昌却十分固执,他又道:“不,我现在就要去,我要他们明白,是他们记
不起我了,而不是我在胡说八道!”
我点著头道:“好吧,我想你不必我再陪你了!”
卜连昌道:“自然,自然,麻烦了你那么久,真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代他高兴,眼看著他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可是,当他出了门之后不久,我的
高兴,便渐渐地消失了,因为,我想到,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因为,不认识他的人,
不单是吉祥货轮上的船员,而且,还有公司的职员,和他的家人!
如果照片上有卜连昌这个人在,那么,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因为,船员全不记得
卜连昌这个人,还可以勉强解释为遇险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受了刺激(这个可能其实也
几乎是不存在的)。但是,船公司的职员和他的家人,如何会不认识他呢?
我坐在沙发上沉思著,一点头绪也没有,因为这实在是难以想得通的事。
过了半小时之后,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白素拿起了电话,我听到一个男人大声道
:“有一位卫斯理先生?我们是轮船公司!”
在那个男人的声音中,我又听到卜连昌的大叫声:“不是这张,不是这张,你们将
照片换过了,你们为甚么要那样做?”
我可以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可知打电话来的地方,正在一片混乱之中,是以每一
个人都在放开了喉咙大叫。
我站起身来,也不去接听电话,也大声道:“告诉他们,我立即就去,叫他们别报
警!”
我奔出门口,跳上车子,闯过了三个红灯,赶到了轮船公司。
看到了一辆警车,停在轮船公司的门口,我知道船公司的职员已报了警,我冲进了
船公司,只见卜连昌在两个警员的挟持下,正在竭力挣扎著。
他满脸皆是愤怒之色,面涨得通红,发出野兽嗥叫一样的怪声来。
我忙道:“卜连昌,你静一静!”
船公司中有一张桌子翻转了,几个女职员,吓得花容失色,躲在角落中,一个警官
向我走了过来:“你是他的甚么人?”
我略呆了一呆,我是卜连昌的甚么人?甚么人也不是,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却
只好说道:“我是他的朋友!”
那警官道:“你的朋友神经不正常?”
我苦笑著,这个问题,我却是没有办法回答的了,因为我认识他,不过几小时!
我只好反问道:“他做了甚么?”
船公司的一个职员,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拿著一张照片:“这人冲进公司来,说
要看吉祥轮全体船员的照片,本来我们是不让他看的,但是他又一再哀求著,谁知道他
一看之下,就发了疯!”
我在那职员的手中,接过了那照片来,照片上有二十多个人,我看到第二排,数到
第八个,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绝不是卜连昌。
我向卜连昌望去,卜连昌叫道:“不是这一张,卫先生,不是这一张!”
那公司职员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甚么意思,他硬说他应该在那张照片中,在二
副和电报员的中间,可是,你看这照片!”
我又看了那照片一下,不禁苦笑了起来。
那警官已挥手道:“将他带走,你是他的朋友,可以替他担保。”
卜连昌仍在挣扎著、叫著、我抱著万一的希望,问那职员道:“先生,吉祥号货轮
在出发前,船员只拍了这一张全体照?”
那职员可能以为我也是神经病了,他瞪著眼,不耐烦地道:“又不是结婚照,还要
拍多少款式?”
两个警员已挟持著卜连昌,向外走了出去。我在那片刻间,已然可以肯定,那照片
绝没有驳接、叠印的痕迹。那警官问我:“你替他担保么?”
我点头道:“自然。”
“那就请你一起到警局去。”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谁叫我因一时的好奇,认识了卜连昌这样一个“多出来的人”

我和卜连昌一起到了警局,一小时后才离开。卜连昌的脸色,变得更苍白。我望著
他。他缓缓地道:“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我道:“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我想,总该有甚么人认识你的,我替你想想办法!

我想出来的办法是,将卜连昌的放大照片,登在全市各大报纸的第一版上,希望认
识他的人,立即来和我联络。
我的第二个办法则是,委托小郭,去调查那个在南美死去的卜连昌的一切。
而我将卜连昌,暂时安置在我的进出口公司中,做一份他可以胜任的工作。
卜连昌的照片,在报上一连登了七天。
七天之后,几乎卜连昌一走在街上,就有人认识他就是那个在报上刊登“谁认识我
”的照片的怪人了,但是,卜连昌在世上,根本一个熟人也没有,因为七天来,没有人
和我联络。
第七天,小郭的调查报告也送来了,那个卜连昌,是一个海员,今年三十岁,他的
职位是三副,一直走远洋航线,是在哥伦比亚和当地的流氓打架,被小刀子刺死的。遗
有一妻,一子,一女。
小郭的调查报告,做得很详细,除了那个卜连昌的照片之外,还有他的遗属的照片

照片上的那女人,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都不陌生,都见过他们。
当我看完了小郭送来的调查报告之后,不禁发了半晌呆。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世上,的确有一个卜连昌,但是那个卜连昌却已经死了,有极其确凿的证据,是不
可否认的事实。
可是,另外有一个人,却又自认为卜连昌,他知道那个已死的卜连昌家中的一切事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生活背景,又和那个卜连昌绝不相同。
而更令人迷惑难解的事,现在的这个卜连昌,在他出现之前,根本没有人认识他,
而他的出现方法,也是奇特之极,他是在吉祥号货轮出事之后,被人从海上,和其他的
船员,一起救起来的。
撇开所有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事不说,单说他是如何会在海面上瓢流的,这一点,已
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了!
直到现在为止,这个卜连昌,还提不出任何证据(除了他自己所说之外),可以证
明他在海面遇救之前,曾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他所认识的人,人家全都不认识他,他说曾和大家合拍过照片,但是,当那照片取
出来之后,照片上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我呆了好久,不禁苦笑了起来。
那时,我正在我那家进出口公司的办公室中,我呆了片刻,才按下了对讲机的掣,
通知我的女秘书,道:“请卜连昌来见我。”
我听得女秘书立时道:“怪人,董事长请你进去。”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将卜连昌安插在我的公司之中任职,公司中所有的同事,在
第二天起,就开始叫他“怪人”,一直叫到现在,“怪人”几乎已代替了他原来的名字
了。
那自然是怪不得公司的同事的,因为卜连昌的确是怪人,他实在太怪了,他是一个
突如其来,多出来的人,这世上本来没有他,而他突然来了!
第三部:电脑专业熟练无比
本来,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世上本没有这个人,但忽然来了,可是,每一个人,
来到这世上,都是婴儿,只有卜连昌,似乎一来到世上,便是成人,他有他的记忆,有
他的生活,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是多出来的一个人!
我等了极短的时间,便传来了敲门声,我道:“请进来。”
卜连昌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我向我面前的一张椅子,指了一指:“请坐。”
然后,在他坐下之后,我将那份调查报告,交给他看:“你先看看这个!”
自从我认识卜连昌以来,他的脸色,就是那么苍白,当他接过那份报告书的时候,
我看到他的手指,在神经质地发著抖。
但是,他却没有说甚么,接过了报告书,仔细地看看,一面看,一面手指抖得更厉
害。
他化了十分钟的时间,看完了那份报告。
在那十分钟之内,我留心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我虽然已可以肯定,卜连昌所说的一切,决不是他为了达到任何目的而说的谎,但
是,那份报告书,却等于是一个判决书,判决他根本以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世上是根
本没有他这一个人的。
我想知道他在明白这一点之后,有甚么反应,是以我留心著他的神情。
他在初看的时候,现出了一种极其憎恶的样子来,他的脸色也格外苍白。而当他看
到了一半时,他那种哀切的神情,更显著了,他的口唇哆嗦著,可是他却又未曾发出任
何的声音来。
卜连昌看完了那份报告,他将之放了下来,呆了极短的时间,然后用双手掩住了脸

他的身子仍然在发著抖。
过了好一会,他依然掩著脸,讲了一句任何人都会同情他的话:“那么……我是甚
么人呢?”
我苦笑了一下:“这要问你,你难道一点也想不起你是甚么人?”
他慢慢地放了手,失神落魄地望定了我。
他道:“我不知道,我只知我自己是卜连昌,但是看来,我不是……卜连昌,我是
甚么人,为甚么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你似乎还未曾将吉祥号遇险经过,详细告诉过我。”
我是想进一步知道,他突然来到世上的情形,是以才又和他提起旧事来的。
他双手按在桌上:“我可以详详细细和你讲述这一切经过。”
接著,他便讲了起来。
他讲得十分详细,讲到如何船在巨浪中摇晃,如何大家惊惶地在甲板上奔来奔去,
如何船长下令弃船,他和几个人一起挤进了救生艇。
他不但叙述著当时的情形,而且还详细地讲述著当时每一个人的反应,和他在救生
艇中,跌进海内,被救起来之后的情形。
我仔细听著,他的叙述,是无懈可击的,从他的叙述中,可以绝对证明他是吉祥号
轮中的一员,因为若不是一个身历其境的人,决不能将一件事,讲得如此详细,如此生
动!
他讲完之后,才叹了一声:“事情就是那样,当我被救起来之后,所有的人,都变
得不认识我了,甚至未曾听见过我的名字。”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现在,你只好仍然在我的公司中服务,慢慢再说。”
卜连昌站了起来,他忽然讲了一句令我吃惊的话:“我还是死了的好!”
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千万别那么想,你的遭遇我十分同情,而你现在,也可
以生活下去,你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卜连昌发出了一连串苦涩笑声来,他握住了我的手:“谢谢你,卫先生,我想,如
果不是遇到你的话,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退出了我的办公室,我又想了片刻,才决定应该怎样做。
我和小郭联络,请他派最能干的人,跟踪卜连昌。同时,我又和在南美死的那个卜
连昌的熟人接触,了解那个卜连昌的一切。
因为我深信在两个卜连昌之间,一定有著一种极其微妙的联系的。
经过了半个月之久,我得到结果如下:
先说那个死在南美洲的卜连昌,他有很多朋友,几乎全是海员,那些人都说,卜连
昌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动不动就喜欢出手打人,而且,根本没有念过甚么书,是一
个粗人。
但是现在的这个卜连昌,却十分温文,而且,虽然未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航海知
识也极丰富,他说是在航海学校毕业的,他的知识,足资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三副,而
绝不是一个粗人。
两个卜连昌是截然不同的,相同的只有一点,就是现在这个卜连昌,认为死在南美
洲的那个卜连昌的遗孀和子女,是他的妻子和子女。
小郭侦探事务所的私家侦探,跟踪卜连昌的结果是,卜连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他
一离开公司,就在那大厦附近徘徊著。
他曾好几次,买了很多玩具、食品,给在大厦门口玩耍的阿牛和阿珠。
他也曾几次,当那个叫“彩珍”的女人出街时,上去和她讲话,直到那女人尖声叫
了起来,他才急急忙忙地逃走,那大厦附近的人,几乎都已认识了他,也都称呼他为“
神经佬”。
卜连昌的生活,极其单调,他做著他不称职的工作,一有空,就希望他的“妻子”
、“子女”,能够认识他,那似乎并没有再可注意之处了。
我的心中,那个谜虽然仍未曾解开,但是对于这件事,我也渐渐淡忘了。
我有我自己的事,实在很忙,我和卜连昌大约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那天上午
,我正准备整装出门,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电话突然响了。
白素拿起电话来,听了一听,就叫我道:“是你的电话,公司经理打来的。”
公司的经理,是我的父执,整间公司的业务,全是由他负责的,我只不过挂一个名
而已,如果靠我来支持业务,像我那样,经常一个月不到办公室去,公司的业务,怎能
蒸蒸日上?
所以,公司既然有电话来找我,那一定有重要的事,我是非听不可的。
我忙来到了电话前,自白素的手中,接过电话听筒来,道:“甚么事?”
经理说:“我们订购的那副电脑,今天已装置好了。”
听到是那样的小事,我不禁笑了起来:“就是这件事么?”
“不,还有,我们早些时候,曾登报聘请过电脑管理员,有两个人来应徵,索取的
薪水奇高!”
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电脑管理员是一门需要极其高深学问的人才能担任的职
业,薪水高一点,也是应该的。”
经理略停了一停:“但是,我想我们不必外求了,就在我们公司中,有职员懂得操
纵电脑,而且,操纵得十分熟练!”
我怔了一怔:“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装置电脑的德国工程师,称赞他是他们所见过的第一流的电脑技术员。
愿意请他到德国总公司去!”
我大感兴趣:“是么?原来我们公司中有那样的人才在,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怪人,卜连昌。”
我又呆了一呆:“不会吧,他怎么会操纵电脑?他……可能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
见过电脑,而我们订购的那副,还是最新型的。”
“是啊,装置电脑的工程师,也频频说奇怪,他说想不到我们公司有那样的人才,
既然他可以称职,我想就录用他好了。”
我道:“这倒不成问题,但是我想见见他,我立即就到公司来。”
在那一刹间,我完全忘记了那个朋友的约会了,卜连昌竟会操纵电脑,这实在不可
思议之极了!
就算照他所说,他是一艘船上的三副,那么,那一艘船上的三副,是受过新型电脑
的操纵训练的?
卜连昌本来就是一个怪得不可思议的怪人,现在,他那种怪异的色彩,似乎又增加
了几分。
我不断地在想著这个问题,以致在驾车到公司去的时候,好几次几乎撞到了行人路
上去,当我急急走进公司时,经理迎了上来。
我第一句话就问道:“卜连昌在哪里?”
经理道:“他在电脑控制室中,那工程师也在,他仍然在不断推许著卜连昌。”
我忙和他一起走进电脑控制室,这间控制室,是为了装置电脑,而特别划出来的。
我一走进去,就看到房间的三面墙壁之前,全是闪闪的灯光。
卜连昌坐在控制台前,手指熟练地在许多键上敲动著,同时注视著仪表。
在他身后,站著一个身形高大的德国人。
那德国人我是认得的,他是电脑制造厂的代表工程师,来负责替电脑的买家,安装
电脑。我曾请他吃过饭,也曾托他代我找一个电脑管理员。
他一看到了我,便转过身来,指著卜连昌道:“卫先生,他是第一流的电脑技师,
如果你肯答应的话,我想代表我的工厂,请他回去服务。”
卜连昌也看到我了,他停下手,站起身来,在他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孤苦无依的神
情。
我吸了一口气,先叫了他一声。
卜连昌答应著,然后我又问他:“卜连昌,你是如何懂得操纵电脑的?”
卜连昌眨著眼,像是不明白我的问题是甚么意思一样,他也不出声。
我陡地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大声呼喝了,因为在那刹间,我有被骗的感觉。我那
样照顾著卜连昌,可是他却一定向我隐瞒了重大的事实,要不然,他何以会操纵新型的
电脑?
我大声呼喝道:“我在问你,你听到没有?你是如何会操纵那电脑的?”
卜连昌吓了一跳,他忙摇著手:“卫先生,你别生气,这没有甚么奇怪,我本来就
会的,这种简单的操作,我本来就会的啊!”
我大喝:“你在胡说些甚么!”
卜连昌哭丧著脸:“我没有胡说,卫先生,我……我可以反问你一个问题么?”
我冲到了他的面前:“你说!”
或许我的神态,十分凶恶,是以卜连昌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和我的大声呼喝比较起
来,他的声音,更是低得可怜,他双唇发著抖,道:“二加二等于多少?”
我只觉得怒气往上冲,喝道:“等于四,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
他对于我的辱骂,显然感到极其伤心,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
但是他还是问了下去:“卫先生,你是在甚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于四的?”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是在甚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于四的?这实在是一个极其可笑的
问题,但却也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用这个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任何人都不容易回答,因为二加二等于四,那实在太
浅显了,任何人在小时候就已经懂的了,自然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是在哪年哪月,开始
懂得这条简单的加数的。
我瞪视著卜连昌,当时我真想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击上一拳!
但是当我瞪著他,也望著我的时候,我却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了他这样问我的意思
,他是以这个问题,在答覆我刚才的问题。
我问他:“甚么时候懂得操纵电脑呢?”
他问我:“甚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于四的?”
那也就是说,在卜连昌的心目中,操纵那种新型的、复杂的电脑,就像是二加二等
于四一样简单,他根本说不上是甚么时候学会的了!
我的心中,在那片刻间,起了一阵极其奇异的感觉。我说不上在那刹间,我想到了
甚么,但是我却感到了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望著他,好半晌不言语,所有的人都静下来,望定了我,控制室中,只有电脑还
在发出“格格格”的声音,而卜连昌根本连望也不望控制台,只是顺手在控制台的许多
按钮中的几个上,按了两下,电脑中发出的声响,也停止了。
整间控制室之中,变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直到这时,我才缓缓地道:“你是说,你早已知道操纵这种电脑的了,在你看来,
那就像是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的简单?”卜连昌点著头:“正是那样。”我尽量使我的声
音听来柔和,我道:“然而,卜连昌,你自己想一想,那是不可能的,操纵电脑,是一
门十分高深的学问,你若不是经过长期的、专门的训练,你如何能够懂?而你在你的经
历之中,你哪一个时期,曾接受过这样的训练?”
卜连昌睁大了眼,现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实在是很
简单的,我一看到它,就会使用了,就像我看到了剪刀,就知道怎么用它一样。”
我紧盯著他,问道:“你不必隐瞒了,你是甚么人?”
卜连昌脸上,那种茫然的神情更甚:“我……我是甚么人?我是卜连昌啊!”
老实说,我绝不怀疑卜连昌这时所说的话,他的确以为他自己是卜连昌。
但是,事实上,他决不是卜连昌,他是另一个人。他如果是卜连昌,怎么会没有一
个人认识他?他如果是卜连昌,怎会懂得操纵电脑?
但是,当我肯定这一点的时候,我又不禁在想:如果他不是卜连昌,那么,他又怎
能知道卜连昌该知道的一切事情?
我实在糊涂了,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甚么人!他或者是一个怪物,但即使是一个
怪物,也一定是突然多出来的怪物!
我叹了一口气。经理问我,道:“董事长,你看……怎么样?”
我点头道:“既然他懂得操纵电脑,那就让他当电脑控制室的主任,给他应得的薪
水。”
我转过头去,在卜连昌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卜连昌,我想和你再祥细谈谈,你关
于这具电脑,还有甚么问题么?”
“没有甚么问题,”他回答。
“不必要这位工程师再指导你了?”我问。
“不必了,”卜连昌又道:“我想,我可能比他更熟悉这个装置。”
我苦笑了一下:“好的,那么,你以后就负责管理这副电脑,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
一会?”卜连昌道:“自然可以的。”
我又吩咐了经理几句,和那德国工程师握手道别,然后,和卜连昌一起走出了公司
。我在考虑著该说些甚么才好。卜连昌也低著头不出声。
一直到了停车场,坐进了我的车子,我才首先开了口,道:“卜连昌,我想我们是
好朋友了,我们之间,不必有甚么隐瞒的,是不是?”
“是,卫先生,刚才你叫我骗子,那……使我很伤心,我甚么也没有骗你。”
“你真的是卜连昌?”
“真的是!”他著急起来:“真是的,我有妻子,有子女,只不过……所有的人,
都不认识我了!”
我望了他半晌,才徐徐地道:“可是,我却认为你是另一个人。”
“我?那么我是谁?我的照片,在报上登了七天,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我又道:“你可能根本不是这个城市的人,那当然没有人认识你了!”
卜连昌的神情更忧戚,他反问我道:“那么,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实实在在,是被
他们从海中救起来的,卫先生,我的老婆,我和她感情很好,她……却不认识我了,我
是卜连昌!”
他的心情一定很激动,因为他讲的话,有些语无伦次,而且,他的声音中,也带著
哭音。
我只好再安慰著他:“你别急,事情总会有结果的,你提到你的妻子,你可以讲一
些你和你妻子间的事,给我听听?”
卜连昌呆了片刻,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讲了很多他和妻子间的事。
我又道:“你从你自己有记忆开始,讲讲你的一生。”
卜连昌又讲述著他的一生。他讲得很详细,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著他,如果他所讲的
话,是捏造出来的,那么,其间一定会有破绽的。
可是,他讲述的,却一点破绽也没有!
当然,在他的经历之中,并没有他接受电脑训练的历程,但他却会操纵那电脑!
我觉得我实在没有甚么别的办法可想了,我只好叹了一声:“你还有去看你妻子么
?”
他苦笑著:“有,然而她根本不认识我,我去和她讲话,她叫警察来赶我走。”
这一点,在私家侦探的报告书中,是早已有了的,我又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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