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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过尽,夏日方长

_6 夏日方长(当代)
  他皱起了眉头:“她和我说什么?”看看我,问道:“她和你讲了什么?”
  看来GIGI没有对他坦白。咬咬嘴唇:“没什么。你在洛杉机的办公室块装修好了,就是墙上的装饰定不下来,你的意见呢?”
  “哦,这个。无所谓的,设计师自己看着办。”
  “嗯。”一会儿,又记起他在美国临回来时说,鼎华的事办完后有话于我讲。现在,他没有丝毫提起的意思。
  暗中叹口气,往他怀里钻了钻,极力摄取他炙热的气息。至少现在,让我保留那一份温存吧,自欺欺人地把所有问题、痛楚全都抛诸脑后。情在不醒!
  从日本回来,我开始一一与旧友相聚,采访也接了一大堆。这天答应了朱爱姿的访谈。间隙,我们聊起了八卦。
  “近年严徽严导的日子不好过啊!”
  一惊:“他怎么了?”
  “他去年的电影惨遭滑铁卢。那本还是制片方不满意,他顶着压力上的,结果票房极差。那些老板当然气疯了。他自己又炒楼失败,一辈子的老本几乎全没了。他现在想拍本新片东山再起,没人肯投资啊!”
  考虑再三,第二天我就找上严导的门。
  把支票递了上去,笑语盈盈:“我想做女主角哦。至于片酬嘛,以后票房分红给我可好?”
  严徽凝睇我半晌,些许颤抖沙哑地说:“飞羽啊,我……三生有幸……”
  忙截住他的话:“别说这个,我但不起。我是相信严导的片子不会有错的,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第 42 章
  严导的新片《残忍的记忆》开拍,在读了剧本后,我深深地被吸引了,黑暗的背景、压抑的人性、隐晦波折的情节,是很考验导演功力的。大大激起我创作的欲望,担当女主角的同时竭力地毛遂自荐要求做制片人。这是另一番从没经历过的体验,做演员有时候是很被动的,而统管全本影片的拍摄则不然,事无巨细都要考虑调度,挑战度极高,我的工作热情被激发驱策,眼前豁然开阔。
  拍《残忍》的同时,我与M&S的合约正式签订,我又成了盛天旗下的人。在开记者招待会时,有一个记者提问:“单飞羽,不少记者拍到鼎华赵公子出入你家,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看看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那些老娱记对这段十年理不清的陈年纠葛早已视而不见不感兴趣!漠不关心地不跟茬,我甚至瞥见有个狗仔在打哈欠。
  嫣然一笑:“刚才的仪式你没有认真看噢!他是M&S的老板之一,那当然是我的老板啊!你这么不专心,当心主编这里交不了差。”
  说罢,也不理他,转头倾听其他的问题。
  心里还是有顾虑的,不知道这绯闻会不会影响到子政?赵、戴两家的反应是如何?GIGI呢,她的对策是什么?
  只是照旧没有答案。子政一向并不频繁的与我见面,好容易抽空与我约会也从不提那些事。
  有次我忍不住指着报上的消息问他:“这个……对你没影响吧?GIGI……她不生气吗?”
  他微拧着眉,就是不看我,眼神盯在窗口,指节轻轻敲着桌子。窗外雨丝风片,斜斜缕缕暧昧地傍花随柳,却是说不出的萧瑟。
  好一会儿还是那一句:“你不用管。”停顿了下转眸对我说,“这我会处理的。”
  可在他的眼里我瞥见了矛盾。
  而年底到了,子政与GIGI的婚事还是搁着,遥无音讯。我不知子政怎么办到的,只是一切如常。而《残忍的记忆》上映后,引起巨大的轰动,一路凯歌。票房轻易过亿,评论更是溢美之《残忍的记忆》上映后,引起巨大的轰动,一路凯歌。票房轻易过亿,评论更是溢美之词恒河沙数。
  盛天又倾全公司的明星办了场慈善义演来捐资华东水灾。我也参加了,在会场及演后的酒会看到万重武忙前忙后个不停,很是意外。
  瞅他闲下来便上前打招呼:“今儿个是怎么了?要你万大特助来盛天打杂。”
  他见是我,笑了:“还不是趁机多和明星凑凑热乎,在鼎华还真不太有这个机会。”
  抿嘴一笑:“那有没看上眼的?凭你现在在鼎华的地位还不是招手即来。”
  他狡黠|地撇撇嘴:“嘿,眼花缭乱反而挑不过来了。好了,不说笑话。是因为赵家夫人、小姐们今天都到,所以来帮忙,免得出纰漏。”
  一愣:“她们也来了,没看到啊。”
  万重武说:“就在后厅,快出来了。”环顾四周没人,“你要知道老板可有多宝贝他家的这几个女人。她们说一句,没有不听的,提个要求,拼了命也要办到的。你说我能不小心点。”
  正说着,任夫人与一众太太已经步入会场,身边迅速围拢了许多人。半天,才散开些,她们走动起来。正犹豫着上前见礼,任夫人已见到我,走了上来。
  蔼然可亲,笑意浓浓:“飞羽,真长远未见了。这几年在美发展甚好,可喜可贺啊!”
  “任夫人过奖了,只是小小露个脸而已。很长时间没有去女会尽力和拜访您了,您别见怪。”
  “你也是忙人,身在国外,无碍。呵呵,这是我几个女儿。”
  又一一与子政的几个姐姐见礼,不知怎的,就是心里发怵,七上八下。只觉这几双眼睛要剥光了我似的。
  而任夫人兴致甚高,与我谈起女会和“清远”的事。许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插话于任夫人有事商谈,方休止了闲聊。
  赵子玉拦在我面前:“单小姐,我们聊聊可好?”
  碰巧我的手机铃声响起,略庆幸地松口气,带歉意地对她一笑,忙不迭接了,是严导。
  他在电话里激昂地大声喊道:“飞羽,快过来!大消息!好消息!”
  原来最近《残忍的记忆》开拓海外市场时,居然被奥斯卡评委会列入当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提名。众人惊喜若狂、互励相庆。
  剧组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奔赴好莱坞柯达剧院。坐立不安、强自镇定地待了两个小时,终于要轮到颁发最佳外语片奖了。屏息凝神地听到颁奖嘉宾清晰地吐出《残忍的记忆》,霎时,我真的有片刻休克,是严导大力的手握疼了我,才清醒过来。作为制片人,我与严导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向高台。故作高贵,却禁不住的发抖,严导的掌也是手汗直冒。
  站在领奖台前,俯视台下,激动地口不能言。还是严导沉着,从容地叙述了感谢词叙述了作为中国人的骄傲。完毕,含笑看着我。我探头到麦克风前,不可能的梦想已经实现,要感谢的人何其多!
  “我爱电影!是电影给了我这个骄傲的时刻!简直不能相信我毕生的梦想已经在眼前实现!支持我、爱护我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衷心祝愿大家都能梦想成真!”
  回到国内,自然受到更多的吹捧宣扬,片约、访问如雪片般飞来,应接不暇。心底只想与一人分享喜悦。好容易打发众人,匆匆回家,正拿出钥匙欲开锁,门无声息地开了,子政立在门口,满面激赏。
  相思成灾,一见到他,情不自禁就扑倒了过去,抵死缠绵。
  激情过后,不由得撒娇讨要贺礼:“上次坎城得奖时你送了我钻石项链,现在我得了奥斯卡,你给什么?”
  他不作声,大掌一遍遍抚过我的黑发,用手指缠绕打结。忽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己,你要不要?”
  身子一紧,心脏狂跳。迟缓地看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淡笑的眼睛摄魂夺魄。我正想说什么,恰恰此时我的肚子发出古怪的一声响。
  两人同时一呆,子政嘴角上扬:“还是先把你喂饱再说,不然饿死奥斯卡得主我可罪大恶极了。”
  心里很不情愿,只想他把话说清楚。他却已自顾自下床穿衣,也赖不得了。
  来到一间餐厅,寻了一个靠阳台偏角的座位进餐。吃得正欢,得意地聊着奥斯卡感想,侍者领着三人走向我们旁边的位子。走到近前,无意识瞥眼一看,大家都愣住了。是GIGI、赵子玉和一不认识的中年贵妇。我有点惊惶,急杵捣心。她们愤恨地瞪着我们,GIGI满脸赤红,黯然盯着子政并不做声。
  那中年贵妇横眉怒视,压低声音质问:“阿历克斯,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有事不能陪GIGI,就是为了这女人!”
  GIGI挺直了脊梁,吸了口气说道:“妈,公共场合不要让人看笑话。阿政,有事我们回家去谈。”说完,转身就离开。GIGI的母亲像剐人般的目光在我们面上扫了下,匆匆跟了去。
  赵子玉气恼地说:“阿政,你就不去解释一下。安抚一下人家是应该的吧!”
  子政自撞见她们后,一直沉静不语,墨黑的瞳仁里却翻起千层浪,回山转海。听了赵子玉的话,他紧紧抿紧了唇,深深看了我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毅然起身,大步追了出去。
  赵子玉冷峭地盯着我:“单小姐我们去阳台上谈谈。”
  来到户外,月笼轻纱,雾气氤氲,夜间还有如此重的雾霭实是少见,晚风吹过,树影绰绰,漆黑而阴沉。
  赵子玉的面容在如寒玉般的清辉下,冷光泛起:“单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单小姐与阿政纠缠不清却是为何?我也直话对予你讲,阿政必须与GIGI成婚!现今的形势是对阿政有利,可也不是百分百就无忧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阿鹏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所以戴家的支持至关重要,GIGI一旦受到了伤害,戴家饶不了阿政。
  即使撇开这个因素,闹出弃婚的丑闻,赵家的声誉也不好听。戴家又是怎么样的门弟?会轻易接受成为世人耻笑的把柄?家父是最要脸面的人,必定雷霆震怒,到时候任何转圜都难了。
  单小姐若真心为了阿政好,怎忍心让他因此被驱出赵家?
  四年前单小姐审时度势理智地远走放手,怎么如今反糊涂了?”
  她犀利的话锋一句比一句厉害,凌厉的眼神竟让我狼狈万分,说不出半字的辩白。
  忽然,有人拽住我的手,回头看正是子政!他那么快就回转过来了!
  他沉声果断地说道:“二姐,你不用说什么。小羽不用做决定,做决定的人是我!”掷地有声、一字一顿。讲毕,牵着我的手,坚定地带我走出惝恍迷离的夜雾。
  驾车回家的路上回肠九转、悲喜交加。子政如此待我,竟没有欣喜的心情。收音机里传出凄怆的情歌。
  “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记忆深埋那片心海
  所谓纠缠只是伤害
  没有人去灌溉一切成黑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太依赖
  只是我还不能够释怀
  只是我还放不开内心的阴霾
  忘了曾经你把我出卖
  一路走来几许尘埃
  爱是谁来还谁的债
  决定醒来躲开伤害
  而命运的安排已无法更改
  只是我还放不开给我个痛快
  因为我已不能够表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的期待
  无法忽视真爱的存在 ”
  放开?我放不开。可实在是心力交瘁。
  回到家中,我仍是纷乱如麻。不断回想着赵子玉的话,字字惊心,冲击着我。
  子政探究着我的神色,长叹一口气,大掌包裹住我的脸蛋,温热强硬,拇指不住抚触我的颊。
  “何必呢?你在奥斯卡领奖台上说‘毕生的梦想已经在眼前实现!’可你的梦想真的只有如此吗?我的梦想是什么,你知道吗?”
  蓦然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神语声都蛊惑着我。
  此时,手机铃声又响了。痴迷地看着他英俊柔情的面庞,迷迷糊糊地摁下通话键。
  大良绝望急促的声音:“飞羽,赋石快不行了!你快来!”
  第 43 章
  匆匆奔赴瑞士,天穹灰蒙低压,大片繁密如鳞而又深重的厚云拦截着单薄的日光,统治着苍茫的天空,越发映衬绵延雪山的惨白凄冷。
  天凝地闭,一如我无望的心境。
  甫入医院,大良已在大门处候着我,愁眉紧锁:“他肺部感染很严重,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了。”
  随着他步履仓促来至病房前。见安琪拉无助地垂首坐在门前的长椅,眼睛红肿,泣下沾襟。双手不断绞着一条帕子。大良停了下来,看看我,又看看她。她抬起头,见我的神色分明是知道我的,那幽怨的眸子一直牢牢定在我脸上。大良无言地干脆扳过我的肩膀,我趔趄着进了病房内。
  简父简母都呆呆地坐在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衰年白首,惙怛伤悴。我们一进来,简父浑浊的眼神立刻对焦上我,和安琪拉一样,那无声的厌恶刺得我无地自容。简母听到声响,一回头,却起来碎步走到我面前,像见到救星一般捉住我的手。
  轻声却殷切地说:“飞羽,你来了呀!赋石这两天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啊!他真的想见你一面!”
  一听这话,更是悲不自胜,无肠可断。
  她冰冷枯槁的手紧紧拽着我来到床前,期盼地抓起赋石的手:“赋石,赋石!飞羽来了,飞羽她来了!”
  赋石并没有醒,静静地躺在那儿,形如骷髅一般。他脸上覆着呼吸器,透明的塑料罩上断断续续现出白雾,渐渐凝成细密的水珠。“呼哧、呼哧”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坐在床前,定定地不知看了他多久,麻痹地已不知世上还有其他。如果可以,我愿意收回以前一切错误的决定。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成为老爷太太相守一辈子。如果可以,我会真心实意地爱上你。如果可以……
  “飞羽……”含混微弱的一声,却惊得像蜡像一般一动不动的众人迅速围拢过来,呼吸急促,喜忧混杂地观察赋石,然后又不约而同默默主动地略退后一点。
  赋石慢慢睁开眼,浑浊无力地转了转眼球。见到我却是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拉开呼吸器,引来一片尖叫。
  我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用力吻着。
  他露出一个笑容:“嗨!你来啦!”
  我也现出完美的微笑:“嗯,我来了。”
  此时他的眼睛竟又有了光彩,吃力地举起手,抚摸我的脸颊:“见到你真好。我老想着我们在杭州时的情景。你还记得我在灵隐寺捉到的那条青虫吗?你说它粘来腻去的恶心的样子很像我。”
  “记得我从德国拍戏回来,你特意煲4个钟头的那锅莲藕红枣章鱼猪笔汤。味道好鲜啊!”
  “你生日那天,我要送你玫瑰,你却突发奇想要一整束的满天星。我跑了三家花店给你凑了那么一大捧满天星。可抱在你怀里真的是漂亮啊!”
  ……
  他一直不断不断地说着,微喘着气却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在他的回忆里都是些美好的事,点点滴滴,一丝都不错过。
  大家静默地听着,跟着他一起回到了那肆意尽情的年月。
  说着说着,他突然轻轻一声叹息:“飞羽,我一直想那时能多陪陪你该多好啊!”
  终于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喃喃呜咽。
  他颤抖着为我抹着眼泪,凝视着,犹豫地想问:“你……你有没有……”
  不等他说完,我急切地举起左手至他眼前,展示那颗两克拉的钻戒,大声哭道:“我爱你,我一直是爱你的!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像你!你求婚时我糊涂了。知道你病后我又懦弱了,怕你不原谅我,不敢来见你啊!可我一直最爱的人是你!”
  瞬间,赋石死灰般的眼睛竟明亮如星,往昔那个神采奕奕、倜傥飞扬的简赋石仿佛有回来了:“飞羽!”
  悔不当初,大家心知肚明的谎言仍能使他这么开心。四年前,我为什么不说出来,不陪在他身边?
  错!错!错!一切都是错!
  劳累的他,又渐渐睡了过去。房间里沉寂无声,“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依旧有节奏的响着。米白的粉墙略显陈旧暗淡,厚厚的双层玻璃窗隔绝着室外寒冻的侵袭。暖气出口竭力输送着热能,一条挂在暖气片档上的红带子飘啊,飘啊。
  一周后,赋石下葬。有关他的往事从此被埋进了土里,只在他亲人心中掂着,念着。
  大良和我飞回了国。看看街上川流不息的匆匆过客,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怎样的故事,谁也不知道。只是都是要活下去的。
  进了家门,室内一尘不染,就像我从来没离开过一样,窗明几净。走时,水晶瓶中插的百合已换上了三色堇,白色的瓣,如蝶翅般晕染着紫色、金色和墨色,灵动芬芳。离开半月未览的报纸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茶几边的置物篮里。家中什么也没变。
  我坐在沙发上等,过了良久,去煮咖啡。打开罐子,走前满满的一罐子咖啡豆,现在只剩了个底了,不过够冲上两杯的了。磨豆、过滤、煮沸,我为自己冲了一杯。正宗的蓝山啊,好香。从没试过不加奶、不加糖,好奇的我浅尝了一口。真的好苦,可一会儿顺滑醇厚的味儿蔓延开来,其实终究是原味回味无穷。
  剩下的半壶用电炉温着,捧着手里的半杯重新缩回了软绵绵的沙发。
  九点正,门口轻微“叮叮”了一阵,子政开锁进来,那么高大俊拔。
  “你回来啦。”他安然平和的语气像是刚回家的丈夫见到刚回家的妻子打的招呼。
  “嗯。”我也淡淡一笑,“要喝咖啡吗?刚煮没多久的。”
  “好的。”
  我走进厨房,冲出一杯,想了想,还是加了点牛奶。
  他接过,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用力地抱住我:“你还好吧?”
  “嗯。赋石上周二去了,走时还算平静,没有再多吃苦。我一直在他身边,他昏迷时只喊我的名字。他和我说起很久以前我们在杭州拍戏时的事。……”
  我缓缓的、详详细细地回忆着那些温馨的场景,“其实,我煲汤给他吃的次数极少,就那么几次,他却记得这样牢。”
  “嗯。”他的一双大手合拢着我的手,握得牢牢的,只默默地听着,突然插了一句:“我也没尝过,你什么时候煲给我喝?”
  我笑了:“有空吧,什么时候有心情了,我煲白果雪梨排骨汤给你尝尝。”
  “哦。”
  “他还说,那时他在法国时很想我,就想……”
  说了很久很久,在子政的怀抱里倍感可靠温暖,我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身在床上,他已不见踪影。看看时钟已经十点了,想到早定好的日程安排是下午一点,盛天有个大型推介会,我也是必须参与的。
  到了会场,司仪分国际篇、国内篇、新人篇一一做了介绍、进行了活动,然后老板致辞。
  会场另一侧的幕后。子政带着一些人现了身,GIGI也跟随其后,她的眼睛也扫到了我,朝我颔首微笑。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终于结束了,众人纷纷散场。正转身欲走,GIGI立在身前,一身中性却不失妩媚的淡黄套装,明快坦爽,晴朗执着的大眼睛一派勇往直前、朝气蓬勃的光辉。
  曾经有个人也曾拥有这样的明眸。
  “索菲,我们谈谈好吗?”
  点点头:“好呀。”正好,我也有话要予她讲。
  与她一起去地下车库。
  下了电梯,对GIGI说:“我的车在南边。你说个地方,我们待会儿再会合。”
  “绿茵阁吧。”
  “好。”
  取了车,缓缓地开向北边的出口。刚拐了个弯,耳边突然响起了夜枭般惊恐的女声尖叫并伴随着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仿佛一股冰流嗾的窜过我的脊梁,悚然看见前方的左侧水泥柱边缩躲着两人,正是子政GIGI。右侧一男子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枪,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想也不想,大力踩着油门直冲冲地疾驶过去。那人听到汽车的轰鸣声,回头一看,慌忙躲闪。车速比我想像的还要快!他逃不及,第一次看到有人撞飞在我面前!不是特级镜头,人就那么干干脆脆地离地二、三米高,“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一晃而过,我的车子还在往前冲,猛然看到前面已经是一堵灰墙了,再猛踩刹车,用劲得只觉腿都抽筋了。聚精会神地瞪着车头前堪堪几公分的灰墙,挂着一个灭火器,红红得很是触目。
  口干舌燥,浑身发抖。终于放开了方向盘,伸手去开车门,半天竟用不上力。好容易下了车,映入眼帘的就是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人体,两腿发软,喉口欲呕。挂念着子政,跌跌跄跄地小跑了过去。
  他们已相搀着走了出来,我第一次见到子政如此苍白的脸色。而GIGI,她的脸色更白,摇摇欲倒,半身已全红了,惊心动魄的血红!
  警察来了,急救车来了,拥有狗鼻子的记者也来了,纷纷攘攘乱做一团。
  警方找我们询问,原来当时他在停车场等GIGI一起上车,突然有人向他开枪,千钧一发之际是GIGI无意瞥见了杀手,毫不犹豫地奋力推开子政挡了一枪,他才幸免于难。幸而,子弹打在臂膀,未中要害。
  在赵戴两家的联手压制下,事情并没有太被人炒作,可还是街知巷闻。戴嘉琪勇救未婚夫赵子政臂中一枪,人人钦佩、交口称赞。而单飞羽见义勇为,撞伤了杀手,杀手至今未脱离危险期。杀手动机还没查清。
  完结篇
  那碧蓝的天空、清澈的海水,那奇异的月白色和深蓝色相间的海水似摇篮一样轻轻晃着、晃着……
  在蓝色的梦中我慢慢醒来,推开窗,晨曦徐徐显露烟白的光色,清新而沁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楼前香樟树华盖擎天,青翠依人,它已傲然一季笑送冬欣迎春。繁枝茂叶间传出啾啾鸟鸣,只是张望不见早起的鸟儿,深藏无影踪。
  走入厨房,打开冰箱把我昨日买好的材料一一拿了出来。把杏仁、白菜干、蜜枣,陈皮洗净逐一浸软;猪肺仔细冲洗切大块后置烧红铁锅中无油爆过,再洗净,沥去水分。做好准备后,把杏仁、白菜干、蜜枣,陈皮与清水同放直身瓦煲内,旺火烧滚,然后下猪肺、白菜,再滚起时,我慢悠悠的把火调到了文火。看着那小小的蓝焰幽幽闪闪,摇摆起舞,餍足满意。
  拨了个电话给造型师:“朗尼,你可起床了?说好的,麻烦你来我家一趟。……我知道早了点,你就迁就一下嘛。”
  朗尼被逼得没法,只有背着他的宝贝箱子急匆匆赶了来。
  摊子铺开,朗尼打量着我的脸又恨又憾:“亏得我还这样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保养,哪有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赶紧给我去‘花容’做密集护理,不然真的砸我的牌子了。唉,想当年吹弹可破的肌肤啊!”
  浅笑着不与他争论:“那就要你施展过人技术了,给我换张脸喽。”
  “你想要怎样的形象?”
  侧头想了想:“干练坚强的。待会儿你再帮我选选衣服,什么颜色显示坚定的啊?最重要的是气色一定要好!
  “OK!”
  朗尼精工细作了半天,终于大功告成。看着镜里的形象,我满意他得意。穿着一身鹅黄的洋装,头发梳成一个髻,褐色系的妆容淡定而坚韧。
  送走朗尼,瞟一眼时钟,正好已四个小时了,完美的火候。掀开瓦煲盖,浓香扑鼻,赶紧转存于保温瓶内,备好汤匙瓷碗,打了包出门。
  盛天一切都似变了样了,办公楼装修过了,一路行进碰到的人没半个熟脸的。但子政的办公室没搬过。推门而入,他正伏案疾书,抬头见是我,愣了下,缓缓放下笔,微笑着说:“你来了。”
  “嗯,午餐时间到了。今天心情好,想起答应你的事来,就煲了金银菜杏仁猪肺汤,上来给你尝尝,清热去火补润肺的。”说着,边打开包,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还是热气腾腾的呢。
  “乘热,快喝吧。”端到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
  他拿起汤匙低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我很满足。
  我的心际是一片沙漠。这许多年里,就是由这一颗一颗的沙粒慢慢填成的浩瀚的沙漠。可这沙粒也是顽强的、炙热的,聚成的沙漠如是辽阔瑰丽!不让花红柳绿分毫。
  子政心神专注地尝着,碗渐渐露了底,他勺起最后一匙汤,却没往嘴边送,忽然抬起头紧盯着我。
  “小羽,你再给我点时间,不需要很久,马上都会过去的,会有个了结的。”嗓音沙哑低沉却又迫不及待。
  展颜一笑:“不用了,一切是了结了。”靠近过去再盛了一碗,每一滴汤汁都不愿遗漏,奶白的浓汤满满一碗。
  “赋石去的时候,我真的追悔不及!如果可以,我愿意早点放手,陪在他身边。为了我,他受到的伤害实在太大。而今,你还要让悲剧再一次上演?在GIGI为你流了血之后。不要,不要再一个人为我们而情伤。我实在但不起!
  这是一个早就该下的决定,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他没有碰那汤,猛然站了起来,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有如枷锁般狠狠箍住,瞳仁里创巨痛深翻江倒海,半天都没有呼出一口气,温热的身躯瞬间僵成了硬铁。他喉口喉结滚动了下,气息粗重炽热。
  “GIGI,她是……”
  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知道。不管她以前爱的是谁,可现在她心里真真切切只有你。不然这4年她为什么始终没离开过,殚精竭虑帮着你,甚至为你挡子弹!你明白的,不是吗?”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胶结凝固。他眼里满是噬脐莫及,用额抵着我的额,低浊的喘息渗入我的呼吸:“小羽,我……”
  不等他说出口,我一下掩住他的嘴:“别说。不要说出来。不要再和我纠缠不清了。你现在该做的是与GIGI同心同德,以后你们相濡以沫的日子不需要有任何的阴影。”
  他脸色惨白,手掌蓦地移到了我脸上,焦灼而尽量克制地说,却几乎是在低喊:“可你知道吗?我曾想过放手,但放不开。我曾想过接受,却接受不了。因为是你!这十几年能让我高兴挂心的人,能让我烦恼愤怒的人。GIGI她是很好,可她不是那个人!我熬心费力尝试过,可做不到。即使我们结了婚,我心不在她身上,她何尝会满意开心?
  你……你再等一等,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相反很是洒脱,我会和她说明白的。”
  知我莫若他,知他莫若我。
  心里还是酸痛,那掌心厚软蕴含着力量,赐予我的力量。平凡如我,剩下的也只有我的演技了。
  叹口气,轻轻把脸从他掌上偏离,直视着他,柔声道:“可我累了。十几年了,我真的没力气再纠缠下去。赵家的事永远是没个完的!这里面有太多的勾心斗角、倾轧相搏,你知我知。即使有朝能伴在你身边,可我不知能不能应付赵家一大家子的大少爷、大小姐乃至太太老爷。倘若这样胆战心惊过一辈子……生不如死。子政,我真的累了!筋疲力尽了!
  我想去瑞士,那真是个悠闲纯净的地方。拍了十几年戏,我也已没什么动力。等履行了M&S的4本片约我就会宣布息影,过一些我现在想过的日子,自由自在,恬淡无虑。所以,一切都到此了结吧!放彼此的一条生路。”
  他的手漠然放下,俊颜铁灰麻木,凝视我的黑眸墨深死沉。
  手握了下拳,压抑着想去抚摸他脸庞的冲动,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出门口,走出他的世界,走出灵魂所附依的地方。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爱你!”
  并不回头可微笑了起来,荒漠中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瑰异如斯,绚烂如斯!
  一夜无梦,起床收拾,便赶到电视台参加一个约好的访谈节目。半途在自己的化妆间休息着,助理安妮敲开了门:“飞羽姐,门外有一个花店的小弟说要送花,而且坚持亲自送到你手上。”
  她的神情怪怪的,就点头:“让他进来吧。”
  安妮表情稀奇的原因是,花店小弟手里只拿着一朵花,只一朵玫瑰花,他把花送到我手上。
  郑重地说:“这叫绿光,是很稀有的品种。”说完就走了。
  这朵玫瑰真的是绿色的,淡绿色与白色浅浅的混合,仿是早春的第一抹亮色,清新鲜嫩。娇美柔婉的花瓣就像春风一般化若无物,却又冰清玉润的不可思议!
  怔仲地看着玫瑰,这么美的玫瑰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助理好奇地问:“好别致的绿玫瑰。是谁送的?”
  没有任何说明,可我知道是子政。暗自神伤,默默祈祷他能放开前尘过往,这又何必再牵绊自苦。
  门开了,又进来一个小助理,一眼瞅见绿光,顿时爱不自胜,小鸟般扑过来欣赏,垂涎地叫道:“好漂亮!好可爱!真的是绿玫瑰吔!”
  安妮打趣她:“你不是最喜欢研究花语吗。说说看,绿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她挠了挠耳朵:“呦,还真不知道。见过绿玫瑰的人毕竟少啊。”她眼睛一转,贼笑着说,“不过,飞羽姐,一朵玫瑰代表的是ONLY YOU 我的心中只有你!
  持着这朵玫瑰,竭力排解不该有的情绪,笑着不置可否。
  安妮已经把话岔开了:“哎,上次你告诉我的熏衣草的花语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意思呀?”
  “是等待爱情。”
  “哦,那么郁金香呢?”
  “爱的表白。”
  “香草?”
  “开朗。”
  “三色堇?”
  “沉思,请想念我。”
  “……”
  内心某处又被细细麻麻地叮了下,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的对话,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晚上,水晶瓶中的三色堇,雪白的花瓣,如蝶翅般晕染着紫色、金色和墨色的情思……
  按部就班无思无欲地追随着韶华。一段时间里,鼎华风起云涌,震荡颇大。内部重组换将让外界都明白了鼎华的权力之争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GIGI的伤很快就好了,但她在伤未痊愈的情况下就投入了战斗,被任命为鼎华银行的执行经理。只是暗杀子政的杀手已伤重不治,死了。幕后黑手警方还没有调查出来,案子始终没破。
  而我,隔着几天,一朵绿光便会送到手里,心里却意外地极其宁静。光阴会带走抹平一切,当所有的事都沉淀下来,也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们再碰到会像老朋友一样互相问候:“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云淡风轻,再无涟漪。
  M&S又有新片要筹拍,我飞到洛杉机参加剧务会议。刚下机就直奔M&S公司,马里奥看到我笑了出来。
  问道:“你才到的洛杉机吗?”
  点头。
  “哦,阿里克斯才赶回程的飞机,是美航CX-6588航班,说不定你们刚才在机场能碰见也说不定。”
  我平静地答道:“哦,可惜没碰到他。”
  参加完会议,就去找晴柔。最近她一家子在美旅游度假,恰好也在洛杉机。抱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逗得开心,晴柔的女儿也已一周岁了,像极了她,特别是那眼,弯弯上挑,笑起来眯眯的。
  阿滨就在那儿不服气:“人家都说儿子像娘,女儿像爹。怎么我的贝贝就不像我?”
  晴柔得意地捏贝贝胖乎乎地小脸蛋:“那是!一天一夜,我那么辛苦生下来,干吗要像你这个大憨头。”
  贝贝挣扎着要下地,不要我抱,她正在开步阶段,还不会走,可想走的欲望却强烈得很。晴柔弓着腰扶着贝贝的腋下,架着贝贝东倒西歪地摇晃着。
  看了半晌,她始终弯腰小碎步走着,实在是吃力得很,可她眼睛带笑疼爱欣悦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没半点怨哀。不禁慨叹:“做了妈咪就是不一样,你现在可真是脱胎换骨了,以前你可是对小孩子爱搭不搭很没耐心的。”
  晴柔抱起贝贝,摸摸她后背有没有出汗,然后接过阿滨递过来的奶瓶塞进她嘴里。贝贝捧着奶瓶“啧啧”喝起来,乌溜溜的眼睛瞪着我。
  晴柔抬起头,认真地对我说:“是啊。等你做了母亲就会知道,世上所有事都没她重要!只要是自己的宝贝,再大大咧咧的女人也会变得有耐心的。”
  贝贝喝完了奶,阿滨抱着到一边玩,父女俩笑作一团。
  凝望着眼前幸福的情景,晴柔轻声说:“飞羽,你呢?你还要在赵子政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吗?你有什么打算?”
  微笑着摇头:“这能有什么打算?看缘分吧,也许没多久我就能碰见一个让我一见倾心的人,关怀体贴就像阿滨,那我就嫁了。也不演戏了,生一堆孩子和你家贝贝作伴,好不好?”
  “但愿如此。”
  吃完晚饭,边陪着贝贝玩积木边与晴柔唠着家常,阿滨在旁看电视新闻。
  “……美航CX-6588航班飞机在港降落时起落架打不开,被迫机腹着地,随后引起爆炸,死伤暂时不明……”
  雷霆乍震,倏地回头,提心紧盯着电视屏幕,滚动字幕快速移动着“……美航CX-6588航班……”
  耳里“嘭嘭”作响,什么声音都瞬即飘忽得很远很远,瞳仁里赤红一片,随之黑云遮目,气一闷再没了知觉。
  长廊狭深,两壁空白岑寂。彷徨疾步茫然凄苦,不知自己是不是命中犯煞,一次次要来这里候着生死。已是入夜,一路行来竟无半人。找到监护病房,门口一个特护正在打盹,轻轻推门而入。
  昏黄的灯光下,触目即是床上的子政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双目紧闭了无生气。遏制不了的崩溃,我哭倒在床边。我以为可以就此相忘于同片蓝天下,即使不能厮守,但能知道他过得好;说服自己,知道世界的一个角落有个人过得很好也是很欣慰很幸福的事。到如今,生离死别的关口,才恐惧着失去他的日子,我就是个孤魂野鬼投于黑洞永世不得超生!椎心泣血,我甚至都没亲口对他说一字“爱”!
  “我爱你!我爱你!……只要你能挺过来我会一直等你,哪怕再等一百年。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多少阻碍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求你不要抛下我。”
  “我爱你,我一直想对你说的。”
  “你要醒来,你要怎么办我都随你。”
  ……
  我神经质的絮絮不休,不断不断重复着我的表白,而他只是躺着,动也不动。
  自责自艾中,好像有人坐在我身边,神智模糊地见到任夫人一脸憔悴却温柔地瞧着我。怔怔回望她,无语凝咽。
  她叹息着轻轻挽起我的手:““阿政啊,他什么都没与我讲过。我从不知他心中还有别的,只道他一心为了鼎华的权力冷情铁血已不顾一切。虽然奇怪他与GIGI貌似亲密同心协力做了那么多,但就是不肯结婚。原来他心里还藏着这样的事。真是作茧自缚,何苦啊?”
  她眼里的怜惜爱护令我又一阵绞痛,呢喃着:“不是的,他什么都要顾虑到,谁都不想伤害到,谁都要安排好,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是他委屈你了。”
  “不是的,是我连累了他。他争取一生的,不能因为我就此放弃,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任夫人揽过我,她娇小的身躯这时却极其温暖坚实:“飞羽啊,他这样一大半也是为了我。可我也没告诉他,对一个母亲来说,儿子的开心是最重要的。这是我的错。”她轻轻拭去我的泪珠,淡淡一笑,“很多事我是不愿意去争,都是一家人何必争得如此不堪。可现在的情势已容不得我不插手了,任家谁能小觑,远华也要顾忌三分的。你和阿政不要再蹉跎岁月了,人生苦短,竭力要幸福才是!”
  垂首不禁又痛哭出声,只是子政,你一定要醒来!
  熬着漫漫长夜,月落日升,我在床边也不知不觉睡着了。但听得房里好像有声响,一下惊醒。抬头看去,又僵住了,金融皇帝赫然就站在面前。
  他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但半分也看不出,高大魁梧的身胚一点也不佝,鹰扬虎视气魄惊人,两个儿子中赵子鹏的长像倒更像他。他审视揣度着我,冷峭而莫测的眼睛仿若要把我穿透。
  缓缓站了起来,轻声说道:“赵老爷。”便静待他的批示。
  他身后的赵子玉已皱眉冷语冰人:“你怎么在这儿?特护为什么放你进来?你也太不知分寸,厚颜自贱地跑这里添乱!”
  直视赵子玉,心平气和地说:“子政生死未卜,我关心情切,是有逾礼不周的地方。赵老爷、甄太太就宽宏大量容忍于我,只他一旦脱离危险,我立刻就走。后事如何,子政自会有计较安排,我绝不扰乱越距。”
  赵远华目光如炬,凛厉威慑:“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喃喃重复了一遍,惨淡一笑,“我要的何其多。可现在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好起来!我要的就是他!”
  赵子玉瞟了她父亲一眼,憎恼地上前一大步,怒目圆瞪:“你真是寡廉鲜耻!这里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吗?我们不留客了,请单小姐走人。”
  “飞羽是我让她留下看护阿政的。”后面传来任夫人平缓的声音。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抚慰似地拍了拍,和淡地对予他们说道,“我作主了,阿政就由飞羽照顾来着。”
  感激地凝视任夫人,暗暗舒了口气。赵子玉惊讶地瞅着她母亲,不再作声。赵远华眼中精光一闪,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时,门前又插上一个声音:“索菲,你来了啊。我正要去通知你呢。”
  GIGI爽利地走到床边,仔细观察子政后,回头对着我真诚一笑:“别担心,阿政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
  她和善热忱的态度,任谁都为之一愣,惊诧迷惑。我更是加了一层羞愧,人家毕竟是正牌未婚妻,我这又算什么?
  恰逢医生过来查房,大家不再言语退到一边焦虑地等候。可医生检查完毕,还是为难的摇摇头:“赵先生,二公子还需自己挺过这道坎,48小时要是再没恶化也就脱离危险期了。至于什么时候醒来,还是要看他脑中的淤血能不能自行消退,实在是没法子的话,我建议开脑动手术清淤。”见赵远华脸色一沉,忙补充道,“当然,这是最后的法子,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做的。”
  又忙活了半天,房中众人渐渐散去,只留GIGI与我同坐一处,都呆呆地盯着子政。不管她什么目的,我都很感激她,让我此时能陪着子政。
  GIGI过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我好羡慕你,他眼里真的已容不下别的人了,无论我多用心都找不到一条缝可以挤进去。”
  指甲掐进了掌心,迟疑地望向她。她的眼眸沉静而黯然:“前段时间我约他喝酒,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都有点吓住了,从没见过他说过这么多的话。第一次知道他也是个话唠的男人。可是,他的话里没有我,只有你。十几年前刚出道的你,走红的你,得奖的你,拿奥斯卡的你,你的喜好,你的善良,你的沉默,你的忍耐,一切的一切。”
  她停下来,掩不住的难过,认真地看着我,激动起来:“索菲,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真的到必要时,他会离开鼎华!他说他其实没那么在乎鼎华,只是母亲的权益、四个姐姐的压力让他没法放手。等权到了手,他会想法子交到子玉姐手里。他说,十几年了,是一点一滴和你融于骨化于血,怎么也拆不开了!这一辈子他无论如何要给自己争取一样想要的东西。”
  她的泪水盈眶而出:“我想我是迟了,我问他,如果我早点回国的话有没有机会。他苦笑,说也许吧,可如今却是不可能再爱上别的人了。我终究是迟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人抽个精光一般,涓滴不剩。泪眼面对GIGI,相对而泣。疚心疾首,这样痛楚抑塞不能自拔的模样我曾经发誓不要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可世事难料,终究还是又重重地伤害了她,而且找不到任何方法奢望得到宥恕。
  这世上总是没有如意的人和事,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才能碰到对的那个人。我无能为力!
  第二天,鼎华屋漏偏逢连夜雨,子政昏迷不醒,廉政公署与警方商业调查科又同时请赵子鹏喝茶。一为他贿赂某政府要员得取某项目的好处,一为他勾结巴西黑社会的事迹败露。这对鼎华打击相当大,即使强如赵远华也不禁焦头烂额,眼见两个儿子无一得好,哪有空再处理我的问题。
  我只是整天守在子政身边,痴望着他安静苍白的脸庞。身边的亲友都是无比焦虑,可无论怎么祷告他就是沉睡不醒。
  拿出一本书,念给子政听,从初到美国开始,这本书就随在我身边,陪伴每个眷念孤独的日子。
  “……狐狸对小王子说,“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花,也是这么回事。你若爱上了某个星球上的一朵花,夜间凝望天空有多美。每颗星都开上了花。……”
  察觉到身后静悄悄地立着一个人,回头看正是GIGI。
  她轻轻说道:“你也喜欢《小王子》。阿政也极其喜欢这本书,没事儿就会翻一翻。我还很奇怪他怎么爱看童话,原来如此。”
  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心疼,既苦又甜:“不是的,是他喜欢这本书,我才会想着找来看的。”
  又低头翻过下一页继续缓缓地读着。
  “……没错,一个平凡的过路人,会觉得我的玫瑰和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的玫瑰长得和你们一模一样。然而,我的玫瑰本身却蕴含了一种你们千万朵玫瑰所无法比拟的特质。只有她得到我的灌溉,是我把她罩在玻璃罩里面,是我用屏风把她遮住;只有为了她,我才会打死毛毛虫;而且,我会倾听她一切声音。发牢骚也好,乱吹嘘也罢,甚至沉默不语,我都会倾听;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已经一个星期了,医生宣布子政已脱离危险期,可还是躺在那儿任谁都唤不醒。我匆匆回家梳洗后便又赶往医院,进了特护病房区就见几个护士疾步穿梭很是忙碌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巨跳不已,手脚冰凉,顿时害怕紧张起来,急忙地跑向子政的病房。眼前雪白的墙壁亮得晃目,短短百余米的路似乎格外深长,弯曲着无限延伸。
  大力战抖地推开门,定睛一看,浑身顿时火炙火爎,子政仿佛从没昏迷过似的,精神焕发地靠坐在那儿,双眸曜黑璨亮地凝视着我,俊颜上浮漾着深情的笑容。狂喜与宽心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喘着大气直扑进子政的怀里,死死攫住他的脖颈,生怕这是个海市蜃楼。不敢相信他突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舒醒了,而且看起来完好无缺生龙活虎!
  “好了,好了。飞羽,你小心那管子。”任夫人急忙叫了一声。
  我这才不好意思的发现,自己不仅差点扯掉挂在子政身上的针头,还狠狠压住了他肩膀上的伤口。子政是硬憋着没啃声,而细心的任夫人已经是一脸的肉痛,旁边他的姐姐们也是嗔怪的神色。期期艾,万分羞惭地放开他要退后两步,他却反手用力抓住我的手,拉我挨得更近,那熟悉的醇厚体味层层包围着我。
  四目胶凝,恍如隔世。只是彼此都明白,从今往后,一生一世不会再分离。窗外,暖风卷绿叶,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煦与酣畅,伴着愈来愈明朗的阳光徐徐越窗而入。那舒爽和暖的气息令人慵懒缱绻,迷醉沉溺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房内已无旁人。相视一笑,谁也没顾忌什么,我把头轻轻靠在了他肩上。望着室外的蓝天,天高云淡,湛蓝如洗,就如地中海的碧空。
  子政身体底子好,一旦醒转,康复迅速。奇迹似的没两月,外表已和常人一般。这期间,警方的凶杀调查科又找上了赵子鹏。有证据表明,当日停车场的杀手与他曾经联系过。赵家已是大乱,洪眉哭天抢地想方设法地去救赵子鹏,但三大案并立,为他开脱成功的机率几是零。毕竟是亲手足,居然恨之到要派人暗杀,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远华经此一遭,一下老了很多,虽不明说,悔恨之心溢于言表。鼎华因连番状况丑闻股价跌得厉害,整个集团都深受影响。子政临危受命,顾不着刚从生死线上回来就没日没夜地奔波掌舵。赵家姐妹自是欣慰不已,多年心愿终于梦想成真,可算是扬眉吐气。
  至于GIGI,她的坚强潇洒不得不令人折服。毕竟心有芥蒂,和我们成为亲密的朋友不是那么轻易自然的事,但我与子政的婚讯传出,戴家的责难与难题是她一力担待调解,并坚持留在鼎华银行里担任执行董事一职。愧疚而遗憾,我和子政只能祝福她早日碰到生命中命定的那一半。
  提着精心煲好的白果雪梨排骨汤来到鼎华大厦顶楼。进得办公室内,子政正靠在皮椅上闭目养神。抿嘴一笑,轻轻走过去,放下保暖瓶,欲捏他的鼻子。方一伸手,指尖离他脸庞还有一掌距离,他却迅速准确地捉住我的手腕,睁眼含笑道:“想偷袭我?”
  斜睨着他:“你还好意思,上班居然在摸鱼睡觉,被人看到可丢脸喽!”
  他扬起剑眉,懒洋洋地坐直身子:“谁管我?而且现时是下班时间了。”
  摆上碗匙,盛上汤。见他精神一振,拿过品尝,有滋有味。
  愉悦知足,漫步至窗前,但见落日夕照,云蒸霞蔚。鸟瞰湖光烟波浩渺,金光叠叠,几许小舟点点落落侧影重帆。
  “斜晖脉脉水悠悠。”轻吟出声。
  子政在后环抱住我,啄着我的颈子,低低说道:“那皆不是、那过尽,只是一个过程。千帆过尽后,便是该来的终是来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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