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小，却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沈昌珉看着李晟敏在大雪中离去的背影，鼻头一热，眼眶里涌动着滚烫的热浪，像是堵满烧红的炭。他大步走向前去，一拳使劲儿打在仍然呆立在原地的曺圭贤的脸上，
“操***你***妈***逼哪天你要是死了你TM就是自己作死的，谁都救不了你。”
曺圭贤没有站稳向后趔趄了几步，他低下头摸着自己嘴角粘稠的血液，鹅毛大雪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10]
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巍然矗立着的首尔医院像一座巨大的墓碑，上面雕刻着无数人的生老病死。夹杂着灰尘和烟雾的阳光洒在每一寸空气里，那座冰冷的墓碑泛着仿佛千年尸骨般阴森冰冷的死亡之光。而他们的青春随着热血一起被葬在这块墓碑之下。
曺圭贤从戒毒所回来的那个月、被刀子捅过后在医院躺了半年，他的年轻气盛差点儿就在病床上被磨损得消失殆尽了。而他在生命垂危之际，上帝还把他的爱人送到了另一个男人身边。
李赫宰在手术室待过一晚上，那灯火通明的医院走廊里满是希望和祝福。第二天他被推出来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完结了，他永远停留在了青春的十八岁。上帝在带走他的生命的同时，还抽走了那个叫李东海的男孩的近乎一半的灵魂。
李东海从高中时就因为他的眼睛隔三差五地往医院跑，荒废了大好的年华，他快恨死那个地方的消毒水味道了。后来李赫宰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之后，李东海往医院跑的次数愈来愈频繁，特别是在他常常出现幻觉之后。令人感到无可奈何的是，他现在又到了这个地方。
更坏的是，李东海现在已经把这一切都看淡了，他似乎快要习惯了这里索然无味却能逼死人的地方。
选了个晴天，李晟敏来看李东海了。外面总算是不下雪了，大太阳也高高地在天上挂着，为这座城市扫去一丝阴霾。地上的积雪在不动声色地变薄，车胎驶过、脚步踩过过，表层的雪被融化成污泥渗入深处，整个地面看起来破烂不堪的。
“晟敏哥，幸亏你来看我了。要不我就闷死了，允浩哥今天下午又去公司了！”李东海边啃着李晟敏给他削的苹果、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嗯你早说啊。以后我多来看你。”看着包裹在病号服里比前些天更加瘦弱的李东海，他的皮肤苍白的都要接近透明了，李晟敏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嗯等我出院后我们一起去看赫宰吧。我都好久没去了……我想他……”李东海的嘴角漾着甜甜的微笑。
后来，李晟敏就哄着李东海睡觉了。
李东海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医院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病号服，被子，床单，枕头，纸拖鞋，墙壁，瓷砖……都是白色的，全世通透的白把李东海浸润的不再鲜活明媚，他变得苍白无力。
可是，提起李赫宰时，李东海的脸上还是会给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
李晟敏想，这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心里阴暗、会常常出现幻觉的死气沉沉的李东海吗？前不久他听沈昌珉说，有次李东海去墓园看李赫宰。李东海对着李赫宰的墓碑说，“赫宰啊，我们好久没做了，在这儿试一次吧。”然后李东海褪下裤子，走到墓碑旁的长有树枝的地方，直接，坐下去了。他双手向后撑着土地，一上一下不停地做着，鲜血直接从股间蜿蜒着流进土里，而李东海就像失去知觉般地使着劲儿。沈昌珉在大树后面看得都惊呆了。不过，李晟敏不知道的是，沈昌珉那天捂着鼻子靠着那颗粗壮的树干哭了好长时间，他哭得肩膀不住地发抖。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沈昌珉鼓起勇气大半夜去找到李晟敏，让李晟敏去他家照顾喝醉酒的曺圭贤。
看到李东海奋不顾身的一幕，沈昌珉才真正意识到没有什么是比生死两相隔更遥远的距离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曺圭贤和李晟敏在一起，趁着活着，好好去爱。
李晟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准备去走廊扔掉刚剩下的苹果皮。
然而李晟敏死都不会想到的是，他刚推门走出的一瞬间，李东海的眼皮就像是被人用机器操控着“啪”地睁开了。
而在李东海的视界中，是一番新的，漫天漫地的猩红的景象——墙壁的缝隙处汩汩地冒出鲜红的血液，还腾着热气，在墙上流淌出诡异的形状。地上，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他的眼眶里是黑洞洞的，却也渗着几道血，她的脸上没有肉，只有一层抱着白骨的皮，她挣扎着向自己的病床爬来，她的全身像是裹着一层白色塑料袋，她的身躯像是骨头断裂般，一瘸一停顿地爬……
回来时，沐浴着走廊暖暖的阳光，李晟敏慢慢走着。突然，身体里升起一阵寒意，他的全身跟着颤抖了一下，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撕裂他的后背进入他的身体般突兀。然后，他听到“啊”一声的惨叫——是李东海的声音。
李晟敏拔腿向李东海的房间跑去，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李东海跨在玻璃窗户上，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喊，“我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的声音撕心裂肺的，之中包含的凄厉像利爪一样在李晟敏的心口划出好几个血道子。
李晟敏忙看向地面，却什么也没有呀！
“东海……不要害怕……我在这儿……你晟敏哥在这儿！你看看我。”李晟敏伸出手慢慢走向李东海，他知道李东海又出现幻觉了。
李东海朝着李晟敏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无力而又空洞，轻轻地就扫过了，像是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他又发了疯地冲着地上喊，“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李东海的大眼睛里流出粗重的泪花，像瀑布般汹涌，他的声音沙哑而又颤抖。“不要！不要！！”
就在李晟敏快要触摸到李东海的一刻。
李东海翻身跳下去了。
李晟敏的手悬在半空中。
几秒后，他听到耳边“咚”的一声的巨响。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那尖叫声没有停顿地、在头颅内响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停止，直到最后，他长着嘴，任何声响都发不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跑到窗户边，趴在窗檐往下看。他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片，白蒙蒙的雪地里，盛开一大朵一大朵的血色蔷薇，那绝望的猩红色快要撕破他的视网膜了。
李晟敏背对着窗户滑坐在地上，他的头脑一片混沌，像一团浸过水的湿重的棉花。后来，他听到一串救护车鸣响的铃声，慌忙之中，他拿起桌上的座机随便拨出一个号码……
[11]
曺圭贤是在拍摄冰淇淋广告时接到电话的，来电显示却是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曺圭贤哆哆嗦嗦裹着大衣滑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却没有人说话，传来的只有隐隐约约抽泣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就算是陌生的来电显示也能在心底辨识出来。
“晟敏哥……是你吗？”
“晟敏哥……不要哭……你怎么了……”
“晟敏啊不哭了……”
李晟敏最后只是困难地报出地点是“首尔医院”，他只是在不停地抽泣，那细琐轻柔的声音把曺圭贤的心都哭碎了。
曺圭贤心急如焚地跑出去找到导演想要请假，导演不答应，说投资方本来就特别不满意他的表现，前几回因为都是因为他一个人延误了广告拍摄的进度，这次必须拍摄完才可以。这也是投资方的要求。听导演的口气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广告的主题概念就是“雪冰淇淋”。在这个广告里，雪地上蓬松软绵的雪就是冰淇淋。需要曺圭贤在雪地里捧起雪品尝。当然，真实拍摄的时候，不可能让演员真的吃雪的，曺圭贤他们吃的雪都是冰淇淋做的道具。
其实还差最后一个曺圭贤捧起一把雪品尝的镜头。只不过现在现场的“冰淇淋雪”道具用完了，都在等待再运过来继续拍摄。
作为投资方的崔始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他依然优雅地笑着，“想快点结束拍摄……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要麻烦曺圭贤xi吃真的雪而已了……”
为了能尽快结束拍摄，曺圭贤无奈之下还是答应了。
室外的温度在零下，而曺圭贤只能穿着薄薄的水洗牛仔裤和无袖衬衫，他本来就冻得发戗，现在又要吃雪，就更是雪上加霜了。雪球里的雪颗粒夹杂着细碎的石子沙子，闻起来有股泥土的腥臭味，他一口一口吃着，一次一次重新拍摄，真是快要吐了。
早上沈昌珉把自己打的嘴角破裂，还是靠化妆才掩盖过去的。如今吃雪吃的多了，本来快要愈合的嘴角现在又开裂了，在低温和沙石的刺激下，真不是正常人能抵得住的疼。曺圭贤现在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生拉硬扯自己的嘴角，痛到麻木。
终于拍完了，拖动着僵硬的身躯，曺圭贤移到棚内穿衣服。他正要起身的时候，眼前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曺圭贤向上看，崔始源勾起嘴角，满是戏谑的不屑，他慢条斯理地说，“圭贤啊，你应该明白的。有些事情，终不是你能决定的，要看规则。以后希望不要因为你个人的私事，而破坏了全局情势。出来混，首先必须要遵守的，就是规则。”
曺圭贤伸出手想要接水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和崔始源闹得太僵，毕竟崔始源还是这个广告的投资人，说白了，他就是老大。使劲儿扯动嘴角，他说，“谢谢。”
就在曺圭贤快要接过玻璃杯的时候，崔始源反手一水杯把全部的水倒在了曺圭贤的胳膊上。热气腾腾的，水。
“嘶”的一声，是滚烫的水的浇灌的声音。
曺圭贤像被电流穿过胸膛般整个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的胳膊像是生生被人剥下层皮，他英俊的五官痛苦地揪成一团。
……
[12]
后来，曺圭贤跑到李东海的病房门口，他看到李晟敏在窗户下面蹲着。
他无精打采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男孩浑身绝望的气息，好像全世界谁都救不了他了。
曺圭贤还是穿着拍摄广告的衣服，一身狼狈相，只是外面多件大外套，他的嘴角有化妆品掩盖不了的殷红，他的栗色毛发也由于跑了一路的缘故显得很凌乱。他没有处理烫伤的手臂，但是，他伸出手，一步一步走向沾染死亡气息的男孩。
曺圭贤死命地把李晟敏搂在怀里，保持着这个深刻的姿势，他不敢动，他不敢再惊扰此刻已是被恐惧袭击的男孩。尽管，他的手臂因为弯曲疼痛的要命。
后来，曺圭贤陪着李晟敏去警察局接受调查。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七】
[01]
繁花盛开，落英成林。
一树的缤纷，是系在少年心口处的铃铛。
“你是否还记得，那年的樱花树下的约定？”
[02]
晃悠悠的秋千上，少年在一上一下地荡着，他的眼睛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彼时，崔始源只有十七岁。
突然，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一只单肩LV书包稳稳落在木质的秋千椅子上。崔始源被惊得晃过神。
“始源啊。”漂亮的男孩从青青翠翠的草地上走过来，“又发呆！”
“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你两个小时！”
“那你就气的连书包也不要了？”
“……”崔始源缄口不语，英气的眉毛高高翘起来。
“不要书包行，那你还要我这个哥吗？”漂亮男孩被他生气的模样逗笑了，因为微微发怒，原本帅气的脸泛起淡淡的红色。
“呀！金希澈！你知道吗？我站在电影院门口傻傻地等了你两个小时，电影都演完了你还没来，你又放我鸽子！”
金希澈嬉皮笑脸地坐在崔始源旁边的位置上，多出一个人的重量，整个秋千又吱呀吱呀地不平衡地晃动了一小阵儿。
“这样吧。下次我们再看电影的时候你也别来，让我等俩小时怎么样？”
“算了吧我才没那么残忍呢。让我亲哥在外面等俩小时……”虽然语气还有有点儿别捏地说着，但是崔始源屁股一点点挪动着向金希澈靠近，“还有啊，下次你来的时候千万可别穿这身警***服，太显眼了。”
下次看电影时金希澈迟到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在崔始源的印象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被金希澈放鸽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和大的惊人的数字相比，那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曺圭贤和李晟敏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崔始源和他们一样，就读于同一个高中。
他老早就从金希澈口中知道了曺圭贤和李晟敏，也知道了这段不为人知的兄弟禁断恋情。
曺圭贤和李晟敏在一起太过美好，美好的不像话。美好的东西总是会把人的意识带入罪恶的深渊，而想去破坏它。
他们俩的情愫在崔始源的眼里成了校园里最刺眼的一道光。崔始源不想看到他俩，可现实中总有墨菲定律发生，什么事情你不愿让它发生，它发生的几率反而越大。
他发现曺圭贤总是背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李晟敏却从没有背过书包。李晟敏需要什么东西时就会问曺圭贤放在哪儿了，然后再去书包里拿。偶尔到人潮拥挤的地方时，李晟敏还会跟在曺圭贤身后伸出双手抓紧书包。
他还不止一次地看到曺圭贤拿出一瓶水，总会先把盖子拧开再递给李晟敏。
在曺圭贤打完篮球坐在地上喘气休息的时候，李晟敏会拿下曺圭贤额头贴着的纸巾，一点一点帮他擦脸上的汗。
……
崔始源一直记得那天的午后。
他本来是因为中午不想在教室里呆着，就到学校花园最深处的小草坪上，一个人静一静。
隔着巨大的灌木丛，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尽管没有几次是真正听他们对话，但曺圭贤的声音带着一股特别的磁性，就像婉转的大提琴声，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崔始源小心翼翼地蹲在灌木丛后面，看着毫不知情的俩人。
曺圭贤把自己校服外套脱下来铺在草坪上，然后他和李晟敏一起躺上去把头枕上面。
曺圭贤伸出胳膊垫到李晟敏的脑袋下，“这样就不硬了吧？”然后他伸出另一只胳膊想要把李晟敏拉得距离自己更近。
李晟敏看上去不情不愿，身体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摩擦着。他看上去有些脸红。
“这又没人，害羞个什么劲儿。”曺圭贤一用劲儿把别扭的兔子拉到自己怀里，“睡吧。”
李晟敏睡着的时候曺圭贤就一直看着他，并挥手时不时地为他赶去扰人的蚊蝇，跟看小孩儿似的。
一点一滴地，曺圭贤和李晟敏的细水长流，变成了波涛汹涌呼啸而来的海浪，席卷崔始源的身体，把崔始源的心口一波波地拍得生疼。他嫉妒地快要发疯了，他也渴望这种淡淡的小幸福。
可是金希澈和他，和他们，都不一样。不知道是在哪一个瞬间，他才忽然意识到。他渴望的爱情，金希澈永远给不了。
那年那月那天的场景，他们在夜空的樱花树下许诺的约定。金希澈把头靠在崔始源的肩膀上，“始源啊，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最好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随着年龄增长，他和金希澈的距离却在渐行渐远。无形中，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向金希澈以外的世界。他知道，他的希澈哥从少年时就立志将来要当一名警***察，“这样就可以很好地保护我们始源了，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可是当他逐渐发现作为警***察的金希澈竟然会利用职业性质去干一些僭越职权的事情的时候，他开始认真考虑，金希澈是不是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金希澈了。
就算这些年，以前的金希澈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是在今天看到李东海陷进雪堆里血淋淋的尸体时，他的心还是被席卷而来的疼痛给刺伤了。
但是他依然能够很快地从沉痛中清醒过来，控制好整个快要爆炸的局面。他能够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踩着黑色警靴，面不改色地用黄色宽带警戒线把现场围成一个长方形，把水泄不通的人群隔离在那以外的世界。
他依然能够淡然地坐在警***局转椅上询问李晟敏案发当时的过程和细节，尽管对面的李晟敏哽咽地几乎快要说不出话了。
他依然能够镇定自若地打电话给郑允浩并通知他李东海的死讯，仿佛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询问不存在。
[03]
午夜时分，只有单薄的月光从窗户照进卧室里，带着雪死亡宁静的气息。从李晟敏回到家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开始起，他就一直在哭，就像一座融化着流水的冰山。
卧室里的暖气开的很足，李晟敏却感觉身体是冰凉冰凉的，曺圭贤的身体像个热气腾腾的火炉子，李晟敏使劲儿往他怀里钻。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的是李晟敏放声哭泣的声音，他已经哭的开始打嗝了，曺圭贤只是拍着李晟敏的背给他顺气儿，就像小时候晟敏哥为他做的那样。
月光下，李晟敏抬起头，他的瞳孔外面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的嗓音也因为哭泣而略带沙哑，“圭贤……我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东海了……可是下午的时候我们还有说有笑的……他还吃了我给他削的苹果……是不是……我以后真的见不到他了呀……”
“不要伤心……不要想这些了……你可以这样想，东海哥他到了另一个国度，赫宰哥也在那里，他俩又可以幸福地在一起了！”
李晟敏哭到最后累了，就睡着了。曺圭贤听着李晟敏均匀的呼吸声，用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漆黑的夜里，曺圭贤的叹气声像包裹着灰尘的雨滴，重重地砸下来。
小时候，自己很没有安全感，每天都能问好几遍李晟敏“晟敏哥是不是喜欢圭贤啊？”每次李晟敏都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笑着回答“是啊我最喜欢圭贤了。”
记忆中的晟敏哥是文静、大度、沉稳的，可是在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变故之后，现在的他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没有安全感。生活中一丝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慌失措，上次他误会了XIUMIN的事情，好几天没跟自己正常说话。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前，晟敏哥肯定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现在的李晟敏，他的勇气被生活磨蚀得一点点烟消云散了。
曺圭贤起身点了支烟，不知什么时候起，烟就变成了手上的第六根手指。曺圭贤透过眼前的烟雾缭绕，看着李晟敏，
“晟敏啊，XIUMIN那天来找我，我就跟他摊牌了。我说，这辈子只要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李晟敏。后来，XIUMIN哭的特别伤心，特别特别伤心……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高一时有次我跟别人打架，把他们打得特别狠，事情闹得也很大，我差点儿被退学，后来你扇我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可真疼啊。我当时脸就肿的快要滴血了，脑袋嗡嗡嗡冒金星。其实你当时误会了……我不是故意找事儿的，是因为我在厕所听到他们议论你勾引别班男生，他们说你贱。后来你哭的特别伤心，怎么都劝不住。那天我看到他在哭，就想起了当时的你。XIUMIN哭着问，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次，就一次。晟敏啊，我拒绝不了……但是我绝对能向你发誓，我抱他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我只要你一人……”
“李晟敏。以后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感觉自己活不成了……以后不哭了好不好？”
“晟敏啊，打死我都不会再和你分开了，我知道，没有再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
浅白色的烟雾像一只温柔的手掌抚摸着李晟敏的脸，然而在夜里，谁都没有看见李晟敏眼角偷偷流出的泪水。
李晟敏睡得很轻，在曺圭贤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醒了。
[04]
天国里，大大小小命运的黑色齿轮在转动着，他们彼此摩擦牵制着，咔咔作响。突然，又有一枚毫无征兆地爆炸了，那些粉身碎骨的黑色小沫沫扬在空气中很快就被蒸发。剩下的齿轮加速转动，似乎，他们的期限即将来临。
[05]
生活一天天平淡无奇地进行，李晟敏的笑容逐渐又开始多起来。曺圭贤甚至觉得这几个月过得是不是太风平浪静了，他时刻都在担心在中间哪一天，上帝会突然扔出一颗原子弹，再将他们的命运炸的支离破碎。有了这个想法后，他还自嘲地笑笑自己果然是太敏感了。
难得抽出一天空闲时间，曺圭贤拉着李晟敏到郊区散心。在这里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在大街上，而不用担心被认出来。路上遇到一个敲着钟声的教堂，他们就钻进去了。
原来是在举行婚礼。
最前面是面容慈祥的神父和一对脸上掩饰不住幸福的新人。中间是坐得整整齐齐的人群，曺圭贤和李晟敏靠着门站在最后面。他们俩默契地同时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看着举行的婚礼。
“你是否愿意娶××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顺境或逆境，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李晟敏在下面偷偷跟着新郎说，“我愿意。”
曺圭贤笑着挠李晟敏的手心儿，“瞧你这样儿。还怕我不要你啊。”
李晟敏扭过脸眯着眼瞪曺圭贤，潜台词就是，“我是攻我是攻！怎么样？！你敢不要我？那就没人要你了！”
曺圭贤戏谑地咬着嘴唇，他的牙齿白净整齐。他的眼睛很迷人（炸毛兔子此刻OS卧槽你长得帅又怎么了！）真好笑，念新郎的台词就是攻了？你是攻行了吧。在行动上不能满足你，在思想上还不能满足你了？
“你是否愿意嫁给××作为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顺境或逆境，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曺圭贤也小声地跟着新娘说，“我愿意！”
交换戒指时，曺圭贤眼疾手快地把手中易拉罐上的拉环扯下来，跟着那对新人，把戒指虔诚地套在李晟敏右手的无名指上。
“回来等你想好了，就用这个跟我换枚真的。”
身体里的某个部位就好像被注入了汩汩的温热的泉水。
最后，李晟敏哭的像个傻子。
因了命途中的安排，他们不敢，或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下，像那对新人一样举行婚礼——他们只能沿着别人的轨迹。但彼时彼刻，李晟敏真的觉得让他死都值了。
从教堂出来之后，俩人就牵着手，沿着马路牙子走。李晟敏走在台阶上，他的手被走在台阶下的曺圭贤紧紧握着。
“唉你怎么还比我高？”兔子撅嘴抬头望着曺圭贤，“原来已经长这么高了啊……”语气里夹杂着来路不明的感叹。
“我早就比哥高了！哥忘了吗？上高中时我的校服就比你的大两个号了！哥穿我的校服衬衫超级大的……都到大腿了！”
的确是这样。高中时，少年血液里的年轻气盛才开始显露出来，两人之间窜动的强烈电流恨不得把对方烧成灰烬揉进骨子里。那时，曺圭贤就差骑在李晟敏身上走路了，他俩总见缝插针地找时间做，不计各种场合。很多次他们都是做完躺到床上，看着第二天的太阳冉冉升起。
沈昌珉有句话说的经典，曺圭贤看到李晟敏走过来时，都能听见曺圭贤骨头变酥的声音，脸都跟着满面春风。
晚上在卧室，李晟敏就趴在桌子上学习，曺圭贤不爱写作业，他就开着电脑打游戏，看毛片。有时看到新鲜的地方了，曺圭贤就直接把李晟敏抓过来，连哄带骗地要跟他做。刚开始，李晟敏还抵抗不了诱惑，乖乖地就去啪啪啪了。后来老完不成作业……他就有时候不答应说要好好写作业。
于是，当时曺圭贤看片儿的时候，就故意把声音开得特大。整个屋都是恩恩啊啊的淫靡声。每次李晟敏都憋得汗珠豆大脸红脖子粗地，把作业本儿一甩，“算你狠。”然后……乖乖地和他啪啪啪。
有段时间曺圭贤病态地迷恋制服诱惑。然后他就每次都让李晟敏穿他的大两号的白衬衫，他就爱看李晟敏穿着长到白皙大腿的白衬衫、脸色酡红的样子。疯狂的后果导致就算在学校上课时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就跟只春天的猫似的止不住地发情，光想着和李晟敏做了。
你别说，他还真就去实践了。好几次，曺圭贤都趁着下课十分钟的时间，蹬蹬蹬下两层楼去把李晟敏拉到厕所里。
……
这些记忆排好队似的，蹦着一个个地就到李晟敏脑海里了，刚下过雨的空气里吹过潮湿的热风，吹得少年脸上阵阵发热，“啊……好像是……”
李晟敏愣头愣脑地放空的样子，曺圭贤一使劲儿把他拽下台阶拉进自己怀里，“哎呦哥你怎么老脸红？跟我这么久了还害羞个屁啊？想到什么了。”
“呃……唔……啊……没，没想什么……”
曺圭贤低下头，头慢慢靠近怀中的男孩，他的瞳孔深情的像埋藏着夜幕弥漫白雾的黑森林。李晟敏感受到了一片熟悉的温柔的气场，他明白要发生什么了，于是乖乖闭上双眼，双唇轻轻嘟起，他的上唇中间有个小喙，很适合接吻。
曺圭贤把头埋在李晟敏颈间，脸上是大男孩特有的得逞的坏笑。
兔子正要炸毛的时候，磁性的声音如一根弦被被拨动般轻轻撞到耳膜上，“哥……可是我想了……我想回原来我们住的地方看看……”
李晟敏偷偷地想，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06]
时隔许久迈进记忆中的房子里，他们还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就像是遇到一位老朋友，很想故作轻松地说一句“嗨，你好啊。别来无恙！”
李氏夫妻都去公司了，房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
这些年家具摆设、建筑风格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动过。恍惚中，曺圭贤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李晟敏的场景。
他一直记得那时李晟敏的样子——穿着粉色小睡衣、兔子拖鞋站在拐角处，黑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睛，精致的鼻子，整个人在金色的光晕里，像一个小天使。当时他心中的第一感叹就是“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哥，你还记得吗？”
“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李晟敏逆光站在原地。曺圭贤站在拖的长长的的他的影子里，他低下头。
几秒钟后，李晟敏心领神会地走近曺圭贤，“圭贤不要难过哦。我们可以陪你玩。你好，我叫李晟敏。”
曺圭贤手里捏着衣角抬头，“我是曺圭贤。”
李晟敏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调皮了，“以后要叫哥哦，我们比你大两岁。”然后他就像以前一样拉起曺圭贤的手。
——所有的情节都像以前一样。
“圭贤啊，你的手真的变大好多，原来……我们真的都长大了……”李晟敏眼眶里突然开始闪烁着透明的泪花，就像是挂在枝桠上的晶莹的铃铛，但他的眼角分明是带着笑意的。
“圭贤啊。我知道你们班的海绵男宝宝和海绵女宝宝，我还知道你从小学开始就有个好朋友叫沈茶茶。对吗？”
“嗯都是我告诉你们的。”曺圭贤自然地抬手抿掉李晟敏眼角的泪水，“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你才爱哭呢。”李晟敏不情愿地拱拱鼻子，“没有小朋友比你小时候更爱哭了，是谁因为哥哥把冰箱门关上就哭了？是谁因为哥哥不允许他把泥巴抹到裤子上就哭了？是谁发现楼梯的台阶数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就哭了？是谁因为给他一杯牛奶而不是果汁儿就哭了？是有个叫曺圭贤的小朋友！”
“好！我我我！是我！我是那个叫曺圭贤的小朋友。”曺圭贤小朋友兴奋地举起手。“我今天认识了沈昌珉，他今天叫茶茶。”
李晟敏哥哥噗嗤一声笑出来，“跟人家明天就不叫茶茶似的。”他以前就是这么说的。
“不说坏茶茶了！晟敏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儿吧~”曺圭贤小朋友自然地牵着他哥哥的手，“我还是喜欢晟敏哥哥。晟敏哥哥每天帮我刷牙，放烟花的时候怕我害怕捂着我的耳朵，在我看动画片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把我抱上楼，我感冒了也不嫌弃还搂着我睡觉，每天放学还和赫宰哥哥一起来接我……我都记着……”
“嗯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回报呀。”曺圭贤说话的语气真的都在模仿小时候，李晟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我回报了呀。当时我给你写过情书的……忘了吗？圭圭和敏敏的入梅特森活……”
李晟敏假装自己在对一个小孩儿谆谆教诲，“嗯但是那不是连贯的句子。看不懂怎么办。”
曺圭贤停下脚步，他的目光深情而又粘稠，看着李晟敏，“翻译过来就是——我爱你。”
好像忘记了刚刚否认过爱哭的是自己。
李晟敏又很没出息地哭了。
【八】
[01]
整个混沌迷茫的世界，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像一颗失去光泽的黑色琥珀。
它的边缘滋生无数密密麻麻的触手。它们簇拥着、蠕动着向世界中心靠拢，把无知的灵魂缠绕着裹挟起来，再重重摔到世界的外壳上。
直到细密的黑色重新浸泡成血淋淋的红色。
失去灵魂的生物无助又孤独地奔跑在空旷的大地上，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撞得头破血流。
浑然不知，脚下的大地，正在轰隆隆地土崩瓦解。
扬起的灰尘和烟雾，在云层之下地壳之上，编织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生物们的口腔和鼻息里回荡的是灰色小颗粒，濒临窒息。
曾经，那么熟悉的大地呀！
[02]
“东海的情况，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结案吧。我报给上面之后你再给打电话通知郑允浩。”金希澈正把白花花的文件塞进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里。
韩庚的整个身体立刻变得非常僵硬，他望着金希澈，“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调查……疑点的确还有很多……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自杀案件。”原本赤裸裸的困惑在他的善良的包裹下显得不那么尖锐。
“摆在我们眼前的事实是——证据真的少得可怜，再调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