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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

_4 倪匡(当代)
一听得那样的话,我倦意立时消除,一翻身坐了起来,白素已替我接通了电话。
我拿过电话听筒来,劈头第一句话就问道:“有甚么特别的结果?”
那负责人像是有甚么难言之隐一样,并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题,支支吾吾了好半晌
,才道:“我们已证明,那是一头埃及猫,不过,你最好来一次。”
我追问:“有甚么特别?”
那负责人坚持道:“电话中很难说得明白,你最好来一次,我们还要给你看一些东
西。”
我心中十分疑惑,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现了甚么,但是那一定是极其古怪的事,可
以说是没有疑问的了,而希望有不同寻常的发现,那正是我的目的,是以我放下电话,
立即动身。
我被化验所的负责人引进了化验室,负责人对我道:“我们以前,也作过不少动物
的化验,大多数是狗,你知道,动物的年龄,可以从它骨骼的生长状况之中,得到结论
的。”
我点头道:“我知道。”
负责人带我到一张台前,台上有一具显微镜,他著亮了灯:“请你看一看。”
我俯首去看那具显微镜,看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有许多孔洞,结构很奇特的东西。
一面看,我一面问道:“这是甚么?”
负责人道:“这是一头狗的骨骼的钙组织切片,这头狗的年龄,是十七岁,骨骼的
钙化,到了相当紧密的程度,没有比较,或者你还不容易明白的。”
负责人换了一个切片:“这是十岁的狗。”
我继续看著,一眼就看出了它们之间的不同,钙组织的紧密和松有著显著的分野。
我道:“你想叫我明白甚么?”
负责人又替我换了切片:“请看!”
我再凑眼去看,看到的仍是一片灰白,我知道,那仍然是动物骨髂钙组织的切片,
可是,那灰白的一片,其间却一点空隙也没有。
非但没有一点空隙,而且,组织重叠,一层盖著一层,紧密无比。
我道:“这一定是年纪很大的动物了!”
负责人望著我:“这就是你拿来的那半截猫尾的骨骼钙组织切片。”
我呆了一呆,感到很兴奋,总算有了多少发现了,我问道:“那么,这猫有几多岁
?”
负责人的脸上现出十分古怪的神色来,他先苦笑了一下,才道:“两天前我已经发
现了这切片与众不同之处,我曾请教过另外几位专家  ”
我感到很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头猫,究竟多老了?”
负责人挥了挥手:“你听我讲下去,其中一位专家,藏有一片鹰嘴龟的骨骼钙组织
切片标本,那头鹰嘴龟,是现时所知世界上寿命最长的生物,被证明已经活了四百二十
年的。”
这时,我倒反而不再催他了,因为我听到了“四百二十年”这个数字,我呆住了。
从他的口气听来,似乎这头黑猫,和活了四百二十年的鹰嘴龟差不多,这实在是不
可能的。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
负责人的笑容更苦涩,他继续道:“可是,和猫尾骨的切片相比较,证明这只猫活
著的时间更长,至少超过四倍以上。”
我张大了口,那负责人同样也以这种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道:“先生,你不是想告诉我,这只猫,已超过一千岁了吧?”
负责人有点无可奈何道:“一千岁,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卫先生,如果不是靠估计
,撇开了我们所有原来知道的知识不论,单就骨骼钙组织切片的比较,那黑猫已经超过
三千岁了。”
我嚷叫了起来:“太荒诞了,那不可能!”
负责人摇著头:“可是,这是最科学的鉴别动物生活年龄的方法,动物只要活著,
骨髂的钙化,就在不断进行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因为在那刹那间,我有点站立不
稳之感。
我早已看出那头黑猫,又肥又大,是一头老猫了,但是,无论我怎么想,也无法想
到它竟老到三千多岁。而且,化验室负责人说“超过三干岁”,正确的数字,他不能肯
定。人类的文明记载,才多少年?说长一点,算是四千年吧,那么,这头黑猫难道老得
和人类的文明一样,它竟是那样的一头老猫!
我坐定了之后:“所长,那不可能。”
所长摊开了手:“这也正是我的结论:那不可能。然而,我又无法推翻观察所得,
所以我要请你来,和你当面说说。”
我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过了好一会,我才又道:“其它还有甚么发现?”
所长道:“其它的发现很平常,证明那是一头埃及猫,猫正是由埃及发源的。”
我站了起来,有了这样的发现之后,我更要去找这头大黑猫和张老头了。
我真怀疑,张老头养这头猫,不知是不是知道这头猫已经老得有三千多岁了?
我走向化验所的门口,所长送我出来:“那半截猫尾,你是要带回去,还是  ”
我道:“暂时留在你这里好了!”
所长忙道:“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这一头猫,这实在不可能。”
我已经在向外走去了的,可是突然间我想起来:“所长,你说你曾邀请专家来研究
过,他们的意见怎样,请你说一说。”
所长道:“有几位专家说,这只猫一定曾患过病,或是由于内分泌不正常,所以形
成了骨骼钙组织的异常变化,我觉得这是最合理的假定了!”
我呆了半晌,任何猫,即使是一头凶恶得如同那头大黑猫一样的猫,也决计不可能
有三千岁那样长命的。事实上,除了某些植物之外,根本没有如此长命的生物。那么,
看来,所长所转达的专家们的意见,才是合理的解释。
然而,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又现出那只大黑猫的那一对眼睛来,如此光
芒隐射,如此深邃,那看来,不像是一对猫的眼睛,倒像是甚么有著极其深远的智慧的
生物一样,这对眼睛,使人有它比聪明的人类更聪明的感觉。
第七部:妖猫的报复
我脑中的思绪很乱,是以我在不由自主地摇著头。
所长又重提刚才的话:“如果你有那头猫,我想详细检查一下!”
我问道:“你还想发现甚么?”
所长略想了一想:“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位专家的推测,听来好像是唯一合理的解
释,但是事实上也有它不合理之处!”
我望著他,老实说,我的心中,反倒愿意那位专家的解释正确。我曾给不少怪异的
事弄得心神不定,但是从来也未曾像这一次一样,给一头猫弄得这样颠倒过,我实在不
想再提起任何有关那只猫的事了,所以我宁愿它是一只普通的老猫,只不过是有某些不
正常,是以才形成了它骨骼钙组织的异常变化。
可是,所长却又说那不合理!
我望著所长,并没有出声,所长接著又道:“你知道,任何生物,都有生长的极限
,简单地说,一头猫,如果它的骨骼钙组织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它早就无法活下去了
。”
我略怔了一怔:“可是这头猫,却是活生生的!”
所长皱起了眉:“所以我才要看看这只猫,卫斯理,用人的情形来作譬喻,这种情
形,就像是有‘灵魂’顶著一个早已死亡的僵尸复活了!”
听得所长那么说法,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事情越来越荒诞了,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你为甚么不说有‘灵魂’借用了那只
猫的身体呢?”
所长像是自己也知道这种假设太不可思议了,是以他也自嘲地笑了起来:“借尸还
魂的事,究竟不怎么可靠,而且,人的尸体有机会被保存几千年,猫的尸体有甚么机会
,被保存几千年?”
我思绪本就已经够乱的了,再给所长提出了“借尸还魂”这个问题来,我更是茫然
摸不著一点头绪。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莫名其妙地变得暴躁起来,大声道:“太荒谬了
,根本不可能有借尸还魂的事!”
所长睁大了眼,奇怪地望著我:“咦,我一直认为你是想像力极丰富的人,你一直
说,宇宙之间没有甚么事是不可能的,所谓不可能,是人类的知识还未发展到这一地步
,是自我掩饰的词令。为甚么你今天忽然改变了想法?”
我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好苦笑著,拍著他的肩头:“请原谅我,因为我实在
给这头猫弄得头昏脑涨,不想它再出甚么新的花样了!”
所长摇著头:“不要紧,我也不过随便说说。”
我叹了一声:“我一定会尽力去找那头猫,和它的主人,找到之后我通知你。”
所长高兴地答应著,送我出来。
到了外面,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马路上的那么多行人,才肯定我自己仍然
是在我所熟悉、生长的世界之中。
我一定要再找到那头猫,要在一个大城市中找到一头猫,那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是,要找一个人的话,那就容易得多了,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找到张老头。
那头猫是张老头养的,张老头甚至经常带著它外出(古董店老板说的),那么,张
老头对这只猫一定极其熟悉,我想,如果找到了张老头,事情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
,不会像现在那样一片迷雾了。
但是,要找张老头的话,该如何著手呢?
我一面走,一面在想著,终于决定了去找那位古董店的老板。
当我见到了古董店老板之际,他对那一对被猫打碎了的花瓶,不胜欷歔,并且告诉
我,那暴发户也去找过他,希望再找一对同样的花瓶。
这正合我的来意,我怂恿他登一个广告,表示希望和那位出让花瓶的张先生见面,
我替他拟了这则广告,广告的文字,暗示著这对花瓶的卖主,如果和古董店老板再见面
的话,可以有意想不到的额外的好处。
人总是贪心的,我想,张老头在看到了这则广告之后,或者会出现和古董店老板联
络。
我除了这样做之外,似乎已没有甚么别的办法可想了。
本来,我也想到过,那头黑猫自己扯断了尾,血淋淋地逃走,或者张老头会带它到
兽医院去,我似乎应该到全市的兽医院去调查一下。
但是,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如果张
老头曾携猫求医,一定早已去过了。二则,我认为那头猫既然如此异乎寻常,那么,张
老头十之八九,不会带它去求医的。
我回到了家中,每天都等古董店老板来通知我张老头出现的消息。可是一连等了七
八大,都是音讯沓然。
白素看到我有点神魂颠倒,不住地劝我放弃这件事。事实上,张老头要是不出现的
话,我想不放弃,也不可能了。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是在离开我和化验所所长谈话的十天之后,那一天,我们夜归
,我和白素,由一位朋友的车子送回来。
为了不过份麻烦人家,车子停在街口,我们走回家,当然要走的距离不会太长,大
约是两百码左右。
那时,是凌晨三时,街上静得出奇,我才走了十来步,就停了下来,十分惑疑地问
:“你觉得么?”
白素呆了一呆:“觉得甚么?”
我有点紧张地道:“好像有人躲在黑暗中望著我们!”
一个敏感的人,是时时会有这种感觉的,我是一个敏感的人,白素也是。这时,我
看白素的神情,显然她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著自己,那是一种十分微妙、很难形容的事。当有这种感觉的
时候,实际上,还根本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见黑暗之中有甚么眼睛的光芒,但是却突
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感觉,使得人感到极其的不舒服。
白素和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低声道:“小心,可能会有人向我们袭击。”
白素缓缓吸了一口气:“那么静,要是有甚么人向我们袭击的话,一定会有声响发
出来的。”
我们一面说,一面仍然在向前走著,已经可以看到家门了,我又低声道:“未必,
或许当我们听到甚么声响时,已经迟了!”
越是接近家门口,那种被人在暗中监视著的感觉越甚,可是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
一个人也没有。我和白素都感到十分紧张,我们终于到了门口,没有甚么事发生,我取
出了钥匙来。
就在我要将钥匙插进锁孔之际,忽然听得白素叫道:“小心!”
那真是不到百分之一秒之间发生的事,白素才一叫,我便觉出,半空之中,有一团
东西,向著我的头顶,直扑了下来。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白素一面叫,一面已然疾扬起她的手袋来。
那团自我头上扑下来的黑影,来势快到了极点,但是白素的动作也很快,“拍”地
一声,手袋扬起,正打在那团东西上。
那团东西,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叫声,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陡地想起,自半空之中
向我直扑下来的,正是那头老黑猫!
也就在那一下难听之极的猫叫声中,我的身子,陡地向后一仰,我已看清了那头猫
,它那双暗绿的眼睛,闪著一种妖光。
白素的手袋击中了它,但是它的身子在半空中翻腾著,利爪还是在我的肩头上疾抓
了一下,使我感到了一阵剧痛,我立时飞起一脚,正踢在它的身上,它再发出了一下怪
叫声,又滚了开去。
等到我和白素一起赶过去追它时,它早已跑得踪影不见了。
这一切,加起来,只怕还不到十秒钟,我感到肩头疼痛,白素也惊叫了起来:“你
被它抓中了!”
我低头看去,肩头上的衣服全碎了,血在泌出来。我吸了一口气:“快进去!”
白素急急开门,我已将上衣和衬衫,一起脱了下来,肩头上的伤痕,约有四吋长,
还好,入肉不是太深,但是也够痛的了。
进了屋子,白素替我用消毒水洗著伤口,又扎了起来:“这猫……我看你要到医院
去。”
白素在那样说的时候,满面皆是愁容。
而我的心中,也觉得不是味道到了极点。我曾和许多世界上第一流的搏击专家动手
,而了无损伤,可是现在却叫猫抓了一下,那自然不是滋味之极了。可是看到白素那样
著急,我只好装著轻松一些:“到医院去?不致那么严重吧!”
白素却坚持道:“一定要去!”
我也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那只猫,分明是有备而来,向我来报断尾之仇的,虽然
,从来也没有猫爪上有毒的记载,可是那是一头异乎寻常的怪猫,谁知道它的爪上有些
甚么?
为了安全计,我的确应该到医院去,接受一些预防注射,是以我点了点头。
我们立即离开了家,在车中,我仍然努力在开解白素,我笑道:“这倒是一篇很好
的神秘小说的题材,这篇神秘小誽,就叫著‘妖猫复仇记’好了!”
白素一面驾著车,一面瞪了我一眼:“别不将这只猫当作一回事,它既然能找到你
,一定不肯就将你抓一下就算了!”
我笑了起来:“是么?它还想怎样,难道想将我抓死?”
白素皱起了眉不说话。
这时,我自然没有将白素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不论怎样,我的“敌人”只不过是一
头猫,要是我连一头猫也斗不过的话,那还像话么?
所以,当时我只觉得好笑。
但是,当我从医院中回来之后,我就笑不出来了。
在医院中,我接受了几种注射,医生又替我包扎了伤口,等到我回家的时候,天已
亮了。
还未打开家门,我就首先发现,有一块玻璃碎了,而一推开家门,看到了客厅中的
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呆住了!
我立时发出了一下怒吼声  这是任何人看到了自已的家遭到这样卑鄙而彻底的破
坏之后,所必然产生的一种反应。
我双手紧紧地捏著拳,直捏得指节骨“格格”作响,白素则只是木然站著。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首先打破沉默:“我早知道它会再来的!”
我在那一刹那间,有天旋地转之感,客厅中的破坏,是如此之甚,所有可以撕开的
东西,都被撕成一条条,桌布、皮沙发的面、窗帘,都变成了布条,甚至连地毯也被撕
裂了。
墙上挂著的字画,全成了碎片,有很多,好像还曾被放在口中咀嚼过。
所有可以打得碎的东西,都打成了粉碎,甚至一张大理石面的小圆桌,上面也全是
一条一条的抓痕,石屑散落在桌面和地上。
如果说这样的破坏是一头猫所造成的,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一件事。
但是,那的而且确是一头猫所造成的!
是猫的利爪,将一切撕成了碎片,是猫打碎了一切可以打碎的东西。自然,那不是
一头普通的猫,就是曾被我捉住过、弄断了它尾巴的那头妖猫!
我和白素互望著,我们的心中,都有说不出来的气愤,家中的一切陈设家俬,全是
我们心爱的,我们的家,是一个温馨可爱的家,但是现在,一切全被破坏了,最令我们
气愤的是,对方只是一头猫,就算你捉到了它,将它打死了,又怎么样?它只不过是一
头猫!
我们慢慢地向前走去,到了楼梯口,白素身子忽然微微发起抖来:“楼上不知怎么
样了?”
我陡然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发疯一样地向上,冲了上去。还好,楼上的一切,没有
损坏,我打开了几间房门,房门内的一切,也未曾损坏。我和白素,一夜未睡,都已经
相当疲倦了,但是我们都没有休息,我们要收拾客饭厅中被毁坏的一切。等到将一切被
弄坏了的东西都搬弄了出去之后,我们的屋子,看来就像是要搬家一样,几乎甚么也没
有了。
到了中牛时分,胡乱吃了一些东西,我们上楼,在书房中,面对面坐了下来。
白素又喃喃地道:“我早知道它会再来!”
一听得白素重复那句话,我突然站了起来:“它还会再来!”
白素睁大了眼睛望著我,我道:“看,我使它断了尾巴,它是来报仇的,是不是?

一头猫来向人寻仇,这事情听来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实际上,那猫的确是来报仇的
,是以白素在呆了一呆之后,点了点头。
我指著自己的肩头(它还在隐隐作痛),道:“现在它的报仇并没有成功,它只不
过将我抓了一下,我伤得很轻,它虽然破坏了我客厅中的一切,但是对一头猫而言,那
是难泄它心头之恨的  ”
我讲到这里,提高了声音:“所以,它还会再来,再来对付我!”
白素苦笑著:“那我们怎么办?我实在受够了!”
我冷笑著:“看我捉到了它之后如何对付它!”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准备如何对付它,它毕竟只是一只猫。”
我实在恨极了,我道:“然而,它比人还可恶,我不会放过它!”
白素又望了我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变得残忍!”
在白素没有那么讲的时候,由于我恨那头猫,恨到了极点,是以我心中,不知盘算
了多少方法,当我将那头猫捉住之后,可以虐待它,我甚至想到,要用沸水来淋它!
可是,当我听得白素那样提醒我之后,我不禁感到很惭愧,我想:我是怎么了?我
从来也不是一个无聊到要虐待动物来泄愤的人,可以说,我从来也不是有那种残忍虐待
心理的人。
残忍的虐待心理,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是人类野蛮的天性之一。这种野蛮的天性
,虽然经过数千年文明的薰陶,但是还是很容易在没有知识的人身上找到这种根深蒂固
的野蛮天性。在街头上,不是经常可以看到身高几乎六呎的大人在虐待小动物么?
我更一向认为,这种虐待残忍心理,从虐待小动物开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野蛮
和下流,那是一种兽性,是我最厌恶的事情。
但是,我自己却也在想著用沸水淋那头猫!
白素的话,使我感到惭愧,也使我感到,那头猫,在使我渐渐趋向不正常,再下去
的话,我可能会神经失常,变成疯子!
我心中暗暗吃惊,镇定了好一会,我才道:“不论怎样,我一定要捉到那头猫!”
白素幽幽地问道:“有甚么办法?”
我道:“希望它今天晚上再来,我去准备,我料它今晚再来,一定会来攻击我!”
白素现出骇然的神色来,那头妖猫  称之为妖猫绝不为过  可以说是防不胜防
,人枉为万物之灵,但是在阻击方面,想胜一头猫,可以说极不容易!
但是白素立时镇定了下来:“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
想到那头猫还会来,而我又可能捉到它,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我们先将要准备的东西记下来,然后分头去买。
等到晚上,我们因为精神紧张和亢奋,反而不觉得疲惓了。
我们估计那头猫,如果够乖巧的话,可能要到下半夜才来,是以天色才黑,刚吃完
了睌饭,我们就睡了。我将一张大网,放在床边。
那张网和捉蝴蝶的网差不多,有一个长柄,是结实的尼龙织成的,柄上连著一根绳
子,可以将网口收小,我将网放在床边,以便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
白素有她的办法,她将一床相当厚的棉被,放在身边备用。
我们两人,也经历过不少大敌,这时,为了对付一头猫而如此大动干戈,想起来,
实在有点啼笑皆非。
八点钟,我们全睡著了,究竟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是以一睡著了之后,就睡得很
甜,闹表在午夜二时,将我叫醒,我又摇醒了白素。
我们都躺在床上不动,等著,倾听著。
静得出奇,一点声响也没有。所有的窗子,全拉上了窗帘,是以房间中也暗得出奇
,甚么也看不到。
我们等了足足一个钟头,甚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低声道:“或许它不来了!”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她苦笑的意思,那头妖猫,今晚就算不来,明晚也会来的
,明晚不来,后晚来的可能性就更高。
而我们是不能永远这样等下去的。
我不出声,在黑暗中,又等了半小时,我打了一个呵欠,正想说“我们别再等了吧
”,忽然,房门上,传来了一下轻微的爬搔声。
我立时推了白素一下,我们都在床上躺著不动。我自然不认为一头猫可以有能力旋
转门柄,开门进房间来。
但是我却清楚记得,我第一次到张老头家中去的时候,那猫曾在逃进房间之后,将
房门大力关上的。
今晚,我是特地等它前来的,在我醒来之后,已将房门打开,房门只是虚掩著的。
所以,在听到了那一下爬搔声之后,我们立时一动也不动。
没有声响继续传来,但是我却可以知道,房门已经被推开,因为有些微亮光,射了
进来。
紧接著,我更可以肯定,那头猫已经进来了!
我自然不能在黑暗之中,看到一头大黑猫的行动,但是我却可以看到它的一对眼睛
。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著妖里妖气的光芒,它在了无声息地走进来。
我已经抓住了那张网的柄,那头猫也来得十分小心,它缓缓地向前走著,看来像是
一个惯于夜间行凶的凶手。
我紧紧地抓住网柄,注视著它一闪一闪的眼睛,然后,突然之间,扬起网来。
我和那头猫,几乎是同时发动的,我才一扬起网,那猫也在这时,扑了上来,它才
一扑起,像是已经知道不对头了,是以它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而那张网,也在这时,向
它兜头罩了下去。
手中一沉,我知道那头猫已经落网了,我也不禁发出一下欢呼声来,这时,我早已
坐起了身来,立时想去收紧网口,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手中一轻,那头妖猫,竟
然又跳了出去。
但是它才一跳出去,又是一声怪叫,它的那双绿黝黝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同时,
它的叫声,听来也变得十分沉闷。
同时,白素大声叫了起来:“快开灯!”
我跳了起来,著亮了灯,看到白素将那张大棉被,压在地上,她双手紧按在棉被上
,那头猫,显然被压在棉被之下!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大吃一惊,白素可能还不知道那头猫的厉害,她以为用一
张厚厚的棉被,将猫压住,就可以没有事了。
但是,我却知道,那头猫的爪,利得超乎想像之外,棉被虽然厚,它一样可以抓得
穿。
所以我急忙叫道:“你快让开!”
白素却还不肯走,道:“我不能让开,挣扎得厉害!”
这时候,白素按著棉被,棉被下的那头猫正在竭力挣扎著,从那种挣扎的程度来看
,白素按著的,不像是一头猫,倒像是一个力气十分大的人!
我已拿著网,走了过来,也就在这时,白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站了起来。
不出我所料,猫爪已经抓裂了厚厚的棉被,一只猫脚,已经自棉被中直透了出来。
我挥动著那张网,连棉被罩在网中,然后,收紧了网口,白素避得快,并没有受伤

等到我收紧了网口之后,我们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们对付的,只不过是一头
猫,但其激烈的程度,却是难以想像的。
当我将猫和棉被一起网住的时候,猫还是裹在棉被之内的。
但是这头老猫,却立时挣扎著,撕裂棉被,自被中钻了出来,它发出可怕的叫声,
咬著、撕著,想从网中挣将出来。可是那张网是用十分结实的尼龙绳结成的,它一时之
间,难以挣得脱。
那张棉被,在网中,已成了一团一团的碎片,白素走了出去,推了一只铁笼进来,
那也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我提起网,放进铁笼,将铁笼完全锁好,才松开了网口,那
头大黑猫怪叫著,跳了出来,在笼中乱撞。
我先抖动著网,将网中的破棉披全抖了出来,然后,才缩回网来,那时,我可以好
好地注视著在笼中的那头大黑猫了。
第八部:和一只猫做朋友
我曾经和那头大黑猫面对著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紧张和充满刺激的,根本没
有机会好好打量它,只有现在,它在铁笼之中,是绝对逃不出来的了,我才能对它作仔
细的观察。
我和白素都盯著它,黑猫在铁笼中乱撞,撞击的力量之大,令得铁笼也为之左右摇
摆不定。
但是,只过了几分钟,它像是发现自己再挣扎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是以它静了
下来,伏著,望著我们,发出一连串“咕咕”的声音。
那是一头极大,给人以极度怪异之感的黑猫,尤其当它没有了那条长尾之后,看来
更是怪异。
白素最先开口:“好怪的猫,你看它的眼睛,充满了仇恨!”
那的确是一对充满了仇恨之光的眼睛,暗绿色的光芒之中,有一股使人战栗的力量

但是,它已被我关在笼子中了,我自然不会怕它!
我立时冷笑了一声:“我眼睛中仇恨的光芒大概也不会弱,你要记得,它将我们的
家破坏得如此之彻底!”
讲到这里,我忽然一阵冲动,抬起脚来,向铁笼“砰”地踢了一脚,大声道:“妖
猫,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哈哈!”
这实在是毫无意义的话和动作,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在做了之后,还像小孩子那
样,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大黑猫却是蹲著,发出“咕咕”声,我对白素道:“怎么处置它?有一位朋友很喜
欢吃猫肉,据说老猫的肉,特别好吃!”
白素皱起了眉,摇著头道:“别开玩笑了,猫又听不懂你的话,不知道你在恐吓它
!”
我又掉转头,去看铁笼中的那头猫。在那一刹那之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
得白素错了,那头猫听得懂我的话!
当我说到有人喜欢吃猫肉的时候,我千真万确地感到,那头猫的脸上和眼睛中,都
现出恐惧的样子来。
为了要证明这一点,我又对著它狠狠地道:“我先用沸水淋它,将它活活淋死!”
当我这句话出口之际,显然连白素也和我有了同样的感觉!
她陡然地叫了起来:“天,它好像听得懂你的话,知道你在恐吓它!”
那头猫听得懂我的话,实在是没有甚么疑问了,因为当我说及要用沸水淋它之际,
它的神情,又惊恐又愤怒,身子也在发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猫或狗,本来就是十分聪明的动物,但是聪明到能听得懂充
满威吓的语句,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或许是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凶狠,所以那头老猫才感到惊恐。
为了要进一步证明这一点,我转过身去:“我已经决定了,将它淋死,将它的皮剥
下来,制成标本,作为我重新布置客厅时的装饰。”
我在对白素说那几句话的时候,一面向白素做手势,示意她留意那头黑猫的反应;
另一方面,我是背对著那头大黑猫的,而且我将语气放得相当平静。
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那头老猫听不懂我所讲的每一句话,它是不会有特别反应的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已经看到白素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只见那头老猫躬起了身子,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从它的那种神
态看来,它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白素忙道:“它刚才恶狠狠地扑了一下,看来,它是想扑向你的!”
我蹲下身子,和那头大黑猫正面相对,我大声道:“你完了,你再也不能作怪了!

大黑猫的毛张得更开,身子弓得很可怕,望定了我。
这时,我倒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那是一头不寻常的猫,我是早已知道了的,但是我却不知道它竟然不寻常到了这一
个地方,它竟可以听得懂人的交谈!
我向看它笑了一下:“你听得懂我在说甚么,那更好了,你是一头妖猫,但是现在
,不论你有甚么妖法,都难以施展了,你会被我处死!”
大黑猫仍是弓著身,听著,暗绿色的眼,望定了我。
白素忽然道:“先将它推到地下室去再说,我不喜欢它的那对眼睛。”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可以肯定,这头大黑猫,可以听得懂我的话,但是它在叫甚
么,我却不懂,暂时,除了将它先关在地下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双手按在铁笼的柄上,我一想近铁笼,那头猫就直窜了起来,利爪抓住了铁笼中
的孔眼,整个身子挂著,又发出可怕的叫声来。
那头大黑猫的形像是如此之可怕,以致我推著铁笼到地下室去的时候,白素要跟在
我的后面和我一起去,怕我会有甚么意外。
我们来到地下室,退回到门口,熄了灯,在黑暗中看来,那对猫眼,更是可怕。
明知那头猫在铁笼之中,不可能逃出来,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起见,在离开地下室的
时候,我还是小心地将地下室的门上了锁。
回到了卧室,白素望了望我,低下头去:“我忽然感到,我们该和那头猫化敌为友
才好。”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对它说?它会领略我们的好意?”
白素皱起了眉:“或者,我们该将它放出来。”我吃了一惊,双手乱摇,我并不是
一个胆小的人,可是一提起要将那头猫放了出来,老实说,我就忍不住要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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