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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留在你身边

_6 张嘉佳(当代)
他们说,金毛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所以我只有一个老爹。
三月份发生了许多事情,虽然我基本上只是在家里待着,但电视里的新闻滚动播出,窗外的人们匆匆忙忙,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烦躁。
老爹三月份很忙,到了四月初也没停下来,基本上我见到他都在凌晨。
昨天晚上很意外,天还没亮,他打开门回家。
我已经习惯跟随老爹的作息。比如说他忙着码字,我就在沙发底下给他垫脚。他忙着开会,我学会了自己吃饭睡觉。他有时候一出门好几天,我就叼好绳子,等着对面邻居家的姐姐来接。
所以他突然回到家,我完全没有准备,啃坏的卷纸和咬碎的骨头还没有藏好。
老爹呆呆坐了很久,突然对我说:“梅茜,跟着我是不是很累?”
我是认真地摇头。
我不累。作为一只狗子,要永远有往下看的自觉。在隔壁的隔壁,有一只叫肉肉的小狗比我更辛苦。他的主人是一位离异老人,脾气和腿脚都不好,儿女来得也不勤快。肉肉在漫长的陪伴时光中,学会了取报纸,一条狗自己跟自己玩球,叼着零钱去门口超市买火腿肠。
这狗东西,居然进化了。每次老人在散步的时候炫耀:“看我们家肉肉多聪明。”
肉肉摇摇尾巴,眼神很安静。
每只狗子一旦选择和人长期陪伴,就做好了要改变自己的准备。
因为主人就是主人,他们顶多给宠物多点耐心,能够抽出时间陪着玩耍就算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吃人类的,用人类的,睡觉也希望他们提供一个避风避雨的地方。
那么改变自己,就是适应生存。
老爹问我累不累,他是把我当成一个人了吧。
而人和人的相处,考虑的就不止那么多。忙起来会忽略对方,累起来会忘记对方。开会开到话都不能说,会忘记发个消息给对方。
如果肉肉只会撒娇翻肚子,捣乱发脾气,老人可以对它说:“我要你有什么用?”可你没有办法对另一个人说:“要你有什么用?”
能为对方做的最有用的事情是唯一的,就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在一些瞬间,对方会变成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如果没有这些瞬间,对方会变成世界上最悲伤的人。
我记得在一个路灯都坏掉的夜晚,老爹顾不上我,而我默默跟在他屁股后面。我们走了很远,走到河边,在那么深的夜里,号啕大哭。没有声音,眼泪掉在河水里。
极端的快乐和悲伤,只因为你一个人而存在。而你路过之后,全世界也不会再有。
那么累不累,和全世界都不会再有的悲伤快乐比起来,究竟要选哪个呢?
在老爹看看我,问我问题的那一瞬间,我也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狗子。为了这一瞬间,我愿意安安静静住在这个家里面。
我不累,让我留在你身边。
03 别人不想要的东西,偏偏是自己的珍宝
这个世界到处是画的心。
有的是一个房子,有的是一句承诺,
有的是一次花开,有的是一把雨伞,
有的是一首歌曲,有的是一顿晚餐,有的是一条短信。
又有一天走了两个小时,一人一狗浑身灰尘。
我说:“老爹,我爪子要磨平了。”
老爹冷静地说:“梅茜,我的拖鞋很久以前已经掉了。”
一只泰迪连蹦带跳跑过来,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说:“我叫梅茜,你呢?”
他说:“我叫滚滚滚。”
我喜出望外,说:“我们小区有条小狗,叫滚球球,你们是兄弟吗?”
他说:“不知道啊,他跟我一样,也姓滚吗?”
我说:“滚这个姓很少见呀。”
他说:“是啊,因为爸爸妈妈每次看到我,都说,滚滚滚,于是我就给自己起名字叫滚滚滚。”
我说:“爸爸妈妈带你出来散步吗?”
滚滚滚说:“爸爸搬家了。”
我说:“妈妈呢?”
滚滚滚说:“妈妈哭了好几天,不见了。”
我大惊失色:“你没有报警?”
滚滚滚说:“我不会打电话。”
我说:“那我帮你打。”
滚滚滚呆了一会儿,说:“没有关系,因为我有其他的任务要做。等我任务完成了,他们就会来带我走。”
滚滚滚带我们到公寓楼下,一个小小的角落,那里贴着地面,用粉笔画着一颗心。
他说:“爸爸妈妈以前在这里画的,只要这颗心一直在,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我说:“那下雨了,会被淋湿的。”
滚滚滚骄傲地直立起来,前爪扒在心上面,头紧紧抵着墙壁,说:“梅茜你看,这样雨就淋不到了啊。”
滚滚滚的毛都打成结了。我从没见过一只泰迪,年纪轻轻就要变秃子了呢。老爹蹲下来摸摸滚滚滚的脑袋,轻声说:“滚滚滚真了不起,还会直立,我们家梅茜就不会。”
我本来想反驳什么,突然发现老爹眼角亮晶晶的,就没敢出声,怕他翻脸。
老爹说:“滚滚滚,要不要和我们一块走呢?梅茜有好多肉丸子,可以分给你的。”
滚滚滚眼睛一亮,说:“肉丸子啊,以前我也经常吃呢。”
我说:“那我们回家啦,我分给你。”
滚滚滚眼睛又暗下去,说:“我要等爸爸妈妈。”
我说:“他们要是不来了呢?”
滚滚滚生气了,背对我们坐着,看着墙角说:“那我守着这颗心,只要它不消失,爸爸妈妈就会来的。”
那颗用粉笔画的心,有些地方早就不见了,线条断断续续的,像是好多好多缺口。
它比小小的滚滚滚还要小。
滚滚滚哭了。
他说:“我真没用,我是小狗,所以没有让它一直是完整的。梅茜,你相信吗?我会长大的,变得和你一样大,然后一滴雨也淋不到它。”
他这么说,应该下过很多次雨了吧。
他是扭过头哭的,我想是因为害怕眼泪流到墙壁上,弄脏了那颗心。
我刚想劝他,老爹拉拉我,去旁边便利店,要买好多火腿肠。便利店的姐姐说:“是不是买给滚滚滚的?”老爹点点头,姐姐说:“没关系,我会看着他的。”
老爹留了五百块,说:“谢谢你。”
姐姐看着老爹说:“也谢谢你。”
我们离开的时候,滚滚滚还背对这个世界,面对墙角用粉笔画的小小的心,一动不动。
起风了,塑料袋吹到空中。
几片叶子吹到滚滚滚旁边,他叼过去,枕在上面睡着了。
我突然哗啦啦地哭了。
老爹问:“梅茜,你哭什么?”
我说:“老爹,我很小的时候,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老爹不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知道。
趁他不注意,我向高高的三楼望了一眼。恍恍惚惚,好像看见一只小金毛探出头,两个人站在她身后,吓唬她说:“梅茜梅茜,你耳朵那么大,会不会飞呢?”
这个世界到处是画的心。
有的是一个房子,有的是一句承诺,有的是一次花开,有的是一把雨伞,有的是一首歌曲,有的是一顿晚餐,有的是一条短信。
可是画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滚滚滚苦苦守护。
自己守护的东西,偏偏别人不想要。
别人不想要的东西,偏偏是自己的珍宝。
04 在夏天拯救世界
如果我死了,想到陪在老爹身边的不是我,我会非常难过。
他吹口哨的时候,屁颠屁颠跑过去的不是我了。
他做饭的时候,傻傻坐在边上干等的不是我了。
他躺长椅晒太阳的时候,表演捉蝴蝶的不是我了。
1
集体到黑背家玩儿,他住在楼顶。一到露台,发现黑背和边牧的狗头躲飞盘后面,在接吻!周围一圈狗疯狂地喊加油!
后来才知道,边牧带了礼物。他把飞盘在冰箱里冻了一夜,小心地叼到黑背家,请他舔了降温。结果两条狗的舌头都冰在飞盘上,拿不下来了。
边牧和黑背眼珠子瞪出眼眶,玩命地拔,像拔河一样,舌头拔出来一尺多长!泰迪喊加油!萨摩喊拼了!可卡喊用劲!
牛头梗婆婆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抓把狗粮一抛,仔细看看洒下来的形状,说:“离卦属火,应是无碍。等等,怎么还有巽卦?!不妙,大家住手,有狗会遭遇血光之灾!”
话音未落,太阳晒得冰化了,飞盘一下射出去,打在婆婆头上。咚!婆婆应声而倒。
飞盘弹得一米多高,掉到楼下去了。
2
我们往下看,发现飞盘掉到一楼院子里。边牧呆呆地看着飞盘,摇摇头说:“算了,不要了。”
黑背一下眼眶就红了,说:“不行,你只有一个飞盘,找不回来就再也没有了。”
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会儿,黑背站在露台边上,他叼着萨摩A的尾巴,萨摩A叼着萨摩B的尾巴,萨摩B叼着萨摩C的尾巴,萨摩C叼着我的尾巴,我叼着牛头梗婆婆的尾巴,牛头梗婆婆叼着可卡的尾巴,可卡叼着泰迪的尾巴,就这样,从楼顶一直挂下去,就靠泰迪去叼院子里的飞盘。
一长条狗子贴着楼房挂下去。我感觉自己倒挂着,脑子充血,整个小区都反转过来。几栋楼,三条路,一个家,这个简单的地方,就是我的全世界。
萨摩B贴着四楼的窗玻璃,里面正好一桌人在打麻将,有人丢张二饼,萨摩B大喊一声:“胡啊!”
然后从萨摩C开始全掉下去了。
黑背喊:“我操!”
于是萨摩A和萨摩B也掉下去了。
我大叫一声:“大家想办法各自飞起来啊!”
有的狗疯狂摇尾巴,企图当作螺旋桨起飞,失败;有的狗拼命对下面吹气,企图当作火箭推动器,失败;萨摩C大叫:“萨摩B你个傻X,屁胡也胡!”
3
从三楼掉下去,不死也会半狗瘫痪。
掉下去的那一秒钟,我想起了自己并不漫长的狗生。
4
如果我死了,老爹会孤单得不得了。
他可以再养一条狗。
我会躲在楼道门口,每天偷偷教那条狗子,要早点长大,别乱咬东西,别随地小便,老爹没有时间收拾的。
一个孤单的中年男人,我们做狗的,不能欺负他。
如果我死了,想到陪在老爹身边的不是我,我会非常难过。
他吹口哨的时候,屁颠屁颠跑过去的不是我了。
他做饭的时候,傻傻坐在边上干等的不是我了。
他躺长椅晒太阳的时候,表演捉蝴蝶的不是我了。
只有家里的照片上,应该还是我吧。
几栋楼,三条路,一个家,这个简单的地方,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喜欢全世界。我喜欢老爹。
我喜欢梅茜和老爹在一起的每分钟。
他说要带我去走遍他的全世界,我一直觉得那应该很大吧,但是我有信心跑完。
好像来不及了。
5
天上有一朵白云。
我飞快地远离那朵白云。
它像记忆中一辆白色的车,载着我熟悉的气味,留个背影给我和老爹。
我不能只留个背影给老爹,所以我要努力地笑。
一颗小水珠飞离眼眶。
原来有时候,我哭得比黑背还快。
6
后来呢?
老爹被评为本周小区之星,因为他接住了六条狗。
大夏天的,老爹穿了件西装,在广场接受小区居民的表彰。
他的奖品是一个飞盘。
于是他送给了边牧。
边牧叼着两个飞盘,傻坐着,一时想不明白应该怎么同时玩两个飞盘。黑背在一边哭得背过气了。
7
“梅茜,假如有一天你真的会飞了,你想飞到哪里去?”
“我想飞到肉联厂,叼一百吨肉丸子回来。”
“咱家有的是肉丸子,我们换个事儿干行吗?”
“那就叼妹纸吧。”
“真是一条好狗啊,除了说话直了点。”
夏天真热,但天也真蓝,树也真绿,阳光真好,全世界真明亮。
最终话·梅茜的东海之战
让我等,我就不离开。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那么,让我留在你身边。
1
我是金毛狗子梅茜。
在城市里,人们经常会觉得地方真小啊。你看,几年不见的同学,突然在早点摊偶遇,说不定买的还是同一个小区的房子。人们也经常会觉得空间巨大,失去联系的人明明就隔了两条街,却再也没有碰到。
世界那么大,让我遇见你。时间那么长,从未再见你。
我们狗子呢,连一个家都会觉得漫无边际。老爹的衣橱很大,钻了几十遍还是猜不透里面的秘密。沙发很大,丢掉的骨头和小球怎么都扒拉不出来。电视很大,藏着一整片蓝天,还有草原冰山和数不清的人群。
南京十三个城门,几百路公交,无数梧桐树,大得更加没边了。
老爹常常说,即使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也肯定有从未见过的角落,所以在我们狗子眼里,全世界都埋藏着无数宝藏。
就拿我们小区来说,关于宝藏的传说已经在狗子中流传了好几代。最有威望的狗子离开之际,都会对亲密的狗后辈透露一些秘密。
我的小姐妹可卡,曾经帮助一条眉毛全白的西施犬咬烂过牛板筋,于是继承了一个宝藏的秘密。西施犬去世前,慷慨地召唤了她。
据可卡说,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西施犬在全家老小的哭声中微微阖着眼。
可卡如约来到窗边。
西施趁亲人们不注意,朝西边点了点头。
可卡想问仔细点,把爪子贴到窗沿,耳朵紧紧贴住玻璃。
可卡听见西施的妈妈在哭,西施的妈妈说:“宝宝,如果你下辈子还是一条小狗,请一定要记住到我们家门口来。不管你到时候多丑,你只要叫一声,我都会认出你来。”
西施轻轻呜了一声。
西施妈妈抱住狗子脑袋,眼泪落下来。西施努力伸出舌头,想舔一舔妈妈的手,没有成功,灵魂离开了这个小区。
这是年轻的可卡第一次见到死亡。她觉得一点都不可怕,西施的灵魂像个透明的泡泡,迎着阳光五颜六色地就往上飘去。
当可卡跟我们讲完这个故事,所有狗子都陷入了沉思。
我第一个问她:“牛板筋好不好吃?”
黑背问她:“我怎么没有看到过泡泡?”
边牧在一边哭得稀里哗啦,说真羡慕西施,生得安稳,死得平静。
只有萨摩耶兄弟抓住了重点,因为宝藏代代相传的故事每条狗都知道,于是他们偷偷往外面撤。
被泰迪军团在门口堵住。他们的领袖泰迪大王斜着眼睛,准备逼问,发现萨摩耶兄弟太高,斜眼变成了翻白眼。
于是泰迪大王就翻着白眼问:“你们要去哪里?”
萨摩A说:“东边。”
萨摩B说:“南边。”
萨摩C说:“北边。”
泰迪小弟非常了解萨摩耶兄弟的思维,立刻激动地蹦起来:“报告大王,他们要去西边挖宝藏。”
萨摩兄弟大惊:“你们怎么猜到的!”
黑背跳过来:“就你们鸡贼,上次世界杯赌球你们押了毛里求斯队,结果没有这个队,欠我三块骨头呢,马上过年了快点还给我。”
一群狗子玩命算账,场面比较混乱。
可卡叹口气,小声跟我说:“梅茜,你是文化狗,知不知道西边是什么意思?”
我假装想了想,努力给她一个渊博的回答,说:“西边有美国和日本,唐和尚去取过经的,西边的人都在吭哧吭哧炸鸡。太阳往哪边掉下去,哪边就是西边。”
可卡说:“西边这么大,找起来恐怕很花时间。”
我说:“这样,这样我们分头回去准备一下。”
十来条狗子又扑过来,问:“他妈的什么准备一下,准备一下什么?”
我大喊:“一群没有秩序的狗!怎么不学学人家猫!”
后来想想,猫也没有秩序。
2
我到家的时候,老爹正在收拾行李。
记得很久以前,老爹出门只带一个塑料袋,里面只有几包烟,和一支笔。
后来他有了背包,背包又换成箱子。箱子的银色外壳磨得灰扑扑,在擦痕上层层贴着标签。
老爹跟我说:“箱子要足够硬,里面的东西才不会被伤害。”
我跟老爹说:“我要做一次冒险,可能很远,可能很长时间,可能回不来了。”
老爹默默点了根烟,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哇哇大哭:“那你为什么要走,你不也是个穷逼吗?”
老爹点根烟,坐在地板上摸我的毛。
他说:“梅茜,我要出门工作几天,不会太远,肯定会回来,如果我回不来,也一定会把你接过去,所以不哭了。”
我眼泪汪汪跟老爹说:“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干粮,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经营的。”
老爹拿出真空包装的肉丸和干粮,对我谆谆叮嘱:“虽然那个姐姐收了我的钱,会每天照顾你,但你自己玩得高兴一点。梅茜你要享受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出这个小区。”
老爹摸摸我的脑袋站起来,说:“梅茜再见。”
我低头说:“老爹再见。”
我偷偷摸摸跟在后头,钻过带着露珠的草叶子,不让老爹发现。然后看见在清晨的风里,老爹在打车。
空车过去很多辆,他没有举手,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抬起了手。
一个人打车的时候,要那么艰难才举起手,谁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爹抬起手,车子停在他身边。
老爹再见。
我蹲在路口,有点同情自己,忍不住想继续哭。
我还没哭出来呢,黑背哭天抢地滚了过来。
黑背说:“梅茜哇,我老爸又找不到了哇。”
黑背老爸最近有点古怪,他自从到了证券公司上班,成天就见不到人。有次他跟黑背说,接到一个叫作加班的艰巨任务,发生什么都不要奇怪。
从此黑背就得上焦虑症,见不到他老爸的话,他就会想象他老爸趴在办公桌一睡不醒的样子。
为了研究猝死的原因,他开始阅读保健专栏,很难想象一条狗对着报纸念念有词的样子吧?其实他不识字,念的都是“横横竖撇点竖”,碰到笔画捺就读成“反过来撇”。
这样持续半小时,他也感觉知识面没有得到扩展,于是改成看后半夜电视里的主任医师的广告。黑背后半夜盯着电视机看广告,一个专家卖完了药,就换台看另一个专家卖药。
我记得黑背曾经告诉我,王主任、刘老师相对靠谱,因为他们头发都掉光了,从外貌判断的话十分厉害。
黑背这次告诉我,他老爸晚上没回来,可能要去他办公室找他,反正好像是2路转3路再转好几十路。
黑背谨慎地想了下,又说他老爸公司楼下有个地标,专门卖生煎包,好几个加班的晚上他老爸都会买包子回来分他一个。
黑背说:“梅茜你不要怪我不分给你吃,我老爸很穷的,分给你的话,他就没有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可以分你自己那个啊,黑背又噼里啪啦掉眼泪,哭得直率勇敢:“老爸怎么这么可怜的,辛苦加班只有包子吃……”
他抱头痛哭,浑然忘我。我一抬头,闻到了花卷上葱油的香味,黑背老爸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拎着一袋吃的在黑背面前晃荡。
黑背老爸说:“我加班太晚没有车了,到现在才回家,你饿不饿?”
黑背边吃边说:“老爸我不饿,你先去睡一下。对了我要去参加一次冒险。”
黑背老爸整个人走路飘着的,看起来困得不行,估计今天没有机会管黑背了。
我跟黑背跑到草坪上,昨天说好集合的队员只来了一半。
可卡皱皱眉头:“我妈说过,迟到是最无耻的习惯,迟到一次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没好意思跟她说,你妈一直骗你呢。
可卡老妈自己倒是极其守时的,定好见面就会提前半个钟头在那儿怒等,雨天撑雨伞晴天撑阳伞,像一颗坚定的香菇。
有一次她第二天要见朋友,约好早上十点钟碰头。偏偏当天她开会到老晚,小区还停电。因为害怕闹铃叫不起来,可卡妈特别着急,找根针扎大腿不让自己睡。第二天朋友见到可卡妈吓了一跳,她眼圈乌黑,大腿密密麻麻一片血点。
这个朋友自己迟到了四十五分钟,见面一句抱歉,说车不好停。
可卡妈笑眯眯说:“是呀是呀,最近新街口停车费都涨到二十块了,辛苦辛苦。”
可卡妈并没有不再见这个朋友,反而每天盯着手机,害怕错过他的邀约。
老爹在南京的某一晚,可卡妈跑过来找酒喝。
老爹听到这个消息无比积极,兴致勃勃地提问:“你婚期什么时候?确切一点,否则万一到时我在南京,岂不连红包也逃不掉!”
可卡妈转转朋友送给她的小戒指,再转转杯中的白葡萄酒。
她说不知道,连底线都可以失去的时候,很多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为了一个人什么都舍得,那就说明对这个人有多么不舍得。
可卡压根不知道这些,我也不会告诉她,怕她脑袋会爆炸。
3
可卡点兵点将,泰迪军团只来了泰迪大王和一个小弟,极度丢人现眼。边牧跌跌撞撞也在最后一秒赶到,他跟他老妈好说歹说,才抽空溜了出来。
萨摩ABC留下一根骨头,刻着留言:
俺们探路去。PS:先到先得。
就在我们集合准备出发的时候,萨摩ABC屁滚尿流跑了回来。
萨摩A:“西边太危险了。”
萨摩B:“好绝望!好惊慌!”
A和B抱头痛哭,我们问萨摩C:“你们碰到什么了?”
萨摩C一回忆,毛都吓绿了:“没看清。”
等他们吞完一个罐头冷静下来,我们才知道,往西的尽头是小区游泳池。
这个游泳池当初按照比赛标准建造,开放没两天,发现变成了公共澡堂子。物业一气之下没有换水,任由原来的水被蒸发,再由别的河水湖水填满。
前年游泳池生态突然繁荣,长出了水藻和荷叶,我等了一个夏天,荷花骨朵也没有冒出来。再往西的话,游泳池前方是迷魂林,方圆足足二十米。迷魂林前面就是小区边缘,我们谁也没有去过。
萨摩耶兄弟就是在游泳池前停止了征程。
黑背大叫:“游泳池有什么好怕的,我夏天一个猛子扎下去,池底全是鱼骨头。哈哈哈哈,有一个特别大的鱼骨头,跟梅茜差不多大。”
大家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来,萨摩A颤颤巍巍说:“黑背,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的鱼,是谁吃掉的?”
一片沉默中,牛头梗婆婆缓缓道:“西边,沉龙之渊,下下卦象,十二水逆,血光大凶。”
等等,牛头梗婆婆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抓了一大把狗粮,抛到空中,接着用爪子拨了拨,又道:“要破此局,医生武士参谋将军兵卒,还差一个。”
可卡小心地问:“哪个?”
牛头梗婆婆的小眼睛精光暴涨:“差一位勇者!”
黑背大叫:“差一位勇者就可以结成联盟,为了德玛西亚!”
可卡甩了他一尾巴,又问:“那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位勇者呢?”
牛头梗婆婆又抓起一把狗粮细细磨碎,一口吸到肚子里,然后呛住了:“咳咳,咳咳,我一天只能算三卦,刚刚全部用掉了。”
我算了算,不相信:“刚刚你只算了两个。”
牛头梗婆婆:“咳咳咳,早上我算了下罐头是什么口味的。”
边牧问:“算成功了吗?”
牛头梗婆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牛肉罐头,算对了百分之五十。”
大家纷纷叹服:“居然算对了罐头两个字,真是小区第一预言家。”
其实我们都知道,牛头梗婆婆之所以没有成立拜牛头梗教,是因为小区里有个法力更厉害的人物,或者说,动物。
4
提起河豚大仙的威名,小区狗子都会记得那个暴风骤雨的晚上。
那个晚上,整个小区灯光忽闪忽灭,银树杈一样的闪电从云层直接劈到地心。
主人和狗子相依相偎,看窗户玻璃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一片。
就在雷声稍微停止,我们都开始打瞌睡的时候,从中心喷泉传出巨大的落水声。按照声响判断,可能是八楼夫妻丢下的钢琴或者书桌。
这里再岔开讲下八楼夫妻,不讲我的心有点痒痒。
八楼夫妻和小区路灯长椅一样,一进小区大门就让人觉得熟悉,产生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他们吵架一定要开窗,一个是美声歌唱家,一个是体院教练,风格迥然不同,但是威力同样巨大。当吵架僵持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动手。歌唱家穿着裙子,擅长远距离投掷,常常打得教练近不了身。
我们猜,按照教练的体格,应该能挺过老婆的暗器,直逼对方面门。但他就杵在攻击中心,实在被打疼了才反击。
教练的反击方式是搬起身边最沉重的东西,往窗外一扔。电视机、电脑、音响,都曾七零八落地跌碎在地上、喷泉边。因此每次吵架,这家就跟被洗劫过一样。
老爹感慨,夫妻啊,过得好,是互相搀扶对方的人生,过得不好,就是互相打劫对方的人生。
邻居们都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争吵,也懒得管。两位还算有素质,到深夜就偃旗息鼓。
早晨的时候,歌唱家就会下楼收拾。有时候一边捡一边笑,说这日子过不下去。有时候一边捡一边哭,说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原本要相依,伤害那么相似,相处就容不下我和你。
当喷泉水花声响起的时候,我问老爹:“他们又吵架了吗?”
老爹恍然说:“对啊,都好久没听见他们打架了,下雨这么刺激,我们出去看看热闹。”
我跟老爹到喷泉边,看到水面被大雨打得像沸腾一样,闪电又照下来,喷泉中多了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肥嘟嘟,圆溜溜,绕着喷泉不停转圈。
我问老爹,八楼的叔叔阿姨是不是把家败光了,这回扔了一只大皮球。
大皮球气得飞了起来,一张口喷了一道水剑,直接把我耳朵打歪了。
老爹仔细瞅了下,大惊失色:“梅茜,这是一条河豚啊。”
我也大惊失色:“河豚是什么?”
老爹蹲下来流口水:“河豚很厉害的,红烧或者清蒸,加上秧草放在上面,汤汁浓厚鲜美,鱼肉细腻鲜香,把那个肥肥的肚子从反面卷一卷,直接吞下去还能养胃哦。”
喷泉开始咕咕咕冒水泡,皮球好像因为生气变得更大了。
老爹搓搓手,兴奋地说:“梅茜你把爪子伸下去,钓它上来,我们有夜宵吃了。”
我刚把爪子伸下去,皮球就咬了我一口,疼得我缩脚不及,眼泪汪汪。
这是我跟河豚大仙的第一次见面,我们有一脚之仇,关系从开始就很恶劣。
第二次见面,喷泉边围了一群狗子,听得狗眼发直。
河豚大仙那时候还不叫大仙,他正悠闲地把肚子翻起来,嘴里还叼着我爹前晚丢的烟屁股,牛X极了。
黑背好像最积极,举着爪子发问:“你从哪里来的?”
河豚用奇怪的音调拖长说:“最东边的大海,知道么?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一百辈子子孙孙接力,都游不到尽头。而进入晚上,整个大海都是发光的水母,你从高空看,额住的地方就像是地球的眼睛。”
可卡很向往:“大海的生活怎么样?”
河豚更得意了:“还行吧,每天忙着跟邻居打招呼,北极熊啦,企鹅啦,孟加拉虎啦,擎天柱啦,讨论讨论今天的极光什么的。经常招呼打到一半,一天就过去了。”
狗群顿时骚动了,这些名字平时只有电视里才能看到,看河豚的神气,他们就跟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可卡瞬间变成粉丝:“那你是什么?”
我抢着回答:“他是河豚。”
可卡说:“河豚不是河里的吗?”
我说:“是呀。红烧或者清蒸,加上秧草放在上面,汤汁浓厚鲜美,鱼肉细腻鲜香,把那个肥肥的肚子从反面卷一卷,直接吞下去还能养胃哦。”
河豚一看是我,气得从足球变成篮球大:“额叫海豚!额来自最东边的大海,你信不信额用超声波震死你。”
黑背支持我:“你肯定不是海豚,你太小了,我从电视里看过表演,训练员能站在海豚头上,乘风破浪!”
河豚气得快爆炸了:“额现在变小了,咋的咧!适者生存听说过没有?尔冬升进化论听说过没有?要不是你们池子太小,额至于这样吗!你们这群狗,文盲!估计你们连油泼面都没吃过!”
黑背小声问:“尔冬升进化论是什么?”
我小声回答:“达尔文进化论吧?他可能港片看多了。”
为了让我们相信,河豚努力喝水,肚子胀得快透明了。
河豚气喘吁吁继续说:“额以前,有你们整个小区大,额拍拍尾巴,你们楼房都要塌。咋的咧,不信额?”
河豚做出要拍尾巴的样子,狗子们纷纷后退一步。
我听他口音越来越奇怪,又问:“那,你们那地方吃羊肉泡馍吗?”
河豚看到我服软,很高兴:“白白的馍,好吃咧。”
狗子们一哄而散,从此认为河豚是个吹牛大王,喊他陕西胖鱼。
那天河豚大仙在狗子的背后扑腾,拼命喊:“额是哺乳动物,额是海豚。”
就这样我跟河豚大仙二次结仇,他看我经过就发射水剑,飕飕飕,打得我有点烦恼。
5
河豚大仙拉回粉丝的心,是在几个月后的跨区斗殴上。
这几个月,河豚大仙每天晒太阳,吹牛皮。
他跟可卡说,他原本也是个潇洒的海豚,和漂亮老婆住在熔岩洞里头,后来刮了龙卷风,他就跟老婆劳燕分飞到了这里,每到深夜就很寂寞。
他给可卡唱海豚音的情歌:“你是额的蝴蝶自在飞,额是你的玫瑰吃烟灰。”
唱完他看着可卡说:“额婆娘对额感情很深的,额离开她一定伤心死了。现在额是单身,额自由了。额不要婆娘感觉真好。”
可卡骂他有毛病,气呼呼地走了。
他又盯上黑背,跟黑背说:“你过来,我传授你一套剑法。”
黑背出于对知识的渴望,刚靠近水边,就被河豚一溜水剑打得鼻子进水,差点肺炎。
反正河豚每天一个故事,他也不再坚持自己是海豚了,说自己是龙王三太子。
萨摩ABC看他啰啰唆唆有点可怜,经常带麻将去找他凑局。
河豚不认识牌,打得比较乱,经常输得身上的刺都被拔光,有段时间沉在水下面哭。真惨淡。
跨区斗殴这个事情,算是不定时的传统,发生时间通常不稳定。
那次黑背本来打算去隔壁小区偷点补给,到围墙那一看,隔壁小区的阿拉斯加老大正蹲在草坪上。
阿拉斯加说:“你瞅啥?”
黑背说:“没瞅啥。”
河豚不知道规矩,接话说:“瞅你咋的。”
阿拉斯加嘴巴一磨,吐了黑背带草渣的口水,这仗就打上了。
阿拉斯加据说拉过雪橇,身边还散落罗威纳和圣伯纳。圣伯纳你们可能不知道,他妈的平时看起来像瞎了眼的胖子,一旦投入战争,压谁谁垮。
我冲过去营救黑背的时候,黑背已经被压到地里。
黑背从土里闷闷喊:“梅茜,不要过来了,这儿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话刚喊完,萨摩ABC飞起从正反侧三面踢了阿拉斯加一脚,大喊:“擒贼先擒王。”
这就是我们小区的战术,论实力我打不过你,但是论毅力我们都选择死磕到底。
那次斗殴有点惨烈,我们围着阿拉斯加,隔壁小区其他战力围着我们,形成三层圈圈。属于我们的那一圈逐渐被挤扁,可卡已经坚持不住,哭了起来。
边牧红了眼喊:“不要哭,就算死也不能哭!”
他的眼泪滚到我嘴巴上,太不卫生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们失败到这地步,互相给个台阶,阿拉斯加他们也就差不多够了,估计也就拍拍屁股爬墙回去了。
结果这时候一个跟脸盆一样大的水球出现在我们上空,水球变得越来越大,罩住整个战局。
河豚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额日你的娘,咋——的——咧——”
随着喝声,水球瞬间爆破,分成水滴精准攻击到德牧、罗威纳、圣伯纳、柯基、小鹿犬身上,跟平时打我们的水剑完全不一样,这水滴就像橡皮弹,打得隔壁小区哀声一片,夹着尾巴飞奔回家找妈妈。
我们小区狗子都目瞪口呆,还保持着互相挤压的姿势看河豚。
这招太霸道了,如果说以前河豚那几招勉强算是物理攻击,这个水球真正上升到了超自然层面。
河豚浮在水面上,表情庄严,恍如大仙。
6
河豚一战成名,大家尊称他河豚大仙,他也懒得再坚持什么,能赢得今天的地位已经很满足。
我们看牛头梗婆婆还在努力嚼口粮,商量了下,大概算不出什么玩意了。大家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干脆找河豚大仙帮忙。
虽然都是神棍,河豚大仙的路线和牛头梗婆婆还是不太一样的,打个比方,牛头梗婆婆就是文科女,河豚大仙算是工科男。
河豚大仙曾经评价过牛头梗婆婆的预言:“知道会发生,没法去改变,预言个锤子。”
牛头梗婆婆立刻起卦,算好冷冷一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让河豚大仙很是惴惴了一阵,也没发现有什么后果。
我们来到喷泉旁边,河豚大仙沉在水底,好像昨天又输了。
可卡喊:“大仙大仙。”
大仙浮起来:“你想通了,要陪我到天荒地老吗?”
黑背说:“大仙,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个勇士?”
萨摩ABC说:“你找到的话,今天让你赢。”
河豚大仙脸胀得通红:“什么意思,额难道不能自己赢,额难道还要你们让?”
狗子们齐齐点头。河豚大仙整个可以养胃的皮都快输没了。
河豚大仙说:“你们等额一下子。”
他沉下去开始做法,池中卷起一个漩涡,漩涡中冒出一个小水球。
黑背即兴作诗:“神奇水球,能大能小。变幻万千,有个屁用。”
小水球浮起来往小区门口移动,我们紧紧跟着跑去。
水球飞过草坪和花园,撞了几次路人,闪烁着往前飞。
它飞着飞着,飞出门外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坠落。
坠落到一条狗的眉间。
我们刹住脚步,看着那条狗。
就算隔着三米多远,还是能闻到这条狗子身上馊菜的味道,为了配合气味,他身上也盖着烂菜叶和塑料袋。
除了体型猥琐、皮毛黯淡,最致命的是,这条狗子嘴角不停往下淌着口水,年纪比牛头梗婆婆还大。
我和黑背以前想象过,如果老了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肥胖,或许虚弱,或许依旧爱玩,或许已经生了富贵病。
但如果你们去问全小区狗子,老了最不想变成什么样子。
大家都会回答你,最不想的,就是变成垃圾这个样子。
面前这只老狗的名字,叫垃圾。
垃圾是小区固定的流浪狗,比阿独的历史更悠久。垃圾和其他流浪狗不同的是,他拒绝接受流离失所的命运,固定住在小区门口。
垃圾恶名在外,小偷小摸不算,还传播过疾病。
就前几年,因为垃圾长期翻垃圾桶,翻完又不洗澡,毛都粘成硬邦邦的一层,得了皮肤病。得上之后垃圾更加有恃无恐,仗着人不敢靠近,到处乱窜。
可卡有次不小心踏到垃圾睡过的草窝,第二天也开始脱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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