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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_2 古龙(当代)
这意思自然是要胡铁花将她们救出后,立刻就走。
胡铁花脸上又变了颜色,失声道:“但是你………”
楚留香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含笑道:“你若是我的好朋友,就该让我专心一意的动手,你总该知道我的脾气,若有别的事分了我的心,我就真的连这半分取胜的机会都没有了。”
胡铁花默然半晌,沉重的点了点头,只觉楚留香的手仍是那么温暖,那么坚定,他自己的手却已变得冰冷。
他忍不住也用力握了握楚留香的手,久久不忍放开,好像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握手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两人面对面,互相凝注了半晌,然后,楚留香忽然转过身,缓缓道“在下已准备好了,前辈们就请出手吧。”
胡铁花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一向对楚留香的武功很有信心,但现在,他眼睛却不知怎地有些发红了。
柳无眉望着楚留香嫣然一笑,道:“你难道还是不用兵器么?”
楚留香淡淡道:“到了这种时候,用不用兵器反正都已没什么两样了。那又矮又胖的黑衣人,忽然哈哈一笑,道:“此人的胆子倒不小。”
楚留香道:“前辈过奖了,其实在下的胆子一向不大,每次和别人交子之前,心里都害怕得很,可是等到出手之后,就将害怕忘记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闪电般出手,曲指如钩,“双龙夺珠”,直取柳无眉的双目。
柳无眉骤出不意,大惊退步。
谁知楚留香这一着竟是虚招,左手攻出,右手的拇指和食中两指,已捏住了柳无眉掌中剑的剑尖。
柳无眉只觉一股奇异的震动,自剑身上传了过来,震得她手腕又酸又麻,长剑再也把握不住。
只听楚留香笑道:“多谢嫂夫人借剑,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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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十三章 世家大族
笑语声中,那柄精光四射的秋水长剑已到了他手里,他仍然以三根手指握着剑尖,却以剑柄向那瘦长黑衣人的胸膛撞了过去。
那黑衣人轻叱道:“好快的手!”
短短的四个字说完,他不但躲开了楚留香攻来的这一招,而且剑光闪动,也已还了两招。
柳无眉惊魂未定,像是还在发怔,眼见剑阵已将发动,李玉函跺了跺脚,拔剑迎了上去。
于是剑光突炽,冷风骤起。
这柄剑已化为一片光幕,卷去了楚留香的身影。
柳无眉踉跄后退,返到墙角,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过了半晌,一滴滴眼泪源源自眼角流了下来。
楚留香出手、夺剑、发招,柳无眉退下,李玉函冲出,剑阵发动,这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内发生的。
胡铁花只瞧得心动魄,又鹰又喜,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喝起采来,楚留香这一手,实在值得喝采。
这一场决战的胜败,虽然还不可知,但楚留香至少已抢得一着先机,令这剑阵一时间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且李玉函对这阵法显然不及柳无眉熟悉,现在由他来代替柳无眉的位置,这阵法势必又要打个折扣。
如此驽心动魄的大战当前,胡铁花实在不舍得走,更不忍将楚留香一个人留在这里拚命。
但他却非走不可,只因他知道楚留香看见他还没有走,一定难免要分心的,他自然也知道在这样的恶战,无论谁只要稍一分心,就可能使出错误的招式,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足以致命。
斑手对招,武功强弱固然是胜负的最大关键,但出手时的判断是否正确,更是致命的因素。
角落里有扇窗子是开着的。
胡铁花咬了咬牙,斜斜窜了出去。
庭园中浓荫满地,静寂无人,只有“嘶嘶”的剑风,自厅堂中传出,剑风虽急,却没有剑刀相击声。
这剑阵出手配合之隹妙,实已妙到峰巅。
胡铁花又忍不住回首瞧了一眼,只见那剑光化成的光幕,已愈来愈密,已瞧不出丝毫漏洞。
他实在想不出楚留香能有什么法子自这剑阵中冲出来,这一眼瞧出,他的脚已无法移动半步。
他在心里替自己解释:“这庄院如此广大,要找三个人,实如大海捞针,我反正一定找不着的,还是留在这里替他把场子的好,他若抵挡不住时,也许我还能帮个忙。”
微风吹动,木叶萧萧。
逼武林世家的规矩显然不小,此间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也绝没有一个人敢来看热闹。
远处,正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微风中隐隐有一阵粥香传来,显然正是早饭已热的时候。
无论发生多么大的事,这‘拥翠山庄’中的人,都不敢改变日常的规矩,更不敢放下手边的工作。
这种世家大族,正如磐石般不可撼动。
想到这里,胡铁花不禁又叹了口气,可是这时粥的香气更浓,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饿了。
也就在这时,他心里忽然有灵光闪动:“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要吃饭的。”
帝王固然要吃饭,贱民也是要吃饭的,‘拥翠山庄’中的人要吃饭,苏蓉蓉她们也非吃饭不可。
李玉函夫妻要以她们作要胁楚留香的把柄,就不能让她们饿死,至少总不能不给她们饭吃。
炊烟,自东方的一棚紫花后升起。
胡铁花立刻展动身形,同那边凉了过去。
花棚后就是这庭园的围墙,墙外又有重小小的-落,院子里满了一竿竿衣裳旁边有两排瓦房,显然正是‘拥翠山庄’中奴仆家丁们的居处,此刻正有几人在檐下磨刀擦枪,整理着刀柄枪上的红绸。
还有几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练拳,一面还喃喃抱怨着院子里晒的衣服太多,害得他们拳脚施展不开。
再过去,又有一排平房,房顶上有好几个烟囱,其中有三个正在冒着烟,这显然就是李家的厨房了。
胡铁花本来还有些紧张,但立刻就发现这院子里的人虽多,神情却都很悠闲,甚至都有些懒洋洋的。
因为这里已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既用不着担心上面的人会来查勘,也用不着担心强盗小偷。
世上最笨的强盗,也不会照顾到他们这些人身上来的,就算真的有人敢来找‘拥翠山庄’的霉气,也绝不会拿他们做对象,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放心得很——于是胡铁花也就放心得很。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脱下身上的衣服,精赤着上身,自树丛中窜了出来,找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墙角坐下,伸着懒腰,喘着气,做出一副刚练拳练完的模样,里里外外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只见厨房那边的树荫下,也坐着一堆人,有男有女,男的正在想法子逗女的说话,女的却假装不理。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奴仆也全都一样,‘拥翠山庄’的规矩虽严,但只要一离开主子的眼睛,他们的胆子也就大了,若想要奴才不向丫头勾搭,那只怕比要狗不吃粪更困难。
胡铁花瞧得暗暗好笑,只觉这些小丫头的睑长得虽不大怎么样,体态倒还动人,其中有两个看来还满不错。
尤其等太阳一照在她们身上,紧绷在身上的薄绸衣服,就好像变得透明了,连红红的肚兜都可以看得到,直瞧得那些精力过剩的大男人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不停的着口水。
饼了半晌,厨房里忽然传出一阵铁板响。
树下的男男女女一站了起来,有个小伙子笑嘻嘻道:“他们饭怎地越煮越快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哩!”
那俏丫头就抿着嘴笑碎道:“今天饭吃完了,明天就不吃了么?”
那小伙子眼睛一
亮,悄声道:“明天你肯不肯……”
这时别的人已一窝蜂向厨房涌了过去,脚步声淹没了他们的语声,一条挺胸凸肚的大汉走出来往门口一站,若非满身都是油,看来倒像是个巨无霸似的,手叉着腰,瞪大了眼睛吼道:“人人都有份的,抢什么?一个个来。”
有个马脸汉子大声道:“我们马房里的人天没亮就得起来服侍畜牲,每天起来得最早,肚子饿得最快,赵老大,你就帮个忙吧!”
那赵老大连望都不望他,转身提了食盒出来,道:“上房的姑娘们来了么?”
那马脸汉子
脸都气红了,道:“你明明知道只要少庄主一回来,上房的姑娘就都跟着吃小厨房的伙食了,为什么还要准备他们的?”
赵老大还是不理他,却向那俏丫头笑道:“上房的姑娘不来,这就便宜了你吧:“那俏丫头一扭一扭的走过去,抓起食盒的盖子瞟了一眼,又同赵老大瞟了一眼,悄笑道:“菜还不错,但只有这么几个包子,八个人怎么够吃?”
赵老大大笑道:“小丫头们,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怕把肚子吃大了没人要么?”
那俏丫头跺着脚道:“好呀:你吃我的豆腐,看我不告诉翠凤姐,叫她今天晚上罚你跪夜壶。”
赵老大赶紧道:“好了!好了!小祖宗,算我怕你,再加一笼够了么?”
那俏丫头这才笑道:“这还差不多。”
于是她就提起食盒,一扭一扭的走了,临走时还不忘了送赵老大个媚眼,自然也送了那小伙子一个。
另外几个丫头也都拿到食盒走了,有的屁股上还被赵老大那只油手捏了一把,那马脸汉子吼道:“还没有轮到马房么?”
赵老大像是根本没听见,慢吞吞提起个食盒,一个脸上长着几粒白麻子的老妈子立刻赶过去,笑道:“姑娘们的一分完,我就知道该轮到咱们了。”
她也抓起食盒一看,又笑道:“咱们房里的人干的是粗活,不比那秀里秀气的姑娘们,这么点菜饭怎么够吃?咱们也不要菜好,饭………”
赵老大沉着睑道:“饭就只有这么多,吃不吃随便你,庄子里的人若都像你们这样吃法,李家岂非早就被吃穷了。”
那老妈子还是陪着笑道:“是,是,是,我们实在吃得太多,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心的人,大家早已准备好几匹布,替厨房里的大哥们做棉袄了。”
赵老大“哼”了一声,脸色果然大为缓和,只挥了挥手,就有两只大海碗被塞入那老妈子的食盒里。
胡铁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忖道:“连一个厨子都如此作威作福,他若做了官,那还得了?”
只见一房房的食盒都被提走,最后才轮到马房,那马脸汉子忍住气,拿到自己的一份,掀起盖子一看,立刻变色道:“房里五个大人,四个孩子,就只有这一锅稀粥馒头么?”
赵老大道:“不错,就只这么多。”
马脸满子气得手直发抖,道:“姓赵的,你……你未免太欺负人了。”
赵老大冷冷道:“你想怎么样?不想吃这碗饭了么?”
马脸汉子狂吼一声,道:“老子宁可不吃这碗饭,今天也要和你拚了。”
他抡起那食盒,就往赵老大头上摔了下去。
谁知这赵老大竟有两下子,身子一转,反手一巴掌了过去,底下跟着又是一脚,厉声道:“你竟敢找厨房的麻烦,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马脸汉子挨了一脚,又爬起来,还想拚命,但厨房里已涌出七八个人来,他眼看就要挨一顿痛打。
胡铁花等了半天,也未见到有人是为苏蓉蓉她们送饭的,心里正在着急,忖道:“她们莫非根本不在这庄子里?”
他等了半天,竟白等了,正想到别处去找找,但见到这马脸汉子被人如此欺负,实在怒气难忍。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管闲事抱不平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冲了过去,赵老大正提着碗大的拳头,往那马脸汉子身上招呼,突见一个人冲了过来,反手一个耳光,就将厨房里的二把手打了个大斗。
另外几个人立刻怒吼着围了上去,有的手上还提着菜刀,但胡铁花怎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就算不便使出真功夫来,但三拳两脚,七个人已被他打倒了四个,赵老大脸都骇白了,道:“你………你小子也是马房里的么?”
胡铁花冷笑:“不错,你以为马房里的人都好欺负?”
赵老大忽然捡起把菜刀,向他腿上砍了下去,谁知胡铁花一抬脚,就将他的刀踢飞,再一脚就将他的人踢倒。
那马脸汉子立刻骑到他身上,给了他十来拳,方才威风不可一世的赵老大,竟被打得喊起救命来。
胡铁花正打得痛快,突听一人叱道:“你们要造反么?全给我住手。”
有些人本已端着饭碗在旁边看热闹,一听到这人的声音,立刻全都溜走了,那马脸汉子也骇得面无人色,拳头已提起来,竟不敢放下去。
但这人的声音却是又娇柔,又清脆,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还好听得很,她不但声音好听,人也很好看。
只见她柳眉杏眼,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此刻虽然在生气,但看来也还是那么妩媚动人。
看她的装束打扮,和别的丫头也差不多少。
最多也只不过是比较体面的丫头而已。
胡铁花真不懂这些人为何会如此怕她。
忍不住多瞧她两眼,这大姑娘的眼睛正也在瞪着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在打架?”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们也不是想打架,只不过这赵老大太欺负人了,我们马房里没有东西孝敬他,他就找我们的麻烦,不给我们吃饱。”
赵老大抢着道:“平姑娘,你千万不能听他的,他……”
平姑娘脸一沉,冷笑道:“我听不听他的,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多嘴,我早就知道你们厨房里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老大哭丧着脸,竟真的不敢再开口。
平姑娘上上下下,又瞧了胡铁花几眼,淡淡道:“你的功夫倒不错嘛,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你?”
胡铁花笑道:“小人们整天跟马打交道,姑娘自然瞧不见的。”
平姑娘冷冷道:“想不到马房里的人也有你这么好的身手,看来你倒是大才小用了。”
她忽然回头瞪着那马脸汉子,厉声道:“他真是马房里的人么?”
那马睑汉子垂着脸,偷偷瞟了胡铁花一眼,胡铁花脸上虽然还在笑,但已准备打一场真的了。
只因他已看出这平姑娘长得虽然很秀气,但眼睛炯炯有光,竟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看来很不好对付的。
谁知那马脸汉子居然点了头,陪笑道:“不错,他就是小人的大舅子,这几天才来帮忙的。”
平姑娘目光回到胡铁花身上,脸色也大为缓和,道:“你来帮忙可以,但要帮他打架却不行,知道么?”
胡铁花暗中松了口气,笑道:“是,只要姑娘吩咐,小人一定听话。”
平姑娘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悠然道:“看你的身手,在马房里做未免太可惜了,过两天来找我,我想法子替你安插个好位子。”
那马脸汉子推着胡铁花,道:“平姑娘在少庄主夫人面前说话,将来只要平姑娘肯栽培你,你就算走运了。”
胡铁花只有陪笑道:“多谢平姑娘,过两天我一定去拜谒平姑娘。”
他瞧着这平姑娘纤细的腰肢,笔直的腿,和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心里倒实在很想去“拜望拜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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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二十一章 人皮面具
因为只有他见识过石观音的武功,而右观音平生最畏惧的却是‘水母阴姬’,阴姬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何况她那‘神水宫’的秘密更不可思议。
突听胡铁花道:“凌飞阁、萧石、铁山道长、黄鲁直,这四位我的确是人已闻名的了,但那位有些阴阳怪气的是何许人也?”
李红袖道:“你说的可是那从来不笑,也从来不说话的人么?”
胡铁花道:“就是他。”
李红袖道:“我见到这人,也觉得有些奇怪,才想问问他来历的,谁知他们忽然间就走了。”
苏蓉蓉微微一笑,道:“他们走得那么快,也许就是怕我们问他的来历。”
李红袖道:“可是……李公子,你难道也不知那人是谁么?”
李玉函摇了摇头,道:“那位前辈乃是黄老前辈请来的帮手,黄老前辈只说他剑法之高,当世少有人及,绝不会误事,却不肯说出他的姓名来历。”
李红袖皱眉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李玉函道:“当时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却不敢多问,只道萧老前辈他们来了之后,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李红袖道:“不错,萧大侠的确是交游广阔,武林中老一辈的成名英雄,多多少少都和“玉剑门”有些关系。”
李玉函道:“但萧老前辈非但不认得他,连他的人都从来末见过,武林中成名的剑客,也绝没有一个人长得和他相似的。”
苏蓉蓉忽又一笑,悠然道:“我早已知道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认得他。”
李红袖道:“为什么?”
苏蓉蓉道:“那地室中光线很暗,也难怪你们看不出来。”
李红袖失声道:“难道他那张脸不是真的么?”
苏蓉蓉笑了笑,望着楚留香道:“此人不但易容术非常高明,戴的人皮面具更十分精巧,所以才能瞒过你们这些大行家的眼睛。”
楚留香也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胡铁花道:“你们看他笑得这副怪样子,就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似的,其实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笑,笑得让别人也猜不透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红袖嫣然道:“你究竟不愧是他的知己。”
胡铁花道:“那人的一张脸死死板板,全无表情,我也早就怀疑他脸上有花样了,可是却偏偏瞧不出丝毫破绽来。”
苏蓉蓉道:“这只因他戴的那张人皮面具,和江湖常见的不同,那确是顶尖的好手制造出来的,可称得上是此中神品。”
胡铁花道:“江湖中能制造这种人皮面具的人一向不多,近五十年来,精于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过十个,却只有三个能称得上是好手。”
柳无眉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是那三个?”
胡铁花道:“第一人叫“小神童”,只因他七八岁时就很有名,但活不到二十几岁就死了,能做人皮面具的人,可说没有一个好东四,只有他还不算太坏。”
他戛然顿住语声,只因他发现苏蓉蓉的脸上竟忽然露出了悲伤之色,连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李红袖眼珠于一转,抢着道:“第二个人叫“千面人魔”,多年前就被“铁血大旗门”的铁中棠铁大侠杀了,而且还将他费了一生心血建造的“万妙宫”,烧成一片瓦砾,他们制作的人皮面具,也没有一张留下来的。”
柳无眉道:“还有一个人呢?”
李红袖咬着嘴唇,道:“这人的名字我一想起来就恶心,还是不要说的好。”
柳无眉道:“他难道比“千面人魔”还要恶毒?”
李红袖道:“千面人魔最多也只不过是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而已,但这人却是既卑鄙,又无耻,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就不是个人。”
柳无眉默然半晌,动容道:“你说的莫非是那不男不女的人妖“雄娘子”么?”
李红袖恨恨道:“就是他,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古往今来,只怕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结仇比他更多的,所以他终年东躲西藏,就靠他制作的人皮面具来逃避仇家的追踪。”
柳无眉道:“和黄老前辈一齐来的人,难道就是他?”
楚留香微笑道:“黄老前辈一生正直,怎会和这种人为伍,何况,那雄娘子虽然狡猾善变,轻功剑法也算不弱,但十几年前便已恶贯满盈了。”
柳无眉叹道:“我从小在沙漠里,对中原武林的掌故,本就很陌生。”
楚留香微笑着接道:“拥翠山庄一向家风严正,自然更绝不会提起这种淫贼的名字,但雄娘子伏诛,在当时却的确是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有很多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赶去看他的尸体,为的只是要从他尸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柳无眉道:“江湖中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又怎知那尸体就是他呢?”
楚留香道:“只因杀他的人不但将他的尸身高高吊起,还在上面用朱笔写了几行字,大意是说:这人便是采花淫贼雄娘子,所以神水宫才将之除去,为天下的女人除害。”
柳无眉失声道:“神水宫?这雄娘子难道也是死在‘水母阴姬’手上的?”
楚留香道:“不错,就因为杀他的人乃是神水宫主,所以江湖中人才确信那尸身必是雄娘子无疑,因为神水宫主绝不会弄错的。”
胡铁花一直在望着苏蓉蓉,此刻忽然道:“这雄娘子的人虽死了,他做的人皮面具说不定还有几张留下来,那黑衫剑客头上戴的面具,说不定就是他的。”
李红袖道:“绝不会。”
胡铁花失笑道:“那面具上又没有写上招牌,你怎能如此肯定?”
李红袖瞪了他一眼,道:“因为这雄娘子长得本就有些娘娘腔,却自负为天下第一个美男于,所以他作的面具,也都是美男子的模样,绝不会像那人戴的面具那么呆板平凡。”
胡铁花道:“嗯!有道理。”
李红袖道:“就因为他制作的面具很精巧,所以他一直将之珍如拱璧,小神童和千面人魔制的面具,江湖中还偶有留传,但他制的面具,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
楚留香抢着道:“何况,他既然是死在神水宫主手里的,他纵有面具留下,也必定都在阴姬手上,绝不会传到外面来。”
胡铁花瞟了苏蓉蓉一眼,道:“千面人魔和雄娘子既然都没有面具留下来,那么他戴约面具就必定是小神童留下来的了。”
苏蓉蓉忽然道:“绝不会。”
胡铁花早就觉得她一听到“小神童”这名字,神情就变得有些异样,所以此刻也不再追问,只让她自己说下去。
苏蓉蓉果然按着道:““小神童”的面具,也绝没有流传到江湖中去。”
胡铁花道:。“哦?。”
苏蓉蓉眼圈又红了,垂苜道:“因为他约面具全都留给我了,因为我……我就是它的妹妹。”
胡铁花怔了怔,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他早已听楚留香说过,李红袖、宋甜儿和苏蓉蓉这三个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都是孤儿。
但他却想不到苏蓉蓉和小神童之间竟有这么深的关系,他的嘴虽闭着,眼睛却瞪着楚留香,像是在说:“难怪别人都说楚留香化身千万,原来全都是小神童的杰作,你这老臭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难道还想瞒着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家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我们也不必追根究柢去问人家的面具是从那里来的,反正人家对我们并没有恶意。”
他不让别人说话,接着又道:“我方才去向李老前辈道别和道谢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好像在等着我似的,黄老剑客见到我,就将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他这朋友是个很可怜的人,有很多难言的苦衷,希望我们原谅他。”
李红袖道:“原谅他什么?黄鲁直为何会忽然对你说这些话呢?”
楚留香道:“这……也许因为他就是对黄老剑客说出神水宫、菩提庵秘密的人,所以黄老剑客希望我们不要再来追究这件事。”
胡铁花道:“所以你也就不准备再追究了,是么?”
楚留香道:“我相信黄老剑客绝不会骗我,更不会陷害我,我既然答应了他,也就绝不能对他食言。”
他面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沉声道:“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他私人的秘密,只要他没有伤害到别人就没有权去追问。”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就必定是奸恶的小人。”
黑珍珠一直在回避着楚留香的目光,不敢瞧他。
她那双深沉冷漠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之色,就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笼罩着一层凄迷的雾。
此刻她却忽然站了起来,垂着头道:“我……我实在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可是……现在你们既已又团聚在一起,我的罪孽也可以减轻些。”
李红袖张大眼睛,道:“大姐,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黑珍珠一笑,道:“只因我要走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将话说出来的好,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宋甜儿和李红袖已拉住了它的手。
宋甜儿着急道:“我们既已结拜成姐妹,你怎么能抛下我们一个人走。”
黑珍珠道:“沙漠虽然不是好地方,但……但却是我的家……”
她似也想起自己并没有家了,语声已哽咽起来。
李红袖也着急道:“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你……”
苏蓉蓉同声道:“不错,我们大家在一起,就和亲生的兄弟姐妹一样。”
宋甜儿大声道:“你若要走,我也跟你一齐走。”
她们说的是那么诚恳,那么认真。
黑珍珠目中的迷雾已变为雨点,她勉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却忍不住瞟了楚留香一眼,像是在说:“她们都不让我走,你呢?”。
楚留香微笑道:“我们虽没有结拜成兄妹,但却是朋友,现在朋友有困难,你怎么能抛下朋友一走了之呢?”
这句话果然很有效,黑珍珠幽出的叹了口气,道:“你……”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能陪红袖和甜儿到那菩提庵去,她们都是孩子,一点江湖历练都没有,你应该照顾她们才是。”
黑珍珠沉默着,终于缓缓生了下去。
宋甜儿展头笑道:“我们一定听她的话,绝不调皮捣蛋。”
胡铁花“噗哧”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本来是很调皮捣蛋的了。”
宋甜儿瞪了他一眼,却咬着嘴唇笑了。
李红袖道:“你呢?”
楚留香道:“但你们都不知道菩提庵在那里,所以还要请李公子为你们带路。”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一道走,从另一条路进神水宫,由蓉儿带路,今天是初九,假如运气好,月圆之夜,我们就可以在神水宫里碰头了。”
李红袖道:“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最多只不过是进不去神水宫去,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是你……”
胡铁花大笑道:“你放心,那‘水母阴姬’既然是女人,她就绝不忍杀死这老臭虫的。
楚留香故意板着脸道:“不错,她最多只不过杀死你而已。”
胡铁花也板起了脸,道:“我倒不怕她杀我,她若要嫁给我,那倒真麻烦了。”
李红袖、宋甜儿早已笑得弯下了腰。
宋甜儿吃吃笑道:“她若嫁给你,。神水宫土要改为“神酒宫”了。”
这是个小小的山城,再进去就是绵亘百里的山区。楚留香、胡铁化和苏蓉蓉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傍晚了。
无论到了任何地方,胡铁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先找一家酒铺,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酒却非喝不可。
宁静的山城,街道上行人并不多,这时前面忽然走过来几个人,楚留香一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他们必是江湖客,胡铁花一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必是酒鬼,因为喝过酒的人眼睛都会变得和死鱼差不多的。
喝过酒的人,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大,他们自己以为是在压着嗓子说话,但别人已被他们吵死了。
胡铁花正想去向他们打听打听:“卖酒的地方在那里?”
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只听一人道:“咱们正在喝得过瘾,你为什么要将我带走?”
另一人道:“方才走进“太白楼”的那两个老头子,你可知道是谁?”
那人瞪眼道:“是谁?难道是你老的丈人不成?”
另一人冷笑道:“他若真是我老丈人,我就露脸了……告诉你,他就是昔年将瓦崴寨十八家头儿都挑了的“君子剑”黄鲁直,你总该听说他的万儿吧?”
那人怔了半晌,果然不敢再响。
第三人却笑道:“听说这老头子和人动手的时候,先就告诉你他要用什么招式,这话可是真的么?”
那人道:“你就算知道他要用什么招式,还是一样挡不住他的,咱们要喝酒,多的是地方,何必跟他在一起惹麻烦。”
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自楚留香身旁走过,其中有个人还瞪了苏蓉蓉一眼,似乎要吃吃豆腐,揩揩油。
但一想“君子剑”就在附近,他也就老实了。
等他们走远,胡铁花才笑着道:“想不到黄鲁直也到这里来了,倒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却不知他酒量如何,我去找他喝两杯吧?”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他并不想见我们。”
胡铁花道:“为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又恍然道:“那些人说他们有两个人,另一个必定就是那戴面具的人,他们说不定也是要到神水宫去的,否则怎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楚留香似乎在沉思着,并没有回答。
胡铁花眼睛也亮了,道:“你猜得一定不错,那人一定和‘神水宫’有很深的关系,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神水宫’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苏蓉蓉一直静静的听着,只有她这种聪明的女子,才懂得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应该闭起自己的嘴。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他们既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就不必去令人难堪,但方才那几个江湖客,却显见绝非善类,我们倒该留意留意他们才是。”
胡铁花道:“对,我赞成。”
楚留香笑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反对,因为跟着他们走,非但有闲事可管,而且还一定有酒可喝,这两样正都是你最喜欢的。”
胡铁花大笑道:“老臭虫果然不愧我胡铁花的知己。”
那几个江湖客去的地方果然有酒,但却并没有闲事可管,因为这几人居然都很老实,甚至没有一个发酒疯的。
喝完了酒,他们居然就找了家客栈,关起房门来睡觉,过了半晌,只听鼾声如雷,居然真睡着了。
楚留香也觉得很意外,胡铁花只要有酒喝,还没有喝醉,他也就并不想多事,他们自然不愿在晚上入山,于是也在那家客栈歇了下来。
胡铁花还是老毛病;不肯回房去睡觉。
饼了三更,楚留香才打着呵欠道:“明天咱们就要去找神水宫,你难道不想养足精神做正事么?”
胡铁花发笑道:“我一睡多了就头晕,还是……”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嗤”的一响飨。
一人沉着声音道:“楚留香,出来。”
这五个字还末说完,胡铁花已窜出了窗子,他是从来也不怕别人暗算的,楚留香也只有跟了出去。
只见一条黑影在前面的屋背上一闪,还似乎向楚留香招了招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掠出了七八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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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十四章 恩将仇报
带着花香的微风吹在他身上,平姑娘还不时向他回眸一笑,他心里实在愉快极了,也得意极了。
楚留香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的人,现在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然后,他就可以带着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和黑珍珠四个人去帮楚留香的忙,以他们六个人之力,还怕不能将这‘拥翠山庄’闹个天翻地覆?“到了那时,那老臭虫还能不佩服我么?”
胡铁花只觉全身轻飘飘的,一颗心都但要飞上了天。
他目光移到平姑娘那浑圆的,丰满的,被薄绸裤子紧绷的臀部,又不禁偷偷的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时,我一定要在上面轻轻扭一把,这多情的大丫头还不立刻就会扑到我怀里来。”
他不但心里痒痒的,手上也在发痿,已走过些什么地方,已走到那里,他根本就连瞧都没有瞧一眼。
忽然姑娘道:“到了,你还往前走干什么?”
胡铁花这才回过神来,陪笑道:“就在这里么?”
平姑娘道:“嗯!就在这屋子里。”
只见珠低垂,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不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过来,也不知是花香,还是人香?平姑娘“噗嗤”一笑,道:“你还发什么呆,快将食盒交给我吧!”
她一只手去接胡铁花提着的食匣,一只手却搭上了胡铁花肩头,悄悄道:“今天晚上来找我,知道么?”
胡铁花心里虽欢喜,却又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因为他已不得不辜负这多情姑娘的好意了。
他正想说两句婉转的话之后再动手,谁知……
谁知这多情的平姑娘竟先动手了。
她的手忽然自胡铁花的肩头滑下去,一连点了他左臂四处穴道,他的右手还提着那食匣,连动都不能动。
等他甩开这食盒时,右腕的脉门也被扣住。
只听平姑娘悠然道:“多情的小伙子,你虽对我不错,我却不能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她反手一掌,将胡铁花打倒,还在胡铁花屁股上捏了一把——胡铁花简直连肚子都快气破了。
此时他非但再也笑不出来,简直连哭都哭不出。
平姑娘拍了拍手,道:“来人呀!”
屋子伫立刻走出了几个青衣垂髫的童子平姑娘道:“这这抬进去,用牛筋困上,再去回禀少庄主夫人,就说她要我留意寻找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青衣童子躬身道:“是。”
平姑娘道:“还有,叫张管家到马房去,将马脸王三先打五十板子,再送到黄管家那里,给他一个欺上通敌之罪。”
胡铁花满嘴都是苦水,忍不住道:“你………你难道早已知道我是谁了?”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鼎鼎大名的胡铁花胡大侠,还有谁不知道?”
胡铁花道:“但你………”
平姑娘道:“少庄主夫人算准了你要来找那四位姑娘,所、就要我留意你,我想,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你也许就会从“吃饭”这线索上着手,因为除此之外,你实在没有什么别的线索。”她又笑了笑,按着道:“若非如此,我怎会如此轻易就信任了你呢?这也许是因为天下的男人总有这种毛病,总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将女人骗过了,却不知女人要骗男人,实在比男人骗女人容易得多。”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明明早已懂得这道理为什么还会如此轻易就信任了你呢?”
楚留香以手指捏着剑尖,以剑柄攻击。
剑尖是握不住的,非但难以把握,也使不上力,以剑柄来攻击,自然更还不及剑尖便捷锋利。
普天之下,绝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姿势来握剑,除非他意存轻侮,根本未将对手放在眼里。
但现在,楚留香所面对的却是无可比拟的可怕对手,而且剑阵发动后还不到盏茶功夫,他已屡经险招,有两次对手的剑锋简直就是贴着他的肋骨榛过去的。他竟还是保持这笨拙的握剑姿势不变。
他这是为了什么呢?谁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别人虽然明知楚留香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但谁都没有去仔细思索他的用意,更没有去问。
因为现在既不是用心思索的时候,也不是用嘴问的时候。
现在是用剑的时候。
剑光的流动如紫虹闪电,剑式的变化更是瞬息万子,这其间根本就不容人有思索的机会。
每个人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全都已贯注在手中的一柄剑上,每个人的心与创已合而为一体。那六柄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剑,已化为一柄,六个人的精、气、神、力,也都已溶为一体。
剑网已编织得更密,已渐渐开始收缩,楚留香就是这网中的鱼——他又一次落入网中。
这一次,他业已无路可走。
远远望去,只见剑气千幻,如十彩宝幢,森严的剑气使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忽然变为寒冬。
柳无眉的面色也一直在变幻不停,直到现在,她才露出一丝微笑,因为她已看出楚留香是无论如何也冲不出这剑阵了。
这剑阵的威力实是无望不摧,无懈可击。
甚至连那垂死的老人目中,都已露出了激动之色,这逼人的剑气,似已激发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活力。
他的平常在颤抖着的、枯瘦的手指,不住的伸屈,他似乎也想奋身而起,重握剑柄,投身于战役之中。
他似已不甘坐视。
这时剑网收缩得更紧,楚留香身上的衣服都被剑气撕得粉碎,他几乎已完没有回手之力。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垂髫童子,沿着墙角悄悄走了进来,在柳无眉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柳无眉现在知道,胡铁花也已落入网中了。
于是她笑得更愉快,在彩霞般流动不息的剑光中,它的笑容看来是那么残酷,却又是那么美丽。
就在这时,流动的剑气忽然凝练,满天剑气已凝练为六道飞虹,交错着向楚留香剪下。
剑阵的威力,已先将楚留香逼入死角。
这一剑剌出时,楚留香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无论用什么身法闪避,都难免要被刺穿胸膛。
普天之下,实已绝无一人能将这六柄剑全都躲开的。
突然间,只听“呛”的一声龙吟。
然后,剑气飞虹竟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李玉函和那五个黑衣老人的身子,竟像是忽然在空气中凝结住了。
柳无眉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她发现楚留香的身形已欺人了李玉函胁下,左掌按在李玉函的胸膛上,右手却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留香掌中的剑已不在,他竟以李玉函掌中的剑,架住了那清瞿颀长的黑衣老人掌中的剑。
第二个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左右双手中,竟各握着一柄剑——楚留香的剑也不知怎地,竟到了这老人手里。
这剑阵的每一个变化,每一招出手,都经过极精密的计算,六柄剑配合得正是滴水不偏,天衣无缝。
扁少了一柄剑,这剑阵便有了漏洞,甚至根本不能发动,若多了一柄剑,也成了多余的蛇足。
此刻,这剑阵中正已多了一柄剑,于是其余三柄剑的去势,就全都被这柄多余的剑拦阻。
他们这一剑既已被拦阻,第二剑就再也不能发出,因为楚留香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玉函的要害。
为了李玉函的安全,他们连动都不能动。
柳无眉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忽然向那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二十年前便已久仰凌老前辈“出手双绝,鸳鸯神剑”独步天下,不想今日竟能和凌老前辈共处一堂,实是不胜荣宠之至。”
那黑衣老人“哼”了一声,道:“你莫非早已认出了我?”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方才见到五位前辈时,只不过认出了一个人来,但却并非是凌老前辈。”
那黑衣老人道:“是谁?”
楚留香目光转向那手持木剑的黑衣人,道:“在下那时只认出这位前辈必是”玉剑“萧石萧大侠。”他含笑按着道:“萧氏玉剑,乃武林中独一无二的名剑,萧大侠也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名剑客,萧大侠,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唯恐在下自兵刃上看出萧大侠的身份来历,是以才削木篇剑,避人眼目。”
“玉剑”萧石默然半晌,徐徐掀开覆面黑巾,道:“不错,我正是萧石,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便已该知道我和观鱼老人的交情,别的话我也不必说了。”
只见他面如冠王,日如期星,鬓发虽已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皱纹,但依稀犹可想见当年之手采,只不过中年以后已发福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因为在下深知五位和李老庄主的交情,是以方才在下便也已猜到,五位中必有一位是和李老前辈有郎舅之亲的“双剑无敌镇关东”凌飞阁老前辈,只不过一时间认不出是那一位而已。”
凌飞阁道:“你是什么时间认出我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出手数招之后,在下便已认出来了。”
凌飞阁道:“我用的并非本门剑法,你却是从那点看出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用的虽非本门剑法,却仍有踪迹可寻,只因前辈一向惯用鸳鸯双剑,骤然使用单剑,便难免有些不惯。”他一笑接道:“无论是什么人,他数十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之间是万万无法完全改过来的,前辈的左手虽也捏着剑诀,但一到紧张时,手掌就紧紧握起,好像握着一柄看不见的无形之剑似的。”
凌飞阁也沉默了半晌,道:“你一直用手捏着剑尖,莫非早已准备要将剑柄塞入我手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知道若将剑柄递到凌老前辈手边,前辈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接过去,只因前辈这时已将所有精神全都贯注掌中剑上,封别的事就难免有所疏忽,所以这时前辈就难免要被“习惯”所支配。”
这道理正如一个吸烟的人,若是下定决心成了烟,但等到他神经紧张,全神贯注在某一件事时,手边又恰巧有烟,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香烟拿起来了,只因这时他的行动已由“下意识”所支配。
楚留香那时自然还不懂得什么“下意识”,他只知道“习惯成自然”,这道理总是不错的。
凌飞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接过这柄剑后,还不知道这柄剑是怎会到我手中的。”
楚留香道:“但前辈想必也知道,这剑阵既少不得一柄剑,也多不得一柄剑,否则阵法的推动,就立刻有了阻截。”
凌飞阁似乎心情沉重,连话都不愿说了。
楚留香按着道:“剑阵的推动有了阻截,阵式就立刻有了破绽,但以前辈们的功力,在一瞬间就可以将这破绽弥补过来。”
那颀长老人道:“所以你就乘这一瞬间,先制住了李世兄,要我们投鼠忌器,不能再出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在下此举,实是情非得已,在下并无丝毫伤害李兄之意。”
柳无眉忽然冲过去,大声道:“那么你为何不放了他?”
楚留香道:“在下若放了他,各位是否也肯放了我呢?”
柳无眉咬了咬牙,道:“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答应你………”
李玉函一直垂着头黯然无语,此刻忽然大喝道:“你也绝不能答应任何事,你难道忘了………”
柳无眉跺了跺脚,道:“我并没有忘记,可是你………,我又怎么能让他伤了你?”
李玉函嗄声道:“我没关系,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放他走的。”
柳无眉目中竟但要流下泪来,凄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惜………”
她话未完,李玉函忽然狂吼一声,头撞向楚留香的胸膛,双足也连环踢出,直取楚留香的下腹。
这一来连凌飞阁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楚留香的掌力一吐,李玉函的腑脏心肺就立刻要被震碎。
只听“砰砰”几响,李玉函踉跄后退,掌中剑脱手飞出,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倒下。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脚踢倒。
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楚留香竟没有使用掌上的买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将不保的时候,他竟还是不肯伤别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跄后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剑光直飞而出………也就在这时,柳无眉身形已飞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飞出来的剑,剑光回旋,运人带剑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伤人,但自己却被踢得不轻,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却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刺来,竟也无法闪避,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就要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
突然“呛”的一声,声如龙吟,火星四溅。
凌飞阁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剑光同时挥出,交织成一片剑网,竟将柳无眉这一剑凌空托住了。
柳无眉被震得凌空翻了个身,才落到地上,一只手虽已被震得发麻,但还是紧握着剑不放,颤声道:“前………前辈们为何要救他?”
萧石厉声道:“他不忍伤你夫婿性命,才会被踢倒,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来杀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义的事?”
柳无眉垂下了头,似乎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玉函却忽然跪了下来,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辈自也知道,这不杀之恩,晚辈更不敢忘记,无论要晚辈如何报答,晚辈都在所不辞。”
萧石“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我辈武侠中人,讲究的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对晚辈的恩情,晚辈固然要报答,但今日晚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萧石叱道:“这是什么话?”
李玉函头重得更低,道:“只因他对晚辈的恩情无论多么厚,总也不如父思深重,晚辈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终生了,孝义二字既难两全,晚辈只有以孝道为先,前辈们总不能要晚辈做个不孝的人吧?”
萧石默然良久,目光缓缓转向李观鱼。
只见这老人一张苍白麻木的脸,此刻竟已涨红,嘴角的肌肉也已开始发抖,那双空虚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悲愤之色,竟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火炬,将他已快冷透了的生命又燃烧了起来。
萧石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四转,道:“各位的意见如何?”
凌飞阁等四人像是也觉得很为难,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句话,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们,又道:“晚辈也知道以前辈们的身份威望,是绝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辈们和家父的交情,总也不至于眼看着他如此痛苦吧?”他抬起头来,缓缓按着道:“家父自从七年前苦练剑气时,不慎走火入魔,这七年来实是生不如死,前辈们又怎忍心………”
萧石忽然大喝一声,道:“你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此刻我们就算杀了楚留香,对你父亲又能有什么好处?”
李玉函道:“晚辈也不知家父是为了什么事定要取此人的性命,只知道父命不可违,前辈们若还未忘记家父昔日对前辈们的………”
萧石又打断了它的话,大声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李观鱼昔日的确对我不错,我就算能对不起天下的人,也不能对不起他。”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掌中的剑撤了回去,道:“我的心意已决,不知道你们怎们说?”
那颀长老人叹息了一声,道:“石老既然如此,老朽更无话可说。”
凌飞阁道:“我与观鱼兄不但是至交,还是至亲,我的处境实在比各位更难说话,所以………所以………”
他霍然转过身,道:“今日无论各位是杀了这楚留香,还是放了他,我只有不闻不问,各位最好就只当我不在这里吧!”
现在,已有四柄剑撤了回去。
那看来最平凡的黑衣人已沉默了许久,此刻才沉声道:“我的意思和飞老一样。”
这人似乎不喜欢说话,只说了几个字,就也转过身去。
于是剩下来的就只有那高大老人的一柄剑了,他虽然紧紧握着剑柄,但剑尖却似已在颤抖。
萧石皱眉道:“我知道李观鱼和你的交情最深,你为何不说话?”
那黑衣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观鱼兄不但与我交情深厚,而且还对我有救命之恩,若只为我一个人的关系,叫我亲手杀了楚留香都没关系,只可惜………”
萧石道:“只可惜什么?”
黑衣老人:“石老总该知道,此刻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响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弟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他语声竟
颤抖起来,显见心里充满了矛盾痛苦。
萧石却厉声道:“原来你是在顾忌你武当大护法的身份,但若非李观鱼救你,你能活到现在么?你为何不能为了他辞去这护法之位?”
这黑衣老人赫然竟是武当山当今第一护法铁山道长,楚留香不禁暗中叹了口气,只听萧石又道:“老实告诉你,今日我报了李观鱼之恩后,我也觉得无法再管束号令玉剑门下了,也只有从此退隐深山,你若肯来做我的伙伴,我倒欢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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