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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_4 古龙(当代)
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的地势都熟悉得很。他们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的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那里还会记得关门?”
那人沉吟着,道:“但在这里教学的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
身材较高的一人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的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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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三十一章 死亡之吻
这不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恶战,也是一场妙绝人寰的大战,其中变化之奇妙,除了当局者只怕谁也无法体会。
爆南燕已瞧得目定口呆,湖水已呛入她的咽喉,她却几乎完全没有觉察,她实在想不到世上有谁能和“水母”阴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这人竟似并未落在下风。
在旋动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却已隐约想起了楚留香这个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懒散的神态。“楚留香,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还有谁能和“水母”一较身手?
其实楚留香此时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种应变的急智,使他能充份利用了水的动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觉身上负担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将爆裂,鼻子里也已将呛出面来。
如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动手,他也是向样的全无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练成的,别人的掌力在水中发挥不出,但她的掌力却只不过打了个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觉得四面的水似已越来越浓密,浓得就像面一样,他的身形已渐渐被滞住,渐渐不能移动。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边缘。
谁知“水母”阴姬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的现象。
楚留香又惊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么充沛的内力怎会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阴姬并非已力竭,而是已气竭了。
楚留香已练成了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几乎和陆地上向样自由,但别人却不同。
而且一个人在激烈的搏斗时,更需要充份的“气”,这也是胜负成败的重要关键之一。
阴姬体内的“气”在急遽的消耗着,此刻已快消耗光了,她身体中已起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晕晕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他出水去换一次气,自己就必败无疑,因为“气”可以换,“力”却无法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换气。
只见阴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后仰,脚背挺直,在一刹那间便已踢出了九脚,这九脚虽然踢不到楚留香,但却踢出了一连串水泡,每个水泡中都带着一股强劲的真气,铁弹般击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闪避本不困难,但他只要往后一送,阴姬的身子就会借着这踢水的力量冲出水面。
水泡一连串击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见楚留香已无法将她拦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
阴姬再也想不到楚留香会使出如此冒险,如此无赖的招式,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惊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头顶。
楚留香双手抱住了它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开,因为只要他的手一松,阴姬的腿就会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头在阴姬的肚子上一顶,阴姬的身子被顶得向后一倒,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这种招式用得更荒唐,阴姬只觉全身都已气得发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几曾被男人如此搂抱过,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已将竭,她全身竟软绵绵的便不出半分气力来。
楚留香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这种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那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乘着阴姬身子向后一仰的时候,已窜上去将她的双手连人一齐紧紧抱住,又用两条腿盘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将阴姬缠得连动都动不了。
只见阴姬眼睛已渐渐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气泡,用不了多久,她就难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见又将战胜了,这一次胜利虽然并不十分光彩,但胜利毕竟是胜利,无论那种胜利,至少都比失败好得多。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自身子下冲上来,将他们两个人都冲得向上升起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口,宫南燕一接枢纽,湖心的喷泉就又箭一般向上、起。
刹那之间,楚留香和阴姬都已被冲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清只要让阴姬喘一口气,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但这时他的手可万万不能放开。
只见眼前一亮,他们已冲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将头凑了上去,用嘴紧紧盖住了阴姬的嘴,用鼻子紧紧压住了阴姬的鼻子。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阴姬呼吸。
神水宫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在树下,有的在湖畔,但现在她们已渐渐聚在一起。
这些孤独的少女们,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会觉得需要别人,恐惧原来就比快乐更能令人合群。
这怕也就是人类大多都觉得不快乐的原因。
她们发现湖水已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开了,有的人已在暗中庆幸,危险已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湖心的水柱忽又冲天而起。
这喷泉水柱本是“水母”阴姬现身时才会出现的,她们再也想不到这次水柱上竟有两个人。
除了水母外,竟还有个男人。
这男人竟和水母紧紧拥抱在一起,蜜蜜的接着吻。
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惊讶得呆住了,就算天崩地裂,山河变色,也绝不能令她们如此吃惊。
对男人深痛恶绝,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水母”,怎会和男人如此亲蜜?这男人是谁呢?
她们的眼睛都已发直。
吻,本是甜蜜的。
但在几十双眼睛之下接吻,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何况这一吻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甜蜜之意。
这一吻是死亡之吻。
另有一种残酷的美。
残酷的魅力。
若非身历其境的人,谁也领略不出这其中的痛苦滋味,但亿万人中,又有几人能身历其境?
楚留香本是为了挣扎求生了这么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异样感觉。
水势在他身子下冲激着,就像是火焰。
阴姬的身子已渐渐软了下去。
她的脸本已涨得通红,此刻又渐渐苍白。
楚留香不敢闭起眼睛,她脸上每一根肌肉的颤动,楚留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每一次跳动,楚留香也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本觉得她是个坚强、决断,能自制的女人。
但现在,他和她距离得这么近,他忽然觉得她已变得十分软弱而可怜,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向。
无论多伟大的女人,在男人怀抱中都会变得渺小的。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若非如此,这世界也许就不会由男人来统治了。
楚留香实在不忍让她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但他只要一放手,自己就得死。
阴姬蹙住的一口气若是突然发散,那力量的强大,就绝不是楚留香所能抵御的,他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们的生与死之间,几乎已没有距离。
阴姬也在瞪着楚留香。
她目中本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觉已渐渐将她征服,她连“恨”都无力再恨了。
她眼睛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悲哀乞怜之意楚留香忽然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泪珠浮游在她苍白的面靥上滚动着。
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最伟大的人也变得很平凡。
楚留香的手渐渐松了。
他此刻本来已可以重手去杀死她,或者至少先点住她的穴道,因为阴姬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实在无法伤害一个正在流泪的女子,他这一主中,从来没有做过这事。
楚留香并不是一个像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聪明,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但就在这时,托住他们的水柱忽然消失了。楚留香和阴姬立刻平空落了下去,“噗”一声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完全没有防备,竟几乎被震得晕了过去,怀中的阴姬也被震飞。
她只觉一只手自水下伸出,点住了他的天道。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已忘记是谁说的,但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楚。
“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的最有效的武器。”
楚留香张开眼睛时,宫南燕正望着他冷笑。
他又已回到水母的寝宫,阴姬也盘膝坐在他对面,她脸上绝没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复了她的冷酷与坚强。
爆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从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占得了便宜的,就连战无不胜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着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已承认自己战败了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已非承认不可。”
爆南燕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爆南燕傲然一笑,转头望着阴姬,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他?”
阴姬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人被你所俘,应该由你作主。”
爆南燕目中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刚走到楚留香面前,阴姬忽然又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对付雄娘子那样对付他?”
爆南燕怔了怔,脸色渐渐变了,长长吐出口气,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阴姬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会看到你的秘密?”
爆南燕没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
饼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也无妨,但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这只手还未触及楚留香的咽喉,她的人已飞了出去,阴姬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爆南燕“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的瞪着阴姬。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
阴姬道:“我……”
爆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你怎么………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阴姬道:“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爆南燕嗄声道:“他?谁?是楚留香,还是雄娘子?”
阴姬沉默着,楚留香发现她的手也已开始发抖。
爆南燕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阴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爆南燕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阴姬道:“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为他报仇。”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
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人拚命,这就是“爱”,永远令人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阴姬叹息着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爆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阴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爆南燕又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阴姬道:“哦?”
爆南燕道:“你杀我,只因我救了你。”
阴姬道:“哦?”
爆南燕道:“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楚留香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阴姬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向都很聪明,也许太聪明了。”
爆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楚留香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也许是不敢。
饼了很久,阴姬忽然转身瞪着楚留香,道:“你认为我真是为了她救了我才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阴姬道:“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阴姬目光空虚的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非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却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阴姬不是这种人,因为阴姬若真和宫南燕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阴姬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楚留香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阴姬手上。
他已尝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饼了半晌,阴姬忽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会失败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阴姬道:“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阴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
楚留香叹息了一声,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这次已真的没有希望了。
谁知阴姬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开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阴姬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入了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去找你三师姐,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阴姬却已如老憎入定,彷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石门渐渐阖起,渐渐挡住了楚留香的视线,将“水母”阴姬隔绝在门里,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主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今后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她了,他若从来也没有见过阴姬,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神水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的男人和她师傅问的关系。
楚留香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胡铁花。胡铁花竟已和黄鲁直、戴独行一齐匆匆赶来。
他们见到楚留香,显然也吃了一惊。
胡铁花失声道:“老臭虫,你怎么跑出来的?”
楚留香也失声道:“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在向时间出了向样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胡铁花笑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采,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楚留香笑道:“还是你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胡铁花瞧了戴独行和黄春直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对手,若不是蓉儿的姑妈,我们怕已见不着你了。”
楚留香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胡铁花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九妹”的一齐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九妹”的小丫头倒真兕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蓉儿的姑妈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睑,硬说蓉儿的姑妈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了。”
他恨恨的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兕嘴也兕,还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蓉儿的姑妈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耸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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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十六章 错综复杂
胡铁花苦笑道:“不错,我正是胡铁花,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他刚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纤弱的少女也立刻放下棋子,霍然站了起来,三个人一齐瞪着他。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苏蓉蓉,你是李红袖,你是宋甜儿,、以前看到你们时,你们还是小孩子,想不到现在已长得这么大了。”
李红袖嫣然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是么?”
胡铁花叹道:“我早就想看看你们了,只可惜现在这时候真不好,这地方更坏。”
平姑娘将他放在铁栅前,笑道:“你们老朋友见面,多聊聊吧!”
她嘴里说着话,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那块石板就忽然像翘翘板似的一翻,胡铁花的人就像球一般滑到铁栅里去。
李红袖和宋甜儿抢着将他扶了起来,为他解开身上困着的牛筋,两人一吱吱喳喳的问道:“你怎会也到这里来了呢?”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正在想问你们是怎会到这里来的?”
宋甜儿抢着道:“我梯去佐沙漠,睇见各匹马翻黎,以为………”
她吱吱喳喳说了一大堆,忽然停住,叹道:“我说话你恐怕也不懂,还是让她们说吧!”
李红袖道:“长话短说,总之我们到沙漠去玩了一赵,就回来找楚留香,却在半路上遇见李玉函、柳无眉夫妻。”
胡铁花道:“你们可认得这夫妻两人。”
李红袖叹道:“谁认得他们呀!只不过那天我们到快意楼去找小孟尝打听消息的时候,他们恰巧也在那里。”
胡铁化暗暗叹道:“他们只怕并不是恰巧在那里,而是故意在那里等着你们的。”
李红袖道:“我们本来就觉得这夫妻两人看来人满不错的样子,又听说他们是很有名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不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她忽然停下来,望着胡铁花道:“你若不知道他们的为人,你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么?”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不会,只因为我们都没有楚留香聪明,也没有他那么仔细。”
李红袖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他要和我们一路同行,我们就答应了,谁知他们竟在我们茶壶里偷偷放了迷药,等我们醒来时,已被送到这里,我实在想不到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会要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胡铁花叹道:“若换了我,我也想不到的。”
李红袖道:“最奇怪的是,我们到现在为上,还不知道他们究竟存的是什么心,只因我们被关在这里之后,竟一直都没有见过他们。”她指着宋甜儿又道:“这小表虽然天天骂,天天吵,但无论她怎么骂,李家的人竟好像全都死光了,连一个都不肯露面,我们气极了,就在墙上昼了三个大乌龟,谁知他们竟像是真的变成了缩头乌龟,躲着不敢见人。”她也叹了口气,道:“你想,他们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胡铁花满腹苦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蓉蓉忽然道:“你是不是已见过楚留香了?”
她瞬也不瞬的瞪着他,胡铁花只觉她那双温柔的眼波,忽然变得无比明亮,竟使人不能在她面前说谎。
胡铁花只有点了点头,道:“我已见过了他。”
苏蓉蓉道:“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胡铁花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我………我也不大清楚。”
苏蓉蓉走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莫要瞒着我们,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都希望你告诉我们,因为我们有权知道。”她语声虽仍是那么温柔,但说到后来,变得焦急尖锐了,她似乎也已感觉到什么不祥的预兆。
可是胡铁花又怎忍在她们面前将楚留香的凶讯说出来。
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苏蓉蓉脸色却已渐渐变了。
她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忽然就倒了下去,宋甜儿和李红袖惊呼着扶起了她。
只听一声轻叱,黑珍珠忽然走过来抓住了胡铁花的咽喉,她苍白的脸上已全无一丝血色,瞪看着胡铁花哼声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先杀了你。”
苏蓉蓉挣扎着爬起来,颤声道:“放开他,放开他………他绝没有恶意。”
黑珍珠道:“但他为什么不肯说?他究竟想隐瞒什么?”
苏蓉蓉目中已流下泪来,黯然道:“我知道他不肯说,只不过是怕我们伤心而已。”
她话未说完,已是位不成声,李红袖、宋甜儿、黑珍珠三个人也似全都站不住了三个人一瞪着胡铁花。
胡铁花瞧见她们那种眼色,心里就好像被针在刺着似的,他直到此刻,才懂得伤心的滋味。
突然间,一个人飞也似的冲了进来。
这人赫然正是李玉函。
一见到他,李红袖她们的眼睛里就似将冒出火来。
李红袖高声道:“你这恶贼,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们?”
宋甜儿颤声道:“你把我们的楚留香怎么样了?”
黑珍珠厉声道:“你最好快快杀了我,否则我迟早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胡铁花怒喝道:“恶贼,你敢和我一决生死么?”
四个人一破口大骂,李玉函竟仍完全没有听到。
只见他的脸色竟比李红袖他们更悲伤,更可怕,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来。
胡铁花他们反而不禁觉得很奇怪了,正猜不出他怎会变得如此模样,柳无眉忽然也冲了进抖。
她神情不但很悲伤,而且像是很惊惶。
她竟冲到李玉函面前,紧紧抱住了他,颤声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玉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去抚摸她凌乱的头发,他目光中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怜惜。
柳无眉忽然放开他,自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她竟一刀向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
李玉函发了疯似的抱住她,哼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快住手。”
柳无眉已是泪流满面,道:“我已拖累你这么久,求求你,让我死吧,我死了之后,别人就会原谅你的。”
李玉函跺脚道:“你死了之后,我还能活下去么?”
柳无眉身子一阵颤抖,手中的匕首“当”的落在石板上,她也紧紧抱住了李玉函,放声大哭起来。
胡铁花他们全都瞧得怔住了,谁也猜不出这夫妻两人究竟为了什么变成如此模样?这莫非又是在做戏?只听柳无眉痛哭着道:“其实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只不过,我觉得你已为我牺牲得太多了,我怎忍再让你陪着我受苦。”
李玉函柔声道:“自从你来了,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快乐的,怎么能说是受苦?”
柳无眉道:“那么,我们不如走吧!去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住下来,什么人都不见。”
李玉函道:“可是你………”
柳无眉凄然一笑,道:“我也许还能活几个月,等这几个月………”
李玉函忽然打断了它的话,柔声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死,我要你永远活下去。”
柳无眉道:“可是现在………”
李玉函道:“现在我们并没有绝望,我们至少还有这五个人在手里。”
胡铁花他们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奇怪。
柳无眉为何要死?他们为什么………
突听李玉函一声大喝,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我就要他们的命。”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暴雨梨花钉对准了胡铁花他们的身子,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柳无眉,像是生怕失落了她。
石阶上有人叹了口气,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放手么?你这是何苦?”
这声音竟赫然正是楚留香的。
楚留香竟没有死。
是谁救了他?
胡铁花他们又惊又喜,失声呼道:“楚留香是你么?”
他们已用不着回答,只因为他们终于又见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正站在最下面一级石阶上,果然不敢再往下面走一步,只因他深深知道暴雨梨花钉的威力。
现在,胡铁花他们五个人挤在一间并不大的石室中,每个人都在暴雨梨花钉的威力控制之下。
他们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笑道:“老臭虫,你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天下有谁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虽然在微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但这次若非有人救我,我的命就已经被人要去了。”
胡铁花道:“真有人来救了你?是谁?”
楚留香道:“你猜不出。”
胡铁花道:“我实在猜不出。”
楚留香叹道:“你自然猜不出,只因我自己也想不到救我的人竟是李观鱼李老前辈”
胡铁花又怔住了,失声道:“儿子想要你的命,老子怎会去救你?”
楚留香苦笑道:“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要我命的意思,所有的事,全都是这位李公子贤伉俪两人安排出来的。”
胡铁花道:“可是,帅一帆那些人,岂非全是受了李观鱼所托而来的么?”
楚留香道:“这只不过是李公子在假传圣旨而已,儿子替老子说话,别人自然不会怀疑。”
胡铁花道:“那么李观鱼为何不否认?”
楚留香道:“只因李老前辈七年前练功岔了气,全身都已僵木,连话都说不出了。”
胡铁花越听越奇怪了,道:“他既已全身僵木,又怎能出手救你呢?”
楚留香叹道:“李老前辈一生正直,最重江湖道义,他眼看着不平的事在他眼前发生,而且还假借他的的名字,心里的难受和气愤,你我只怕是想像不到的,但他却又偏偏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连动都不能动。”
胡铁花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他气极之下,那一股久已被憋死的真气,竟又被怒火所激动了么?”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笑道:“后面的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柳无眉正要杀你时,瞧见李老前辈忽然又能走动说话了,自然要大吃一惊,一个人眼见自己的阴谋就要被揭穿,谁都会害怕的。”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等她再想杀你时,那五个老头子自然就不会再让她下手,那时李玉函只怕更吓得连魂都没有了,所以立刻就追到这里来。”
楚留香微笑道:“十成中你居然猜中了九成,这倒真难得的很。”
胡铁花道:“但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为什么不将那几个上了当的老头子也带来呢?”
楚留香缓缓道:“我自己的事,自然还是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胡铁花道:“你能解决得了么?”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解决不了的事,至少我到目前还未遇见过。”
这件事可留到以后慢慢再说,但他们两人都一直在说个不停,竟似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更好像全未瞧见李玉函和柳无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宋甜儿她们一旁实在瞧得奇怪得很。
最令她们伤心的是,楚留香非但没有对她们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反而和胡铁花说个不停。
这其中只有苏蓉蓉知道楚留香的心意,她知道他们此刻正是想用这些话来分散李玉函的注意力。
只要李玉函稍有疏忽,楚留香立刻就可以夺下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钉’,楚留香出手之快,苏蓉蓉更清楚得很。
怎奈李玉函的眼睛还是瞬也不瞬的瞪着楚留香,他的手还是紧紧扣住那一匣‘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无论说什么,他竟似全都听不见,但只要楚留香的手一动,他的暴雨梨花钉,立刻就会发射出来。
苏蓉蓉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因为她已看出楚留香在想夺下李玉函手里的梨花钉,只怕比在虎口中拔牙还要困难。
突听李玉函厉声道:“你们说完了么?”
胡铁花道:“你难道也想说话?好,那么我先问你,楚留香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要如此害他?”
李玉函居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他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要杀他,实在情不得已。”
胡铁花怒道:“你这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
李玉函也不生气,竟又叹息了一声,道:“有许多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许多事我本来的确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却渐渐想通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最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你们既然放过我,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他又笑了笑,按着道:“后来我才想通这道理,因为我已发现你们根本没有救过我。”
柳无眉道:“你………你难道忘了那天在石观音的秘谷中………”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话,道:“不错,那天你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却并不是为了救我,只因那时我已经逃出来了,你不杀那些人我也可以逃得出去的。”
柳无眉冷笑道:“你既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没法子。”
楚留香道:“你虽未救过我,我还是很感激你,只因若非你出手相救,龟兹王父女和胡铁花他们只怕已死于石观音的毒酒。”
柳无眉道:“你居然还未忘记这件事,倒也难得得很。”
楚留香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因为我一直在奇怪,你们是见到苏蓉蓉她们之后到沙漠去的,怎会一到沙漠,就能找得到石观音那秘谷里?那秘谷不但地势偏僻,人迹罕至,而且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但你们却像是轻车熟路,来去自如,这岂非是件怪事?”
胡铁花耸然道:“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楚留香道:“还有,石观音用毒的功夫极精,她配制出来的毒酒,别人自然无法化解,所以她瞧见胡铁花他们喝了她的毒酒后,就立刻走了,因为她认为世上绝没有人能解得了他们的毒,所以才会那么放心。”
他眼睛盯着柳无眉,缓缓按着道:“但你却轻描淡写的就将他们中的毒解了,这岂非又是件怪事。”
胡铁花抬手道:“不错,她若不知道石观音那种酒的毒性,怎么能为我们解毒呢?”
柳无眉一双春花般的玉手,紧紧捏着她自己的衣襟,道:“这两件事你难道………难道已经想通了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这两件事虽然很难解释,但却也是你们留下来的唯一漏洞,若非这两件事,我只怕永远也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柳无眉的指节已捏得发自,但一双手还是在不停的发抖,道:“你………你现在难道已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
楚留香道:“我先问你,一个人若是根本就没有去过石观音那秘谷,他能在谷中来去自如么?”
柳无眉咬了咬嘴唇,道:“不能。”
楚留香道:“一个人若不知道石观音那杯毒酒的成份,能解得了那杯酒的毒么?”
柳无眉道:“不能。”
楚留香道:“若非是石观音很亲近的人,既无法知道那秘谷的出入道路,也不会知道那毒酒的成份,是么?”
柳无眉忽然大笑起来。
她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一直神经质的格格笑个不停。
胡铁花忍不住道:“她………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一字字道:“你难道还想不到她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柳无眉竟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这句话说出来,连胡铁花都大吃了一惊。
李玉函更是面色大变,厉声道:“她若也是石观音门下子弟,那天为何要将她的同门全都杀死?”
楚留香冷笑道:“石观音既然已经想到龟兹国去称王称霸了,带着这么多徒弟,岂非反成了累赘?”
李玉函道:“你………你认为那是石观音要她将那些人杀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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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二十四章 生死之交
这人的声音,和缓而苍老,听来竟熟悉得很。
胡铁花和楚留香一时间正想不起他是谁,身材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们方退出去的时候,也忘记将这扇窗子关上了。
山坡挡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这人的面目,胡铁化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
这人居然是他们在‘拥翠山庄’所见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剑客,另一人无疑就是“君子剑”黄鲁直了。
这两人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而且行踪又如此隐秘,好像生怕被别人发觉,这又为的是什么呢?
胡铁化和楚留香自然难免要觉得很奇怪。
朦胧的夜色中,这黑衣人的面色看来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看来又彷佛很兴奋,很激动。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会神,才长叹了一声:“我这些年来总是疑神疑鬼,你也许会……”
黄鲁直走来拍引拍他的肩头,道:“我不怪你,在你这种环境下,谨慎小心些本是应该的。”
黑衣人垂下了头,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将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对我却始终不弃,而我非但无法报答你,反而总是要连累你。”
黄鲁直道:“交友贵乎相知,无论你封别人怎样,但对我,却始终忠诚如一,似乎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
他微笑着接道:“这年头朋友越来越难交,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这一辈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黑衣人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也微笑着道:“这句话本该我说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剑”竟和我结为生死之交,怕比听到天峰大师还俗娶了老婆还要奇怪。”
他语声中虽有了笑容,但面上却仍然死板板的。
但这人究竟是谁呢?
胡铁化和楚留香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人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他半夜里跑到这无人的学堂来,究竟存着什么居心?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冲出去,将这人头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饼了半晌,只听黄鲁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不该来的……”
黑衣人抢着道:“我一定要你来,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
他目光中又充满了兴奋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怕平生也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子。”
黄鲁直也微笑着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聪明,又美丽,只不过……恐怕多了一个人在旁边,你们说话会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么不便,她早就听我说过你了,今天能见到你,她也一定会觉得很欢喜。”
他忽又笑道:“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两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样开心过了,以后怕也不会再有……”
黄鲁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开心的日子,就不要说丧气话,现在时候已经快到了,你还是快将酒菜摆出来吧!”
这两个果然是来等人的,而且还要喝两杯。
胡铁花心里暗暗的笑:“想不到这学堂今夜变成酒店了,而且生意还真不错,每个人都要来喝两杯。”
楚国香却更奇怪,听他们的说法,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为何要约会到这种地方见面呢?
那女孩子难道也和他一样见不得人么?
只见黑衣人果然带来了一大袋东西,他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还带着笑道:“炒蚕豆和花生米虽然都是最平常的东西,但她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个人就几乎吃了两斤。”
黄鲁直道:“不错,越是平常的东西,有些人越是觉得珍贵,这怕也就是那些天潢贵胄们的悲哀,因为他们虽然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乐趣,他们反而永远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转过身,喃喃道:“我实在对不起她,我本该带她走的,但我却是个懦夫,竟眼看着她去忍受那种要命的寂寞。”
他以背对着黄鲁直,也不愿被黄鲁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泪,却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个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黄鲁直已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虽然光亮了,但却骤然沉寂了下来,亮光并不能令这沉寂变得好受些。
因为他们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事会比等待更难受的,竟鲁直已渐渐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着远方。
远方的黑暗吏浓,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现在怕早已过了三更。”
黄鲁直道:“还没有那么晚吧?”
黑衣人又摇了摇头,道:“你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黄鲁直勉强笑道:“绝不会不来的。”
黑衣人转过身,黯然道:“其实,她不来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会来的,我……”
突听门外“笃”的一会,黑衣人和黄鲁直霍然转过身,就发现一条瓢逸而苗条的白衣人影,已站在门口。
门外还是很黑暗,胡铁花并没有看清这白衣人影,却发现楚留香的嘴忽然张开了,就好像忽然破人踩了一脚。
只因他已看清门外这仙子般的白衣人影,他已看到她那美丽而冷漠的眼睛,这人赫然竟是宫南燕。
他再也想不到黑衣人在这里等的竟是宫南燕,竟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宫南燕,竟是这黑衣人魂牵梦萦的情人。
他一直认为宫南燕是世上最圣洁,最不可冒渎的女子,谁知道她居然也有个地下的情郎。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外面就算是他老婆,他怕都不会比此刻更惊讶。
因为令男人们最生气的事,就是他不能得到的女人,别人反而得到了,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只见黑衣人欢喜的迎了上去,却又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宫姑娘,是你。”
爆南燕轻盈的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来迟,抱歉得很。”
她嘴里虽在说抱歉,但语气冷漠,谁都可以听出她连一分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楚留香暗中忽又松了口气。
因为他已看出宫南燕和这黑衣人绝没有什么亲蜜的关系,那么,黑衣人等的难道并不是她么?
既然不是她,她为何要来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头,道:“小静她……她不能来了,是么?”
爆南燕道:“她若能来,我就不会来了,是吗?”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不来也好,我早就说过,她不来也好。”
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满攘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黑衣人的一双手忽然抽挛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
爆南燕道:“没有。”
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傅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的,现在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
爆南燕冷冷道:“我师傅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
爆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
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彷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击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
爆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的痛苦了,她实在比你我都幸运得多。”
她话末说完,黑衣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样死的?”
爆南燕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
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恨高兴……”
说到“高兴”两字,他目中已流下泪来。
爆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在是你的运气,因为你实在不配的。”
听到这里,楚留香心里又是惭愧,又是难受。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的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儿。
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最好莫到这附近来。”
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宫南燕道:“她的尸骨,我们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爆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楚留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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