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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快车谋杀案》

_18 阿加莎(英)
我可不要去工作,事情就那么简单,我不信任工作,不喜欢工作;我以为,
工作是件非常坏的事情,人类不辛都为自己发明了这个。我时常想到桑托尼,
他引起我的好奇心,几乎超过我所认识的任何人。我以为,人生中最最古怪
的事情之一,就是记得起好些事情;我也猜想,一个人选择回忆。这是人一
定要挑选的事呵。桑托尼和他的房屋,就是这种事情之一;彭德街的油画啦,
去看“古堡”的废墟啦,听听“吉卜赛庄”的故事啦——所有这些都是我挑
出来回想的事情。有时候嘛,也回想回想那些我遇见过的妞儿,载了客人开
着汽车,到外国地方去的一路经过。坐车的客人统统都一模一样——沉闷。
他们老是待在一个型式的大饭店里,吃那些千篇一律、不能想象的饭菜。
我内心中依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要等待了不起的事情,等待专为我的
了不起事情,或者,因为我而发生,我也说不上用哪种方式来说最好。我猜
想,自己在寻寻觅觅的是一个妞儿,正对了胃口的妞——这句话可不是说甚
么端庄娴静的女孩子,就此安定下来,那可是妈妈的意思,也是约华伯伯、
或者一些朋友的意思。那时候我对爱情可是一窍不通,我所知道的完全就是
云雨巫山、鱼水缱绻这一套。那也是看上去我们这一代任何一个人所知道的
东西。我想,我们谈这码子事谈得太多、听得太多、也把它太认真了。我们
可说不上——随便我哪位朋友或者我自己——那件事儿,我的意思是说,爱
情发生的时候,真正会是甚么情形。我们年纪轻轻、精力旺盛,遇见妞儿就
从头看到脚,欣赏她们的曲线、腿儿,还有那瞟过来的眼神,这时就自问自
答:“她们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我该不该耗点时间?”你泡过的妞儿越多,
也就吹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该是一表人才,更以为自己真是人才一表了。
我还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儿不过如此这般罢了。我以为每个人或迟或早
都会发生,而且蓦如其来。你并没想到,就像想象中自己会这么想:“或许
就是我的妞儿吧..这个妞儿定会是我的。”至少,我可没有那种感觉。我

并不知道,事情一发生就发生得突如其来,我会这么说:“那就是我属于她
的妞儿,我是她的,属于她,完完全全的,因为一向都是她的呵。”没有,
我从来做梦也没想到过会有那样,不是有个老丑角说过这么一次——那不是
他现成的插科打浑之一吗?——“我恋爱过一次,如果我觉得还会再来一次
的话,告诉你们吧,我就要办移民了。”在我也是一样,如果我早晓得,只
要早晓得它来了的一切意义,我也就移民了!这就是说,假使我聪明的话。

4
我并没有忘记要去参加拍卖会的计划。
拍卖会还有三个星期,我还要到欧洲大陆去跑两趟———趟到法国,一
趟到德国。我到了汉堡时,事情到了紧急关头。只因为一件事,我极不喜欢
坐车的这个汉子和他老婆,他们代表了我最不喜欢的一切事情之尤,没有教
养、毫不体谅、面目可憎,我想他们在我内心中促成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对
这种溜沟子拍马屁的生活,再也受不下去了。不过告诉你,我还是小心翼翼,
我觉得再也受不了他们一天,但并没有告诉他们,同雇你的公司闹得不愉快,
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就打电话到他们的大饭店去,说我病啦;又一个电报
打到伦敦,说的是同一样的事情;我说这病或许还要隔离隔离,最好还是另
派司机来接替我吧。没有人能为这件事怪我嘛,他们也不挂念我,连多问问
都没有,只想我发烧得太高,不会再送什么消息给他们了。到后来我会又回
到伦敦去,编它一个故事,说我病得多么厉害吧!不过我想自己不会那么做,
我对开车这本生意经实在是腻味透了。
我这一回造反,是一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因为这件事和其他的事,在拍
卖的日期那天,我到了拍卖会场里。
原来的海报栏上横贴得有“除非另有私人议价,本宅出售”,还横贴在
上面呢,那么还没有私人议价卖掉的了,我很兴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作什
么。
正如我说的,生平还从来没有到过一处公开的财产拍卖会,一脑门子里
还以为很刺激呢,其实却不刺激,半点儿都不;那是我所参加过的表演中最
死气沉沉的,在一种半明半暗的气氛里,只有那么六七个人,担任拍卖的那
个人,和我所见过主持拍卖家具,或者这类东西的人——一口好笑的嗓门,
精神饱满,一肚子笑话——大不相同。这一位用他那口半死不活的腔调,夸
奖这片地产,说了说地坪面积和这样儿的事情寥寥几项,然后便有气无神地
开价。有人出价五千英镑,拍卖人恹恹地笑了笑,就像一个人听到了不怎么
有趣的笑话似的。他说了几句话,又有了几次开价,站在四周围的,大都是
乡下人形态。有一个神色上像是庄稼人,有一个我猜想是一个竞争的建筑商,
两个律师吧,我想: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像是伦敦来的外县市的,服装讲究,
一副专家神色。我并不认为他在真正开价,也许已经开过价了。如果他出过
价钱,一定很轻很静用手势出的。无论如何,这次竞标渐渐变少得停止下来,
拍卖人用凄凄凉凉的声音宣布没有到达底价,这次拍卖便流标了。
“这码子事没什么兴头嘛。”我走出会场时,对身边一个神色像是庄稼
人的说道。
“大部分还和往常一样嘛,”他说:“参加过很多这种拍卖会吗?”
“没有,”我说道:“实际上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呢。”
“出于好奇,是吗?我没看见你开过价嘛。”
“别怕,”我说:“我只想看,拍卖怎么进行的。”
“这个,还是很寻常的方法在进行嘛。你知道的,他们只想知道知道谁
有兴趣。”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我可以说,这次拍卖只有三个人在争,”这位朋友说:“一个是赫明
斯特人魏特拜,建筑商,你知道的;还有戴克汉和柯比,替利物浦一家公司

开价,我知道的;还有伦敦来的一匹黑马,我认为是个律师。当然,竞标的
人可能不止这些,但在我看来,这几个人是主角,大家也都这么说。”
“因为这处地段的名气吗?”我问道。
“呵,你也听说过‘吉卜赛庄’了,是吗?那仅仅是乡下人的说法。镇
公所多年以前就应该把那条公路改造了——那是条枉死路。”
“可是那处地方的名声很坏吧?”
“我告诉你吧,根本就是迷信。再怎么说,我刚才说过的,现在真正的
交易却在幕后呢,你知道的。他们会再去出价钱,我可以说,利物浦那一家
或许会得标。我看魏特拜不会出得够高,他喜欢捡便宜。最近,多的是地皮
进入市场来开发呀。话又得说回来了,能出得起价买这块地方的人并不多,
要把那幢废邸推倒,原地再造一幢宅第,他们办得到吗?”
“这年头儿里似乎不常有。”我说。
“太困难了,税金呀,这个那个的,在乡下都还找不到家庭做活的人。
没有了,这年头儿里,人人宁可花几千块钱,到城里买户豪华公寓,住在一
幢现代大厦的十六楼上。乡下这种又大又不方便的庄宅,在市场上是个累
赘。”
“但是你可以造一幢现代宅第,”我争执道:“节省人工的。”
“可以的,只不过这很贵,大家又都不喜欢孤孤零零住在里面。”
“也许有些人这样吧。”我说。
他哈哈笑着我们就分手了。我一面走,一面皱起眉头,对自己也莫名所
以;信步走去,沿着夹道树木的公路,也没有认真注意,走到什么地方,沿
着公路上坡又上坡,到了公路的急转弯这里,在夹道的树木中,这条路一直
迤逦到沼地。
所以我走到公路中这处地方,在这儿头一次见到了爱丽;我前面已经说
过了,她就站在一株好高好大的枞树旁,她的神色,如果我能解释的话,就
像一个人一刹那前还不在,却突然现形了,事实上,是从这株树里出来。她
身穿一身暗绿的苏格兰呢料衣服,头发是秋天树叶那种柔柔淡淡的棕色,好
像有点儿梦想气质似的。我一见到她就站住了。她在望着我呢,嘴唇张开了,
神色有点儿震惊;我想我自己也很震惊,想要说什么,又不十分知道该怎么
说。这才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我并不是存心吓你一跳,还不知道这里有人呢。”
她说话了,声音非常柔和斯文,真像是个小妞儿的声音,但并不完全是。
她说道:
“不要紧,我是说,我也不知道这儿会有人。”她略略向四周望了望说
道:“这儿——这儿是处幽静地方。”有点儿颤栗呢。
这天下午风有点寒意,但或许不是由于风吧,我也说不上,又走近了一
两步。
“这是那种相当怕人的地方,不是吗?”我说:“我意思是:那幢宅第
成了那样儿一堆废墟。”
“‘古堡’吧,”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是它的名称,不是吗,只不
过——我意思是,那里看上去根本没有过什么堡。”
“我想那也只是个名称罢了,”我说:“有些人把自己的庄宅说成‘古
堡’那一类的名称,使它们听起来比房屋本身庄严高贵吧。”
她只吟吟笑了一下,“我想是吧,”她说:“这是——八成儿你也知道,

我不敢断定——他们今天要卖掉,举行了拍卖会吧?”
“不错,”我说:“我刚从拍卖会场来。”
“呵,”她的声音吃了一惊:“你早就有..你有..兴趣吗?”
“我不可能买一幢废宅和百把公顷林地的,”我说:“我并不到那个阶
段呀。”
“卖掉了吗?”她问道。
“没有,出的标都没到底价。”
“呵,我明白了。”她的声音里如释重负。
“你也并不想买它吧?是吗?”我说。
“呵,不想。”她说:“当然不想。”一说到这个她就紧张兮兮的。
我迟疑了一下子,然后,到了嘴边的话就冲口而出:
“我是假装的,”我说:“当然,我买不起,因为我一文钱也没有,但
是我很有兴趣,想买,将来要把宅子买下来,如果你高兴的话,张开嘴巴笑
我吧,但是我的真心就是这样。”
“但是那地方可不是相当老旧了吗?——”
“呵,不错,”我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它像现在的样子;我要把
它推平,把一切都运走。那是幢难看的房子,我想一定也是幢悲伤宅子!但
是这处地方既不难看,也不悲伤。看这里吧,到这边来一点点,从树林里穿
过去,望望那片景色,那条路上山到沼地的地方。没见到吗?这儿清除出一
排树——然后你到这个方向来——”
我拉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到这个区域的第二点。如果我们的举止不落俗
套,好并不觉得。再怎么说,我抓住她,也不是那种方式,我要把自己所见
到的指给她看。
“这儿,”我说:“这儿你可以见到直接下海,和岩石在那里现出来的
地方,那里和我们中间有一个镇市,不过我们见不到,因为远一点下坡的地
方,鼓出了许多丘陵。然后你可以看第三个方向,往那处隐隐约约的林谷看
过去,现在你明白了吗,如果砍掉树木,形成一条大的通道,把宅子附近的
空间都清理出来,你见到在这儿有幢多么漂亮的房屋,你不会在旧宅的原址
上重建,会向右边移大约五十——一百公尺,就在这儿可以有一幢房屋,漂
亮得不得了的房子,由一位天才建筑师建造的宅第。”
“你认识什么天才建筑师吗?”她很怀疑地问道:
“我认识一位。”
然后我就把桑托尼的一切告诉她听,我们就在一株躺倒的树下并排坐下
来,我就谈了,不错,就向这位我从来没见过的婷婷玉立的女孩子谈起来,
把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她,说一个人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梦想。
“不会有这种事,”我说:“我知道这一点;它不可能发生。但是想想
吧,在这个梦想里,就像我正在梦里想一样。在梦里我们砍倒树木,豁然开
朗处一片地方,然后我们种植东西,杜鹃花啦,踯躅花啦,我那位朋友桑托
尼就会来。他咳嗽咳得太厉害,因为我想他因为害了肺病或者别的,人快要
死了,但还是能做得到。能在死以前把房子盖好;他会造一幢最最不得了的
宅第,你不知道这房子会像什么。他替最有钱的阔佬建造房屋,还非得是那
些要好房子的人。我说的好房子并不是一般的意思,是那些要使美梦成真人
们所要的宅子,最漂亮的房屋。”
“我也要幢像那样儿的房屋,”爱丽说道:“你使我见到了,感觉到了..

不错,这会是一处住家的可爱地方,一个人美梦中的一切东西都变成真的了,
可以住在这里,自由自在,没有什么碍手碍脚,没有人把你捆起来,推着你
做每一样都不爱做的事,使你远远离开做些不要做的事。呵,我对自己的生
活,以及四周的人和每一件事情都讨厌死了!”
事情的开头就是这么起的,爱丽和我在一起,我有自己的梦想,她要反
抗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说话了,她望着我,我望着她。
“尊姓大名?”她说。
“罗美克”,我说,又补充了一句:“四维罗,你呢?”
“华妮,”她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郭华妮。”她望着
我,表情相当烦恼。
彼此知道名姓似乎并没有使我们了解更深一点,但是我们继续相互望着
了。两个人都要下次再见面——只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如何着手。

5
唔,这就是爱丽和我两个人如何开始交往的,我想,说实的话,进行得
并不十分快速,因为两个人各有各的秘密,都有事情要瞒住对方,所以就没
法儿像应该的那样儿,把自己的事情多多倾诉了;所以一直使我们很机警,
对抗着一重阻碍。我们没法子把事情公开提出来说:“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见
面?在什么地方见到你?你住在哪儿?”因为,你也见得到,如果问别人这
些个问题,别人料到你也会把同样的事情说出来呀。
华妮把姓名告诉我时,神色上很不安,不安的程度便琢磨了一阵子,这
或许不是她的真名实姓,差不多想到或许是她杜撰出来的!但是当然也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便把自己的真实名姓告诉她。
那天我们真不知道彼此如何分手,尴尬得很。天气变冷了,我们都要从
“古堡”徘徊下山——可是下山以后呢?我试探着说话,还是局局促促的。
“你就住在这儿附近吗?”
她说她住在查德威市场,那处市场离小镇并不多远;我知道,那里有一
家大饭店,很高级,我猜想她是住在那里吧,她向我说,话里面还是同一样
的支支吾吾。
“你住在这里吗?”
“没有,”我说:“我不住在这里,仅仅今天才到这里来。”
这时又是一阵局促的沉默,她隐约哆嗦了一下,起了一阵小小的寒风了。
“我们最好走走,”我说:“使自己热呼点儿。而你——自己有车呢?
还是要搭公车?搭火车?”
她说她的汽车留在村子里。
“但是我不要紧。”她说。
“看上去她有点点儿紧张,我想或许她要摆脱我,却不知道要如何才办
得到,我说了:“我们走下去,一直走到村子那里,好吗?”
她以感谢的眼神望了我一下,我们就在这条频传车祸的盘旋公路上走下
去,正当我们兜过一个角落时,一个人倏地从一株枞树的隐身处走了出来,
由于冒出来得太突然,爱丽吃了一惊,“哇!”了一声。出来的是个老婆子,
就是先一天我在她农舍花园里见到过的——黎老太太,今天看起来可粗野得
多了,一绺黑头发在风中吹动,一件深红色的斗蓬披在肩上;她那种主宰人
的气势,使好看上去要高大得多。
“我的好孩子,你们在做什么呀?”她说道:“是什么使你们到吉卜赛
庄来的?”
“呵,”爱丽说道:“我们并没有侵入私宅呀,是吗?”
“那也许就是侵入私宅了,这处地方一向是吉卜赛人的土地,吉卜赛人
的地方,而他们却把我们撵了走。你们在这里没有好处,在吉卜赛庄踱来踱
去,你们不会有好处的。”
爱丽并没有斗志,她并不是那一型的人,说得很斯文很客气。
“假如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话,我很抱歉;我原来以为这处地方今天
就要卖掉了呢。”
“谁要是买上了,一定就会倒霉!”老太婆说道:“你听我的话吧,我
的俏姑娘,因为你够俊俏的了,不论谁买这片地方,谁就会倒大霉。这儿挨
过毒咒的了,好久以前,就有过毒咒,多少年的事了。你给我离得远远的,

对吉卜赛庄没有半点儿什么好动的,只会替你带来死翘翘,还有危险。过海
回国去吧,别再回到吉卜赛庄来,不要说我没警告过你。”
爱丽说话了,带着隐隐约约的气懑火花。
“我们又没做什么恶事呀。”
“得得得,黎老太太,”我说了:“别吓唬这位小姑娘了。”
我转面向着爱丽说明道:
“黎老太太住在这村子里,她有幢农舍,能算命和预卜先知呢。全部都
会,是吗?黎老太太。”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向她说。
“我有天赋,”她说得坦坦白白,使她那吉卜赛人的身材挺得更直一点:
“我有这份儿天赋,是天生的。我们的人统统都有。小姑娘,我可以替你算
命,把钱放在我手心里吧,我就把你将来的一生说给你听。”
“我并不要人算命呀。”
“算命才聪明呢,知道将来会如何如何,怎么趋吉,怎么避凶,哪怕你
不在乎,现在来吧,你口袋里多的是钱嘛,多的是钱。我知道很多事情,你
知道就聪明了。”
我相信要人道出自己的命运,几乎每一个娘们都有这种冲动,谁都不例
外。以前我早就见过了,每逢我带了妞儿去参加什么展览会啦,赶集啦,一
向都得我掏钱,让她们到算命摊里去。爱丽打开手提袋,放了两枚五角银币
在老太婆手里。
“哇,我的俏姑娘,这就对了嘛,你听听黎家老奶奶告诉你的话吧。”
爱丽把手套脱下来,把一只秀秀气气的手掌心放在老太婆手里。老太婆
俯头看这只手,嘴里喃喃说:“我看到甚么了?我看到甚么了?”
蓦地里,她把爱丽这支手猛然抛开。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离开这里。去吧——别再回来了!我要告诉你的
就是这些了,而且句句真言。我又在你手掌心里见到了,把吉卜赛庄忘记掉,
把你所见到那地方的一切都抛开;那里并不只是一幢废宅子,那片土地遭过
毒咒的呵。”
“你对这件事真是有毛病了,”我说得很难听:“再怎么说吧,这位小
姐对这片地方根本没有关系;她今天在这里仅仅是散散步;对这一带根本没
有关联呀。”
老太婆根本不理我,说得很执拗:
“我的俏小姐;告诉你吧,这是警告你。你将来一生福气很好——但是
一定要避凶躲祸。千万可别到一处有危险的地方,或者挨过毒咒的所在,一
定要使自己安安全全的,记住好了,否则——否则的话——”好打了一个冷
噤:“我真不忍看,我真不忍看你手掌心里的情形。”
忽然一下子,她用古怪利落的手势,把这两个银币塞回爱丽手心里,絮
絮叨叨说些我们都听不出来的话。好像是:“惨呵!这要出的事情,惨呵!”
她一个转身,脚不点地急急忙忙走了。
“这老太婆真吓死..真吓死人呵。”爱丽说道。
“别理她,”我粗声粗气说道:“无论如何,我总认为她脑袋瓜儿里一
半不对劲,只想把你吓走。我想,她们对这片地方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这里出过很多意外吗?发生过不幸的事情吗?”
“一定会出意外呀,瞧瞧这条公路好窄好窄,急弯又多,镇公所对这条
公路都不理会,真该枪毙;当然这里就会车祸多多呀。”

“只有车祸吗?——或者还有别的?”
“瞧瞧你,”我说道:“人都幸灾乐祸。也一向多的是七灾八难供人说,
这处地方的传说就这么着传开了。”
“他们说这处地皮会卖得很便宜,这是不是一个原因呢?”
“这个嘛,也许吧,我想。卖给当地人,那就是说。不过我想不会卖给
当地人吧。预料会有人买来盖社区。你在打寒噤了,”我说:“别哆嗦,来
吧,我们走快点儿,”我又加上一句:“你要我在你回去进镇以前离开吗?”
“不,当然不呀,我为甚么要这样?”
我鼓足了勇气开口。
“你看看,”我说:“明儿个我要到查德威市场来,我..我想..我
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这里..我意思是,会不会再有甚么机会——见到
你?”我脚步慢吞吞拖拖拉拉的,头转向一边,脸相当红吧,我想。不过,
现在我不说的话,这种情形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呢?
“呵,好呀,”她说:“不到明儿晚上,我不会回伦敦去。”
“那么或许..你肯..我意思是,我想这话相当冒失..”
“不呀,不冒失呀。”
“这个,或许你会来到咖啡室,‘蓝狗’咖啡室,我想是那么个名称,
喝杯茶好吗?那里挺不错的,”我说:“那里..我意思是,那里..”我
没法儿止住自己要说的这个词儿,我用上了它,因为听见妈妈用过那么一两
次:“那里十分温柔呢。”我说得急急忙忙。
这时爱丽笑起来了,我想这个词儿在这年头儿里听上去很古怪吧。
“我保险那里会很不错!”她说:“好吧,我会来,大约在四点半钟,
那时间好吗?”
“我会到那里等你,”我说:“我..我很高兴。”可没法为了什么事
儿高兴。
我们走到了公路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打这儿起房屋多了。
“那么,再见吧。”我说:“明儿见。还有——别再想那老巫婆说的话
了,她只是想吓唬人;我想,她并不是时时在那里的。”我又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那地方吓人吗?”爱丽问道。
“吉卜赛庄吗?不呀,我并不觉得,”我说道,也许我说那是废话太断
然决然,但并不认为那里吓人。我以为,也和从前一样的以为,那是处美丽
的地方,盖一幢漂亮宅第的风水所在..
唔,这就是我和爱丽头一次相遇的经过。第二天,就在查德威市场的‘蓝
狗’咖啡室里等她,她来了。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我们对自己依然谈得
不太多,我意思是说,并没有谈到我们的生活。大部分谈的是我们想到的、
感觉到的;到后来爱丽看看手表,说他一定要走了,因为他要搭五点三十分
的火车去伦敦。
“我以为你有辆汽车在这里呀。”我说。
她神色上略略带着惭愧,说不不,昨儿个那并不是她的的车:昨天她倒
也没有说是谁的车,忸忸怩怩的阴影又掠过我们身上。我竖起一根手指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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