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继续探险

_2 倪匡(当代)
加获至宝,但是我却不是很有兴趣,正当我想打断他们的话头之际,陈水忽然道︰“团
长,你还记得我那副队长?”
团长陡然吸了一口气,举到一半的酒杯,居然停在口边  本来他是杯到酒乾,已
经一下子就喝了七八杯了,由此可知,陈水提到的那个副队长,一定是一个非同小可的
人物,隔了多少年,提起来,还能令他发怔。
所以,我也暂且不再催他们快些转入正题。
团长当然还是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然后,自他的口中,发出了“滋”地一声响︰“
怎么不记得,这边花儿,真是个怪人。”
他在说到“边花儿”的时候,向我望了一眼,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是不是懂得甚么是
“边花儿”,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边花儿是土话,是指瞎了一目的人,一般称之为
“独眼龙”。
若不是陈水接下来的一句话,我也不会对一个独眼的副保卫队长有兴趣,可是陈水
接著道︰“凭他那副长相,听说他竟然对大小姐有意思,用摩登的话来说,就叫作暗恋
,哈哈。”
陈水像是想起了最好笑的事一样,陡然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这时虽然瘦,
可是他个子实在太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不但笑声震耳,而且,摇得他坐的
那张椅子,格格直响。
团长也笑,一面笑一面道︰“也难怪他,大小姐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谁见了能不
动心?不过得看身分,谁敢出声?只有那边花儿,想得太入神了,才会每次酒后,都叫
大小姐的名字,听说,有一次大小姐把他叫了来,当面问他来著。”
团长的这一句话才出口,陈水笑声陡止,人也不再摇动,连喝了三杯闷酒,可知这
段往事,十分重要。
而我听到了这里,也大是感到兴趣。陈大小姐的身分如谜,有可能是白老大的救命
恩人,也有可能是白老大的红颜知已,更有可能,曾和白老大到苗疆双宿双栖,生儿育
女,就是白素兄妹的母亲,也正是我们所要探索的隐秘的核心人物。
所以,我先急急如问︰“大小姐的闺名是甚么?”
团长和陈水连想也不想,齐声脱口就道︰“月兰,陈月兰。”
月兰是一个根普通的中国女性的名字,我听了之后,略有失望之感。可是在团长和
陈水的神态上,却看得出他们对大小姐的印象之深,只怕当年把大小姐的倩影长存心底
的,不止那个边花儿一人。
团长和陈水,在叫出了大小姐的闺名之后,看到我盯著他们看,有点不好意思,团
长道︰“大小姐不但人长得美,而且念的是洋书,进的是洋学堂,人一点架子也没有,
很喜欢和我们谈天说地,是女中豪杰,而且衣著……也和别人不同,夏天是光著膀子,
看得人……会天旋地转,又不舍得不看。”
团长的这一番形容,虽然粗俗了些,可是却也是一幅十分传神的素描,把陈大小姐
形容得十分生动。四川民风保守,姑娘家即使到了夏天,也不会露出手臂来,陈大小姐
进的是洋学堂,自然不当露手臂是一回事,而美女的玉臂,粉光细致,自然十分动人,
所以才使当年的兵哥儿,至今留下深刻的印象。
团长又不好意思地笑︰“大帅也不说说她。”
陈水道︰“怎么不说,可是说得听才行,有一次大帅说她,我正好在一边,大小姐
怎么说他爹?她说︰‘你没见过,不知道,露膀子算甚么,洋女人正式的礼服,讲究把
奶子露出一半来,奶子越高越大,越神气。’大帅一听,不怒反笑,骂了一句︰‘胡说
八道。’当时我也以为大小姐胡说八道,后来见了世面,才知道竟是真的,当真是天下
之大,无所不有。”
我虽然听得有趣,但仍是提醒他们︰“别太多感叹,且拣重要的说。”
他们两人静了一会,像是不知怎么说才好。我趁机想了一想,感到真是人的性格,
决定人的命运。大小姐若不是天生性格如此不羁,就算进了洋学堂,也会吓个半死逃出
来,自然也不会违抗父命,逃婚出走,那当然也不会在苗疆遇见白老大了。
才听得他们提起大小姐的一点点事,这个美丽、豪爽、任性、不羁的女中英杰,已
经很令人神往了。
陈水咽下了一口酒︰“奇怪,大小姐并没有骂边花儿,只是对他十分恭敬,低声说
了几句,边花儿就红著脸走开了。边花儿跟大帅很久了,照说是看著大小姐长大的,就
像我看著二小姐长大一样,不应该会那样,再说,凭他那长相,怎么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
这时,我有许多问题,最主要的,自然是想问他们,二小姐是怎么脱险的,可是想
一想,这两个人叙事已经不是很有条理了,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们的好。
果然,他们照他们自己叙事的方式,十分郑重其事的讨论起那个暗恋大小姐的边花
儿来  各位自然早已知道,我在这里一再提及那个独眼龙,是由于这个人,跟整个故
事,有很大的关系之故。
先是团长说︰“这边花儿究竟是甚么来历?人长得像猴子一样,又少了一只眼睛,
走夜路要是见到了他,怕不把他当成了野鬼,偏偏大帅那么相信他,要他寸步不离地保
护,他有甚么能耐?”
陈水沉吟了一会︰“我也不知道他有甚么本事  当年,我有甚么本领,你是知道
的了?”
团长的话,虽然有点恭维,但是很可能是实情︰“当然知道,全军上下,谁不知道
?要不然,也当不了大帅的保卫队长。”
陈水吸了一口气︰“我和大帅同村,算起辈分来,大帅长我三辈,大帅对我,恩重
如山,可是直到现在,我还因他曾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有疙瘩。”
团长像是吃了一惊︰“甚么话?”
陈水喝了一口酒︰“有一次,大帅兴致很高,我记得,二小姐那时只有三、四岁,
扎著●●,和几个小丫头逮猫儿,大帅正和几个大帽子在说闲话,二小姐奔了进来,模
样可爱,所有人轮流揪她的瓢瓢儿,我和边花儿都侍之在侧,大帅就是那时说的这句话
。”(二小姐头发扎了短小的“马尾”,在捉迷藏,大帅和几个大官、大人物在闲谈,
所以大人都争著去捏二小姐的小脸,表示亲热。)
陈水又喝了一口酒,神情仍然有点愤愤不平,可知大帅的那句话,给他的刺激,非
同小可。
我和团长都没有催他,他清了清喉咙,才道︰“大帅把二小姐高举起来,对客人道
︰‘我两个女儿,还是小的可亲可爱,就像我两个保卫队长,小的比大的有能耐一样。
’我一听这话,当时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帅,小人不服。’大帅瞟了我一眼,直指
著我道︰‘别看上秤,你一个顶他七八个,真要是动起手来,你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自然不能和大帅辩,只是涨红了脸,那年我多少岁?还是血气方刚,怎忍得下这口气
?”
陈水当时,不但脸涨得通红,而且双手紧握著拳盯著边花儿看  边花儿好像没有
名字,虽然他官拜少校副队长,可是自上至下,都就他生理上的特徵,叫他边花儿。而
且,他的编制,虽然是在保卫队,事实上,他从来不归队,只是寸步不离地跟著大帅,
是大帅名副其实“贴身侍卫”。
对这种情形,陈水早就心存妒忌了,他和大帅是同村人,又有亲戚关系,他又这样
神威凛凛,是人见了他,都不免楞上一楞,理应大帅更应该相信他才是,可是大帅更相
信边花儿。
陈水到这时,才算详细形容了边花儿的外型。
原来边花儿身高不满五尺,又黑又乾,像猴子比像人还多,秤起来,只怕还不满六
十斤,又瞎了一只眼睛,没瞎的那只,也是白多黑少,怪异莫名。
第三部:深藏不露的高人
那时,大帅这样说了,陈水双手攥紧了拳头,拳头就比边花儿的头还大,这样的拳
头,一下子敲到了边花儿的头上,只怕就把他的头打得陷进脖子去。
大帅看了陈水的神情,呵呵笑道︰“不服?”
陈水大著胆子︰“不服。”
几个大人物都道︰“那就让他们比一比。”
看大帅的情形,也有意要陈水和边花儿动手比试一下,陈水在那时,更是磨拳擦掌
。大帅向边花儿望去,像是在徵求边花儿的同意  这更令陈水气恼,因为大帅只要下
一个命令就行,何必那样礼遇。
边花儿一直垂著双手站著,一动不动,像是发生的事和他完全无关一样,直到大帅
向他望来,他才转到大帅身前,屈一腿跪下,说了一句只有大帅一个人才听得懂的话。
大帅一听,竟然立时一摆手道︰“你不愿动手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边花儿答应了,又站回大帅的身后。
这一来,不禁令得所有人,都讶异莫名,一个大人物说了一句︰“副队长是裸裸人
。”
边花儿居然没有直接回答,还是大帅代答的︰“谁知道他是甚么人,倒有点像裸裸
。”
陈大帅的话,令得几个客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觉得全然不可思议,因为贴身侍
卫的地位何等重要,若是来历不明之人,怎能信任,像陈水那样,是同村人,又是晚辈
,自然会忠心耿耿;连侍卫是甚么人都不知道,怎么可以付以重任?
可是看大帅的情形,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只有陈水双
手握拳,指节骨发出“格格”声,他沉不住气,道︰“请大帅下令,我非得和副队长比
一比!”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鼓著怒意,看来神威凛凛,像是怒目金刚一样,而边花儿身型
又乾又瘦,看起来,陈水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像小鸡一样提起来。
陈大帅听得陈水那么说,眉头一皱,有点恼怒︰“你怎么没完没了,说不比,就不
比了。”
一看到大帅动了怒,陈水自然不敢再说甚么,可是仍不免对边花儿怒目而视,大帅
像是知道陈水的心意,又喝道︰“你不准找边花儿的麻烦,不然,我赶你出部队,回乡
下耕田去。”
一听得陈大帅这样说,陈水更是觉得委曲无比,当时不出声,后来,自然不肯遵守
大帅的命令,拼著受罚,也要找边花儿比试一下。
这一段往事,看来连团长也不知道,所以他一面喝酒,一面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
问︰“后来较量了没有?”
陈水直到这时,神情仍不免愤然︰“没有。这边花儿和大帅寸步不离,别说大帅独
睡,就算大帅有女人侍寝,他也照样不离大帅五尺,我几次在他面前做鬼脸,做手势撩
拨他,他单著一只怪眼,只装看不见,恨得我牙痒痒,也咬这龟儿子不得。”
我在听到他形容了边花儿的体型之际,就联想到了殷大德这个银行家,也有一个类
似的贴身侍卫,是裸裸人,身手极好,连白奇伟这样的身手,都一照面就败下阵来,不
知两者之间是不是有关联?
当时,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十分在意,因为裸裸人很多,就算两者都是裸裸人
,也不一定是有关的。
这时,令我心动的是,边花儿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他长年在大帅府中,自然有
机会接触到大小姐  根据陈水的叙述,他和大小姐的关系,十分密切,甚至曾单恋大
小姐,那么,我的设想就可以成立︰大小姐在帅府时,已学会了一身本领,那自然有可
能解救了受重伤的白老大,发展我们曾推测过的那种事情了。
所以,陈水的叙述,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问︰“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陈水道︰“我多方面打听,才知道他跟了大帅很久了,曾立过三桩大功。第一件,
大帅还是师长的时候,有一次带了一个连去打猎,被一个团围住了要缴械,眼看大帅就
要成俘虏,边花儿突然冒了出来  他只是一个大头兵,说是别看他个子小,背起了大
帅硬夺围,跳跃如飞,说是身影比鎗子儿还快,硬是叫他背著大帅脱了险。”
团长伸了舌头︰“这功劳可就大得紧了。”
陈水的神情有点沮丧︰“第二件,是他奉大帅之命,行刺当时的督军,听说,倏去
倏回,还提著大帅要除去的那督军的人头来见的。”
团长默然不语,我则不由自主,现出了厌恶的神情。
军阀割据一方,全靠手中的武力,是典型的鎗杆子政权,相互之间的并吞,不绝如
缕,下级反上司,友军变敌军,这种事,司空见惯,大打翻天印,如何能一下子窜上高
位去?
陈大帅自然也不能例外。
陈水停了一停,忽然有疑惑的神色,这才道︰“第三桩大功,是在狼口中救了大小
姐。”
我吃了 惊︰“这……只怕是夸大了,大小姐在帅府养尊处优,如何会叫狼叼了去
?”
陈水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他的手大得惊人,又因为瘦,指节骨突得甚出,看来
相当骇人。他道︰“大小姐自小好动,那年,我还没有进城,是听人家说的,大小姐八
岁,常只带几个人入山游玩,有一次,就叫狼叼了去,急得大帅跳双脚,边花儿一声不
出,就进了深山,不但把大小姐安然带了回来,还带回了小驹也似的七条死狼  全是
叫他打死的。”
我一面摇头,一面笑︰“这就更不对了,大小姐叫狼叼走,到边花儿出马去救,其
间隔了多久?有十个大小姐,也会叫狼群吃得连骨都不剩了。”
陈水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瞧啊。我这时也这样问说这件事的人,那人说事情
就是这样。后来我趁一次机会问大帅,大帅说︰‘是啊,边花儿救过我,也救过月兰,
那一遭,月兰满山乱走,叫狼叼了去。’我就拿你刚才说的话问大帅,同时斜眼看著边
花儿。”
我催道︰“究竟是甚么原因?请快说。”
陈水叹了 声︰“大帅说:‘边花儿知道月兰野得很,从她小时候,就教了她不少
防身的法门。陈水,你别不服气,边花儿法门多得很,熊罴虎豹,他都有本事把它们当
小猫儿耍,他可是个能人。’大帅不会乱说,我也只好相信了。”
我听了这话,更是兴奋,因为证实了我的猜想︰大小姐在帅府之中,自小就得过异
人传授的。
至于那个备受大帅赞赏的边花儿,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能人,深藏不露,单看他坚决
不和陈水比试这一点,已可以证明他非等闲之辈,至少比起陈水,高明了不知多少。
那时白素不在,所以只是我一个人高兴。
陈水又说一些闲话,才又道︰“不过,大帅真是相信他,在最危急的关头,把二小
相交给了他,要他保二小姐安全脱险。”
我一听这话,就立时道︰“这是那年正月初一的事,团长也有份  ”
我话没有说完,就住了口,因为我看到团长有坐立不安的神情。事情虽然过去了许
多年,但当年的叛变行为,毕竟不是很光采。我停了一停,改口道︰“照说,陈兄你和
边花儿,都是能人,应该可以保得大帅平安脱险的。”
陈水听了,长叹了一声,那一下长叹声,苍凉之至,可知他直到这时,回想起往事
来,心中还是无限凄酸。他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团长在这时,接上了口︰“人人都知道帅府保卫队长陈水,双鎗齐发,指东打西,
指南打北,威势如同天神,所以在行动之前,布置了二十个敢死队,专对付老哥你,可
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干上,你老哥人在哪里,怎么迟迟不出现?”
陈水听了团长的话,更是难过激动之极,老大的骨架子,竟然剧烈地发起抖来,手
中端著的一杯酒,也洒出不少来。
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托了一托,帮助他喝了这杯酒,心中大是奇怪,因为听来,
像是陈水在这次事变之中的失了职。
陈水喝了酒,又长叹一声,才道︰“真是时也命也,当时,如果我和大帅在一起,
凭我这大个子,挡也替大帅挡了那三鎗。”
团长补充︰“三个神枪手打冲锋,一冲进去,见了大帅就开枪,边花儿行动极快,
挡在大帅身前,居然接了两鎗,可是他身形太矮小,三鎗之中,有一鎗还是打中了大帅
的胸口,那时,二小姐正拉著大帅,要去看放炮仗  就是用炮仗声作掩护冲杀进来的
。那三个神鎗手只有机会每人射了一鎗  。”
我听得惊心动魄︰“何以不继续?”
陈水吞了一口口水,接了上去︰“三个人的额上,都被一柄小飞刀钉了进去,直没
至柄,立时气绝,哪里还能再放第二鎗?边花儿明明中了两鎗,但不知中在何处,他仍
然抱著二小姐,扶著大帅,进了内书房,这时我也……赶到了。”
我和团长一起向他望去,他作为保卫队长,在大帅中了鎗之后才赶到,自然是失职
了,变故骤生之际,他在甚么地方?
我们的眼光之中,都有询问的神色,陈水又长叹一声︰“真是造化弄人,大年三十
晚上,我一个人吃了一副冰糖肘子,吃得拉了肚子,正蹲在茅房,听到声响,只道是放
炮仗,直到辨出了有子弹的呼啸声,赶将出来,大帅已经中鎗了。”
我听了之后,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陈水一再说“时也命也”,又感叹“造化弄
人”,真有道理。
他吃坏了,腹泻,在厕所中,不能在叛兵攻进来的时候,尽他保卫队长的责任。
这真是典型的造化弄人。
三个人之间,一时谁也不想说话,只听得“啯啯”的喝酒声。
过了好一会,陈水才道︰“那时,敌人如潮水一样涌进来,见人就杀,我手下十来
个人,死命顶著,我来到大帅身边,大帅胸口那一鎗,正中要害,他已奄奄一息,我见
他紧握著边花儿的手,颤声道︰‘你保月梅……逃生,去找她姐姐……月兰幸亏不在…
…快走。’边花儿还想带著大帅一起走,大帅一声长笑︰‘我怎么对人,人就怎么对我
,不冤  ’他下面一个‘枉’字还没说出口,就咽了气。”
陈水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默默喝酒。团长道︰“后来你领著部下,凶神恶煞一
样冲杀了出来,听说死在你枪下的不下百人。”
陈水声音嘶哑︰“大帅一死,我红了眼,只想找人拼命,谁还去数射中了多少人,
不过,等到冲出来,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身上还挂了六处彩,能留著这条命到现在,
算是异数了。”
团长道︰“大帅托边花儿保二小姐逃生,倒没有托错人,二小姐毕竟逃了出去。”
陈水点头︰“是,可是不知道她们姐妹是否曾相会?”
我这时,已知道大小姐叫陈月兰,二小姐叫陈月梅  她也就是韩夫人。
看来陈水十分关心二小姐脱险后的情形,所以我道︰“据我所知,二小姐后来嫁了
一个姓韩的袍哥大爷,是甚么三堂主,情形很不错,不过,那位堂主也死得早,我曾见
过她一次,她带了一个姓何的助手,来请我到苗疆去找她姐姐。”
我对二小姐的所知,也到此为止,连那个“姓韩的三堂主”究竟是甚么角色,也查
不出来。
陈水听了我的话之后,怅然半晌  在那段时间之中,自然又报销了不少老窖泸州
大曲,这才感叹道︰“她们姐妹,到底没见到面。”
这时,我心中略为一动,眼前像看到了当年发生在大帅府中动乱时的血腥画面一样
。那时,二小姐还小,只不过七、八岁,而就在她的身边,发生了这样惊人的变故。她
的父亲,平日是充满了权威的象徵,可是在中了鎗之后,也一样会流血丧生。这对于她
幼小的心灵,是极其可怕的刺激,必然终生难忘。
月梅父亲在临死之际,把她交给了边花儿,要边花儿带著她,去找她的姐姐,父亲
的临终遗言,她必然每一个字,都牢记于心,所以,她要去找姐姐的愿望,一半是为了
她幼儿时姐姐对她好,另一半也必然是一种心愿  在她的潜意识之中,认定了姐妹相
会,是完成了惨死的父亲的一个遗愿。
真可惜当时完全不知道其中有那么多曲折,不然,根本不必和白素到书房去商议,
立时就可以答应她的要求,一起到苗疆去。
虽然,到了苗疆,未必找得到大小姐,未必姐妹重逢,但至少也可以知道边花儿带
著二小姐逃离大帅府之后的情形,尤其可以更多了解那个神秘的异人边花儿的一切。
这个单眼异人,在整件事情中,应该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他极有可能,是大小
姐的师父,在大帅府中,传授了大小姐一身武艺,就像是一些小说中的情节一样。
如果说,发掘出整个故事来的过程,像是要完成一幅几千块碎片组成的拼图,那么
,这位边花儿先生就是主要的一块碎片,有了它,就可以在它的周围,凑上许多其他的
碎片,形成一小幅,对完成一整幅的拼图,有巨大的帮助。
可是,等我在陈水的口中,得知这一切时,韩夫人已不告而别,再也找不到她了。
韩夫人在我这里得不到帮助,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在何先达的陪伴之下,到苗疆去
找她姐姐去了,想到她有蛊苗的那只宝虫防身,也不会有甚么意外,只是不知道她是否
找到了姐姐而已。
事情发生到这里,出现了相当奇妙的局面︰不但是韩夫人想找她姐姐,连我们,也
十分需要见一见大小姐,因为大小姐是一个更重要、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关键人物  
如果她还在世上的话,一见到了她,有可能所有谜团,都迎刃而解。
当下,陈水和团长又说了不少话,当年发生在边远地区的许多事,听来颇有些匪夷
所思的,但是和故事无关,所以不必记述了,有一些,当时听了,认为无关紧要,后来
才知道大有关系的,在以后故事的发展之中,自然会“到时再说”。
一直等他们告辞之后,我仍然独自一人,缓缓喝著酒,白素这才回来,我一把拦住
了白素,就把陈水所说的一切,转述给她听。
白素听得十分用心,因为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发生在大帅府的事,等于是她外公家
的事。虽然她对我的假设,还抱著怀疑的态度,但多少也有些认同,自然比常人格外关
心。
等我说到大小姐肯定曾在那边花儿处学艺之际,白素的神情更是紧张。等我讲完了
之后,她第一句话就道︰“那异人一定是裸裸人。”
我扬了扬眉,她继续道︰“假定大小姐和爹,住进了裸裸人烈火女所住的山洞,那
就有得解释了  她师父是裸裸人,自然她对裸裸人有好感,更有可能,她在师傅处,
学了流利的裸裸语。”
白素的这个分析,十分有理,所以听得我不住点头,白素的情绪,显得十分亢奋 
 她是一个典型的处变不惊的人,可是这时,事情可能关系到她生身之母的秘密,她也
不禁有点沉不住气,不但来回走动,坐立不安,无意识地挥著手,而且,自我的手中,
接过杯子去,一下子就把那么烈的烈酒,喝了一大口。
她在把烈酒吞了下去之后,才吁了一口气︰“我要立刻把这一切告诉哥哥  他一
直对自己小时候头发被剃成‘三撮毛’,有点耿耿于怀,如果他知道有这样一个异人,
就不会见怪了。”
白素要立刻和白奇伟联络的理由,自然是不成立的,其实也根本不成理由,她只是
急于想把这些资料告诉白奇伟而已。
和白奇伟联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也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在电话中联络上
,他人在印尼,参加一项大型的水利工程。
当时,长途电话的通讯,哪有现在这样方便,而且,效果也不是很好(人类的科学
,还是进步得相当快的),所以把一切情形,告诉了白奇伟,花了两小时多的时间。
白奇伟听了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裸裸人!殷大德的那个贴身侍卫,就是裸裸人
,身手之高,难以形容。”
我和白素还未曾想到这有甚么联系,白奇伟又道︰“我去见一见殷大德,见一见那
裸裸人,或许他能知道那边花儿的来龙去脉。”
白奇伟在印尼,离殷大德的大本营所在国不远,他说要去见殷大德  目的是见那
个裸裸人,自然十分方便,所以我和白素,都没有异议。
当时,我嘱咐白奇伟,如果没有结果,就不必再联络了,如果有结果,请尽快告诉
我们。
结果,白奇伟用了又快又直接的方法,两天之后,他出现在我们的客厅里。
他一进门,从他兴奋的神情上,已然可以知道,他必然大有所获,可是他却先不说
话,只是一个劲儿喝酒,我好几次要催他开口,都被白素阻止了。
一直等他喝了大半瓶酒,他才用手背一抹口︰“要简单说,还是详细说。”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先说结果,再详细说。”
这是很正常的要求︰我们心急想知道结果,但是又想知道详细的情形。
白奇伟听了之后,皱著眉,看得出他绝不是在卖关子,只是在想该如何说才好。过
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声︰“没有结果。”
我和白素,都大失所望,竟至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直视著他。
白奇伟吸了一口气︰“得了不少资料,可是如何得出结论,还要大家商量。”
他既然这样说,我们也无法可施,只好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白奇伟道︰“我一和殷大德联络,他就表示无限欢迎,他对当年阳光土司的救命之
恩,真是可以说是没齿不忘,也真不容易了。”
白素点了点头,她也曾见过这个如今宣赫一时的银行家,可以肯定这一点。
和殷大德联络了之后,白奇伟就动程去见他,殷大德亲自来机场迎接,白奇伟这才
知道殷大德在这个国之中的地位之高  殷大德的车子,竟有足足一个摩托车警队开路
,根本不理会红灯绿灯。
令得白奇伟意外的是,那个不离殷大德左右的裸裸人,竟然没有和他在一起,白奇
伟此来目的,就是见这个裸裸人,自然著急,所以他 上了车就问︰“你那位裸裸人保
镖呢?怎么不见?”
殷大德笑著道︰“怕你不愿意见到他,所以就没有叫他跟著。”
白奇伟吁了一口气︰“怎么会不愿意见他?我就是为了找他才来的。”
他这样说了之后,看到殷大德呆了一呆,他又道︰“我不是来见你,特地是来见他
的。”
他一强调,殷大德的神情,更是踌躇,白奇伟发急︰“怎么,有甚么难处?”
殷大德勉强笑了一下︰“白先生,上次这裸裸人得罪了你,你……大人大量,不必
计较了,如何?”
第四部:独目天王的再传弟子
白奇伟一听得殷大德这样说,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已的来意,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忙道︰“我当然不是来找他晦气的,真的有事情要向他请教。”
白奇伟说得虽然十分诚恳,可是殷大德还是不很相信。白奇伟是公子哥儿,怎会有
事情向一个裸裸人请教?
白奇伟看出他的疑惑,就又道︰“我和裸裸人的关系虽然深切,可是并不会说裸裸
话  ”
殷大德自然知道白奇伟和裸裸人有纠葛,因为他在被阳光土司(白老大)救出来的
时候,曾见过小时候的白奇伟,留著裸裸人的特有发式“三撮毛”,所以他忙道︰“行
。我替你传译,裸裸话我是精通的。”
两个人说著,车子已直驶进殷大德的巨宅,殷大德在当地有财有势,巨宅也大得惊
人,单是花园,就一眼望不到围墙的边儿。
花园中有带著狼狗的保卫人员,数量极多,几乎像是小型的军队了。
在大洋房的门口一停车,就看到人影一闪,那裸裸人也来到了车前,殷大德十分自
豪︰“对我真是忠心耿耿,如果有人向我开枪,他一定会挡在我身前。”
白奇伟十分自然地点著头,因为他想到了陈大帅身边的那个裸裸人,确然是替大帅
挡了两鎗的,看来裸裸人有对主人忠心的特性,也或许是裸裸人对汉人一直十分敬仰,
可是又一直受无良汉人的欺负,所以遇上有平等待他们的汉人时,他们就会感恩图报。
白奇伟当时一见了那裸裸人,不等车子停定,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向那裸裸人一扬
手,大声道︰“你好。”
白奇伟十分好意的打招呼,可是对方显然不习惯这种方式,白奇伟手才扬了起来,
那个子小得像猴子一样的裸裸人,一下子后退,行动如飞。殷大德忙下了车,大声叫了
几句,那裸裸人仍然神情犹豫,慢慢向前走来。白奇伟这才觉察到自已的方法不对,他
想了一想,双手抱拳,向对方拱了拱手  这拱手为礼的古法,裸裸人倒是懂得的,想
来是他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的礼遇,所以一时之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才好。
殷大德走了过来,说了几句话,裸裸人回答了,又向白奇伟不住点头,殷大德和白
奇伟一起进了屋子,裸裸人紧跟著,等到在华丽的大堂之中,分宾主坐下,白奇伟就急
不及待地提出了他的问题。
他一面问,一面还做手势,指著眼睛,又站起来,抡拳撩脚。殷大德就替他传译。
白奇伟才说了一半,那裸裸人就大叫了起来,叫的话白奇伟自然听不懂,只见殷大
德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望向白奇伟︰“你问的那人,十分有名,是他们裸裸人,有很
威武的名字,叫‘独目天王’。”
白奇伟一下子就有了收获,自然高兴之至,忙道︰“要他把这独目天王的 切资料
,都告诉我。”
白奇伟叙述他见那裸裸人的经过,说到这里时,我和白素互望一眼。
独目天王,这名字确然十分威武,也大有气派,和他在大帅府之中,被人叫作边花
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白奇伟的要求,由殷大德译了之后,那裸裸人却十分踌躇,说了一番令白奇伟十分
失望的话,殷大德也十分失望︰“据他说,这独目天王是他们裸裸人中的异人,自小不
和人生活,是和野兽一起生活的,行踪不定,出没无常,遇上族人有甚么不幸,需要帮
助时,他就会出现来帮助人。”
那裸裸人神情肃穆,又说了一番话,殷大德的转述是︰“可是听说独目天王,早就
离开了苗疆,说是到汉人那里当兵去了,走的时候,还曾有过盛大的跳月会,一去之后
,就再也没有在苗疆出现过。”
白奇伟皱著眉,指著那裸裸人,问:“你这一身武功,不是独目天王教的吗?你是
从哪里学来的?”
殷大德把白奇伟的问题繙译了,那裸裸人黝黑的脸上,现出了为难之极的神情来,
双手抱住了头,不断地摇动著身子,姿态怪异莫名。
股大德在连连追问,那裸裸人忽然极急地爆出了 连串的话来,白奇伟虽然听不懂
,也可以知道他是不肯说自己的武功自何而来的。
白奇伟不等殷大德繙译,就道︰“不行,非说不可,这事情重要之极。”
他在这样的时候,看到殷大德的神情,十分犹豫,他就又问︰“怎么啦?有甚么难
处?”
殷大德苦笑︰“他说,他曾在烈火前罚过誓,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一身本领是怎么
来的,不然,身子会被烈火烧成飞灰  这是他们裸裸人的信仰,他们心中的神,就叫
烈火女。”
白奇伟道︰“给他好处,求他都不行?”
殷大德叹了一声︰“他刚才说了,要是再在这个问题上逼他,他立刻就离开。”
殷大德顿了一顿,又道︰“他行动如飞,只要是他想走,只怕很难留得住他。”
白奇伟心想,他要是出手,或许可以留得下这裸裸人,可是留下了又有甚么用?总
不成严刑拷打,逼他说出一身武功的来历?
白奇伟叙述到这里,望向我和白素,问︰“你们可知道我为甚么想弄明白这裸裸人
的武功来历?”我和白素都没有出声,只是作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白奇伟道︰“一开始,看见这裸裸人有那么高的身手,我料想他可能是独自天王的
弟子,可是后来知道独目天王离开了苗疆之后,没有再回去过,他也不知道独目天王进
了大帅府,那么,这裸裸人的武功来历,就只有一个可能,所以我非知道不可。”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来︰“这裸裸人,是独目天王的再传弟子。”
白奇伟一听,现出十分激动的神情,握著拳,用力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叫道︰“正
是,他应该是独目天王的再传弟子。”
在他叫了这句话之后,我们都一起静了下来,因为事情有了惊人的发展。
我们都不约而同,选用了“独目天王再传弟子”这样的句子,自然是因为在下意识
中,不想提到一个极关键性的人物的反应。
而等到我们定下神来时,这种反应自然也不会再持续,所以我先道︰“独目天王授
艺给陈大小姐,这裸裸人的一身武功,是从陈大小姐那里来的。”
白素兄妹,在刹那之间,脸都涨得通红,也不知是为了兴奋还是紧张。
这自然关系重大之至。
因为我们的假设之一是︰陈大小姐,可能是白素兄妹的母亲,由于不明的原因,没
有和白老大 起离开苗疆。
白素曾感到十分害怕︰“陈大小姐不离开苗疆的唯一原因,看来是她已经死亡,确
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而如果这个裸裸人的武功,是从陈大小姐那里来的,那绝不可能是陈大小姐和白老
大在苗疆的那一段日子中发生的事,必然是在白老大带了白素兄妹离开之后才发生的。
那也就证明,至少在白老大离开之后的若干年,陈大小姐仍然生活在苗疆,并没有死。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