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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

_5 倪匡(当代)
笔现款,举家迁离了苏州,他们离开了中国,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到了甚么地方
定居了,我后来查访了许多人,只知道他们离开国境之后,第一站是香港。
在香港之后,有人在日本看到过他们,再接著,他们到甚么地方去,再没有人知道
,他们可能在南美洲的某一个国家中,与世隔绝地生活著。
不幸的遭遇,有时也可以转变为幸事的,因为在他们离开了一年之后,整个中国大
陆,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多和王家一样的家庭,因为社会制度的改变,而被无情
地打击得飘零四散,家破人亡。
比较起来,王家能及早离开,那自然又是幸运的了。
当时,我在离开了王家之后,仍然回到了叶家,又住了好几天,一直等到叶老太太
的一位兄弟,从南洋赶了回来,接管家事,我才向他们告辞。
而在那几天中,我每看到了叶家敏的时候,我的眼光绝不敢与她接触,因为这件事
的始末,她也知道,而且,她早已相信了,而我却不信。
第七部:河上的葬礼
固然,我信不信,于事无补,就算早巳深信,也没有这个力量,可以劝叶家祺回到
芭珠的怀抱中去,但是我却总有做错了甚么的感觉。
直到我要离去了,我才找个机会和家敏单独在一起。
当家敏听到我要到云南去的时候,她哭了起来:“你为甚么要到那么可怕地方?为
甚么要去?”
我怅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为甚么一定要去,但是我却知道一点:我实在是非
去不可。家敏,你一定会明白我心情的,我实在非去不可!”
叶家敏哭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点头道:“我明白。”
我苦笑了一下:“那么,你别对任何人说起。”
叶家敏点了点头,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望了我好一会,然后道:“卫家阿哥,如
果你在那里,也爱上了一个苗女的话,那么,你千万不要变心!”
她是嘱咐得如此一本正经,我自然也笑不出来。
我道:“我明白了,我会写信给你,我会将我的发展,逐点告诉你的。”──然而
,我却并没有实现我的诺言,我一封信也不曾寄过给她,一封也没有。
而当时,我和叶家敏分手的时候,我们两人,谁都未曾想到,我们这一分手,竟会
再也不曾见过面。
在我和叶家敏告别之后的第二天,我离开了苏州。
半个月之后,我使用了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终于我来到了叶家祺到过的那条河边
,并且,还找到了他们曾驻足的那一个苗砦,和他们当时所住的房子。
那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那条河十分宽,但是河水却十分平静,而且清澈得出奇
,芭蕉和榕树,在岸边密密层层地生长著,各种各样羽毛美丽得令你一见便毕生难忘的
鸟儿,根本不怕人,而且不论甚么花朵,在这里也显得分外地大。
那真是一个奇异而美妙的地方,如果人间有仙境的话,那么这地方实在就是仙境了

我之所以觉得那地方像仙境,不但是由于那地方的风光好,而且,还由于那地方的
那种特有的平静,在人和人之间,根本不必提防甚么。
当时的苗人,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淳朴,最肯助人,和最有道德观念的人,(虽然他
们有些道德观念,在我们看来是可笑和愚蠢的),人们可以说是完人。
我就在叶家祺曾住过的那间屋中住下来,我向这个砦中的苗人,打听叶家祺提到的
那一族苗人的事情。可是接连几天,我在他们口中,却甚么消息也得不到。
这些苗人,他们肯告诉你任何事情,但就是不肯和你谈起那一族善于施蛊的蛊苗。
而且,当你提起蛊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只是在突然之
间停止讲话,然后用惊恐的眼神望定了你,使你感到毛骨悚然。
我在苗人的口中,问不出甚么之后,就决定自己去寻找。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我划
著一只独木舟,慢慢地向河的上游划去,我相信那正是叶家祺经过的途径。
当我的独木舟,划出了半里许的时候,突然在身后,有人大叫我,我回过头去时,
看到有两只独木舟,正以极高的速度,向我追了过来,追来的独木舟,是由四个人划著
的,而在舟上,另有两个老者。
他们很快地追上了我,那两个老者伸手抓住了我的独木舟,道:“先生,你不能去
,连我们都不敢去的地方,你绝不能去的,你是我们的客人,你不能去!”
我在来的时候,曾经过昆明,一个父执知道我要到苗区去,曾劝我带多些礼物去送
人,而我接受了他的劝告,所以我很快便得到了苗人们的友谊。
这时,那两个老者,的确是感到我再向前去,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是以才赶来
警告我的。我当然十分感激他们,但是我却也不能接受他们的意见。
我只是笑著:“你们别紧张,我想不要紧的,我认识猛哥,也认识芭珠,我更认识
他们的父亲,我像一个朋友那样去探望他们,不要紧!”
那几个苗人,一听到我提起了“猛哥”、“芭珠”这两个人的名字,面色便变得难
看之极,那两个老者也松开了手,其中一个道﹔“你千万要小心,别爱上他们族中的任
何少女,那你或者还有出来的希望!”
我道:“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小心的。”
那两个老者,这才又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有了他们这一番警告,我的行动自然更
加小心,我一直向上游划去,夜越来越深,月色也越来越皎洁,河面上十分平静,直到
我听到了那一阵歌声。
那毫无疑问是哀歌声,它哀切得使人的鼻子发酸!
我那时心情不好,但是也决不致于伤心流泪。可是,在我听到了那一阵哀歌声之后
,我却不由自主间,鼻子发酸,落下泪来。
我仍然向前划著,而哀歌声听来也渐渐地真切。
那实在不是在唱歌,而是有许多人在肝肠寸断地痛哭,令得人听了,不得不陪著来
哭,我抹了几次眼泪,我将独木舟划得更快,向上游用力划去。
这时,已经是午夜,那夜恰好是月圆之夜,等到我的独木舟,转过了一片山崖之后
,我已然可以看到河面上出现的奇景,我首先看到一片火光,接著,我看到了一只十分
大的木筏,足有廿尺见方。
在那木筏上,大约有七八十人,每一个人都唱著,用手掩著面,而在每一个人的身
边,都插著一个火把,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哀痛欲绝的神情。
在木筏的中央,有四个少女,头上戴著一种雪也似白的花织成的花环,她们正在唱
著歌,她们一面唱歌,一面流著泪,而在她们的脚下,则躺著另一个女子,那女子躺在
木筏上,一动也不动的,像是在沉睡。
木筏停在河中央不动,因为有四股长藤,系住了岸上的石角,而当我的独木舟,越
划越近之际,木筏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在向他们接近。
当我来到离木筏只有十来尺之际,我已经看清,那躺在四个少女中间的女子,正是
芭珠,芭珠的身子,盖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只有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色,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就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她闭著眼,她的那样子
,使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我的眼泪,立时便滚滚而下,那是我真的想哭,
所以才会这样流泪的。
我一面哭著,一面将独木舟向木筏靠去,一直等到了一上了木筏,才有人向我看了
一眼,向我望来的,正是猛哥,猛哥一看到了我,略怔一怔,想过来扶我。
但是,我却用力一挥手,近乎粗暴地将他推了开去。
我像是著了迷一样,又像是饮醉了酒,我直来到了芭珠的面前,然后,连我自己也
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我和著那四个少女的歌声,也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只是那四个少女在唱著哀歌,突然加进了我这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之后,哀歌
的声音,听来更是令人弦震地哀切,所有的人,也哭得更伤心了。
我唱了许久,然后,伏下身来,我用手指轻轻地拨开了芭珠额前的头发,在月色下
看来,芭珠就像是在熟睡,像美丽得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
而如果我的一吻可以令得她醒来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吻她的,但是,她却
是不会醒的了。
而且,她是被我最好的朋友所遗弃的人,我心中的感情,实在很难形容。
我并不是一个好哭的人,然而,我的泪水却不住地落下,滴在她的脸上,滴在她身
上的花朵上,我不知时间之既过,直到第一丝的阳光,代替了月色。那四个少女的歌声
,才突然地转得十分柔和起来。
我住了口,不再唱,也不再哭,沉醉在那种歌声之中。
那种歌声实在是十分简单,来来去去,都是那两三句,可是它却给人以极其安详的
感觉,令人听了,觉得一切纷争,全都归于过去了,现在,已恢复平静了。
那四个少女唱了并没有多久,太阳已然升起,河面之上,映起了万道金光,那四个
少女将芭珠的尸体抬了起来,从木筏上,走到了一艘独木舟之中。
我还想跟过去,但是猛哥却一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声音道:“谢谢你来参加芭珠的丧礼,但是你不能跟著去,只
有圣洁的少女,才能令死者的灵魂,不记得在生时的痛苦,永远安息。”
直到这时,我从一听了哀歌声起,便如著了迷一样的心神,才恢复了清醒,我急急
地问道:“猛哥,告诉我,芭珠为甚么会死的?她可是──”
我本来想问“她可是自杀的”,但是我的话题还未问出口,猛哥已然接上了口:“
她是一定要死的。”
我仍然不明白,追问道:“那,算是甚么意思?”
猛哥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他在叙述一件许多年前的往事,他道:“芭珠用了心蛊,
仍然未能使受蛊的人回心转意,她自然只好在死中求解脱了!”
我用力地摇著头,因为直到此时,我除非承认“蛊”的神秘力量是一件事实,否则
,我仍然不明白一切!
我还没有再说甚么,猛哥已经回答道:“你该回去了,我们的地方,不适宜你来,
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你该回去了,那全然是我的一番好意。”
我苦笑了一下:“不,我要弄明白蛊是甚么!”
猛哥摇著头:“你不会明白,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存在,你就像那
个绿眼睛,长金毛的人一样,他也想明白蛊是甚么,但是他无法明白。”
我忙道:“这个绿眼睛金毛的人,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我至少要见一见他才回去
,不然我不走。”
猛哥望了我片刻:“那么,你可能永远不走了!”
猛哥的话,令得我心头陡地出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来。
但我那时,实在太年轻了,年轻人行事,是不考虑结果的。
所以我仍然坚持道:“我要去,猛哥,带我到你居住的地方去,我绝没有恶意,你
可以相信我!”
猛哥道:“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么,你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你必须成为我们的
一份子,像那个绿眼金毛的人一样,永远在我们处住下去。”
我甚至不会再多考虑,便大声道:“我完全明白!”
猛哥拗不过我,他叹了一声:“好,希望你不要后悔,你要知道,我们实在无意害
人,除非有人先想伤害我们,而且,你也看到,芭珠付出的代价何等巨大,我想你会明
白。”
我也叹了一声:“我明白,我不妨对你说,我并不知道芭珠已经死了,我也不是为
了她的丧礼而来的,我来,是为了想弄明白你们那种神奇的力量!”
猛哥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著我,好半晌不出声。
然后,他才道:“你是可以弄明白的,只要你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我看你可以和那
绿眼睛的怪人做朋友,不过他十分蠢,简直甚么事也不明白!”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举世闻名的细菌学的权威平纳教授在听到了对他的这样评
论之后,会有甚么感想,而且我也想知道,平纳教授何以会在这里,是以我立时点头:
“我可以和他做朋友的,只要他也愿意和我做朋友。”
猛哥不再说甚么,我和他同上了一艘独木舟,在我们后面,还有许多独木舟,一齐
向上游划去,在划出不远之后,正如叶家祺所说那样,钻进了一个石缝。
一进那石缝之后,独木舟被水推动,自动在前进。我的心中十分紧张,因为我立即
就要到达一个极其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在那地方的人,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致人于死!
这种可以致人于死的东西叫“蛊”,然而,究竟甚么是“蛊”,却是科学所没有法
子解释的,而我,就是要找出这个解释来。而且,我还相信平纳教授,可能已经有了结
果,只不过不能脱身而已。
所以,当独木舟在黑暗中迅速地移动之际,我心中已在盘算著,我应该用甚么方法
,带平纳教授离开,好令得“蛊”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揭穿它神秘的外幕。
但是,在几小时之后,我就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完全错误了。那时,我已经进入了
那个美丽得像图画一样的山谷,而且,被分配了一间屋子,屋子的底部,是用竹子支起
来的,离地大概有七八尺高下。
我也见到了猛哥的父亲,他叫京版,是整个苗区最权威的蛊师,所谓“苗人”,实
在是一种总称,他们的种类,不下数十种之多,但是每一种,都是奉他们这一族人为神
明,绝不敢得罪。
而其他各族的酋长,往往有事来求他们,所求的是甚么事,我也不甚了解,而他们
有一个固定接见客人的地方,每一个有事来求的人,都备有极其丰厚的礼物,看到了那
些礼物才知道苗区物资之丰富,实在是难以形容,后来有一次,猛哥还曾向我展示过他
们的藏金,那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金块,足有两竹篓之多!
这一切,我都约略带过,不准备详细叙述,因为那是和整个故事没有关系。我到了
那山谷的第一夜,平纳教授在我的屋子中开始和我交谈。
平纳教授看到了我,我显得十分兴奋,他答应第二天一早,就带我去看他几年来苦
心建立的实验室,他又问我这几年来文明世界的种种新的发展情形。
他几乎不停地在讲话,令我难以插得进口,直到天快亮了,我才有机会问他道:“
教授,你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究竟甚么是‘蛊’,我想你一定明白了?”
平纳教授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立时沉默。
同时,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过了好一会,他才摇了摇头,缓缓地道:“这几年
来,我几乎是一天工作二十小时,致力于研究这件事,可是我也只不过知道蛊有八十三
种,而且每一种蛊,都有它们神奇的力量,但它们究竟是甚么,我却不知道。”
我皱起了眉,平纳教授的这个回答,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呆了片刻,才道:
“有一个年轻人,叫叶家祺,曾在这里住过,你可还记得么?”
“我记得的,而且我知道,他已经变了心,死了!”
我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大声道:“他为甚么会死的?他的尸体经过解
剖,说是因为严重的心脏病,但是我却知道,他一直壮健如牛!”
平纳教授叹了一声:“他死了,那是由于他变了心,而芭珠是会对他下过心蛊的,
中了这种蛊的人如果爱上一个女子的话,就绝不能变心,否则,他就会变得疯狂,而当
他又另娶一个女子时,他就会死。”
我大声道:“这些我全知道,我所要问的是:为甚么会如此?”
第八部:“蛊”的假设
平纳教授缓缓道:“年轻人,如果说我这几年来,一点研究成果也没有,那也是不
确实的,至少我已发现了八十三种新的细菌,是人类所还未曾发现的。”
我忙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所谓‘蛊’,只是细菌作祟,它可以看作是一种人
为的、慢性的病,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蛊的问题就是如此?”
平纳教授沉深道:“你这个问题,我实在很难回答,这正像你去问人:数学是甚么
?二加二等于四,这是数学,但是微积分,也是数学,细菌在‘蛊’中,只不过是一个
因素,实际情形,还要复杂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芭珠曾经对我下了心蛊,那么,你的意思是,我的体内,现在有
著某一种还未为人所发现的细菌在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这样说。”平纳教授回答著:“明天就可以证明给你看了,我已经搜集了八
十三种蛊的细菌标本在,明天我抽你的血,在显微镜下,或者可以看到你的血中,有著
某种细菌,那是科学研究的证明,也或者甚么都没有。”
我苦笑道:“可是为甚么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为甚么细菌在我的体内不会繁殖?
为甚么一等我变了心,这些细菌就会致我于死?难道细菌是有思想的么?”
平纳教授道:“细菌当然不会有思想,但是我认为这里的人,对于人体内最神奇的
组织,内分泌部分,有著极其深刻的认识。”
我呆了一呆:“和人体内分泌组织,又有甚么关系?”
平纲教授好一会不出声,陷入沉思之中,他足足呆了五分钟,才道:“内分泌最神
奇,现在的医学,已知道内分泌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反言之,一个人的情绪,也可
以影响内分泌。”
我仍然不明白:“那又怎样?”
“而内分泌又可以促成维生素的生长和死亡,某些人,常常因为内分泌的失常,而
陷入永远的营养不良状态之中,这种例子,屡见不鲜。”
我有点不耐烦,摊著手:“教授,你仍然未曾触及事情的中心!”
平纳教授叹了一声:“你别心急,孩子,我是在企图使你明白整件事的真相──其
实在我的心中,这也只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而已,所以为了使你明白,我不得不从头
说起。”
我苦笑道:“好,那我不打断你了,你说到内分泌对人体内的维生素,有著促成或
破坏的作用。”
“是的,由这一点看来,内分泌对于人体内的细菌或微小得看不见的病毒,也一定
有某种作用,例如说,在某种内分泌加速活动的情形下,对某种细菌或病毒,便有加速
繁殖的功效。”
我并没有打断教授的话头,我只是紧皱著眉头,用心地听著。
“我假定‘蛊’是一种可以致人于死的细菌或病毒,但是这种细菌或病毒,却只有
在某种情形下,才会在人体之内,迅速地繁殖,在极短的时间内致人于死。由于这种细
菌或病毒根本是人类还未曾发现的,所以一旦发作,也无从医治。”
我有点明白平纳教授的意思了,所以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平纳教授又道:“譬如说,你已经被芭珠下了‘心蛊’,某一种细菌或病毒,已在
你的体内潜伏著,但只是潜伏而已,直到你对一个女子变了心,你的情绪起了变化,影
响到你的内分泌,而内分泌的变化,又使得那种病毒迅速生长,到达最高潮时,你的心
脏,便受到严重的破坏,看来像是心脏病发作一样!”
我不断地深吸著气,平纳教授这几年来在这里对“蛊”进行研究,显然不是白费光
阴,因为,他已经对不可思议的“蛊”,提出了科学的解释。
虽然他的解释,还只是一种“假设”,但是这种假设,也已有极强的说服力,由此
可知,平纳教授是世界上第一个研究蛊,而且有了成绩的人。
平纳教授在停了一会之后,又道:“当然,蛊不止一种,有好几种蛊的情形,是和
‘心蛊”相类的,我相信那和内分泌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
我问道:“那么,其余的蛊,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余的比较简单,那是一种特殊方法时间控制。下蛊的人,毫无疑问在细菌学方
面,有著极其高深而神奇的认识,他们可以算出细菌繁殖的速度,可以精确地算出,从
下蛊的时候起,到细菌繁殖到足可以夺去生命的那一段时间,而在那一段时间内,如果
你回来了,那么他们就有解药,可以使中蛊的人,若无其事。”
我苦笑著:“教授,这是不是太神奇一点了么?”
平纳教授立时同意了我的说法,道:“是的,极之神奇,神奇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是那却是事实!”
我们两人,又好一会不出声,平纳教授才又道:“孩子,现在你明白了么?我想,
我即使再过十年,再下十年功夫,也不见得能提出一个完整的报告。”
我忙道:“事实上,你现在的假设,已经使我不虚此行,我相信叶家祺的确是因为
变心,由情绪影响了内分泌,是以才会猝然致死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些。”
我勉强笑了一下:“教授,如果我现在,去进行验血的话,我当然可以被查出,在
我的血中,有著一种不知名的细菌存在于血中的了,是不是?”
平纳教授道:“在理论上来说是如此,而事实上,我对你说‘细菌’,只不过是为
了讲述的方便而已,那事实上不是细菌,是极小极小的一种病毒,那几乎是一种不可捉
摸的东西,显微镜下也看不见,真不明白他们何以对之有如此深刻的研究!”
我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两人,默然相对,后来,又在一种极其迷惘的心情中,睡著
了。第二天,平纳教授带我参观了他的工作,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工作设备。并不简
陋,而十分完善。
那是他进入苗区之际,已然存心对“蛊”作深入的研究的缘故。而他在进入中国苗
区之前,他曾在新加坡停留过一个时期,观察过三个“怪病人”。
那三个怪病人就是中了蛊的,所以他对“蛊”的概念,早已形成,他自然也是有准
备,才进入苗区的。
他给我看八十三种“病毒”中,通过他的显微镜,可以拍摄下来的三十多种照片,
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当然看不出甚么名堂来,要他逐个向我解释。
在他的解释中,我才知道了在八十三种“蛊”中,“心蛊”还不是最神妙的一种。
有的酋长,带了他的部下来,要求下“叛蛊”,如果他的部下,对他叛变的话,那么,
“蛊毒”就立时发作。
还有一种,是惩罚对神灵不敬的“蛊”,更有一种,是惩罚偷窃的,林林总总,难
以尽述,光是时间控制的“蛊”就有好几十种之多,多到记不清。
而每一种“蛊”的“培养剂”都不同。
大体说来,每一种“蛊”都以一种虫做它的“培养剂”,有的是蜘蛛,有的是蝎子
,还有许多,是见也未曾见过的怪虫,有一种可以控制时间最久的“蛊”,可以在三年
之后发作,它的“培养剂”看来像一片树叶。
但是那却不是树叶,事实上,那是一只像树叶的蛾。而且,也不仅是虫,而且还有
各种各样的动物内脏,例如“心蛊”的“培养剂”,就是一种雀鸟的心。
平纳教授也指给我看那种雀鸟,那是一种十分美丽的小鸟,羽毛作宝蓝色,鸣叫声
十分动人,若是说那种雀鸟的心脏,可以培殖一种细菌,而这心脏又可以经历许多年,
仍然保持鲜红色,而那种细菌又可以使人在对情人变心时死去,那么除非这个人曾和我
有同样的经历,否则实在无论如何不会相信。
我在那整整的一天中,听平纳教授讲解有关“蛊”的一切,如同在做一个恶梦,我
只是不断地苦笑。最后,到了傍晚时分,平纳教授才向我提出了一个极之严重的问题来
:“你不是准备在此长住吧?”
我怔了一怔,然后才回答他道:“当然不,我要走的,而且,我想明天就走,因为
我来这里的目的已达,我已知道‘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平纳教授有点悲哀地望著我:“我想你不能够出去,他们对于他们的秘密,看得十
分严重,你既然来了,想要出去,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禁呆了半晌,抬头向外望去,晚霞满天,整个山谷,全在一种极其异样的气氛
之中,要翻过山岭离开这个山谷,几乎没有可能,而如果想由唯一的通道出去,那当然
不能偷出去,而必需与他们讲明才是。
我想了一想:“教授,我想和他们讲明,我要离去,他们或者不致于不答应。”
平纳教授摇著头:“你的机会只是千分之一,但是你不妨向他们试讲一下──”他
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侧耳细听,我也听到了一阵鼓声。
那一种鼓声,十分深沉,一下又一下敲击著,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平纳教授道:
“他们在召集族人了,我看,这次召集的目的,和你有关。”
我道:“那么,你算不算他们的族人之一呢,你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年了,难道你
还不是他们中的一分子么?”
平纳教授道:“当然不是,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绿眼睛,生金毛的怪物,他们
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做甚么,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工作,是要将他们的秘密公诸于世的话,
那么,我早已死于非命了!”
这时,鼓声已渐渐地变得急骤了起来,我看到猛哥在向前走来,猛哥来到了平纳教
授的工作室的下面,昂起头叫道:“卫先生,请你下来,我父亲要见你。”
我爬下了竹梯,跟著他向前走去,一路上,我好几次想开口,询问他我要离开,是
不是有此可能,但是他却只是埋头疾行,不给我和他讲话的机会。
我觉得他是故意躲避著我,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
越向前去,鼓声越是响亮,而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下来,我看到前面火光闪耀,点燃
著几个十分大的火堆,围著那堆火,已然坐著不少人。
有一队“鼓手”,正在蓬蓬地敲著几面老大的皮鼓。我和猛哥一到,鼓声便静了下
来,我看到猛哥的父亲,用十分庄严的步伐,向前走来,走到了最大的一堆火旁,伸手
指住了我,大声讲起话来。
他讲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以为他是在对我进行著一项甚么仪式,是以我忙向
身边那猛哥问道:“我应该怎么样去配合你父亲的动作才好?”
猛哥冷冷地道:“你只要站著,不动,那就足够了!”
猛哥的态度忽然如此之冷,这使得我不胜讶异,我只好不出声,而他的父亲,一直
指住了我,在不断地说著,他所说的自然是和我有关。
猛哥的父亲,足足讲了二十分钟之久,才向我招了招手,我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
是他做的手势我却是看得懂的,我立时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他
又粗又大的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在那刹间,只觉得肩头上,突然一阵发痒。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缩了一缩,而在我一缩之前,他那手也移开了,我连忙向自
己的肩头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住了,在我的肩头上,有一只僵死的蜘蛛,那蜘蛛
是灰白色的,有著黑条纹。
更令得我全身发痹的,是那蜘蛛所有的脚。全都扎透了我的衣服,而碰到我的肌肉
,我的脑中,立时闪电也似,闪过了一个“蛊”字,我不由自主,惊叫了起来!
这时,猛哥也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几乎要粗鲁地拉住他胸前的衣服,但是那时我的
身子却因为恐惧而僵呆,以致我无能为力,我只是瞪著他:“你……父亲做了些甚么?
你告诉我,你快说!”
猛哥却道:“你快向我的父亲致谢。”
我怪叫了起来,道:“我向他致谢?为甚么?他在我身上下了蛊,我还要向他致谢
,他向我下了甚么蛊,你快告诉我,快拿解药给我,快!快!”
我不知被人下了甚么蛊,我自然惊惶,我终于扬起了手臂来,抓住了猛哥的手,猛
哥道:“你应该向我父亲致谢的,他的确在你的身上下了蛊,但那是他看出你不能成为
我们的一分子之后才做的事情。”
我仍然不明白:“这是甚么意思,你说明白些。”
猛哥道:“这表示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到你最喜欢去的地方去。但是,在二十年
之内,如果你泄露秘密,向人道及我们的一切的话,那么,你的蛊就会发作,你的喉部
就会被无形的东西塞住,你不能出声,不能进食,你将受极大的痛苦而死亡!”
我呆呆地站著,喃喃地道:“二十年……我记得了。”猛哥道:“你最好牢牢地记
得!”
他握了握手,鼓声重又响了起来,他带著我离开了那旷地,回到了我的住所之中,
我燃著油灯,仔细地观察看我的肩头,却甚么痕迹也找不到!
“故事”讲完了,但是有几件事,却是必须补充一下的。第一、在二十年之内,我
的的确确,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我在苗区的遭遇,甚至有人问我是不是认识叶家祺,我
也摇头否认,因为我怕蛊毒发作。而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年了,所以我才不再怕。
第二、猛哥形容我如果不替他们保守秘密的话,我的“蛊毒”发作时的情形,其症
状和“喉癌”相当接近。这更使我想到,“蛊”和“癌”之间,可能也有著十分密切的
关系。
第三、叶家祺当然是假名。这个故事披露到一年时,我接到一封信,指责我即使用
假名,也不应该再旧事重提,信并没有署名,措词也是哀伤多过指责,我知道这封信不
署名的理由,是发信人不想我知道是谁写这封信的。但是我却已知道信是谁写的了,还
有甚么人,能和我一样对这件事表示如此哀痛呢?让我们都将这件事完全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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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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