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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_3 古龙(当代)
铁山道长胸膛起伏,汗珠已淌落在衣袖上。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看道长也不必再为难了,不如也和这几位大侠们一样,也拿我来做人情吧!所谓“江湖道义”,本来就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你今天杀了我,别人非但不会说你不仁不义,反而会说你是个恩怨分明,如恩必报的大丈夫,今日你若放了我,以后反而无法做人了。”
铁山道长跺了跺脚,忽然举起左掌,反手一掌向自己右肩上切了下去,只听“卡嚓”一声,骨骼如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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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二十二章 人为财死
这人的轻功之高,实令楚留香都吃了一惊。
胡铁花沉声道:“想不到我们没有找他的麻烦,他却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楚留香知道他说的“他”,就是指那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衫剑客,但楚留香却有些怀疑,道:“我看这人绝不会是他。”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隐藏自己的身份犹恐不及,怎会来找我们?”
胡铁花道:“不是他是谁?你莫忘记,这样的高手,天下并没有几个。”
楚留香道:“你也莫要忘记,这里已到了神水宫的禁区之内。”
胡铁花笑了笑,道:“但这人却是个男的,绝不是神水宫门下,你难道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么?”
他们一开口说话,身法就慢了下来,距离那人影也就更远了。
胡铁花皱眉道:“快追。”
楚留香道:“他既然来找我们,就一定会等着我们,我们何必着急。”
只见前面那人影身法果然也慢了下来,竟停在一个矮小的屋脊上,频频向他们两人招手。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顾蓉儿吧:莫要又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胡铁花一心想要瞧瞧这身怀绝技的夜行人是谁,是为什么来找他们的,他实在舍不得回去。
但这时楚留香已掠出很远。
胡铁花只有叹息着回转身,喃喃道:“跟老臭虫在一起,好事总轮不到我的。”
夜深人静,客栈里灯火多已熄灭,只有两间房子还亮着灯,一间是伙计们睡的,另一间就是楚留香的屋子。
苏蓉蓉自然就住在楚留香隔壁。
旁边院子里的三间房,就是那些江湖人睡的,他们屋子里的灯早已熄灭了,除了鼾声外就听不到别的动静。
但胡铁花回到客栈的时候,这三间房的灯火忽然亮了起来,窗纸上已现出幢幢的人影。
这些人深更半夜里忽然爬起来干什么?
苏蓉蓉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胡铁花沉吟了半晌,索性在屋脊后藏了起来,暗中窥探着那三间屋子。
他早已觉得那些人不是好路道,但若是他们半夜里起来是为了要做案,这山城中却并没有值得他们下手的对象。
他们落脚在这里,显然另有目的。
胡铁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暗道:“不管你们想干什么,今天既然撞见我,就活该你们倒楣。”
饼了半晌,左面屋子里的灯忽又熄了,两条人影悄悄掠了出来,用手指在中间那间屋子的窗上弹了弹,道:“三更了。”
屋子的人带着笑道:“我们早已准备好了,正在等着你们哩!”
说话间,也有两个人提着大包袱走出来,道:“你们先提着这包袱,我们去解手。”
外面两人笑骂道:“你们真是乡下佬,不聚财,喝了酒,尿就来。”
他们笑骂着刚按着包袱,屋里出来约两个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声,剌入了外面两人的脖子。
他们两人闷哼一声,立刻就倒了下来。
另两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团棉布在他们刀口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手法当真是又干净,又俐落,显见是杀人的老手。
这变化委实大出胡铁花意料之外,他实末想到这些人既末去杀人,也末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时右面屋子也掠出两个人,瞧见外面的情况,显然也吃了一惊,两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厉声道:“雷老二,你想干什么?”
那雷老二在鞋底上擦乾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觉得一样东西若是四个人分,就要比六个人分好得多。”
那两人对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二道:“咱们虽然将那批鹰爪孙全甩脱了,但瞧这批货眼熟的人还大有人在,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人跟来,咱们还是快走吧!”
胡铁花这才知道他们果然都是江洋大盗,而且刚做了一票好买卖,是为了逃避别人的追踪,才到这山城来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但看他们一竟不惜为了这票货自相残杀,包袱里显然绝不会是平凡之物。
胡铁花的心已痒了,手也痒了,暗道:“我若不看看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今天晚上休想睡得着。”
其实他当然不仅是想看看而已,这四人就像送上门来的肥猪,他若将他们推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
这时雷老二已将包袱提了起来,胡铁花刚想掠下去,突见一条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飘过来。
雷老二一他们好像还没有瞧见,直到这白色的人影飘飘的落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吃了一惊。
胡铁花也吃了一窟,因为这白色的人影,轻功实在高明,他猜不透这小小的山城竟会来了这么多绝顶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瞧见它的身材很轻盈,头发很长,好像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
因为雷老二他们脸上的吃惊之态虽还末消失,眼睛却已眯了起来,色迷迷的瞧着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睛眯起来,这女子就一定不会丑的,胡铁花对这种事,一向很有经验。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这两个人,是你们杀的么?”
她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三却笑了,道:“这两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与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难道还会在衙门里吃粮当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缓缓道:“你若在别的地方杀人,莫说杀两个,就算杀两百个也和我没关系,但在这里……”
雷老二道:“这地方难道有什么不同?”
白衣女子道:“这地方不能杀人的。”
雷老二一笑道:“但现在我已经杀人,姑娘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他对这女子本来还有畏惧之心,因为他也已看出这女子的轻功很高明,但现在他似乎已被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颠倒,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因为男人对美丽女人的提防之心总是特别小的。
所以美丽的女人时常都能令男人上当。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杀了人,就只有两个法子了。”
雷老二一道:“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个法子,就是你将这两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头将地上的血迹舔得乾干净净。”
雷老二大笑道:“我这人什么都吃,只有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他笑声忽然停顿,彷佛已觉出这女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胡铁花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知道她脸色一定变了。
那女子已缓缓按着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没有关系,反正还有第二个法子。”
雷老二道:“什……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这第二个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着我来吧!”
她轻盈的转过身,人已掠上墙头。
夜凉如水,自山的那一边吹过来的晚风,轻柔得就如同天鹅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轻盈的身子彷佛溶于这温柔的秋夜中。
就在这一刹那间,胡铁花终于瞧见了她的脸。
她也许并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静的夜色里,如此朦胧的星光下,她看来实在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二和他的三个伙伴,似乎又已忘记了一切,四个人只不过迟疑了片刻,就一齐跟着她掠了出去。
苏蓉蓉那间屋子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以已睡得很熟,胡铁花受过上次的教训之后,现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看守在这里,苏蓉蓉若又中了别人的暗算,他不但没有脸见楚留香,简直没有脸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实在太美,人神秘,她叫那四个江湖人跟着她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要带他们到那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铁花的好奇心简直已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着去看个明白,说不定立刻就会发疯的。
他拚命的揉着鼻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就在这时,苏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胡铁花一纵身就凉了过去,道:“原来你还没有睡。”
苏蓉蓉抿嘴笑道:“你们喝了酒之后说话的声音连聋子都会被吵醒,我怎么睡得着呢?何况,今天晚上这院子里又这么热闹。”
胡铁花道:“原来你都瞧见了。”
苏蓉蓉道:“我看见你们追一个人出去,然后你又一个人回来了。”
若在平时,胡铁花一定会乘机开开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让她红一红脸,或者让她为楚留香着着急。
但现在,他的兴趣并不在这上面。
所以他立刻问道:“方才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么?”
苏蓉蓉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想跟着去看看他们的下落?”
胡铁花眼睛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们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苏蓉蓉道:“我不能去,因为那女子万一她也瞧见我,说不定就会有麻烦的,但你却没关系。”
胡铁花道:“为什么?”
苏蓉蓉道:“因为她认得我,却不认得你。”
胡铁花立刻追问道:“她认得你?你也认得她么?它是什么人?”
苏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官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宫南燕。”
胡铁花一店,怔住了,喃喃道:“难怪她功夫不弱,原来是“水母”阴姬的徒弟。”
苏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么?”
胡铁花又摸了摸克子,道:“可是你……”
苏蓉蓉嫣然道:“你尽避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是个好姑娘,难怪那老臭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衔在嘴里,还怕一不小心会将你吞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将苏蓉蓉的脸说红了,等他掠出墙外后,他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看美丽的少女们脸红的样子。他喜欢看到年轻的男女们两情相悦,他总觉得这是世上最美丽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欢喜,因为他觉得苏蓉蓉实在不错。
他长长呼吸了口气,喃喃道:“那老臭虫实在比我走运。”
可是现在也有令胡铁花烦恼的事,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二他们已连影子看不见了。
他也知道宫南燕的脚程不会比他慢很多,但就凭雷老二他们四个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条腿跳也能追得上他们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和楚留香追踪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于是他就笔直向前面掠出,因为他走这条路,就算找不到宫南燕,最少也能遇着楚留香的。
前面并没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记得力才掠过这些屋脊时,下面的灯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烛,很少有人点着灯睡觉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前面有家人的灯光很亮,而且还有一阵阵叮咚敲打之声,从院子里传出。
这家人的院子里堆着很多木头,屋檐下悬着灯笼。
胡铁花本想往旁边绕过去,但眼角却已瞥见院子里有两个人在敲着的竟是口棺材。
这家竟是棺材店。
无论多么小的城镇,都会有家棺材店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人,每个人都有死的一天。
这并不奇怪。
弊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钉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两人为何三更半夜的忽然爬起来钉棺材,难道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毙么?
纵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钉呀!死人是绝不会着急的……活人,自然更不会急着进棺材了。
胡铁花又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顿住身形,于是他立刻就发觉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日棺材有三日还没有钉上棺盖。
三日棺材里都装着死人。
胡铁花再不迟疑,飞身跃下院子,那正在钉棺材的两个人吃了一惊,连手里的钉锤都骇得飞了出去。
胡铁花也不理他们,只是急着去看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脸色已变了,失声鹫呼道:“原来是他们。”
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二和他的朋友。
胡铁花片刻之前还亲眼见到他们鲜蹦活跳的,做梦也想不到这四人现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两人已跪了下来,惊呼道:“大爷饶命,这不关小人们的事。”
胡铁花见到他们已面无人色,知道他们必定已将他认做是雷老二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强笑着道:“我也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年纪中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壮起胆子道:“小人们本已睡着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将小人们叫醒,叫小人准备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着。”
胡铁花道:“是个穿白衣服的姑娘么?”
弊材店老板道:“不错,小人们虽觉奇怪,但这里时常都传说有仙女显灵的事,据说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们也不敢不从命。”
胡铁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弊材店老板倒抽了口凉气,头声道:“那位仙……水……姑娘过了半晌,就带了四……四位好汉回来了,看她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个人先付给我二十两银子。”
胡铁花道:“那人怎么说?”
弊材店老板道:“那……位好汉还像是很欢喜,说:“我和他们本就是朋友,替他们买口棺材,本是应该的。”小人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以为他们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带他们来买棺材,这是照顾小人的生意,小人这里还很少有一天能卖出四口棺材的,谁知……”
他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胡铁花望着棺材里的雷老二,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二发现自己付钱原来是在替自己买棺材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这种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饼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按着道:“谁知道等到他们付过银子之后,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个法子只不过要你们的命,那实在容易极了。”小人们刚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这四位好汉已一个个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发抖,头声道:“小人平生还从未见过有人死得这么快的,四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来,就全都变成了死尸。”
胡铁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后呢?”
弊材店老板道:“然后……然后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见了。”
他苦着脸接道:“这种事情说别人听,别人也一定不会相信的,所以小人们只有连夜将棺材钉好送走,才大爷你……你……”
胡铁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马上也会忽然不见的,总不会管你的事,可是,这四人本来提着个大包袱,你瞧见没有?”
弊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时已吓得眼睛都发了花,实在并没有瞧清楚……”
他话末说完,胡铁花果然也忽然不见了。
以后这棺材店老板一连病了七天,若有人问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么,他就发誓说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做了场噩梦。
小小的土地庙旁,是间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来是间私塾学堂,但老师并不住在里面,学生自然也早已放学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却点着根蜡烛,火光闪烁,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这人竟是个很乾很瘦的老头子,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却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
他忽然回过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帅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无双,当真令老朽开了眼界。”
楚国香抱拳道:“前辈过奖了。”
他已趁说话的时候,将这老人仔细观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还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前辈才真令晚辈开了眼界。”
那老人朗声大笑道:“听香帅这么样一说,老朽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其实老朽并不是故意想卖弄这身见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将香帅引到这里来,只不过是因为香帅所住的那家客栈里有几个人讨厌,所以说话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为年纪越大的人越谦虚,其实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肯服输,越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
奉承话若由一个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说出来,那更是过瘾无比,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听的。
戴独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为何不走慢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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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十五章 死亡滋味
萧石失声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铁山道长踉跄后退,嘶声惨笑道:“你们都瞧见了,楚留香,你也瞧着,我并非不愿阻挡他们杀人,我实在已是无力阻挡了。”
柳无眉亦是脸无血色,竟以已被骇呆。
铁山道长嘶声道:“你现在为何还不杀了他?你还等什么?”
柳无眉也拜倒在地——和李玉函两人同时拜道:“多谢前辈,前辈们的大恩,弟子没齿不忘。”
楚留香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有铁山道长这样的人如此对我,可见“江湖道义”这匹字并非全是骗人的,我总算死得不冤了,只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们为何一定要杀我,我也知道你们现在绝不肯告诉我的,看来我只有做个糊涂鬼了。”
柳无眉的剑锋终于刺入了他的胸膛。
楚留香已能感觉到剑锋刺入他的血肉,奇怪的是,到了这时,他反而不觉得恐惧,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
他只觉剑锋冷得像冰一样。
也不知为了什么,在这一刹那间,他神思竟忽然飘到了远方,飘到遥远的北国,那一片冰天雪地里。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和胡铁花一齐在那可爱的雪推上打着滚,胡铁花悄悄将一块冰塞进他的脖子。
冰雪直流下他的胸膛,那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别人要拿冰塞入你脖子时,你会觉得很害怕,但等到冰雪已流在你的身上,你反而会觉得有一种残酷的愉快之感,彷佛得到了一种解脱,因为你所害怕的事,终于已经过去了。
只因人们所真正惧怕的,通常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过是他对那件事的想像而已。
人们畏惧死亡,也只是因为没有人了解死之神秘,所以才会对“死亡”这件事生出许多可怕的想像。
现在,死亡已到了楚留香眼前。
在这多姿多彩,充满了传奇性的一生中,他已不知有多少次曾经面对死亡,但却从来没有丧失过自信。
只有这一次,他自己已完全无能为力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绝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会来救他。
他只觉自己从来也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甚至已近得他能看透死亡之神秘,使他觉得“死”这件事,也不过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觉得那些怕死的人不但很可怜,也实在很可笑。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胡铁花已带着苏蓉蓉她们逃走了——他若知道胡铁花现在也已落人了别人的掌握中,那么他临死前的心情就不会有如此平静。
在这一刹那间,他竟想起了许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起这么多事来。
他觉得那冰冷的剑锋,还停留在他胸膛上。
剑峰竟似已停顿。
于是他忍不住要去看柳无眉最后一眼。
他发觉柳无眉竟也在瞪着他,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跟上,竟彷佛带着种凄凉和惋惜之意。
只听李玉函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楚兄,我们实在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我。”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杀人的人,居然要被杀的人原谅他,楚留香只觉他这句话实在说得很妙。
柳无眉竟也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并不想杀你的,这实在是件不得已的事。”她又叹息了一声,起了眼睛。
楚留香知道她一闭起眼睛,剑锋就要刺下来了。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动,似乎有个茶几翻倒,儿上的茶盏全都跌得粉碎。
按着,竟有一人嗄声道:“住………住手。”
此时此刻,楚留香实在想不到会有人来救他。
他更连做梦也想不到救他的这人是谁。
这是间很精致的屋子,碧妙窗上,花影浮动,紫罗帐子,香气氤氲,彷佛是间少女的闺房。
但在胡铁花眼中,这只不过是间牢房而已。
平姑娘不停在屋子里走动着,她那纤细的腰肢,扭动得仍是那么美,那丰满的胴体,似乎已快将薄薄的绸衫涨破,甚至连内衣的花纹都可以看得出来,有这么样一个少女在面前走来走去,实在是男人的眼福。
但现在胡铁花却一点也不觉得愉快了,他本来想在这丰满的胴体上捏一把,现在却只想在她脸上打一拳。
重重打一拳,最好将她牙齿都打掉,叫她再也不能说谎骗人,只可惜现在他已被困得像是只粽子。
他只觉平姑娘越扭越厉害,扭得他眼睛发花,忍不住大声道:“你屁股上长了痔疮么?为什么不能坐下来?”
平姑娘竟真的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胡铁花倒未想到她如此听话,怔了半晌,大声又道:“我又不是你老子,你为什么这样听话?”
平姑娘非但还是不生气,反而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已经快死了,所以火气才这么大,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发脾气,因为我们根本不会杀你。”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不杀我,为何不放了我?”
平姑娘道:“只要那位楚留香一死,我们立刻就放了你。”
胡铁花皱了皱眉,平姑娘已微笑接道:“非但要放了你,就连那四位姑娘,也会一齐放了的,所以你现在最好求老天让楚留香快些死,他死得越早,对你们越好。”
胡铁花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只怕要留在这里吃你们一辈子了。”
平姑娘道:“哦?”
胡铁花瞪着她,人孔道:“告诉好,楚留香是永远死不了的,现在你赶紧将我放下,算你聪明,否则等他来了,嘿嘿………”
平姑娘吃吃笑道:“哎约:我好害怕呀:你只要一吓我,我就怕死了。”
胡铁花也龇牙一笑,道:“你现在当然不怕,但等他来的时候………”
突听门外一人轻轻唤道:“平姑娘。”
平姑娘道:“进来………你已去回禀少庄主夫人了么?少夫人说了什么?”
进来的正是那青衣垂髫童子,躬身道:“少庄主夫人只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平姑娘瞟了胡铁花一眼,又问道:“你可见到了那位楚香帅?”
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见到了,他果然是个很体面的男人,至少比这一位好看多了,也聪明多了。”
胡铁花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小孩子懂得个屁。”
平姑娘大笑道:“就因为小孩子不懂事,所以他们说的才是真话。”
那青衣童子忽又笑道:“我常听别人说这位楚香帅如何如何了不起,依我看来,他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一些外,别的也稀松平常得很,我方才刚走进去没多久,他就被少庄主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胡铁花怒道:“你只怕是活见了鬼。”
那青衣童子笑嘻嘻道:“你若认为我在骗人,莫要相信就是。”
胡铁花咬着牙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虽然不相信,你说来听听也没关系,反正我正闲得无聊。”
那童子笑道:“你闲得无聊,我却忙得很,还没功夫说给你听哩!”他嘴里说着话,竟已转身扬长而去。
胡铁花又急又气,连脖子都粗了,却也无法可施。
谁知过了半晌,那童子忽又探头进来,望着他笑:“你若真的想知道你那朋友怎么样了,我倒有个法子。”
胡铁花脱口道:“什么法子?”
那童子悠然道:“你若肯送点东西给我,我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会说给你听了。”
胡铁花道:“你要我送你什么?”
那童子眼珠子一转,道:“别的我也不要,我只要你身上那个银匣子。”
胡铁花冷笑道:“柳无眉果然没有忘记此物,她如何不自己来拿?”
那童子道:“少奶奶何必亲自出马,就算我,现在莫说只要你这样东西,我就算想要你衣服裤子全都剥下来,你也只有乾瞪眼。”
胡铁花的眼睛果然瞪得比鸡蛋远大,怒道:“你……你敢。”
那童子笑道:“我又有什么不敢,只不过我们李家的人,一向很有规矩,绝不肯随便要人家东西,除非你心甘情愿要送给我。”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放心,胡大侠一向最慷慨不过,绝不会舍不得这样东西的,何况,他嘴里虽不说,心里却已急得要命,你若还不肯说出那位楚香帅现在的情况,他说不定真会被你活活急死了。”
胡铁花虽然火冒三丈,但他确实急着想知道楚留香的消息,这消息纵然不可靠,总也比没有消息的好。他只有暗中叹了口气,嘴里却大声道:“不错,胡大爷一向大方得很,你若要,就拿去吧!”
那童子立刻从他身上掏出了那暴雨梨花钉,笑道:“这是你心甘情愿要送给我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对不对?”
胡铁花喃喃道:“这就叫三十岁老娘倒绷核儿,算我活该倒霉。”
那童子笑道:“你还算倒霉么?和你那朋友一比,你简直走了大运。”
胡铁花急急道:“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那童子道:“他被少庄主一脚踢倒后,少奶奶立刻窜过去一剑剌出,那位鼎鼎大名的楚香帅,竟连闪避都不能闪避。”
胡铁花纵然不相信,听到这里,也不禁失声惊呼出来,那童子却笑了笑,缓缓按着又道:“但那五位前辈却认为少奶奶不该杀他,竟一齐出手挡住了少奶奶的剑………”
听到这里,胡铁花又不觉长长松了口气,道:“看来那五人果然不失为名家风范。”
那童子道:“你此刻已相信我说的不假么?”
胡铁花还未说话,平姑娘已笑道:“他当然相信了,因为一个人对于好消息,总是比较容易相信的。”
那童子道:“如此说来,我再说下去,他只怕连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了。”
平姑娘眨了眨眼,道:“哦?”
那童子道:“只因我现在再说下去,就没有一句是好消息了。”
胡铁花嗄声道:“难道………难道那五人又改变了主意?”
那童子道:“他们五人虽有些假道学,但究竟不是老糊涂,还分得出事情的轻重,少庄主对他们晓以大义后,他们五人终于一个个都撤了手。”
胡铁花虽然想不信他的话,却又不能不信,忍不住道:“后来呢?”
那童子道:“后来我就走了。”
胡铁花大叫起来,通:“你走了?你为何要走?”
那童子笑了笑,道:“因为我最怕看到死人,我看到少奶奶的剑已刺入他的胸膛,就立刻悄悄溜了出来,这是坏消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但你迟早总有相信的时候,我也根本不必说谎话来吓你。”
胡铁花只觉全身都发了麻,满头大汗,如雨而落。
那童子笑道:“只不过我走了之后,也许会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去救他,我早已听说过楚留香的朋友不少,是么?”
胡铁花大声道:“当然会有人去救他的,当然会有人去救他的,当然………”他将这句话一连说了好几遍,只因他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所以就多说几遍,来加强信心。
怎奈他说了七八遍后,自己还是无法相信。
那童子悠然道:“你想,有什么人会来救他呢?”
胡铁花道:“救他的人多得很,简直太多了。”
那童子道:“哦!你且说两个来听听。”
胡铁花道:“譬如说,譬如说,中原一点红,“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少林南宗掌门天峰大师,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姬冰雁,哈哈!你总该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他虽然拚命在自己安慰自己,但也知道这些人绝不可能会忽然赶来的,何况他们就算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楚留香。
那童子眼珠子又一转道:“不错,我好像看到来了位老和尚,好像就是天峰大师。”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的瞧见了么?”
那童子道:“嗯!可是我后来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不是个和尚,只不过是个秃子而已。”
胡铁花简直快气疯了,也快急疯了。
那童子笑嘻嘻道:“你莫生气,我也不是存心想气你,只不过你既然喜欢自己骗自己,我也只好帮你的忙来骗骗你了。”
胡铁花大吼道:“你认为很得意么,告诉你,你们若真杀了楚留香,不出半个月,这拥翠山庄就要被人夷为平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听屋子里响起了一片“格郎格郎”的声音,听来彷佛是铁器敲打。
仔细再一听,这声音竟似自地下面传上来的。
那童子望着平姑娘笑道:“莫非是那只母老虎又在发威了么?”
平姑娘叹了口气,道:“她这是在叫人,我若不下去,她就要一直敲个不停,直到把人都吵死为止。”那童子笑道:“你给她点颜色看,她就会乖乖的听话了”平姑娘道:“我早就想给她们看了,少奶奶却偏偏要我客气气的对她们,幸好现在那姓楚的已完了,我总算也可以脱离苦海了。”
胡铁花眼睛又瞪了起来,大声道:“你说的可是苏姑娘她们?”
平姑娘眼波流动,忽然笑道:“你不是想瞧瞧她们么?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看你和那只母老虎倒买可以算是天生的一对。”
她将墙上挂着的昼轴一扳,昼就卷了起来,露出条地道,走下几级石阶,就是间装着铁栅的地室。
胡铁花一到了下面,就瞧见三只乌龟。
这三只乌龟是用大笔浓墨画在迎面的墙上的,最大的一只,竟昼得比圆桌子还大些。
最妙的是,这乌龟头上还有胡子。
另外两只就画得比较小些,旁边分别写着:“李观鱼肖像、李玉函肖像,柳无眉肖像。岭南宋甜儿戏墨。中原李红袖题字。”这幅大中堂旁边,还有副“对联”“儿子是衰仔,老子是衰公。媳妇是衰婆,一门三衰人。”
胡铁花此刻若不是心事重重,只怕早已看得笑出声来。然后,他才瞧见四人。
四个都是年轻漂亮的绝色美人。
胡铁花最先看到的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淡褐色的瓜子脸上,配着双又灵活、又俏皮的大眼睛。
此刻她上用一个铜脸盆在铁栅上敲个不停。
她旁边的一个穿着件烈火般的鲜红衣裳,皮肤却自得像是白玉,又嫩得像是可以吹弹得破。
另外约两个人,却在那边下棋,这边虽然已吵翻了天,那边却像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
左面的一人又温柔,又文静,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人已不食人间烟火。
右面的一人如春天的桃花,却冷如冬天的坚冰,惨白的脸上,有一双如海水般深邃的眼睛。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总算见到她们了,只可惜已经太迟了些。”
那位大辫子的少女见到平姑娘,就大笑道:“衰女,你条腿断佐乜也?点解到东家至落来。”
平姑娘微笑道:“我不是衰女,你的话我也听不懂。”
那少女大笑道:“你不懂?你不懂点知我叫你做衰女?”她脸上的表情定子变万化,丰富得很,明明还在笑着,忽然间就板起了脸,厉声道:“我问你,你们家的主人都死光了么?点解到现在还不来跟我们说话。”
她说的“官话”中虽夹着一两句广东腔,平姑娘总算能听懂了,可是她还未说话,那红衣少女忽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胡………胡………你是不是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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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二十三章 独行其是
楚留香笑了,但瞬即皱眉道:“前辈所说的那几个讨厌的人,莫非是……”
戴独行道:“就是住在你隔壁院子里的那几个人,老朽本是为了追踪他们才到这里来的,却想不到在这里遇见香帅。”
楚留香笑道:“如此说来,晚辈倒该感激他们才是了,却不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能劳动前辈的大驾?”
戴独行笑了笑,道:“老头子最怕JiMo,因为他们总怕阎王会趁没有人的时候将他抓去,找这老头子也不例外,所以就整天管别人的闲事。”
他沉下了脸,接着道:“那几人虽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但最近却做了件很可恨的事,我老头子已发誓要他们的命。”
他既末说出那件很可恨的事究竟是什么事?楚留香也就绝不多问,楚留香从来不喜欢多嘴的。
戴独行道:“现在老朽既已找着他们,却还是没有下手,香帅只怕觉得有些奇怪。”
楚留香道:“正是。”
戴独行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们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什么地方不逃,竟逃到这里来,你总该知道在这附近是不便杀人的。”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晚辈也听说过,“水母”Yin姬绝不许别人在‘神水宫’周围百里之内动手杀人,谁若犯了她的禁令,她就要谁的命……”
戴独行又笑了笑,道:“老朽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何必再来跟女人斗气呢?”
这老人果然是姜桂之Xing,老而弥辣,绝不肯向任何人低头,更不肯在别人面前输了嘴。
楚留香心里虽觉得有些好笑,却只有附和着道:“前辈说的是,和女人斗气,倒楣的总是男人。”
戴独行笑道:“老朽早就想和香帅喝两杯了,只可惜叫化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只好暂借这地方用用,只望明天那位冬烘先生来的时候,莫要被我们留下来的酒气醺醉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不知前辈可准备了狗肉么?晚辈不吃狗肉的。”
戴独行拍着他的肩头,大笑道:“我看你只怕也中了那些说书弹词人的毒,那些人一说起叫化子吃饭,旁边一定煨着一锅狗肉,其实叫化子也并非人人都吃狗肉的。”
点着的蜡烛已烧了一半,桌子下的酒坛子已开封了,桌上还有一包包用油纸包着的卤菜戴独行果然是早已准备好要请客的样子。
但就在几天前他还不愿和楚留香见面,这次为何忽然改变了呢?这几天之内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楚留香忽然发现他绝不是偶然遇见自己的,他一定有事要找楚留香,而且看来还是件很重要的事。
喝了几杯之后,楚留香忽然笑道:“前辈是否早已知道‘神水宫’要找晚辈的麻烦,算准晚辈必定会到这里来,所以早就在这里等着,准备助晚辈一臂之力了?”
戴独行怔了怔,举杯大笑道:“老朽常听别人说:楚留香是铁铸的胆子,却是水晶心肝,这话果然不错,果然什么事都休想瞒得过你。”
楚留香道:“贵帮的消息果然灵通,前辈的仗义更令人感激,但这件事……”
戴独行抢着道:“老朽也知道这件事是别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这次只不过是想来向香帅报告一件消息,聊报香帅对敝帮的恩情于万一。”
楚留香火身道:“前辈言重了。”
戴独行道:“老朽要说的这件事,也正和敝帮那不肖孽徒南宫灵有关。”
楚留香道:“无花?”
戴独行将酒杯重重搁到桌上,长叹道:“不错,无花,此人身在方外,却不守清规,竟将‘神水宫’里一位玉洁冰清的小泵娘引诱成奸,而陷人于死,这件事香帅想必是知道的。”
楚留香道:“但晚辈从未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却不知前辈是怎会知道的?”
戴独行叹道:“香帅隐恶扬善,不愿揭人YinSi,这种德行固然可敬;怎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做的事无论多么秘密,迟早还是要被别人知道的。”
他叹息着接道:“南宫灵虽然罪大恶极,但人死之后,也就一了百了,敝帮的几位长老决议之下,还是准备将他的遗体以帮主之礼安葬,这……这自然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此中苦衷,香帅想必也能了解。”
楚留香道:“是。”
戴独行道:“本帮弟子检点南宫灵生前的遗物,准备将之殉葬时,却发现他遗物中有个制作很古雅的木鱼。”
楚留香微微皱了皱眉,道:“木鱼?”
戴独行道:“就是出家人诵经时用的木鱼,敝帮子弟既不拜佛,也不念经,怎会有木鱼留下来呢?于是大家都想到这木鱼必定是无花寄存在那里的。”
楚留香点着头道:“不错。”
戴独行道:“大家想到南宫灵的一生,都是被这恶僧无花所害,都不免起了悲愤之心……”
他黯然按着道:“要知道南宫灵小时候木是个善体人意的乖孩子,敝帮的长老们都对他有极深厚的感情。”
楚留香叹着气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忖道:“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父母一定要认为是别人带坏的,这本是人之常情。”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其中尤其以王长老的必情最激动,竟忍不住将这木鱼夺过来,重重摔在地上,谁知木鱼摔碎之后,里面霓现出了一本纸簿。”
楚留香动容道:“纸簿?上面记着的是什么事?”
戴独行道:“这纸簿被收藏得这样隐秘,上面记载的纵非武功心法,也一定是极大的秘密,老朽等也并非喜欢揭人YinSi的人,本来准备将它烧了的,但王长老却认为这其中的秘密说不定与丐帮有关,所以坚持要瞧瞧。”
要知丐帮子弟素来以正道自居,而窥看别人的秘函私记,却是件很不光明磊落的事。
所以戴独行才说了很多话解释,楚留香自然也只有唯唯称是。
戴独行喝了杯酒,又按着道:“这木纸簿上记载的果然是无花一生的秘密,老朽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将这些丢人的事记载下来。”
楚留香笑道:“这些事前辈虽觉得很丢人,无花却说不定反而觉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事,他既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有逐条记下,聊以**了。”
戴独行也笑了笑,道:“香帅对这些恶人的心理,的确研究得很透彻,难怪无论多么狡猾的人,一遇着香帅,轨无法遁形了。”
楚留香只得又欠身谦谢,却问道:“无花记载的那些秘密中,莫非有关‘神水宫’的?”
戴独行道:“正因如此,是以老朽才专程前来报告给香帅。”
楚留香道:“不敢……”
他沉吟着又道:“前辈的意思,是否要将他那本秘记借给晚辈一阅?”
戴独行也沉吟着,缓缓道:“老朽本有此意,但……但无花号称“妙僧”,江湖中一些名门世家,都以能请到他做客为荣,所以……所以他那本秘记上,还记着不少别人家闺阁千金的YinSi,若是泄露出一些,江湖就不知有多少人的好家庭要被拆散,多少位好女于要含羞而死,所以,老朽已将那本脏东西烧了。”
楚留香道:“烧得好。”
戴独行道:“但那上面所记载下有关‘神水宫’的事,老朽却已铭记在心,只因他也许就是唯一进过神水宫的男人,他的记载自然弥足珍贵。”
楚留香道:“晚辈愿闻其详。”
戴独行叹道:“他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但妙解音律书画,而且妙于说法,连神水宫Yin宫主都闻得他的大名,而Yin宫主却是位礼佛甚诚的人。”
楚留香道:“这一点晚辈也曾听人说起过。”
戴独行道:“神水宫主召他说法,无花非但觉得很荣幸,而且正中下怀,只因他早就在动那“天一神水”的主意了。”
楚留香道:“要想致人于死,而死后却瞧不出中毒之象来,世上除了“天一神水”外,实无他物。”
戴独行道:“但他虽然进了神水宫,却还是无机可乘,只因Yin宫主对门下子弟的约束极严,他根本没有和那些姑娘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道:“哦!”
戴独行道:“而且Yin宫主并没有留他住在神水宫里,只不过每日由午时开始,请他来说法一个时辰,说完了立刻就有人送他出谷,想多停留一刻都办不到。”
楚留香沉吟着道:“接送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戴独行道:“接送他的是四位神水宫的女弟子,四个人互相监视,本来实在可说是毫无可乘的机会,甚至连他自己都已认为绝望了,谁知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这四位姑娘中,竟有一位在对他偷偷的笑。”
楚留香叹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司徒静了。”
戴烛行道:“不错,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司徒静这名字,他只觉得这位姑娘眼波中似乎脉脉含情,彷佛对他有意,只不过两人间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苦笑道:“像无花这种人,要TiaoQing是用不着说话的。”
戴烛行道:“但没有机会,他还是无法下手。”
楚留香道:“像他这种人,自然会自己制造机会。”
戴独行恨恨道:“正是如此。”
他按着道:“据他的记载,神水宫乃是一座山谷,谷中繁花如锦,宛如桃源,林木掩映间,点缀着许多亭台楼阁,就是神水宫女弟子们的居处。”
楚留香暗道:“蓉儿果然没有说错,但柳无眉所说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戴独行道:“山谷中还有一道瀑布,势如飞龙,瀑布下有潭如镜,潭中有一块大石头,那也就是无花的说法之处。”
他按着道:“无花一入谷就坐到这块大石头上来说法,说完了就走,他苦心筹划之下,觉得只有在这块大石头上做手脚。”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做什么手脚?”
斗独行道:“这块大石块本就平滑如镜,有天他入谷后又故意踏了脚青苔泥泞,一踏上石头,就滑了下去。”。
他恨恨接着道:“人人都知无花乃少林高足,若说他运站都站不稳,别人自然不信,但鞋底有了青苔泥泞,就难说了,何况他还故意连变几种身法,才跌入水中,此人做作之高明,连Yin宫主都被瞒过了。”
、楚留香苦笑暗忖道:“我又何尝不是被他瞒过许多次?一个人若能骗得过我,只怕就很少有骗不过的人了。”。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他全身湿透之后,自然难以安心说法,自然要先将衣服烘乾,这要求谁也不能说不合理,连Yin宫主也无法拒绝,所以就叫人带他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庙里,还为他生起堆火烤衣服。”
楚留香道:“要将衣服烤乾,至少要半个时辰,有半个时辰已可做许多事了。”
戴独行道:“他以为那对他微笑的姑娘司徒静也一定会趁此机会,和他单独相处的,谁知却是另两位姑娘将他带到庙里来,而且生起火之后,立刻就退出去了,还将那座小庙的门窗全都关得紧紧的。”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诧异,道:“这么一来,无花岂非也无法可施了么?”
戴独行道:“他正在发愁的时候,那位司徒姑娘竟忽然自神幔后走了出来,而且自愿献身于他,这一变化,据记载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楚留香也为之动容,喃喃道:“那位司徒姑娘是自神幔后走出来的?如此说来,那小庙里必定有条秘道了……神水宫里每栋房子是不是都有秘道呢?是不是每条秘道都通向“水母”Yin姬的居处?甚至还有秘道远达柳无眉所在的那菩提庵?”
戴独行虽然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没有问,只是接着道:“据他说,那司徒静原来是Yin宫主最亲信的弟子之一,和他缠绵一度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他只不过说想见识见识“天一神水”,司徒静就立刻为他偷了一瓶出来,两天后在他山谷的时候就偷偷交给了他。”
楚留香讶然道:“竟有如此容易?”
戴独行道:“他自己实也末想到这件事办得有如此容易,因为‘神水宫’的门下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他再也末想到司徒静竟会自愿献身,竟似比DangFuy娃还要轻佻。”
楚留香道:“而且她在一两天内就能将整瓶的“天一神水”偷出来,自然是“水母”Yin姬宠信的弟子,她能得到水母的宠信,平日自然不是个轻佻YinDang的人,又怎会一见到无花,就完全变了?”
戴独行叹道:“这只怕就是佛门所说的孽缘。”
楚留香道:“以弟子看来,这其中只怕还另有隐情。”
戴独行道:“无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这件事总算已成过去,老朽今日重提旧事,只不过想让香帅对‘神水宫’的情况略有了解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那本私记既是无花写给自己看的,所记载的想必定是实情,所以,依老朽推测,Yin宫主的居处只怕是在山腰地底,而且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所以无花在讲经的时候,她才能听得到。”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外面衣袂风岱,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击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在笑声中闯进来的,自然就是胡铁花,但他也感免到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因为他现在急着要说话。
楚留香听他说出了方才的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胡铁花道:“你用不着摸鼻子,也用不着替蓉蓉担心,她比你想像中要能干得多。”
楚留香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的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
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的,只不过在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
胡铁花笑道:“那样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的。”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
戴独行道:“何以见得?”
胡铁花大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么?”
戴独行微笑着,胡铁花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去找楚留香的人,Yin姬既然派她去找堂堂的楚香帅,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的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的。”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发觉你今天话说得太多,酒却喝得太少了。”
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的人,在宫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山谷。”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ji道是为了对付楚留香的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楚留香已到了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戴独行却已将桌上的酒菜全都装在一只麻袋里,又煽熄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胡兄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楚留香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在窗子旁的胡铁花却过了半晌之后,才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这两人身形都出奇的轻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戴独行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就彷佛在随着晚风中无声的节奏在飘然而舞。
胡铁花瞧了瞧戴独行,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的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轻功都是要比他高出许多,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轻功高手全都涌到这小城来了。
铁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的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的山坑。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草木Yin影里,三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的?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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