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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探险

_4 倪匡(当代)
铁头娘子一招未使完,就败下阵来,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得如此之惨。她也算
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却被人当成了小女孩一样来戏耍。
在她双臂受伤之后,她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头部,只觉得耳际“轰轰”直
响,眼前金星直冒,整个人僵硬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样,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是:完了
……完了……
她在受伤之后,一动也没有动过,事实上,她受的伤并不重,白老大手下留情,只
是削了浅浅的一道口子,目的是惩戒她“不见血刀不还销”这种狂妄,并不是要令她真
正受创,不然,以当时的情形而论,白老大可以令得她双臂齐断。
事后,铁头娘子自然也明白了这一点的。
铁头娘子当时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已转移了注意力,她紧咬著牙,勉力定过神,根本
不知道周围发生了甚么事,她才有了知觉,就接触到了白老大的眼神。
那是大麻子一掌已出,可是还未曾击中白老大之前的一刹那。
白老大一看到了铁头娘子俏脸煞白,咬牙切齿的神情,他倒是知道铁头娘子那种比
死还难受的感受,他想到,自己出手,也太狠了一些,对付一个妇道人家,似乎不应该
这样经过了这样的事之后,铁头娘子的江湖生涯,自然绝无法继续了。
所以,白老大一看铁头娘子,就现出表示歉意和关怀的神情。那种神情,十分真挚
,恰好铁头娘子的视力才恢复,一看到了这种关怀的神情,心中一热,一时之间,竟忘
了那就是令自己僵在当地的敌人,宛若是在绝境之中,见到了一丝光明一样。
铁头娘子大受震动,双手一松,手中的柳叶双刃,“呛啷”一声,跌到了地上。
可是,这双刀落地之声,也只有她一个人才听到,并非声音不够响亮,而是有更响
亮震耳的声音,盖过了双刃落地之声。
大麻子的一掌,击中了白老大。
白老大一面在顾盼自豪,一面自然也在运气,他为了要显示自己非凡的能耐,运气
之后,蓄而不发,算准了大麻子一掌击上身的时间,把时间拿捏到了没有百分之一秒的
误差。
也就是说,大麻子一掌击到,他蓄定了的真气,也一鼓而发,眼快的,可以见到白
老大的胸腹之间,陡然鼓起了,一掌击中,如同一只大鼓槌,重重击中了一面皮鼓一样
,所发出的那“蓬”地一下声响,震得所有人,耳际好一阵嗡嗡发响。
谁都看得出,大麻子那一掌,出了全力,而白老大,确然硬接了下来,不但身形纹
丝不动,果然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
就在那一刹那,又发生了一些事,是微不足道的事。事情也发生在铁头娘子的身上

双刃落地,铁头娘子才心中一凛,想起了眼前这个对自己流露了如此关切神情的汉
子,正是令自己处于这等狼狈境地的敌人,刹那之间,百感交集,眼泪已不由自主,夺
眶而出。
她虽然流泪,可是视线仍然不离开白老大。所有人都看到了白老大硬接了大麻子一
掌,可是铁头娘子却伤心人别有怀抱,只顾自己的事,一时之间,不知是恨白老大好,
还是感激他好。
在铁头娘子看来,那时,白老大和她,是视线接触,大家互望著的。可是事实上,
却绝不是那么一回事。
白老大硬捱了大麻子的一掌,在别人甚至大麻子看来,他都若无其事,可是受了那
一掌的他,却感到一阵剧痛,迅疾无比,传遍全身,宛若千百块红炭,在体内爆散开来
一般。
在那一刹那之间,他眼前阵阵发黑,甚么也看不到。在那一刹那之间,如果铁头娘
子有甚么动作,或是在神情眼色之中,向他传递了甚么讯息的话,白老大根本看不到,
接收不到。
而白老大在那样的痛苦之中,仍然能面带笑容,那是一个秘密,大麻子一直不明白
,直到见了我们之后,说完了往事,一再说佩服之极,白素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大麻
子的。
原来白老大自小习武之际,就认为高手比武之际,中了掌,或受了伤,就难免咬牙
切齿,现出痛苦的神情来,难看之至,再也没有武士的风度,真正的高手,绝不可以如
此。
由这一点上,也可见白老大的性格,从小就极之高傲  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由
于当事人的性格而形成的。
所以,白老大自小就苦练成功了一项本领:使表情和体受相反,越是感到痛楚,越
是神色自若,面带微笑。彷彿是正在享受,舒服之极的模样。这也就是白老大敢夸下海
口,说“皱一皱眉就算输了”的原因。
白老大曾劝我也练一下这种特别的不哭多笑功,说有时侯,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是我没有照他吩咐去做,一则,这种本领,要从小练起,不然,极难练成,二则,
那种功夫,和我的性格,不是很合。我喜欢笑就笑,哭就哭,好看就好看,难看的就让
它难看,不喜欢做作或装腔作势;虽然明明痛得要死,还要脸带微笑,固然大具高手风
范,可也失诸于真。
我当然没有向白老大说我为甚么不肯练的原因,事实上,白老大的子女,白素和白
奇伟,也没有这样的本领,可见这项本领,虽然没有甚么大不了的秘诀,倒也不是人人
练得成的。
大麻子在听了白素的话之后,骇然失笑:“竟然有这样的事,令尊也可以算是挖空
心思之至了。”白老大看来若无其事接了一掌,眼前发黑,只是他一个人知道,别人看
不出来。白老大心中也在暗暗叫苦,他未曾料到大麻子的掌力,竟然这样厉害,看来,
三掌虽然可以硬抵过去,但是后果如何,也真的难说得很了。
若是寻常人在这种情形下,或许会退缩,可是白老大却反倒豪气顿生,当下,他眼
前还在发黑,根本甚么也看不到,但是他努力使自己现出一个十分畅快的笑容,而且缓
缓点著头,说了一声:“好。”
此情此景,确然令人发呆,因为看起来,白老大不像是才捱了重重一堆,倒像是才
喝了一大杯好酒一般。
最吃惊的,自然是大麻子,他怔了一怔,手掌一翻,闷哼了一声,连他一向的规矩
,接掌之前,必然提醒对方也忘记了,第二掌击出,迳自击向白老大的右胸。
右胸算是人身的要害了,那是肺门的所在,比起胸腹之间的软肉部分,自然严重得
多。
白老大在这时,总算勉强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了,他看到大麻子的手掌,向自己的
右胸拍来,他屏住了气,脸上仍然带著笑容  他再托大,这时也不敢出声,因为他知
道对方的掌力厉害,一开声,这口气屏不住的话,非命丧当场不可。他这里才屏住了气
,大麻子的一掌,已经拍了上来,“叭”地一声响,和刚才的蓬然巨飨,又自不同,如
两块铁板互击。
大麻子立时抽掌后退,白老大身形仍是纹丝不动,也一样面带笑容。
可是人人都知道,中了大麻子的两掌,若是不受伤,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时
之间,全场寂静无声,只有一个角落处,传来了一下惊呼,显然是一个女子所发。
白老大对这一切,全不知道,他不但眼前发黑,而且只听到耳际的轰轰之声,如万
马奔腾一般,他却忽然打了一个“哈哈”  全然是凭著一股坚强之极的意志力,才能
有下意识的动作。
打了一个“哈哈”之后,他居然又叫了一声:“好。”
大麻子说到这里,望了白素片刻,道:“令尊此刻,表面上看来,谈笑自若,但是
我知道他必然受了内伤,可是他当真视生死如无物,这样不怕死的汉子,我一生闯荡江
湖,见到的不超过三个。”
白老大毫无疑问是不怕死的汉子,我把这时的疑问提了出来:“你一再说他外表看
来若无其事,怎么又可以知道他必然受了内伤?”
大麻子叹了一声:“我和他面对面地站著,相隔很近,可以注意到他眼神涣散。同
时,他的笑容,竟然十分轻挑,像是在调戏妇女一样。在这种情形下,可以发出任何的
笑容,但决计没有理由发出那样的笑容来的,由此可知,他对自己肌肉的控制,已不能
如意,那自然是受了内伤的表现了。”
我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心忖别看这大麻子是粗人,可是粗中也有细  可知在江
湖上,要混出名堂来,没有偶然这回事,必然有成功的道理在。
白素听得紧张,连声音也有点变:“麻大叔,你明知他受了内伤,这第三掌  ”
大麻子吸了一口气:“我岂是乘人于危之人,可是令尊他……唉,他……”
大麻子看出白老大受了内伤,他心中敬重白老大是一条汉子,这第三掌,他就暂不
发出,沉声道:“姓白的,能接下我麻子两掌的,你已是罕见的高手,算了,你走吧,
这里没有人会阻住你。”
若是大麻子的话一出口,大堂之中,完全没有人反对,那么,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
形下,白老大或许会接受大麻子的提议,因为大麻子的话,给了他下台阶,他就算接受
了,也不算丢脸。
可是就在大麻子的话出口之后,各人都沉默没有出声之际,一个女子娇声叫道:“
且慢。”
白老大也直到这时,才在第二掌的掌力之中,定过神来,恢复了视线,他看到,发
出了那一下叫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铁头娘子。
其时其地,任何人一听到铁头娘子这样叫,都必然认为铁头娘子是不肯罢休,一定
要白老大再接一掌,连白老大那么精明的人,都没有例外,所以他立时一声长笑,豪气
干云,期望道:“讲好了是三掌的,怎可以两掌就算,麻子,把你吃奶的气力拿出来。

大麻子一听,粒粒麻坑都冒出了火,大喝一声,第三掌击出,攻向白老大的左胸。
(读者诸君请注意,在这一大段叙述之中,有许多细节,都神推鬼差地和日后发生
的事,有重要的关系,而在当时,是不被注意的。)
(在其时,没有人知道忽略了这些细节,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而有些细节,根本是无心的,甚至是不受控制的,可是却偏偏变成了可怕的大误
会,形成了延续几十年的可怕的悲剧。)
这第三掌,尽管大麻子并无意取白老大的性命,但也只好攻向他的左胸  大麻子
总不能一掌拍向白老大的面门,而左胸是心脏所在位置,白老大知道自己生死存亡的大
关到了,他一提气,把全身能积聚起来的力量,一起聚到了左胸。
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的胸口,自然而然,向前挺了一挺,以致在旁观者看来,他
非但不逃,反倒是挺胸向前迎了上去,更增他的英雄气概,令得所有的人,都跟著他,
自然而然,吸了一口气。
一掌击中,又是“叭”地一声,大麻子怕白老大中掌之后摔倒,坏了他的英雄形象
,所以立时伸手,准备去扶他,可是白老大虽然天旋地转,情形比中了第二掌之后更糟
,五脏六俯,都在翻腾,但是一感到有人欺近身来,自然而然(那是一种条件反射作用
),一翻手,五指已扣住了大麻子的手腕。
他在连接了三掌之后,非但巍然不动,而且又扣住了大麻子的脉门,这自然令人震
动,大麻子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骇然之极的怪叫声来。
而白老大在一扣住了对方的脉门之后,脑中清明,知道这时,自己一点力道也发不
出来,扣了也是白扣,反倒会泄了自己的底。所以,他五指才一紧,立时又松了开来,
强忍住了气血翻涌,双手抱拳,身子转动,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道:“后会有期,白
某人暂且告辞了。”
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子转了一个圈子之后,恰好是面对著铁头娘子停了下来
,说了“后会有期”,而且,这时,他全身像是要散了开来一样,也根本不知自己在这
样说的时候,表情怎样,眼神如何,但求不要哭丧著脸,保持笑容,已是上上大吉了。
他说完那一句话,自知再也不能开口,一开口,只怕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喷出大蓬鲜
血。
这时,袍哥大爷之中,颇有几个,还想把白老大拦下来的,可是他们还没有言语行
动,大麻子已经喝道:“他下江汉子尚且言出如山,我们能说了不算吗?”
他一面叫著,一面傍著白老大,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老大在这时候,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天地像是倒翻了一般,一步步跨出,
却像是踩在厚厚的棉絮之上,他心中只想一件事:“离开。离开。就算死,也是死得越
远越好,远一步好一步。”
就凭著这一意念,他一步又一步,向前走著,而大麻子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不禁互望了一眼  大麻子说他一直跟在白老大的身后,这
就有点古怪了。
因为我们知道,白老大自己说的,受伤之后,挣扎坚持到江边,这才口喷鲜血,一
头栽进了江中,这才绝处逢生,遇到了救星的。
这个救星,我曾推测,而且十分肯定,是陈大小姐,难道我推测错了?救他的,是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大麻子?
如果是这样,那就未免古怪得很了。
大麻子沉醉在往事之中,并没有留意我和白素的神情有点古怪。他舔了舔口唇(他
连唇上都是麻点),又大大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声:“白老大真是了得,我算著他下一
步必然会跌倒了,那我就立刻出手去救他。可是他硬是不倒,一步一步向前走著,竟然
给他走出了两里多,到了江边。”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知道大麻子的叙述,到了紧要关头了。
大麻子又再喝一口酒:“到了江边,他挺立著,望著滔滔的江水,也不知道他在想
甚么,我看了他一会,才发现江边,另外有一个人在,那人也站在江边注视江水,一头
青丝,给江风吹了起来,散散地披拂,竟是一个女子,披著一件紫色的斗蓬,看来如同
水中仙子一般。”
大麻子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措词大是文雅,可想而知,当时的情景,十分动人。
大麻子又道:“是那女子先半转过脸来看白老大的,我一见那女子半转过了脸来,
心中就是一动,这美人儿肌肤宝云,美丽无比,我曾经见过的,她是陈督军的大女儿,
我在帅府之中,见过两次。”
大麻子讲到这里,白素伸过手来,紧握住了我的手,她手心很冷,自然是由于大麻
子的叙述  我们的猜测没有错,在江边救了白老大的,正是陈大小姐。所以,这才有
日后两人并辔进入苗疆的韵事。那么顺理成章推测下去,两人成为情侣,也自然是事实
了。
大麻子说到他认出了在江边的陈大小姐时,又向白素望了半晌。
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禁一动,好一阵心跳,才指著白素问:“麻大叔,你看她
和陈大小姐,是不是有点相似之处?”
在发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和白素,都是心情紧张之极。人的遗传因子十分奇妙,
试想,人的脸部肌肉,结构组合,何等复杂,稍有不同,就形成了人的容貌互异。可是
遗传因子,却可以使得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在容貌上有惊人的近似。
我这一问,自然是想弄明白陈大小姐和白素之间的关系。大麻子吸了一口气,一字
一顿,十分肯定地回答:“论容貌,相似只有三四分,可是论气韵神态,却活脱像是大
小姐,嗯,令堂好吗?”
大麻子直接地称陈大小姐为“令堂”,又说了那一番话,这令得白素不由自主,发
出了一下呻吟声来。我也僵住了无话可说。
因为大麻子的话,已经明明白白,说明了陈大小姐,就是白素的母亲。
肯定了这一点之后,有许多谜团,自然也迎刃而解,例如韩夫人何以和白素一见如
故,自然是二小姐在白素身上看到了她姐姐的影子之故。
在容貌上,白素和父亲相当接近,但是她的秀丽部分,必然来自她的母亲。
一下子弄明白,确定了自己的生身之母是甚么人,白素自然十分激动。她发出了一
阵呻吟声,大麻子毕竟是老江湖,看出了事有跷蹊,他便住口不再问,也不说,只是望
著我们。
我忙道:“麻大叔,这其中有许多曲折,我们正要一一请教,请你先往下说。”
大麻子倒也爽快,不再多问,接著道:“大小姐看到了令尊,怔了怔,看样子,她
正要向令尊说话,令尊伤势发作,一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身又向前一俯,一头
栽进了江中,我立时一跃向前,一把没将他抓住,倒是大小姐先出手,抓住了白老大背
后的衣服,提起他上半身来。”
第七部:铁头娘子
陈大小姐当时出手,抓住了白老大背后的衣服,一下子把已栽进江中的白老大,上
半身提了起来,用的虽然是寻常的手法,可是动作快捷,乾净利落,而且白老大是多么
强壮的一条大汉,她一个弱质纤纤女子,竟然毫不费力就把他抓了起来,大麻子一下就
看出大小姐身怀上乘武功,他也不禁呆了一呆。
大小姐提起了白老大,白老大还在一口一口喷血,大小姐转头望向大麻子,皱著眉
:“麻叔,是你把他打伤的,还不拿你的独门掌伤药来。”
大麻子略为犹豫了一下,因为他那独门掌伤药,专治伤在他阴阳双练掌力之下的伤
势,十分珍罕。虽然他一直跟著白老大,本就有意出手救治,可是大小姐说话,不是很
客气,他有点不愿意。
大小姐看他有点不愿意,就笑了起来:“麻叔,算是我问你讨点,你也不舍得?”
一则大小姐明丽照人,二来她的身分尊贵,大麻子自然难以拒绝,“哈哈”一笑,
伸手已把一只小竹筒,向大小姐抛了过去。
大小姐一伸手接住,嫣然一笑:“麻叔难道也要我捱上几掌?”
大麻子脸上一红,因为他在批出竹筒之际,很想试一试大小姐的能耐,所以很用了
一些力,大小姐要是草包,她这时正在江边,很可能被竹筒上的力道,带得跌进了江水
之中。
可是大小姐却若无其事,接住了竹筒,而且抛回了这样的一句话,才知她的本领之
大,远超乎自己的想像,大麻子自然觉得窘,赶紧打回场:“大小姐说笑了。大小姐,
听说令尊正在找你哩。”
大小姐又是一声娇笑:“不劳麻叔费心。”
大小姐说著,站了起来,撮唇发出了一下清啸声,立时有两匹健马,飞快地驰了过
来。
大麻子看出大小姐有意把白老大扶上马背去,正想过去帮他一下,可是大小姐伸手
轻轻一托,已把白老大托上了马背,她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一抖鞋绳,一声“麻
叔再见”,就此绝尘而去。
大麻子在说完了大小姐江边救白老大的经过之后,转著手中的酒杯,望著我们。这
时,我和白素,心中也充满了许多疑问,但我们先不提出来,等著大麻子进一步的解释

大麻子却先感叹起来:“女子习武,碍于先天的体力不足,走的都是轻盈灵巧的路
子,像铁头娘子,一双柳叶刀出神入化,可是一和白老大对敌,一招就被制住,就是力
不如人了。大小姐的武功如何,我无缘得见,可是白老大身子足有两百斤,她竟然能毫
不费力把他托上托下,这就有点难以想像了。”
白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陈大小姐就是她的母亲,自然十分关心:“麻爷照你看,
她的武功路子是甚么?”
大麻子用力摇头:“十分邪门,单是她这身气力,就不会是练出来的,必然是她自
小就曾服食了甚么灵丹妙药之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觉得大麻子的推测,十分有理。因为独目天王是裸裸人,来
自苗疆,那是一个甚么古怪的物事都有的神秘国度,自然各种各样的怪事,都可以发生
,大小姐力大无穷,自然是拜独目天王所赐。
我在这时,问了一个问题:“当你慨然赠药之时,白老大是不是知道?”
大麻子想了一想:“他那时仍在咯血,我看他神智不清,不可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
白素当时没有出声,可是后来她问我:“你为甚么要这样问大麻子?”
我想了一想,才道:“当年在江边发生的事,实在是大小姐和大麻子合力救了令尊
  若不是有那伤药,令尊的伤势,绝难复原。可是令尊当时神智昏迷,却不知道有大
麻子赠药一事。”
白素大是不高与:“你这是甚么意思?他醒转了之后,大小姐会不对他说起经过吗
?”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那正是我的想法;白老大醒过来之后,并不知道有大麻子赠药
一事,只当是陈大小姐救了他一命,理由很简单,陈大小姐没有把经过告诉白老大。
在得到越来越多资料之后,我渐渐感觉到,陈大小姐这个人,虽然武功绝顶,美丽
动人,可是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物,至少她行事极度任性,而且,以为她自己是全世界
的中心。
但是这个人,既然已经可以肯定是白素的母亲,我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
来  单是我旁敲侧击地问上一句,白素已经不高兴了。
我在那时,还隐隐感到,白老大后来,要带著稚子幼女,离开苗疆,自然是他和陈
大小姐之间,有了天翻地体的变化之故,而这种变化的责任,只怕一大半是要陈大小姐
负责的  这也是白老大对这一段经历讳莫如深,一句也不肯透露的原因,试想,他怎
能在自己的子女面前,数落子女的母亲的不是?
我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也不敢把这想法和白素讨论,因为我知道,在感情上,
白素必然无法同意我的想法。
当时,大麻子又道:“我知道有了我的伤药,白老大十天之内,必能痊愈,倒也放
心,就没有再跟下去,听说,他和大小姐,并辔入苗疆,见过他们的人,无有不称赞他
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和白素齐声道:“是有人那么说。”
大麻子反问:“他们是在苗疆成的亲?令堂……哈哈,大小姐可还健在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而且听得出是故意的。
大麻子的这一问,可问得我和白素,面面相觑,半晌答不上来,神情也古怪之极,
倒令得大麻子也尴尬了起来:“可是我说错了甚么?当我两次都没问过如何?”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样的心思:大麻子久历江湖,人生阅历丰富之至,不
如把一切情形,向他和盘托出,听听他的意见。
虽然事情和白老大的隐私有关,但是我们相信就算说了,大麻子恪守江湖道义,也
一定不会到处传播的。
我和白素,就交替著把事情,详细地向大麻子说了一遍,所花的时间相当长,等我
们说得告一段落,大麻子早已酒醉饭饱了。
他只手捧著肚子,大赞老蔡的厨艺,一面又啧啧称奇,摇头不已。我和白素问:“
照你看,这其中有甚么跷蹊?”
我曾留意,他在听我们讲的时候,虽然装出不经意的样子,但是事实上,我们所说
的一些事,也足以勾起他遥远的回忆,所以他听得十分用心。
这时,他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却又不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先闲闲地道:“二小
姐嫁的那三堂主,并不在园,不是哥兄哥弟。”
虽然他答非所问,可是他的话,也令人吃惊。哥老会的组织严密,怎么能允许一个
不在园的贵四哥,自称是三堂主?
(“贵四哥”是会外人;“在园”是会员。)
大麻子看出了我的惊讶,他于是解释:“韩三是豪富家的子弟,他韩家有好几十口
盐井火井,富甲一方,家财像海一样。他喜好结交江湖人物,可是又不愿入帮会,受了
拘束,他恰又行三  所以自称三堂主。当时也有人说不可以这样,可是他花钱如流水
,兄弟如有要求,无不应从,他说,他不在帮会,可是陪著众弟兄一起玩,却是真心诚
意。恰好排名第三的内八堂堂主,称著“陪堂”,所以他这三堂主,也就这样叫下来了
。”
我和白素听了之后,不禁哑然失笑  我们曾多方去打听韩三堂土的去向,可是并
无所获。原来是我们找错了方向,他根本不是哥老会中的人,自称“三堂主”,只不过
是富家弟子闹著好玩。
大麻子又道:“韩三是怎么样会娶了二小姐的,倒不知其详,韩三人是很好的,只
是太好这个  ”
他说到这里,作了一个吸食鸦片的手势:“这人短命了一些。他死了之后,也没有
听说二小姐怎么了。”
死了丈夫之后的二小姐,我们倒是见过一次的。当时怎么都想不到白素和二小姐之
间,会有那样的关系,所以才没有了下文。
推测起来,二小姐和何先达,又到苗疆去了,只是下落难明。
我们又想问大麻子,关于白老大的事,有甚么看法,可是他只是不断地讲述韩三在
世之时,如何挥金如土,穷奢极侈的事,忽然,话风又一转:“那个独目天王,在韩府
也住了一阵子,想来陈大的托孤给他,他就要为二小姐找一个好归宿。”
我说道:“这个裸裸异人,是大小姐的师父,后来不知如何了。”
大麻子呆了半晌,才道:“恕我直言,这独目天王不带二小姐到苗疆去找大小姐的
原因,我想多半是由于他不敢见大小姐。”
我和白素大讶:“为甚么?”
大麻子长叹一声:“你们想想,他既然暗恋著大小姐,又知道自己万万没有成功的
希望,甚至见了大小姐,连正眼都不敢望,唉,那就相见争如不见了。”
忽然之间,大麻子出言又如此文雅,倒很出人意料,而且,他对独目天王所作的心
理分析,也十分合情合理,独目天王正因为知道大小姐在苗疆,这才不去找她的。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表示同意,大麻子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在自己凹凸不平的脸
上用力抚著:“这暗恋的滋味,我倒也尝过的。”
我打趣道:“麻爷暗恋过谁?”
大麻子喝了一口酒:“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不知道有没有见著白老大?”
一心以为大麻子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当我打趣他的时候,白素已瞪了我一眼,嗔怪
我不应该把话题岔了开去,可是忽然之间,峰回路转,事情竟然又和白老大有关,这真
令人感到意外之至。
大麻子再在脸上抚了一下,缓缓地道:“铁头娘子一入总坛,全坛上下,没有娶妻
的,无有不想把她据为己有,我一脸一头大麻子,也不甘后人。”
这样一说,我们才知道他说的是铁头娘子,可是铁头娘子和白老大之间,又有甚么
纠葛,难道是她要报双刀割臂之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事情还有我们不明白之处,所以我们都不出声,等大
麻子说下去。
大麻子一面喝著酒,神情不胜欷歔:“可是铁头娘子谁都不理,而且手段极辣,有
几个堂口中有头有脸的大爷,若是在口舌上轻薄,倒也罢了,至多老大的耳括子打将上
来,捱了打的汉子,虽然有头有脸,但又能怎样?先是自己的不是,再说,她打了你之
后,双手叉著腰,似笑非笑地望著你,指著自己的笑脸,叫你打回她,谁又舍得打她的
俏脸了?”
大麻子的这一段话,说得十分生动,说著,他又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摸了一下,看
来竟像是他昔日也曾捱过铁头娘子的掌掴一样。
看了这种情形,我和白素想笑,可是又怕大麻子著恼,所以强忍住了。
大麻子叹了一声:“捱她打的汉子,头一次,脸上还不免有点挂不住,可是说也奇
怪,平时一言不合就要拚命的人,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剽悍汉子,捱她的打,竟然
会上瘾,轻薄的话,故意在她面前说,就是为了要捱耳括子  捱她的打,也算是和她
……有了……肌肤之亲了吧。”
大麻子说得十分认真,我和白素听了,也不禁十分感动。像大麻子那样的袍哥大爷
,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生活,可以说是朝不保夕,这一类莽莽苍苍的江湖汉子,别看他
们粗鲁,行为不文明之至,可是对于异性的那份情意,只怕比文明人更加浪漫,更加动
人。
他们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发泄感情的方法,自然不会有甚么花前月下,但是必然更原
始,更认真,也更叫人荡气回肠。
大麻子说著,又伸手在自己的麻脸上抚摸著,他也看出了我和白素的神情有点古怪
,他腆颜笑了一下:“不怕两位见笑,我这张麻脸,就曾……尝了不少掌,老大耳括子
打上来,连声音都是好听的。”
我和白素这时,真的不想笑了,齐声道:“没有人会笑你。”
我补充了一句:“好色而慕少艾,是人之常情。”
大麻子瞪著我,这句话他没有立时听懂,我就解释:“看到漂亮的么妹子,喜欢她
,是人之常情。”
大麻子长叹了一声:“可是我们这票人之中,最有种的,要算大满了。”
我们知道“大满”并不是人名,而是哥老会中称排名第九的九爷的隐语。大麻子摇
头砸舌:“大满老九那天喝了……酒,涨红了脸,说甚么都要摸铁头娘子的奶子。”
我用极低的声音咕哝了一句:“要糟。”
大麻子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评语”,自顾自在回忆著往事:“川人嗜辣,甚么辣椒
都吞得下,可就是她这只铁辣椒,连舔都没有人舔到过;大满老九一发话,我们也在旁
边起哄,要看热闹。”
白素听到这里,大有不满之色,我连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请她别发表意见。
或许是男人和女人的立场不同,像大满老九酒后起哄,对女性来说,可能认为是侮
辱,但对男人来说,既然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也没有甚么大不了。
大麻子又道:“老九趁著有酒意,还说了许多风话,唉,这些话,全是我们这些人
藏在心里想说的话,所以他说一句,我们就喝一声采  ”
大麻子在这里,把大满老九当年调戏铁头娘子的风言风语,回忆了十之八九,不过
我不复述了,出自这种江湖汉子酒后的口中,还会有甚么乾净话?自然是又粗又荤,满
是男女之间的性事形容了。
白素皱著眉:“不是说她性子极烈么?”
大麻子叹了一声:“谁说不是?铁头娘子的回话来了:光说没用,想摸,就要动手
。”
大麻子讲到这里,陡地静了下来,只是喝酒,好一会不出声  这情形,和当年的
情形一样,铁头娘子此言一出,所有跟著起哄的野汉子,都静了下来,盯著铁头娘子看
,大多数的视线,都落在她饱满诱人的胸脯之上。
铁头娘子也不恼,俏脸神情,似笑非笑,声音动人:“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是黄花
大闺女,奶子鼓胀之后,还没给男人碰过,可不能说摸就摸。”
大伙儿知道,事情一开始是嬉戏,但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已经变成来真的了,所以
各人的酒意,也去了几分,大满老九也是一样  老九是富家子弟出身,出了各的风流
种子,人也长得长身玉立,算得上是美男子。
老九仍然涎著脸,可是看得出,他是真的想摸,并不是说说就算。他自然知道,在
众目睽睽之下,铁头娘子要是叫他摸了奶子,那自然就是他的人了。所以,他一字一顿
地问:“好,怎么个摸法?”
铁头娘子笑,她的笑容,令得在场的汉子,看得个个心烦意乱,可是她的话,却又
令得人人心头一凛。
铁头娘子的话是:“大家一起出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
铁头娘子的柳叶双刃,据说是未曾会站,坐著的时候就练起的(当然是夸张),出
刀之快,如光如电。她是摆明了:你出手,我出刀,一出刀,血溅当场,谁知道大满老
九会受甚么伤?
一时之间,人人屏住了气息,大满老九一声长笑:“好,一言为定。”
他一个“定”字才出口,右手疾如闪电,倏然抓出,抓的正是铁头娘子的胸口。
在场的会家都看出,老九的这一出手,岂止是轻薄行为“摸奶子”而已,简直是拾
拿手之中的精妙之著,五只手指,可以攻向铁头娘子胸前的好几处大穴。
而且,他和铁头娘子相隔极近,铁头娘子的柳叶双刀还在鞘中,相隔近了,要抽刀
进攻,也比较困难,看来老九可以得手,铁头娘子要吃亏了。
那一刹那,许多人心中都大是后悔,心想:只要胆子大,就可以得手。唉,自己的
胆子不够大,这下子全是大满老九的天下了。
可是,各人的欣羡之心才起,情形就有了急剧的变化,只见精光一闪,一道白虹,
伴著一道血光,陡然迸现,铁头娘子手起刀落,已把大满老九的右手,齐腕削了下来,
出手之快,无与伦比。
虽然人人都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有变故发生,但是也没有人料到,变故会发生
得如此之快,如此严重惊人,一时之间,人人如泥塑木雕,非但没有人有动作,连出声
的人都没有。
当其时也,铁头娘子脸罩寒霜,断手落地,皮肉翻转,白骨暴露的秃腕,鲜血狂喷
,把铁头娘子的上半身,喷得全是鲜血,情形十分骇人,可是接下来的变化,更出人意
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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