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希澈抚摸着韩庚留下来的深蓝色的警服，才想起，韩庚他并不是没有道别。
他想起了那晚上，他被崔始源打电话叫走受折磨的那个晚上。临走之际，韩庚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他说，
“希澈啊。所有人都会趋于死亡，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地存活过。”
隔着一层衣服，金希澈都感觉的到韩庚手掌心传来的温度。
就是Braveheart里的那句台词，Every man dies，but not every man really lives.韩庚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道别。
来韩国这么多年，韩庚的韩语一直不怎么地道。但是那句话，韩庚说得尤其标准。
金希澈笑了笑，对着整齐摆放在桌上的警服，他轻轻地吐出句，韩庚啊，正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真正地活过，所以才要努力地让这个世界铭记呀……
韩庚守护金希澈，冗长的时间几乎要消磨掉他所有的耐性，他看着金希澈踏入一个个污水坑里，却不能阻止，心里的钝痛是日益沉重的。
他害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揭发金希澈，所以，东窗事发之前，他走了。他还不想让金希澈恨他。
[02]
造物主为了平衡世界，创造出一个叫“物极必反”的词语。
繁荣到极致，也就开始衰败了。
一帆风顺的尽头一定是坎坷颠簸。
因为——再厚的纸也是包不住火的。而且那把火已经烧得猎猎作响了。
金希澈做的太大，最终还是让查了。正巧碰上韩国政府颁发新政策打压腐败之风，举国出动金希澈就像跟冒尖的刺儿，鹤立鸡群，长在肉瘤上，被拔掉的一瞬间，流淌出粘稠的脓血。
金希澈慢慢脱掉身上的深蓝色，叠整齐，摆放在韩庚警服的上面。
还是去自首吧，那样或许可以慢点儿死。虽然，早死晚死都得死。
崔始源一直记得，那天黄昏下的金希澈。
整个天空蔓延到无穷远处，和大地接壤。混沌成一片，像是绞碎的蛋黄。凝固得好像油墨画的天空里，夹杂着一道一道血红色。金希澈的黑发又长了，他穿着白色的大T，破洞牛仔裤，大红色帆布鞋，脸蛋干净得像是高中生。
崔始源站在远处，一步一步走向金希澈，用力抱紧。
金希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嘴唇鲜艳得像是要滴出血，他说，
“始源啊，对不起……”
“始源啊，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
“我等着呢，我不怕……”
“你说这一切都是报应吧……”
“……”
金希澈哽哽咽咽地说了很多，崔始源却只说了一句，“哥不怕，我们回家。”
[03]
要是金希澈知道崔始源对他说“我们回家”的代价是代替他去下地狱的话，那天他就不会叫崔始源了。
最后，崔始源从死刑判到无期徒刑。
金起范仍然冷漠地做警察，只不过调到了崔始源那个监***狱的部门。
崔始源走的那天金希澈都没有见到他。
[04]
当曺圭贤知道自己可以被释放的时候，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
在他听到金希澈死亡的消息后，更是再次震惊了。金希澈对着自己脑袋开了一枪，死在了金家的卧室里，三天后尸体腐烂了才被人发现。而崔始源，更是待在一个比死都还难受的地狱里。
曺圭贤出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打电话给沈昌珉，沈昌珉都不知道曺圭贤已经被安然释放的这个消息。
他让沈昌珉转述给李晟敏，两个小时后在经纪公司楼下等他。
他不敢打给李晟敏，好运一下子来的太多，太不真实了。
其实，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的是，其实，是他难为情了。一想到能见到李晟敏了，他就矫情地想哭。而且，重要的是，他现在浑身脏兮兮的，需要先收拾一下，才有资格重新站到李晟敏面前。
他想，这次在一起，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05]
沈昌珉陪着李晟敏一起到经纪公司楼下等曺圭贤。
李晟敏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也站不住。他不停地问沈昌珉，“你确定不是有人冒充曺圭贤开玩笑的吧？”
沈昌珉笑着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回答李晟敏的问题，“晟敏哥，不会那样的。”
不一会儿，他们看到了驶过来的一辆车，朴有天和金俊秀一起走下来。
朴有天远远地站在车子旁边，金俊秀走到李晟敏和沈昌珉旁边。
沈昌珉故意扭过身去，背对着朴有天的方向。
金俊秀开心地说，真好啊，一切都步入正轨了！圭贤也没事儿了……真好……他还说，自己今天就是到这个经纪公司拜访的，他想做歌手。
后来，金俊秀就上去了。朴有天碍于身份，不适合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就在下面等着他们。
隔着几十米，李晟敏冲朴有天轻轻地笑。朴有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风中回复一个温柔的笑。
朴有天的眉宇间透着蓬勃的生动，就像是个刚谈恋爱的大男孩。
李晟敏看到他都这样了，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一切真的都开始好转了。
[06]
李晟敏和沈昌珉，在一端。
朴有天和他的车子，站在另一端。
就像一条线段的两个端点。
在落日下静静地等待着。
度秒如年地，李晟敏再也站不住了，他仰着脸对旁边的沈昌珉说，“昌珉啊，要不咱们上去找圭……”
这句话都没有说完，就被天地间突然袭来的轰隆隆的震动打断了。
一瞬间，天摇地动，飞沙走石，好像置身在一个奇妙的异域空间。
活生生地看着眼前的摩天大楼，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压下来，坍塌成一片废墟。
李晟敏把无意中已经条件反射捂着头的双手放下来，他嘶吼着想要跑向那片废墟里。
沈昌珉看到李晟敏像丢了魂儿似的往外跑，追上李晟敏，死命地从背后抱住他。
旁边的朴有天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07]
李晟敏再次回到首尔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
他站在一年前在首尔留下最后记忆的地方。只不过这次是一个人了，沈昌珉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消息。
一年前，首尔整座城坍塌成一片废墟。滚滚袭来的还有世界末日的气息。
很快地，这座城市又在以光速回温，无数倒塌的摩天大楼仿佛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面前的大厦是一座新建好的商场，整座楼都是用钢化玻璃砌成的，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座经纪公司的废墟和灵魂，好像永远被埋葬在了地基之下。随之掩埋的，还有成千上万人的血肉之躯。
旋转门推开的一瞬间，阳光跳跃地反射到李晟敏眼睛里。
因为刺痛，李晟敏抬手揉了揉眼睛。
有一秒钟，李晟敏误以为从玻璃门后走出的人是曺圭贤。
[08]
命运之轮一圈一圈地转动，终于，在一年前，摩擦地迸出无数橘黄色的火星。连接在一起的齿轮，全部轰然破碎。爆炸的粉末在阳光下散落一地。
李晟敏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笨蛋朴有天，明知道会死，还是冲进去，就算那样金俊秀也不会活过来的。”
那年那天那景，朴有天奋不顾身地冲进去，在余震中丧命。若干天后，就算尸体被发现了，他们却也无法辨认是死于大地震还是余震。
[09]
最终，也没能见上一面呢。曺圭贤。
[10]
李晟敏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后来沈昌珉拿给他的。
“这个曺圭贤啊，三番五次的，最终还是没把戒指亲手交给晟敏哥！”沈昌珉故意一副嘲笑的语气，眼角却分明挂着泪水。
也是那时候，李晟敏才知道，原来曺圭贤老早就想把戒指给他了，可是三番五次的都被耽搁。
那枚金属像是和手指上的肉长在一起了，不是刺青，却比刺青还刻骨。随着金属传递的太阳的温度，整跟手指都在热情地发烫。
刮来一阵热风，把李晟敏的泪线吹得无限长，飘荡在空气中。
他似乎忘了最后一次和曺圭贤在一起的场面。记忆里，好像是一个他要走的夜晚。然后，脑海中就都是空白了。李晟敏使劲儿地想，就是想象不出来。
空气在高温的炙烤下，一寸寸地在蒸发。时间和空间都乱了磁场，组拼着奇怪的图形。
远处扭曲的光景像是海市蜃楼。
李晟敏静立望向远方，路的尽头是那年的一幅画面。
漫天漫地的香樟树蔓延到整个街道，散发着通透的绿色。
曺圭贤穿着高中的白衬衫校服深蓝色英伦裤子，扭过头来冲他使劲儿地笑。
笑着笑着，眼角的笑意就黯淡了一个夏季的绿色。
[11]
少年啊，迎着风跑，迷失了方向。
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浮瓶似的我们在风口浪尖誓死不愿离开对方，
兜兜转转，沉溺浮起。
不是背道而驰，也没有殊途同归。
在剩下的路途中，
少年，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
如果没有，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
【番外】
[01]
七岁到十九岁。
九岁到二十一岁。
生命中的年轮毫无缝隙地契合。
烫金般地烙在一起。
那两个少年，
是曺圭贤和李晟敏。
[02]
可是，
第一个少年的生命永远静止在了十九岁。
第二个少年拥有了多出一截的生命。
后来的那些——他真正地学会了一个人的日子。
他总是望着头顶的整片苍穹。
摇摇欲坠的，就像一个倒挂的输液瓶。
他看着自己的生命线，一滴一滴地流完了。
他依旧总是会想起那些年，那个叫曺圭贤的大男孩。
[03]
“你还是适合把头发放下来。”已经在李晟敏身后站了很久的曺圭贤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
曺圭贤对沈昌珉说“如果可以的话，我TM真希望是我被cao了啊。”
沈昌珉问曺圭贤会不会因为朴有天而对晟敏哥的爱减少，曺圭贤当时果断地说“你TM倒不如直接问在我心脏上割块肉我还能不能活。”
曺圭贤哭着说，“你走啊你走啊。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曺圭贤破涕为笑，“那我们和好吧！”
曺圭贤会指着电视机里的兔子说，“呀。那个兔子长得好像你啊晟敏哥。”
“我***操***你***妈***逼。”曺圭贤狭长的眸子里蒙上层冰冷的雾霭，他像头发狠的野兽盯着崔始源。
“干嘛穿成这样，想勾引我啊。”曺圭贤戏谑地看着李晟敏。
曺圭贤坏笑着说，“晟敏哥也就在你们面前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在我面前他可诱惑了。”
“这又没人，害羞个什么劲儿。”曺圭贤一用劲儿把李晟敏拉到自己怀里，“睡吧。”
“晟敏啊，XIUMIN那天来找我，我就跟他摊牌了。我说，这辈子只要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李晟敏。后来，XIUMIN哭的特别伤心，特别特别伤心……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高一时有次我跟别人打架，把他们打得特别狠，事情闹得也很大，我差点儿被退学，后来你扇我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可真疼啊。我当时脸就肿的快要滴血了，脑袋嗡嗡嗡冒金星。其实你当时误会了……我不是故意找事儿的，是因为我在厕所听到他们议论你勾引别班男生，他们说你贱。后来你哭的特别伤心，怎么都劝不住。那天我看到他在哭，就想起了当时的你。XIUMIN哭着问，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次，就一次。晟敏啊，我拒绝不了……但是我绝对能向你发誓，我抱他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我只要你一人……”
“李晟敏。以后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感觉自己活不成了……以后不哭了好不好？”
“晟敏啊，打死我都不会再和你分开了，我知道，没有再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曺圭贤一使劲儿把李晟敏拽下台阶拉进自己怀里，“哎呦哥你怎么老脸红？跟我这么久了还害羞个屁啊？想到什么了。”
曺圭贤拿起李晟敏的右手，握到自己手心里。他轻轻抚摸李晟敏的无名指，“你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04]
那些年少轻狂的诺言。终归还是，
消逝了。
衣服会褪色，墙壁会斑驳，书本会发黄，你也终会离开我。
[05]
最后。
看着地面终于坍塌的时候。
上帝有过一丝怜悯之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