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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能静-生死遗言

伊能静(当代)
生死遗言
  听着你给我的Santana的CD,最喜欢《Somewhere in heaven》。
  
  想念你的时候,我便听音乐,然后把所有歌者的声音想像成你,是你在低低唱诉,皱着眉,表情混乱。
  
  很多时候你总是非常忧郁,不像在人多的场合。为此,你非常不爱思考,逃避着思绪的困扰,不像我,我思考的方式总是绵绵密密,多而庞杂;而你的思考,总是直接就进入生命的核心,那关于生灭的最后总结。
  
  “很公平,每个人都一样。”你说。
  
  “在某处——在某处──在天堂,等着我们,我们终将自由。”Santana如斯唱道。我们曾经讨论过死亡的问题,尤其在你的好朋友车祸逝世后,你变得非常敏感。看电影《泰坦尼克号》,看到老婆婆与老先生握着手等待着死亡来临时,你在漆黑的暗室里忽然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觉你快要流泪,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对着天发誓,有生之年,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比你多活一天。
  
  我会帮你安葬,让你安心,不受失去的苦痛,然后我再陪伴你。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谈到分手,好几天没见。当我再见你,你眼睛深深的,我们都没有说话。后来我问你那些天做了什么,你淡淡地说:“关在房里没做什么。”然后你又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以后我们常开玩笑,说万一有一天我离开你,若当时你已年老,一定会变成一个孤独的老人,待在大房子里,永远开着电视,等待死亡来带走你。
  
  我一直比你坚强,虽然我的善感、犹豫让你担忧,但我的确比你更淡漠,更了解生命本质。你一直是个大孩子,永远晒不黑,无法世故,浓眉大眼转个不停,笑的时候眼角飞扬。其实我们都无法想像失去对方时那种鸟再也不能飞翔的恐慌。但每当我想到我若先你离去时,你的惊惧,我想会让我不忍离世,魂魄定会在漫天里游荡,说着你再也听不到的安慰,而你也许会失去言语的能力,留下身体在回忆里找寻我,回不到现实中。
  
  所以我总在最爱你、看你微笑时,心底暗暗起誓,让我多你一天就好,多活你一天就好,我要陪伴你到最后,我要给你最初也是最终的深情,我要照顾你。
  
  我会不掉一滴泪,不让你牵绊人间,不让你记挂我;我会为你放你最喜欢的音乐,带来真心爱你的朋友,请他们饮酒作乐,然后在那张我们共枕的床上,安静地等待合眼,微笑着让你迎接我。
  
  当我们都非常非常老的时候——
  
  Smewhere in heaven...
  
  当我们都非常非常老的时候——
静默
  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发呆与静默成了我大部分存在的形式。我喜欢走路,不过只有当静默到身体疼痛时,我才会移动身体准备下楼走走。住处旁直直的大路来回可以走四十分钟,我总是向前走着,不看风景,没有目的,只是为了走动。
  
  你不存在的空间很奇特,就好像时间多了一倍,但四周依然一样大小,我简直无处可去。转入小商店时,忽然看到你家也订的报纸,我几乎站成化石,双脚失去行走的能力。拿着那份被透明胶带封紧的报纸,我慌慌地付钱,然后抱着报纸,以为抱住了你。
  
  爱情怎么能言说?别人问的问题如此愚蠢,我没有好的回答。但他们没有爱过吗?那些关于思念的点滴,关于岁月的累积,关于恋人絮语的泪滴或傻笑,我以为每个人都一样地在承受。如此的轻又如此的重,轻得像报纸上一角的无聊新闻,重得像生生世世的心灵占据。或者是因为每个自私的人,都认为自己的爱重,而别人的爱轻,所以他们在发问时,才能让口中的语言如此简单地飘浮在空气中,没有真正的意义。
  
  因为爱你,我注定要被自私的窥密者怨恨。
  
  树在摇晃,快将下雨。落叶自树梢飘落,天空灰蒙。我怀疑你并不知道我爱你的深度,这不平衡的深浅让我相信自己单恋着你,而你完全没有感受。你离我太远。但你对我说你觉得你爱我比较多,我笑着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说?你固执地皱着眉头,词汇很少的你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我比较爱你。”然后爆笑地加一句,“我总是帮你拿东西。”
  
  好吧!输给你的解释,我相信你爱我比较多,但你不知道我常心慌。当我们必须分离时,我总是觉得人空荡。买来的报纸看了又看,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你,但还是想着早晨你起床,拿着报纸,戴上黑边眼镜读的模样,然后我发现我脸上叠着你的表情。我爱你的时候,真希望我是你。
  
  人们问我来这个地方许久,我都去了哪里。我仔细地想,才发现我哪里也没有去,我只是每天静默地活着,无论行走、读报、听雨,我都只是身体在移动着,而我的心,却一直停留着,停留在有你的日子里。
  
你的信
  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回到台北,霓虹模糊在滂沱大雨里。冷冷的五月梅雨季节,我的手脚冰冷,血液无法循环到神经末梢。很久没回到这里了,也不思念,因为害怕。害怕自己最爱的地方,总是会为自己带来震荡,这震荡包括你,包括你在这个城市里。
  
  但偏偏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却收到你没有署名的信。
  
  是一个展览的邀请卡,你什么也没写,只让我去看石头、看石雕。
  
  为什么还要写信来呢?我还处在尝试遗忘你的过程中。你曾说你不喜欢牵绊,要**自己好生好长;你也说过“最好的老师是无师”,所以你不愿意给我任何的生长方式。但在我的生命里,你早就越过这些语言文字的意义。你存在着,我的说话、思考、阅读,所有所有都被你影响着,已经拿不走,你存在太久。
  
  我说要爱你,但又想忘记你,你是惟一一个让我随时想掉泪的人。
  
  你怎么可以把你放进我的生命里,然后又拿走,还告诉我,你根本没来过?因为这么在乎你,我握着信的手都在颤抖,我已经鼓起勇气告别了你,想着从此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告别你的数个月里,我曾后悔、庆幸,后悔、庆幸,反反复复,你却忽然若无其事地寄信给我。三块五毛的邮票静默无声贴在纸面上,黑色的邮戳印着日期,还有你的字,整齐地写着我的地址,然而打开却没有其他任何的话语,只是一张邀请卡。邀请卡的封面是一个穿黑衣的女人,在乳白的天和暗红的底里,侧着脸抱着花,像我对你哀伤而卑微的爱情。黑衣女人没有画嘴,我也对你无言,还能说什么?这一生我已经注定输给你,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我心服口服。
  
  我会去看展览,还有十多天的展期,我会去,我会去。虽然我不会告诉你,但我相信你知道我会去,为了你,我会去。然后也许我会再重新来一次,重新告别你,重新回到反反复复的不舍里,直到你再寄来下一封信。
气息
  打开计算机,传来一阵淡淡的茉莉香气时,才记起来是在新加坡机场买香水时,将一张香水试纸塞在了计算机夹里。计算机许久没开,试纸静静地躺在夹缝中,缓慢而浓密地把花精香气沁透,于是再开计算机,这灰灰银银的机器,因为有了属于自己的气味,便像忽然有了生命一般。
  
  不知道属于自己的气味是什么?忍不住回想这许多年来你对我关于气味的形容,但我在记忆里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只记得有一晚做了香熏按摩后回来,你睡得迷迷糊糊,转身眯着眼看我,然后说:“嗯……你的味道怎么像一棵树?”当场让我笑翻。精油按摩真的像树的味道耶,用树这么庞大的植物形容女生,你还真的是少数几个。
  
  我还记得我曾经买过插电的香熏灯,那花了我好大一笔钱,然后千挑万选地买了精油(熏衣草——万用的香气治疗,能防头痛、安神、帮助入眠;玫瑰──女性的调节,美白、防止衰老;柠檬草──治感冒、理肠胃)。我在开放式的木架上细细地阅读每一个香味密码,好像握住了一把新的钥匙,打开这个房门就能进入一个真实的自然森林,我们可以在空气中沐浴。我快乐地买回家,插上电,滴下三百朵玫瑰才能压榨出一滴的玫瑰精油。等了好久,你终于回家,匆匆忙忙地洗澡,换下打完球后满是汗水的衣服,然后才站在房间的中央,边看电视边拿毛巾擦头发。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你才像发现什么似的东嗅西嗅,然后皱着鼻子问我:“什么味道?臭臭的。”我当时眼泪都快滴下来了,瘪着嘴回答:“香油灯啊。”你又说:“哇,好像在森林里的味道喔。”听到你说森林的味道,我的心情当场又好了起来,连忙像一个推销员一般巨细靡遗地介绍,老实的你听来听去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像明白了。
  
  睡到半夜时,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觉得臭臭的耶,而且好像有会迷路的感觉。”我问你为什么有会迷路的感觉,你怕辜负我一番苦心地小小声说:“因为好像在森林里呀,在森林里就会迷路嘛。”当时我侧着身背对你,很久都没反应,你以为我生气了,翻身就说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我却笑昏了过去,想着你说得真有道理。
  
  于是那一盏香油灯也就再没有被使用过了。
  
  而属于你的气息呢?
  
  我虽然还没有一一记述,但当你必须去旅行,而我要一个人独睡时,却会发现无论在深夜或清晨醒来时,我总是睡在你的枕头上,而把自己的扔在床下,在沉睡中继续找寻着你的气息,然后
  
  我就会以为你还睡在我身边,
  
  便不再感到孤单或害怕。
  
  “在森林里会迷路喔,但没有关系,有我会陪你。”在梦里,我想像着远方的你变成村上春树小说里的羊男,正在一座潮湿茂密而浓绿的树林里,温柔地对我说。
阴郁之心
  台风过后,天气变得异常郁热,城市里出现了难见的蔚蓝天空。若是傍晚开车在路上,会发现夕阳是淡淡的粉红色,这时总是因为车流太多,前行变得缓慢,但我喜欢这样的缓慢和关闭在车内凝望车外世界的疏离。这样的时刻,城里的人总是非常忙碌地行走在街上,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赶路。公交车的站牌下,人们看来既有秩序又凌乱,他们频频拭着
  汗,抬头远望,等待着那载他们前去的来临,从这里到那里,日日夜夜地重复着自己的人生旅程。
  
  果陀出现了吗?
  
  我很久没有与你联络了,但人们并不知道,总是见到我便问起你,我虽总是诚实以告,但偏偏人们并不相信,还是会笑着说:“因为你们实在太忙了。”我想起我曾天天打电话给你,日日写信给你,我虽从不知你收到信后如何,但我曾听人们说过,你总是会一一收好,连我寄给你那美丽的糖果,你都会在吃完后收藏好彩色的包装纸。你爱美耽美好吃,这都是我喜爱的,因此无论我在哪一个国度,总是会为你细细地选挑物品。情人的眼里没有缺陷,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却还是以初识的心爱恋你,虽然我知道你并不爱我。
  
  但为了被你喜爱,我曾经努力上进,尝试能接近你的世界。我所仰慕的无法触及,爱上你注定是一场苦恋,我溺在苦里欢喜悲伤。
  
  不行,这一切都太自哀自怜了。
  
  我讨厌自以为是的哀戚,当我发现我自己如此疯狂爱恋,分不出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无法完整得到你而窒息时,我开始渐渐地抽身。我与你原本就都是冷调的人,当我退却,你也沉默,于是渐渐地我们失去彼此的踪迹。
  
  我没有遗憾,你一定也没有。“不牵绊”是你一开始就说好的密语,我默默地接受,虽然我并不明白不牵绊的真正意义。
  
  不牵绊的意义是爱你却不要触及你,还是清醒地在失去好奇心后还能冷漠地忘记你?
  
衣冠冢
  当他们在徐志摩的衣冠冢前哭泣相拥时,我的心却陷入了一片冷然,远远地一个人站着,像远古太虚的存在。真奇怪,我当然想过要与真的他相遇,但怎么会是这么多的人?但也就这么一瞬间,我与你的心又再度互通起来。虽然结束这么久了,但我与你的亲近却还是慢慢地蔓延着。我明白你爱的形式,在人多里寂寞,在人少时又害怕,也只有徐志摩永远的热血热情,让你自始至终有了不用思考的任性。被一个人爱着却没有畏惧,这并不容易,像幼仪就努力地学习着他的脚步,徽因则期盼着能理性地维持这份情谊,但你真的很幸福,不用
  学习,不用神智,半疯癫地受着抵着给着,可是谁又知道在这份幸福里,对俗世中的你其实有一份近乎冷血的理解和不想沟通的烂漫。在《小脚与西服》一书中,幼仪说不明白为何你不愿去为他收尸,此刻我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你是不想承认,就像我不愿站去人群里拍照留念,怕亵渎了这安静了百年的衣冠冢。
  不看见尸体就不知道他的离去,不为他的尸体穿衣化妆,他便可以只是去旅行。你若不亲眼见到他飞得高高的模样,就认为永远不会摔下来。死亡站在前面你不相识,便没有死亡,徐志摩只是远行了,你知道他爱远行……
  
  然后你在极哀中先让自己死去,才认可了他的死亡。
  
  当然,你们许了誓,生死都在一起,于是你们一起死亡,他死了肉身,你伴他死去灵魂。
  
  这衣冠冢,我真不敢走近。多走一步,多看一眼,就想起《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真是惊心动魄,只要一走近,就承认了他的死,承认我们演了一场戏,承认你是你,我是我。
  
  但我终究还是不舍,还是心痛,这感觉只有你明白。我不求其他人谅解,我与你最像的地方,应该就是越是要流泪的时候,反倒能笑着旁观。
  
  回到自己家乡后,不久就听人辗转传来,说我当天的表现真冷血,大家都感动了,只有我像个明星站在一边,并且快快地上了车……
  
  其实没有人知道当开车的瞬间,我围着大衣悄悄地一滴一滴掉泪,然后不愿与你与徐志摩话别。因为当我演你的时候,我是接近你尝试理解你,但当我看到他褐色的大石碑静立在海宁故居,而你却躺在上海时,我却感到自己深深地爱着你,疼惜你们一起死去的魂魄没有同葬一处。然后我明白不管是否有人演你比我好千倍万倍,我亦不在乎,因为我在此衣冠冢前明白,我曾经这样地触及你。在千百人流泪时,我安静地没有掉泪,只因为我知道不论别人如何评价我评价你,最终拥有他的爱的人却是真实的你与戏中的我。
  
  你们的肉身已死,但相拥的温度却还残存在我的身上,被我带在心里,安静存放。
独角戏
  车子经过那条街时,我才发现那是你家。
  
  一时间世界静了下来,只有雨和引擎安稳的声音。
  
  然后X说:“啊!是某的家呢!”我才淡淡地回过神说:“是啊。”说的时候声音极力平稳。
  
  那条路、那一个房子,我曾走过千百遍的那条路和那一个房子。
  
  和你分手以后,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虽然某些夜晚曾痛苦地找认识你我的朋友;在深夜里骑着摩托车,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静静地点一杯茶,然后慢慢地流泪。但我一直以为哭完就会没事,我以为伤口结痂就是复原的开始,我想我没有这么深爱你。
  
  人被自己的理智欺骗着,但感情却隐隐约约地揭开伤痂。
  
  你的离去没有具体改变我的生活,甚至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发现我情绪的波动,但我常忍不住停顿空白,像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说着说着就会忘了要说什么,做着做着就会发呆。你并没有拿走什么,我却流掉了生命中一部分的岁月,我失去记忆,不肯回溯,心甘情愿地让自己迷路,怕承认你曾经存在,就会变成一根盐柱。
  
  可悲的是我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妒忌你过得很好,于是我也强装自己很好,我以为过得好是我对你的报复,但你其实并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是真的不在意,而我不但在演一出假想的戏,在这出戏里惟一的观者居然还是我自己。
  
  车子开过你家,扬长而去,然后穿过隧道,雨声乍停,黄澄澄的灯光照映车玻璃,一切无声,我感觉失去。
  
  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忍不住掩面,我承认我还在意,我承认我被击垮。我流下泪,只希望出了这隧道,哭过以后,我能真的忘了你。
  
双面薇罗妮卡
  
  仿佛“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你来说并没有意义。
  
  你总是能让语言像羽毛般荡在空中,然后让它没有重量地飘下。
  
  你的一切如此轻巧,却让我陷入了一种浓稠的空气中,感到不能呼吸。
  
  我们生活在一起后,你总是在道歉。
  
  爱是一种学习,学习忘了自己某些真的本性,那也许曾令自己自豪的本性,却可能在恋人心里没有一点分量。
  
  “我”变得越来越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虽然道歉的总是你,但惊慌如小鸟的总是我。
  
  你抱着电视,而我拥着书籍;我渴望安静书写,你的音乐声却震耳欲聋;看着那些法国电影,你悄悄地睡着,望着你非看不可的,我却总心不在焉。
  
  你不读我的字,不看我的表演,不在乎我的荣耀,你只是爱我,不理会我灵魂的出口。
  
  为了守着我们的幸福,于是我开始看电视,模仿着你玩遥控器。
  
  在爱中,我们越平凡越不去思考,其实越容易幸福,但我几乎是宿命般地要在爱中吃苦。我是如此的自私,渴望保有你的人生蓝图又保有我的独立存在,于是注定了我渐渐分裂成痛苦的两半。
  
  每每我总想对你说,你沾满土拿手掩埋的不是什么,而是我微微跳动的心,但我说不出口,因为你埋葬我时的模样竟然可以如此天真快乐,于是我只能闭上眼流下泪,还带着微笑让你改变我。
  
  薇罗妮卡在大教堂前与一辆车擦身而过,那坐在车上好奇地望着窗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在爱里,我们会慢慢习惯青春忤逆的自己渐渐死去,然后生出另一个自我,并且相信这个新的自己能与对方快乐地活下去。
  
  然后有一天我会忘了另一个死去的自己,并且相信再生出来的我才是原来真正的我。
  
  但我并不后悔爱上你,我只是胸口紧紧地遗憾着,爱是欢愉,爱是折磨,我用这遗憾的养分供养自己心底的寂寞,然后化成文字。人可以在爱中迁就宽容,却不是要分裂成两个自语的自己,但我的的确确感到某一个熟悉的自己在消失,而另一个我正被教育着出现。新生的我对我说:“如果要这幸福,你便应失去这细腻的情感与神经,你要善良、愚蠢且百依百顺。”于是天明时,我为你煮茶煮饭,阖家融融。但当黑夜来临,那从幼时就与我在一起自闭而孤独的灵魂,便叛动地要逃出这个没有桌子的房子。
  
  我们住在人们羡慕的大屋中,但整个大屋中惟一属于我的却只有一方小桌。那能书写阅读的桌子对你来说,只是堆放杂物的一个高台,对我来说却是全世界。没有架子能排列我的书,它们只好散落在床头,而床头与小桌之间的距离与你堆放杂物的重重阻碍,常让我惊觉自己是个在房舍里的游牧民族。在你给我幸福的房子中,每天我都有好多一次又一次小小的迁移:读书时走向床头,写字时回到小桌,如此日复一日,我开始相信在这疲累的来回走动中,也许已经重重叠叠地走过一个沙漠。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不属于我?
  
  有时你在屋中的不停走动、看电视、吃食物、说话,都让我纤细的神经感到不安,你觉察出我的不安,于是关上门独自到大厅,依然看着你的电视。
  
  我们同在一个屋子里相处,却反而有好长的距离,这让我惶惶不安,感觉我们彼此在失去着。
  
  因为害怕失去,我渐渐地学会你一回来,我便成为能与你相处的人,把那个爱静不看电视的自己丢弃。当我感到安全时,我不在乎自己真正的样子。
  
  虽然每每我如此演出时,我的灵魂总是心不在焉地飘出肉体,升上半空,带着哀伤看着你,还有我自己。
  
  而我偶尔对你说出我的惶恐不安时,你总是很快地道歉,说着:“我会改。”你真的很会道歉,你的道歉随你的声音落下时,我总是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改的不是你,我也不是改变,我是被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淹没。
  
  我们确实不同,如此不同,但神的旨意永远是要两个相反的灵魂学会紧靠,要我们接受紧靠的磨难,并还能感谢。是的,我感谢,感谢因此我的身体生出了另一个我。在脑中总有两个人在对话,一个属于你,一个属于我,随着岁月流逝,我预感着,这其中有一个会渐渐凋萎,然后渐渐、渐渐被遗忘。
  
  然而到底是你的那个我,还是我的这个我呢?
  
  她在自己高唱时躺下闭上眼,彼方的薇罗妮卡并没有预兆,她只是忽然停下脚步,感觉到一种叫时间的东西经过自己,而后流逝。
言语
  今天又见到你,但你并没有觉察到我,还是一样眼睛里透着安静。我站在远方看你看得入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着你的神情都好忧伤,而当我入神久了,我才发现你的脸重叠了每一个我付出过的人们的脸,他们轮流幻化着,眼神不再看向我。
  
  我多希望你或过往的人们,知道我是真的好喜欢你,也真的对他们好欢喜。
  
  但我却不会表达,非常嘴笨,每次给你的语言关心都是无关紧要的,所以当我看到你与她有说有笑,当我感觉到你的心魂都移走的时候,我并不怨怼,只是深深的深深的悲哀。
  
  那一天我就在你们身边,但感觉到冷和心碎。我尽量平静地做着往常该做的事,甚或还跟身旁的人说两三句笑话,然后你终于注意到我,安安静静地对我点点头。她非常敏感地发现,立即拉着你说要走,我以为你会至少与我说几句话,但你没有,点头是招呼也是别离,我没有刻意看着你们离去,还是一样低头去看手指,然后抬头对身边的人笑说:“指甲长了,该剪了。”
  
  那一秒,我听到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
  
  从那一次之后,我们常有见面,却说不出三句话来,原本的熟稔变得好陌生,甚至尴尬。最后我渐渐放弃,不再言语,终于我们变成了点头之交。
  
  我没有哀叹过,该擦身而过的从来就不会逗留,但你提醒了我,我对爱人的付出从来就没有结果,只因我不善言语,不谙沟通。有时我会说错,有时我会不知所措而浮夸,有时我因太欢喜而谄媚,虽然我总是做不好,但我的心其实诚恳且卑微,我多想讨你欢喜且自自然然,但我连自然都要学习,只因我不善表达我心里最底层的感情。因此我总是错过了所爱的人,于是也错过了你。
  
  而你或这些人不但永远不会知道,甚至会厌恶我。
  
  一群人拥着你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当下惶然,急急忙忙地别过头去,走向楼梯,然后你与那群人走过我,我只在人群背影的夹缝里看见你远离。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爱人,因为当我爱上人们的时候,也就是我失去的时刻。懂得爱等于懂得泪,这是我对爱的困惑,也是我对爱及爱的言语的无能为力。
  
疼痛
  在梦里,梦见自己和你们对峙着,但你们的眼睛露着疑问,高贵地质疑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抓住你们的肩膀摇晃,喘着气、流着泪说:“为什么?为什么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我问的声调越来越狂,晃得越来越用力,然后我醒来。
  
  眼泪从一侧的眼角流过鼻梁,滑过另一只眼,缓缓地滑向耳垂。
  
  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感觉到一股凌厉的痛划遍全身,心跳得很快,但我不敢动,怕自己会粉碎。
  
  一直对自己说:“没关系,你很强的,你能承受的,你禁得起的。”拼命地安慰自己,语调轻柔,并且忍住了泪。我不要为这些事落泪。
  
  就这样,自己给着自己温暖,又再缓缓睡去。
  
  你还记得你们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吗?是你们自己来的,当时我受宠若惊却拙于表达,于是只能在每一个异地的国度想到你们,然后顺手买下一些小玩意交给你。当然,你们总是很欢喜,一日日过去,我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不知道,对你们还是满心欢喜,却不知道你们身边那些谣言纷纷让你们开始怀疑。
  
  我并不希望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你们能给什么呢?从来我就是个不争辩的人,即使是你们对我说外界如何时,我也总是对你们说选择沉默。我原本就是在城堡里的人,你们打开了城堡的门,像骑士般挺进,接着你们宣布撤退,到底你们说爱着的我,是你们想要的我还是真正的我?我坐在城堡里望着城门关上,惊得说不出言语。
  
  真的情感不是如此,真的情感是相信与坦诚,我从来不相信我的耳朵与眼睛,我只相信嗅觉。我嗅着你们的爱如此没有根底,原本就只是一腔热情,在梦魇的笼罩后就溶去。而可怕的不是你们自由的进出,也不是我当时满心欢喜,毫不迟疑的承受,是你们又再度让我回到儿时,坐在地上望着大人们的双腿,听着他们如何支配我的未来时,我曾许下不再相信任何人的誓言。
  
  以后主动到我身边说爱我的人,我当怀疑。
  
  眼泪流过,言语说过,我以为自己不在意,还去度假,努力工作,而这一切却出现在了梦里,在快乐地与友人聚会后的夜里——最不可能的时刻;出现在我压抑的疼痛跑遍全身的神经末梢时,这一点一滴的苦楚,我还是没说,即使对我最亲近的家人,又或是你们,我不想再说了。
  
  我很强,我知道。我在缓缓的睡意中,我还在等待,相信疼痛会过去。
女巫之术
  1
  
  某一个夜晚,我又忽然开始思考关于人消逝于世上的问题。是的,我胆小到连那两个字都不敢提,怕如中国人说的会触霉头。在我二十七岁以前,我甚至于连保险都不愿意买,尤其是意外保险,我坚决地相信我并不需要那样的保障。
  
  当我每一次想到人类在百年后终有一天会消逝时,我最直接想到的事,便是你会离开我,爱上别人。
  
  我当然相信你会先哀伤好一阵子,不,应该是非常久的时间,因为我们彼此实在太依赖。可是我也知道你好爱孩子,最后你必会去接纳他人,然后我慢慢地会被你淡忘,你会深爱你的第二个女子。
  
  仅仅如此去想,我已经痛苦得无法言语……
  
  于是我想我们一定要快些有自己的孩子,而且必须要多,至少三个。我像个旧社会的女子,相信孩子等于我的地位,我舍不得将你交给任何人,而我们的孩子会有我们各半的灵魂,那么你便可以永远看着我、守护我、疼爱我。
  
  想到如此,我几乎忍不住想立即将沉睡的你叫醒说:“我们快来生孩子吧!”
  
  然后我侧身去看你,你睡得好熟,嘴翘翘的样子,傻得要命。
  
  多好,你多幸福,有我这么爱你。
  
  我想爱你,等你老了头发白了身体佝偻,我还会好爱你。我相信爱一个人,不只是他的形体而已,也是你与他的点点滴滴,这每一分每一刻的点滴我都不舍错过,更自私地要一直拥有你到老,而当然我也要健健康康、小小心心地照顾自己,拥有你的意义非常具体,那就是我们都要长生不老,一起存在。
  
  2
  
  我在一周之内安排了四个医生,整骨、健检、中医把脉、西医抗老;我还带你去洗水疗、疏松筋骨、脚底按摩;我们开始吃得健康,少油多菜,并且特意去寻找生机饮食的地图,每天喝新鲜果汁。
  
  然后你终于忍不住傻乎乎地问我:“这……会不会太健康了?”
  
  你完全没有发现我的私心,我自鸣得意地在心中窃笑。
  
  奋力地抗战着生老病死,还有你会爱上另一个女人的可能性。
  
  我找来许多密典,并一一牢记它们,譬如芳香疗法中记载,玫瑰是女人的再生液,于是我不用来擦拭,疯狂地以三倍价格买来纯油,三百朵玫瑰只榨一滴,早晚吞噬六百朵,增加荷尔蒙的分泌;在浴池中放入生姜、米酒浸泡,以替我俩天生的寒体加温;我们游泳健身,来来回回数十次,在水中尽情伸展,幻想回到寒武太初,鱼类尚未爬出水面行走;我携你去做颅内净化,看你如婴孩侧睡在一片白色床单中,拥抱一个与你等身大的枕头,舒适地昏昏沉沉,技师则跨坐床头前,用双手将一枝用棉纱、精油、蜡纸制成的长烛,放置于你耳中燃烧,鼠尾草等十数种精油的气味立即充斥于黑暗的房中,技师轻抚你的脸颊,收音机播放着大地的声音,我在一旁凝视,感觉仿佛进入了印地安人的古老祭典,而我就是女巫,引导着被神选中的你进入永不老朽的永生里。
  
  3
  
  爱情是女人身体里的魔女被唤醒的开始,而我这个刚醒转的女巫,今天还在俗世里忙碌地学习着永不变心的炼金术。
  
消失的羽翼
  “处身于荒僻之地,人无法毫不动容,也无法不觉得人的内在除了呼吸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
  
  达尔文写的。
  
  当我书写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身处荒僻之时。
  
  我在你的房子,与你温暖或过度亲密的家人同处,电视机恒久地在定时打开,五时多的卡通给你姐姐的小孩看,六时的娱乐新闻是你母亲对你工作的关心,七时你九十岁的太婆要听的新闻会开得特别大声,八时嗜血的连续剧一天又一天地继续,九时半还有更久前的连续剧回放,最后十时当你回来,也许要看的是你对自己事业的关注又或者你说的放松方式,而我却总是愿意只关在房间地,开一扇窗,无论日夜地打开灯书写。
  
  而当我书写时,四周会迅速变成一个绿洲或荒漠,有风或炙热,也只有这个时刻,我会感觉在呼吸之外,我的内在还存在着些什么,那个十六岁时在樱花树下对自己许诺要一身独过、自由四处飞翔的少女魂魄还有一丝一丝的微弱气息。
  
  但我如今离少女远矣,在平凡的世人来看,我拥有的已经多么幸福。我其实从来也不怀疑,在我野蛮叛逆的思想里,其实一定存在着我也不明白的温驯,因为我是这么容易忘记自己对自己的承诺,而且一日一日自我催眠着自己,我是可以只要呼吸而遗忘自己的心,还有别的什么。
  
  是什么?
  
  有时我慌张焦虑得像失忆症的病人想起了某一些往事,我咬着手指皱着眉头,脑中有模糊的画面轮廓,我好像说过要与爱的人走遍这世界,我好像梦过当我们是恋人时这世界应该只有你和我,我应该与爱的人在雨天里不撑伞,喝热巧克力的时候只叫一杯,读书的时候他在身旁唱歌,背对背的时候都能不迷失对方的踪迹。
  
  好像,仿佛,应该,但我不记得了。
  
  在你丢给我的被爱的世界里,我无法适应却又做得很好且不被察觉的慌乱里,我感觉一个自己被另一个自己撕裂,五时我看电视六时我看电视七时我看电视八时我看电视九时我看电视十时我看电视。
  
  我看电视我看电视我笑着看电视。
  
  我看了比我过去所有年年日日还多的电视。
  
  多么陌生啊,那些我从来就不认识的人们却因你要与我以电视相处一世的人们。
  
  少女时期的我梦想着要飞呢,我是不是终于知道我无法飞起?
  
  还好有电视,电视让人空白,让我遗忘。
  
  我望着这里,这个你对其他人提起,当你看到我们一群人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你感到好感动且幸福的客厅,我知道那片柔软的荒僻之地,空气已渐渐稀薄。
  
  而我终于只剩下呼吸,直到窒息的那一刻来临
孤单
  走在城市里,戴着帽子低着头,我有时候竟然会忍不住幻想如果我还是一个人会如何?已经选择的人生不能轻易地回头,我混在人群里一样变得面目模糊。这街上有一家人热热闹闹,有年轻的伴侣携手,有匆忙的男女赶着路,而我回家后家里有许多人。
  
  我原本一直是独居的,从十七岁开始,我就一个人生活。因为孤单,所以很不迁就。不工作的时候,我睡醒了也不起床,窝在床上露出一双眼看这世界或天花板。我租来的房子
  总有大落地窗,这让我可以观望这世界而又不需参与。有点漠然,有点温情,是我跟这个世界最好的距离。我喜欢散步走路,会走很远去买书,再左右手交换地提回来。第一个房子小得没有厨具,我只能买电磁炉,最会煮的除了泡面加蛋还是泡面。虽然有人说泡面没营养,但我总是想加个蛋应该会好点吧!手头宽裕的时候,我会去玩玩。非常向往旅行,而旅行的时候从不会住五星级的饭店,还是会买书来找有厨房的小型公寓式旅舍,然后依然用同样的方式生活,窝在床上,买书走路,走很多的路,煮罐头。
  
  我不爱交朋友,但我对人友善。不过我很少会完全打开心胸,也不太懂怎么开始。一个人看电影、吃饭,会有点寂寞,尤其在入冬,寂寞得鼻头冰冰的,自己握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缓缓地走,寂寞变成一件无法分享的宁静。
  
  电话在独居的日子里变得充满情绪,也许是喜欢我而我又喜欢的人打来的,其实说话的内容都没有大意义,但我觉得持续对话比什么都重要。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像重要的参考书,我挂上电话后,总需要靠书的分析来证明自己没有发疯。
  
  公司也常是电话的利用者,我常常也会说很久,讨论想法或弄明白一些事,那时我还没有现在的力量,所以想要的一切常需要许多的力气才能得到,又或者白费力气并且还赔上人际关系。在丧气的夜晚,我洗很久的澡,用日本无印良品的牛奶沐浴乳,洗澡是我在日本学到的最好的事,日本人对于“沐浴”文化风靡的程度不输我们去庙里拜佛。仔细回想,才发现爱走路好像也是,我们上课时走去车站,赏樱花时走长堤,放假时走长长的明治通看橱窗。而最深的回忆是我与母亲拿着透明小袋子装着沐浴用品,肩上挂着毛巾,走去颇有距离的公众澡堂。在氤氲的水气里,我第一次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体,吓了一跳,但母亲推着我坐在小板凳上,并用去癣的布刷用力地替我刷背,等刷干净后就泡到高温的大浴池里。老人家会把在澡堂卖一百日元的小白毛巾泡水盖在自己头上,好逼出更多的汗。等皮肤泡得发红起皱后,再赶紧爬出浴池去冲冷水,常常冲洗完后穿上衣服,身体都还冒着热气。然后在下着冷冷细雪的冬夜踱步回家,顺道买贩卖机里的柠檬果汁喝,那滋味曾经记忆了我的微酸年龄。
  
  后来虽在日本神宫前买了一套一房一厅的小房子,但也还是会走路去洗澡,只是没人擦背了。
  
  忽然就这么地想念起青春孤单,好想好想不是住在七八十坪大的房子里,有因为他而多出的一家人;好想自己还是那一个没有固定的一切,却有很多时间做梦的自己。
  
  这个世界有好多人努力工作存了一辈子的钱,终于买了房子,买完后却发现因为贷款又欠了银行一辈子的钱。与心爱的人同住后,以为会从此热热闹闹,再不孤独,没想到却反而感觉寂寞来袭的时间与人多人少、相不相爱无关。请家人一起同住,却发现沟通与迁就让双方都挫折不满,然后终于还是搬出来渴望孤单。
  
  绕了一大圈,到底拥有算不算快乐?
堂吉诃德
  我总是怕自己太爱你,会让你变得骄傲。
  
  我怕当你知道你已经彻底地拥有我时,你会变得不珍惜。
  
  所以我爱你的方式总是有一点故意地嫌弃你。
  
  譬如说当我觉得你很帅、很迷人的时候,我会故意眯起眼、皱着鼻对你说:“你老了喔。”我们之间相差八年,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才十八岁而你二十六岁,那时候你总是说:“人家会说我拐妹妹。”有一阵子谣传你家人不喜欢我,其实他们错了,你们家人当时担心的是我太年轻又做这样的工作,会很不定心。在我说“你老了喔”的时候,你会很沮丧很相信地说:“没办法啊,真的老了嘛。”然后我会很高兴,觉得你相信自己没有魅力后会更爱我。我真变态,真的,我早不止一次地说自己是丧心病狂,因为你,我从来没有否认。
  
  当你剪了头发好清爽的时候,我就恨得牙痒痒的,会刻意地说:“有剪吗?看不出来啊!”心里嫉妒着那些会看到你像个大男生的女生……虽然也许并没有人特别注意。
  
  我像一个爱情上的堂吉诃德,对着幻想展开旅程,拿长矛去刺大风车,与空气搏斗。
  
  当然有时候我也非常巴结你,我巴结你的时候,我会把嘴巴擦得甜甜的,像一个没种的太监,嬉皮笑脸鞠躬作揖地对你说:“你好帅,你最帅了。”通常我这样说时,你并不会像一个昏庸的皇上奸笑,而是非常手足无措地回我:“哪有?”腼腆得像个少年,但看得出很高兴。
  
  每次看到你的反应,我自觉奸计得逞,越发像个奸臣在心里哈哈哈地大笑。
  
  爱你真有趣,我什么都可以模拟,或套一个圈套给你。每天玩着这些小伎俩,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才发现十八岁的我已经都三十岁了,但我依然寡廉鲜耻地说:“你老了喔。”好像自己都不会长似的。
  
  还好年龄是不会变的,你会永远都比我大八岁,我可以永远都嫌弃你。
  
  唉,真爽,还好是你。
  
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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