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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故事

_4 倪匡(当代)
生的,当然是中国人拍摄的,不,我不认为是中国大陆的出品,他们就算拍得出来,也
不会拍成这样子,好的,再给你十分钟。”
我放下电话,白素道:“他找不出这部片子的来源?”
我有点不满:“我看他退步了,这样大场面的电影,到电影界去打听一下,一定立
刻有人知道的。”
在再等小郭的电话期间,我们再重看一些片段来打发时间,一再重看之下,仍然可
以感到那股巨大的震憾力。白素一再重覆地看著那组怪镜头开始时的情形,眉心打结,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十分钟,小郭的电话又来,他的声音,简直有点狼狈:“没有人知道有一部
这样的电影,你说看的是录影带,会不会是专门为录影带而拍摄的?最近有许多这一类
的制作。”
我有点生气:“我知道那一类制作,全是一些低成本的粗制滥造,而我看到的是超
国际水准的大制作,就算是录影带,你不会向那一方面去查吗?”
小郭的声音十分懊丧:“好,再给我……二十分钟。”
我大声道:“谢谢你。”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还在翻来覆去看那几个镜头,那是摄影的角度忽然改变的那一
组,我忍不住问:“你想发现什么?”
白素再重放了一遍:“你看这种变化,像不像是摄影机忽然放到了地上──我的意
思是,放到了石台上?”
我摇头:“摄影机是有架子的。”
白素立时道:“有时,导演为了追求动感,会要摄影师把录影带放在肩上,进行拍
摄。”
我一听,就明白白素想证明什么了,不禁笑了起来:“你想说什么?想说摄影师在
这时,放下了摄影机,去替那人止血裹伤?”
白素并没有笑,而且,居然承认了她正是如此想,缓缓点了点头。
我挥了挥手,说不出话来,那是不可理解的,片子中有人受了伤,不论是什么人来
救他都有道理,由摄影师来救他,就没有道理。
我道:“当然不是,那是导演故意安排了两个神秘人物,虽然这种安排并不是很好
,要摄影师放下摄影机来治伤,就只有一个可能──”
白素道:“是,只有一个可能:必需四周围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就是那个人是真的受了伤,不是电影上的受伤。”
白素又没有再说什么,她的那种思索著一个十分难以有答案的神情,我自然再熟悉
也没有,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想的。
小郭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叫人联想起丧家之犬的哀鸣:“对……对
不起,各方面都查过了,连以色列方面都去问过──”
我大声道:“以色列人不会费那么大的成本去拍金沙江淘金,他们会去拍摩西的神
迹。”
小郭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凡是可以查问的,我们都查过了,没有这样的一部
片子。”
我当然不会有好声气:“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看到的是一部超八厘米的实验电影
吧。”
小郭忙道:“当然不……照你的形容,这是一部大片,有可能是在拍摄的过程中,
绝对的保密所致。”
我叹了一声:“小郭,查不出就查不出,别替自己找理由,电影拍出来是要给大量
观众看的,宣传是极其重要的一样,鬼头鬼脑保密,为了什么?”
小郭的声音极之狼狈:“再给我……”
我道:“四十分钟?”
小郭叹了一声:“不够,给我四天时间,我会带一批电影界的朋友,来看看这套片
子。”
我只好道:“这倒不失是一个好办法,可怜的是,我的书房要变成试片间了。”
小郭不理会我的讽刺,急急忙忙,放下了电话。我提议再从头到尾看一遍,白素同
意,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我再一次肯定,这样的片子,如果不为世人所知的话,那么这
个天才(或疯子)导演的际遇,实在未免太令人同情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小郭约来的电影界人士之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批又一批
,包括了导演、编剧、演员、制作、各电影公司的监制、电影史研究者、电影资料的搜
集者、影评人、电影电视界的专门记者、摄影师……凡是和电影专业搭上一些关系的人
,超过一百人,来看这卷录像带。
这些人对于电影的知识之丰富,加起来,可以说是世界之最了,他们之中,有的可
以随口说出四十三年之前某部片子中的一个镜头,有的知道斯里兰卡现在正在摄制中的
几部电影是什么,有的可以叫出二十六年前曾在某部德国片中客串过一场戏的演员的名
字,有的能够记起各大公司历年来的每一部出品。
电影绝对吸引了前来观看的每一个人,有几个监制,连看了十多遍,狂叫道:“这
导演是谁?能使从来没有演过戏的人有那样的成绩?”
是的,片子中每一个演员,都曾逐个加以研究,证明了从主要人物到次要角色,没
有一个是曾经在任何电影之中参加过演出的。
所有人也同意我的见解,那个断腿人是真的断腿人,电影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
大家也一致公认,那一组“怪镜头”完全不合理,有的提出,那可能是“毛片”,
片子全部拍好之后,在剪接的过程中,一定会将那一段剪去。
一个权威影评家说:“这部片子,拍出了人类行为中最直接的丑恶。”
影评家续说:“不过,它根本无法上映,因为人类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丑恶,或者说
,如今有著统治权的人,不愿意全人类知道这种丑恶。”
我在这三天之中,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照你们说,这片子是根本不存在的?”
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录影带明明在那里,通过一连串的机械运作,人人都可以看
到这部片子,片子却又像是不存在一样:什么人投资的?什么人摄制的?什么人演出的
?何时何地拍成的?都一无所知。
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又的确发生了。
对于我的问题,几乎每一个人都摇著头,没有人答得上来。
在这三天中,温宝裕来了几次,每一次我都把他挡在书房之外,告诉他里面正在放
映一部片子,“绝对儿童不宜”,他不能看。
前几次,温宝裕听了,神情有点鬼头鬼脑,误会了“绝对儿童不宜”的意思,到最
后一天,他在离去的人不住的交谈中,也从报上的报导中,知道了那是一部什么的片子
了。
(在开始有人来观看之后的第三天,报上就有了报导:神秘电影,震撼人心。内文
详细说了片子片段的内容,并且也说明了根本不知是什么人拍摄的。)
温宝裕于是坚决要求观看,他的理由极充分:“哼,不过是血腥片,那有啥稀奇,
就算血流成河,也全是红色的染料,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真正血流成河的事,难道
我们就不用读历史了?”
这小子本来就能说会道,现在益发口齿伶俐,我没有再拒绝他的理由,只好让他也
看了一遍,他一面看,一面不断发出赞叹声来,等到看完,他才松了一口气:“和真的
一样,简直像是记录片。”
当时,另外还有一位在电影界资格十分老的制片在,听得他这样说,笑了起来:“
小朋友,你以为记录片就一定真实?弄虚作假的记录片,不知多少。”
温宝裕侧头想了一想:“我的意思是,这片子真的像是真有其事发生著,一旁有人
将之偷拍下来一样。”
那时,白素也在场,她听了温宝裕的话之后,向他望过去:“小宝,你怎么会有这
样的感觉。”
温宝裕道:“因为一切看来太真实了。”
我不禁笑斥:“你知道什么真实不真实?你对这片子的时间地点背景,对那时的真
实情形,一无所知。”
温宝裕不眼:“用刀杀人,不论在什么时间地点,总是一样的,我们看到的厮杀,
难道还不够真?”
我笑了起来:“看起来再真,结果也还是假的。”
那个电影制片忽然道:“在美国,曾发生过这样的事,由于当时性虐待的小电影有
大量的观众,观众又要求电影拍得真实,所以有不法之徒,掳劫了少女来,作真正的虐
待,然后拍摄下来,根本是真实发生的事,看起来自然逼真之极。后来破了案,还真有
少女被虐待得致死的。”
温宝裕和白素,听得入神,我有背脊骨发凉的感觉:“难道为了拍这场大厮杀,真
的死了五十八个人,伤了一个?”
制片忙道:“当然不致于,我只不过是忽然想起有这样一件事来而已。”
一直沉默著的白素忽然道:“有一个人,最应该请他来看一看这部片子。”
我和温宝裕异口同声问:“谁?”
白素道:“爹!我知道他早年,曾经到过金沙江的淘金地区,是作为哥老会龙头的
上宾而去的,他对那里的一切,十分熟悉,该请他来看看。”
白素提出请白老大来看看,我自然同意,由于根本找不出这片子的摄影人来,事情
变得十分扑朔迷离,神秘之极,白老人对电影未必熟悉,但是他见多识广,听听他的意
见,自然有用。
我一面点头,一面道:“只怕他不肯来。”
白素道:“我拟一份电报拍给他。”
由白素出面,请白老大来,自然再好没有,白素去拟电报,那位制片告辞。这时,
该看过这片子片段的人,几乎都看过了,连不该看的,如温宝裕,也看过了,就是没有
一个人得出片子的来龙去脉来。
白素去拍发电报时,小郭来了,他坐下之后,半晌不说话,温宝裕见过小郭几次,
看他的神情,颇想调侃几句,但看到小郭神色不善,倒也未敢造次。
过了半晌,小郭才闷声闷气道:“这样大阵仗,还找不出这套片子的来历,我只好
说,片子可能不是在地球上摄制的。”温宝裕笑了一下:“摄制是一定在地球上摄制的
,有可能,拍摄者是外星人。”
这几天,为了应付那么多来看片子的人,我实在感到十分疲累,挥了挥手:“算了
吧!不论怎样,有人送了这盒录影带给我,有头无尾,如果他想让我看完,一定还会把
其余部分送来给我的。”
小郭又发了一会闷,才道:“我还会继续去查,一有结果,就会告诉你。”
温宝裕抢著说:“这片子有了下集,我还要看。”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著头,温宝裕又喃喃自语:“可惜陈长青上山学道去了,要不然
,让他开开眼界,也好听听他有什么意见。”我没好气:“他的意思,只怕和你一样:
片子是外星人拍下来的。”
温宝裕口唇掀动了一下,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刚好在这时,大大打了一个呵欠。人
打呵欠的时候,由于大量舒气,耳鼓会被空气的舒出而膨胀,在那一霎那,听觉受阻,
所以我并没有听清他说了句什么,我也没有问,他也没有重复。
又过了两天,小郭那里,音讯全无,也未见再有录影带出现,白老大那里,却来了
电报,电文十分简单:“请查全唐诗卷……”
白素和我,取出了全唐诗,一查白老大电文上所说的第几卷第几页,不禁为之气结
,原来那是王维的两句诗:“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那自然是他表示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在通常情形下,我和白素一定互相对望,一笑了之。可是
这次,白素却表现了出奇的固执:“他不来,我们去。”
我吃了一惊:“万里迢迢,请他看二十分钟录影带?他农庄里根本没有电视机。”
白素淡然道:“我们带去。”
白素很少作这样意外的决定,既然决定了,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她改变主意。于
是,在购置了小型的录放影机和小型的电视机之后,就远赴法国,请白老大看这卷录影
带去。
在机上,我觉得事出有因,但是我又不知道“因”是什么,所以问了白素。白素吸
了一口气:“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他老人家看看,会有根多帮助。”
九、白老大的话
白素说得不错,白老大看了之后,的确对了解这片于的背景,大有帮助。
白老大的话,大多数已融进了我前面的叙述之中,但也还有许多没有用进去,所以
要再说清楚。
白老大一见我们专程前来,十分讶异,尤其是当他知道这次竟然是白素的主意时,
更是诧异,因为知女莫若父,他自然知道白素平时不是那样有兴趣做这种事情的。
我把情形简单地向他说了一遍,他呵呵笑道:“那一带的事情,我相当熟悉,现在
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要拍金沙江背景的电影,应该找我做顾问才是。”
我苦笑道:“片子是谁拍的,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白老大望向白素:“你想要我解决什么疑难杂症?”
白素笑吟吟道:“一切。”
白老大也笑著,我赶紧寻找电源,幸好,农庄中是有电的,白老大看我忙著,有点
感慨:“录影带?这东西现在发展得这样迅速,嘿,不知多久未曾看电影了,人老了,
只是好静。”
我把一切都弄好,请他坐下来,然后,开始播映那卷录影带。
白老大一看到二十个劲装黑衣人,在江滩疾走,就“啊”地一声:“这是一队‘金
子来”,贴在他们背后的是一种锋利之极的长刀,这种刀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作‘碎
雪’。”
惭愧得很,我直到那时,才第一次听到“金子来”这样的名称。刀手称作“金子来
”还有点道理,利刃竟然叫“碎雪”,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我道:“这杀人利器的名称,何其大雅?”
白老大道:“这种刀,背厚,刃薄,全是用百淬精钢作刃口的,锋利无比,可以轻
而易举,把一个人不论从什么方位,劈成两半。”
我早已看熟了录影带,对这种刀的锋利,更无疑问。白老大又道:“刀法纯熟的人
,在下雪天舞刀,一刀劈出,能把轻飘飘落下来的雪花,劈成两半,所以才有了这样的
名称。当然不是人人能做到这一点,但要舞这种刀,非有极大的膂力不可,这队‘金字
来’,是准备去参加大厮杀的吧,不论有多少人参加,结果一定只有一个人能活著回来
,这个人是唯一的胜利者。”
白老大一面看,一面滔滔不绝他说著,他的话,有的解释了许多看不明白的现象,
有的带著这个地区久远的掌故和传说,有的涉及帮会在金沙江欺压前去淘金的苦工的情
形,他所说的一切,我都已经摘要在前面夹在我的叙述之中了。
等到看到那瘦老者扬起手上的那怪东西之际,白老大指著萤幕:“这东西叫‘响茄
’,专为公证人发令,厮杀开始之用,所以有一句话,叫作‘响茄一响,准有不见孩子
的娘’。真怪,这片子是谁拍的?他一定曾到过金沙江,而且曾经看过大厮杀的场面,
不然,不会知道有‘响茄’这样的东西。”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由于那东西一响,必然有大量人死亡,所以被当
作是囚器,平时由威望极高的人密密收著,不到帮会之间,真要拼斗时,是不会拿出来
的。”
白素问了一句:“这两个老者就是威望极高的人?”
白老大道:“当然,他们担任著大厮杀的公证,要是没有威望,谁服他们?他们的
身分地位,十分特殊,自然也都是帮会中人,但绝不能和参加厮杀的帮会沾上任何关系
,当年我在川西,被哥老会的龙头请到金沙江去,也作了一次大厮杀的公证。”
我不禁大是骇然:“真是那样血肉横飞?”
白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还有假的,这片子……真……我看是实地拍摄的。大
厮杀在江边的‘神牙台’上举行,这石台,就是‘神牙台’,要不,就是照足了‘神牙
台’的形状,搭出来的布景。”
我听得更是骇然,我绝不否认片子拍得真实,可是也绝未想到竟真实到了这一地步

白老大提出了“实地拍摄”的可能性,莫非真有此可能?
白老大继续看下去,一面看,一面发出“啧啧”的称奇声,而且,在石台上还有十
来人在混战时,他已指著其时行动如闪电的那个看来脸上还带著稚气的年轻人道:“这
娃子会是唯一的生存者,所有人之中,只有他能活下来!”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开始,只是佩服他目光如炬,因为到最后,确然只是这年轻人
一个人活了下来。可是继而一想,却觉得其中有大大不对头的地方在,刹那之间,思绪
变得极乱。
但是我很快就捕捉到了我感到不对头的主要原因,我忙道:“停一停,我有点疑问
。”
白素按停了机,白老大想是看得出神,陡然被截断,神情有点不满,向我望来:“
你想问什么?”
我抬著石台上一片混乱的凝止画面:“你怎么肯定是这年轻获胜?”
白老大“嘿”地一声:“我是学武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伙子,不但出手如
鼠,而且他腾挪闪避向他攻击的利刃,身手灵巧得像燕子,滑溜得像泥鳅,那么多人,
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优胜劣败,自然是他一个人活下来!”
他解释了原因之后,又瞪了我一眼:“以你在武术上的造诣,你也该可以看出这一
点。”
我吸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感到不对头的由来了,我道:“我在看的时候,只当在厮
杀的是演员,没想到他们全是真正会武术的。”
白老大听得我这样说,“哦”地一声:“我看得太投入了,片子拍得真好,我可以
肯定,那些人全都有极高的武术造诣,尤其那小伙子,他的身手……我想我在精力最充
沛的时候,在刀法上,也未必及得上他!”
能得到白老大这样的赞扬,这实在是非可小可的事。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动作片,请
的演员都或多或少有点武术根基。但如果一个人的武术造诣高到了这种程度,而又藉藉
无名,那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却又偏偏那么多人看过录影带,没有一个人认得出这
个小伙子是什么人来。
白素在这时,忽然又问了一句:“爹,你到金沙江去的时候,在哪一年?”
白老大道:“民国二十一年。”
白素再问:“那时,金沙江最著名,刀法造诣最高的高手是谁?”
白老大道:“很有几个,哥老会,外帮,鹰煞帮都有,鹰煞帮有两个彝族刀手,刀
法也十分出神入化。”
白素扬了扬眉:“真正堪称刀法第一的呢?”
白老大道:“那是哥老会的张拾来──这个人的一生,充满了传奇性,是哥老会的
一个堂主在江滩边捡到的一个弃婴,那堂主姓张,就跟著姓张,名字就叫拾来,没有张
拾来,这种刀也不会叫‘碎雪’,就是因为张拾来有本事,把细小的雪花,劈成两半!

白素一直追问下去:“你见过他?”
白老大摇头:“没有,说张拾来这个人充满了传奇性,是因为他在二十四岁那一年
,忽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那是我到金沙江前七八年的事,他一失踪,
哥老会就在一次厮杀中败下阵来,教鹰煞帮抢走了一段盛产金块的江段,那江段是他在
一次厮杀中为哥老会夺来的,那次厮杀,三方面都出动了精英高手,张拾来在得胜后,
身上竟然一点伤痕也没有,真是奇迹  ”
白老大一口气,津津有味地在说著往事,我听到一半,已经呆住了,白素也现出异
样的神情来。
紧接著,白老大也陡然停了下来,挥著手,失声道:“天!这……这……”
他一面说,一面指著萤幕上凝止的画面,又好像很难开口,又不知怎样说才好:“
这……这……听说张拾来长了一副娃娃脸,这小伙子……他们在争上游的江段,这小伙
子就是张拾来?”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拍的是张拾来这个充满传奇性的刀手的故事!”
白老大抿了一会嘴:“再看下去!”
他再看著,一直看到那年轻人取胜,然后,又重看了一遍,然后停了播映,站了起
来,背负双手,来回走动,几分钟之后,他才站定了身子,神情充满了疑惑:“这小伙
子的身手……看起来真有点像传说中的张拾来,上哪儿找来那么好身手的人!”
我道:“电影在拍摄的时候,可以玩弄许多花巧,使人的身手看来高超无比!”
白老大闷哼了一声:“看下去。”
再看下去,就是那组“怪镜头”了。
老头子性子还比我急,当萤幕上只见江滩的时候,他连问了十七、八声:“怎么一
回事!”
我示意白素把这一段跳过去,可是白素不肯,那时,对白还是有的,白老大一听得
像是有人在救那个断腿者,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不是该请我去做顾问,是不是?”
我忙道:“有什么不对?”
白老大道:“三帮‘金子来’厮杀,只能剩下一个活的,难就难在这里,要是最后
剩下的两个,全是一个帮会的,也照样得拼个你死我活!”
我骇然:“那是为什么?”
白老大道:“规矩是这样。所以,‘金子来’在互相之间,是绝没有交情,甚至连
话都不多讲一句的,你没见过这些人的神情多冷漠,就是为了不知什么时候,你会把我
劈成两半,我会把你砍成三段的缘故。受了伤的‘金子来’,比泥还贱,这人断了腿,
临死之际,想有人救他,绝不会有人肯出手,救了他,等于得罪了张拾来  我先假定
那小伙子是张拾来。试问,谁敢得罪他?所以,绝不可能有人救他!”
白老大在大发议论之际,画面已出现扎好了伤口的断腿者。
白老大叠声叫:“不通,不通!这导演不懂,算是懂得多的了,但这一点,绝对不
通!”
白素道:“或许是两个过路人,发了善心,也没有可能吗?”
白老大笑了起来:“那是什么地方,是通衢肠大道吗?连他外帮头子都瞧也不瞧他
就走了,哪有什么人经过?就算有人经过,也断然没有不懂规矩之理……难道真是贪他
的金子?哼,我看要是那样的话,那两个人,金子没到手,就得死在这断腿人刀下!”
白老大也真有点料事如神,可是看到那两个救人者,始终未曾露面,并不是贪断腿
人的金子,他又连连叫起“不通”来。
我也道:“这一节最是奇怪,拍片的人,像是从天才忽然成了白痴。”
录影带继续放著,白老大在一段时间中,相当沉静,只是略加评语:“逃走?要是
那么容易逃走,还会有人留下来么?”
“嘿,抄小路,那是人走的路吗?猴子也翻不过!”
“带著娘们一起逃,堂口养的那些獒犬,全是假的吗?十里外就能闻出气味来!”
“这小伙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看,那女人在答应和他走的时候,眼珠子乱转
,哪里会安好心!”
“唉,小伙子身上有三十斤黄金,在那地方,三两黄金已经可以叫人谋财害命了!

白老大的评语,相当中肯,在录像带放完,又重看了一遍之后,白老大取出了一瓶
好酒来,分斟给我们,慢慢喝著,又说了不少金沙江旁淘金的典故,说著说著,脸上现
出了极度疑惑的神情来,几度欲语又止。
白老大是一个十分爽快的人,敢作敢为是不消说的了,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有这样
犹豫的神情过,这时,他像是有了极度的疑难一样,紧蹙著眉,两道银白色的浓眉高高
耸起,看来相当威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也十分讶异,可是在讶异之中,她却又有著一种焦切的
期待,像是在等著白老大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大大喝了一口酒,然后又长长吁了一口气,看来他是准备说
什么了,可是也就在这时,急骤的车声,和在农庄工作的人的呼喝声传来,向外看去,
看到一辆轻型吉普车,几乎像是疯了一样,直驶了过来,几乎没把几个想阻止它前进的
人撞倒!
车子在急刹车声中停住,打了半个转,幸好未直撞进屋子来。
屋中的我们都是见惯大场面的,自然处变不惊,连站也没有站起来。只见车子一停
,自车中跳下一个年轻人来,手中举著一包东西,大声嚷著:“对不起,我受委托,要
以第一时间,将这包裹送到卫斯理先生手中。”
我一看那包裹的扁方形状,不禁大喜,忙叫:“快进来,下集到了!”
在临走的时候,我吩咐过老蔡,如果再发现有神秘录影带出现,要他立时和小郭联
络,派人专程飞快送来。看来,我们才走,神秘录影带就出现了,所以我们到了之后不
到三小时,录影带就来了!
那小伙子一面抹著汗,一面走了进来,把包裹交了给我:“郭社长派我来的,说是
十万火急!”
我道:“谢谢你,你  ”
那小伙子道:“我立即要赶回去,请恕我好奇,那是什么重要文件?”
我笑道:“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的下集。”小伙子现在不相信的神情来,自己打了
自己的头一下:“我真笨,不该问的!”
他转身走了出去,我拆开包裹,果然是一盒录影带,我一面装带,一面道:“这人
虽然给我送东西来,可是实在行动太鬼崇,给我查出了他是什么人,总要给他吃点小苦
头。”
按下了掣,萤幕上在一阵花白之后,就出现了画面。
十、逃亡(下)
江滩上有得是空地,把窝棚起得如此密集,自然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缩小面积。
在一个较小的面积中围住三万人,自然比在一个大面积中,容易控制得多。
在棚与棚之间狭窄的通道中,人潮默默地向著同一个方向流动著,乍一看来,像是
一股脏不可言的泥浆水。那一男一女,也在人潮之中,男的紧握著女的手,神情有异乎
寻常的紧张。
然后,他们突然脱出了人群,在不为人注意的情况下,闪进左首的一条通道中,一
进了那条没有人的通道,男的拉著女的,向前急奔。
由于他的腰际,缠了一条暗藏著三十斤金块的腰带,所以他向前奔动的姿态,看来
十分怪异,像是一只吃得太饱的鸭子一样。
纵横交错的,月色映不进,阳光一定也照不进的狭窄的通道,像是迷宫,两个人在
黑暗中移动,看来像是两个阴影,更多于像两个生命。
迷宫像是无穷无尽,但两条阴影终于在铜锣声变得渐渐疏落时,突出了它的羁绊,
江水奔腾声在他们的前面,那是一个在江水下有著嶙峋突起的怪石的江中急滩,江水在
急滩上旋起无数水涡,喷起的浪花,互相撞击著。
水是如此柔软,岩石是这样坚硬,就在这急滩上,极度的柔软和极度的坚硬,在进
行著亘古以来持续著的周旋。流水胜在滔滔不绝,永无尽止;岩石胜在屹立不倒,绝不
低头。
急滩占据了整个江段,这一个江段,是人为防守的缺口,防守的责任,交给了自然
。江水虽然不深,但是水流如此湍急,没有人可以在江流中站得稳──站不稳的后果,
是被急流冲走,被急流冲走的后果是,身体不知道哪一部分,会无可避免地撞在奇形怪
状的岩石之上,再接下来的后果一定是撞上去的肢体碎裂,而绝不会是岩石受损。
而且,急滩下的江底,也是极度凹凸不平的,一个漩涡的下面,可能是一个大潭,
一个不小心踏了进去,再浮上水面的机会等于零。
而且,就算给你过了江,又怎么样?除非你有巨鹰的本领,才能振翅飞越几百尺高
的峭壁,若是慢慢向上爬,如果有一定的工具,自然也可以,可是整幅延绵千尺,直上
直下的峭壁,暴露在成千上万人的视线之下,有什么法子爬到了一半而不被人发觉呢?
好了,就算翻过了峭壁,峭壁那面是什么样的情形,根本没有人知道,传说,是成
群结队的黑彝部落,那是凶悍之极的土著,他们使用的武器,包括了一种专挖人目的小
弯刀在内。
不论是哥老会、外帮或是鹰煞帮,对这种凶狠的黑彝人,都十分客气,偶然有一些
这样的人,全身武器,闯进了各帮的地盘,都能受到好酒好肉的招待,一则避免结仇,
二则,黑彝人并不在乎金块。他们会说,在人迹不到的高山溪涧中,金块和鹅卵石一样
多,只是这种地方,连他们也只有族中的超级勇士才能上得去!
总之,这个江段是死路,自然环境封死了一切出路,人是无法和自然环境赤手空拳
搏斗,所以这一带,从来不设守卫巡逻。
就是这个原因,他竟然选择了这里,作为逃亡的途径。
或许他认为,自然环境再险恶,也比人心好一点。
如果他真的这样想,他是对,还是错?
当他和她走到江滩上时,她踟蹰了一下,月色下,可以看到她的神情,充满了恐惧
,他也紧张得可以,一面紧握著她的手,一面颤声道:“这是唯一可以逃出去的路。这
江段,没有人敢下水淘金,我敢,三年来,我摸熟了江底的情形,一定可以过江去。”
她用灵活的,惊疑的眼神,代替了问题:过了江段之后又怎样?
他伸手向前指了一指,耸天的峭壁就在对面,将整个江面遮掩得阴森无比:“我也
踏勘过了,峭壁那头,有一道极窄的缝,可以挤进人去,有一次我趁人不觉挤了进去,
那是一个大洞,可以通到外面去。”
他勉力吸了一口气:“一到外面,我们……就活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显然自己也不是十分相信自己的话,不然,他又何必语气迟疑

她没有表示什么,他又紧紧的握了她一下手,走前几步,在即使是在江边水流也十
分湍急的江水中,俯身捞起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来。
那东西是竹片编成长筒形竹篓,篓中全是石块,一共四个。
他俯身,把其中一个绑在自己的小腿上,示意她也那样做。
她弯弯的眉毛向上一扬,提起了相当沉重的载满石块的竹篓,也绑上了小腿。
这东西的作用,自然是使人的重心向下移,每一步踏出去,虽然艰苦,但是不容易
跌倒,不会被激流冲走。等到他们都绑好了装满了石块的竹篓,他们在江滩上,困难地
挪移著双腿,甚至要俯下身,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小腿,将之提起来,使之向前。
但等到双腿一起浸入水中之后,就可以勉强起步了,水的浮力减轻了重量,所减轻
的重量是浸入水中的物体所受水流静压力的向上合力,等于被物体排开水流的重量。
浮力的作用使他们不致寸步难移,可以使得他们前进。一进入急滩的范围,轰轰发
发的水声,已使他们无法交谈──当然他们可以大声呼喊,但是别忘他们正在逃亡,逃
亡的人,心头总有恐惧的阴影,会不由自主在说话的时候压低声音。
他用手势,向著她,要她每一步都跟著他,于是,变成了他在前,她在后。等到走
出了几步,离对岸还相当远,江水只不过浸到他们的腰下,可是江水撞击在他们的身上
,也几乎每一秒钟都淹没过他们的头顶之际,他在前面,看不到她已经缓慢地,困难地
,但是坚决地自腹际取出了一柄十分锋利的小刀来。
小刀极小,不会比一只手指更大,而且,还是她那种纤细的人的手指,可是刀锋闪
著光,一看就知道那是日日在磨著,一直保持著最锋利状态的小刀。
然后,她左手搭上了他的肩,他转过头来,她身上早就全湿透了,湿衣服紧贴在她
的身上,湿发贴在额头,脸上全是水珠,她的双眼,看来也更像露珠中的花朵,他看得
有点发痴,显然浑忘却自己是在一种什么境地之中了。
就在这时候,锋锐的小刀,已割断了他腰中的腰带,当他觉出身上一轻,意识到有
什么事发生时,已经迟了。
人的意识先知道了什么,要传送给肢体去做反应来应付,需要一个时间,时间虽然
短,可是往往就在那一霎间,肢体已经无法接受脑部的命令了。
他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当他意识到不妙时,小刀已经扬了起来,几乎是毫无偏倚
地,自他胸前第五和第六条肋骨之间刺了进去,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的心脏。
他似乎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她则有点不忍观看似的,微微垂下了眼睑,长睫毛颤动间,有水珠自上面轻轻掉下
,看来神态动人。
又一个浪头涌了过来,江水涌过他们的头顶,她轻巧地抽出了小刀,她的身子因为
浪头轻轻晃动了一下,他的身体却已失去了抵抗浪头冲击的力量,倒了下去。尽管他双
腿上绑著沉重的竹篓,但那时却也帮不了他什么了,他倒下的身子,在急流里打了一个
转,肩头先撞在一块岩石上,骨裂声在水流的轰发声中,居然砉然可闻,然后,又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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