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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空间

_6 衛斯理(当代)
说不定他的心中,正以为我们是外星人,已将他从地球上掳到这个满是蓝色冰层的
星球上来了!
他一面叫著,一面向后退去。
我们都知道,在一个短时间内,我们想和这个人通话,会有困难,因为他属于甚么
时代,我们不知道,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地球上的语言和文字,已起了根本变化,这
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革大鹏望著他,低声道:“糟糕,他无法长期抵受辐射的侵袭,我们还有可以防止
辐射的个人飞行带,可以供给他一副。”
我苦笑道:“如果是一句简单的话,或者可以用手势来表明,但是这样复杂的一句
话,怎样向他表示才好呢?”
我们两人低声交谈,带给那人以更大的不安,他又后退了好几步,突然他一翻手,
我看到他的掌心之中,已多了一个如同手表大小的圆形物事。
我曾经搜过那人,当时除了一张类似工作证也似的东西之外,甚么也未曾发现,也
不知道他这时手中所托的东西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当然,我们也不知道那是甚么,那可能是那人的时代中的秘密武器,他的动作,使
得我们也紧张起来,法拉齐也扬起了他的武器。
我们就这样对峙著,那人不断地在摆弄那手表也似的小东西,并且东张西望,神色
紧张,突然之间,那人一声叫,转向左方奔了出去。
我和革大鹏两人,连忙跟了上去,在冰上奔走,十分困难,那人奔了不到几步,便
仆跌在地,又爬了起来。我因为对“个人飞行带”这东西并不习惯,所以总是忘了使用

但是革大鹏却不然了,他才奔了一步,便立即开动了“个人飞行带”,他的身子,
飞快地在那人头上掠过,拦在那人的面前。
那时,正好是那个人跌倒了之后,又爬了起来的一刹那,他的去路已被革大鹏阻住

接著,我也开动了“个人飞行带”,赶了上来,将他的退路堵截住了。他陡地转地
身来,和我打了一个照面,立时又转而向左,可是格勒已赶了上来。法拉齐和白素也随
即赶到,那人已被包围了!
那人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一头被包围的野兽一样,他蹲著身子,不断地望著我们,
和发出十分恼怒的吼叫声。就在这时候,白素已急急地道:“你们都退开去,不要使他
的心中更加不安。”
白素接著道:“我们要和他变成朋友,才能从他的口中了解到这里究竟曾发生过甚
么事情,你们这种样子,将他吓坏了!”
我们四个男人互望了一眼,都觉得白素的话有理。可是我却不放心,因为白素究竟
是我的未婚妻,而那人的一副神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我忙道:“你小心,这家伙可能不是甚么好东西,你怎知他愿意对我们友善。”
白素望了我一眼:“当你要和一个人做朋友时,首先是要你自己先表示友善,然后
才能在对方的身上,找到友善。”
我们不再说甚么,向后退了开去。
我的手按在“个人飞行带”的发动掣上,我准备随时赶向前去。
当我们四个人,每人都退了几码之后,白素带著十分安详,即使一个白痴看了,也
可以知道那是绝无恶意的美丽笑容,向前走去。
那人一见我们退后,本来是立即想逃的,可是他看到了白素的那种笑容,神态立时
安定了下来,本来他是微伛著身子的  那是任何动物受惊时的一种本能反应,就像猫
儿遇到了狗,便拱起了背一样。
但这时,他的身子已站直了,但他的面上,仍然带著戒备的神色。
白素在他面前站定,向她自己指了一指,又向那人指了一下,再摇了摇手。她的意
思,我自然是明白的,那就是说她对他,绝没有恶意。
可是那家伙却显然不明白。
白素笑道:“你完全听不懂我们的话?”
她一面讲,一面做出手势,那人大概懂了,他摇了摇头,接著,也讲了一句话。他
说的那句话,当然我们也是不懂的。
白素也真有耐心,她不断地和那个人做著各种各样的手势,反覆地讲著同一句的话
,希望那人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经过了半小时之久,那人和白素之间,显然仍未
能交谈到一句完整的话。
革大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他高声叫道:“白小姐  ”我想,革大鹏大概是叫白
素不要再和他浪费时间了,白素一听得革大鹏的叫唤,她立时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白小姐”这三个字,在那人所通晓的语言之中,是代表著甚么意思,但
我想至少和“杀了他”差不多。
因为那人一听到革大鹏的叫声,面色立时一变,而当白素转过头来时,那人竟立即
扬起手掌,向白素的后颈砍下去。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以致我立时按下了飞行带的发动掣,但是急切之间,却忘了调
节飞行的速度和方向,那使得我在一下惊呼声中,身子冲天而起。
我在半空之中,向下看去,才看到当那人一掌劈下去之际,白素的身子,突然一矮
,一反手,已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接著,白素的手臂一挥,那人的身子,自她的肩头之上,飞了过去。
人人都以为她这一挥之力,那人一定重重地挞在冰层之上,但是白素的右手,却及
时地在那人的腰际托了一托,使那人重又站立,白素也立时松开了手。
她这样做,当然是表示她没有恶意,我在半空之中看到了,也立即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那一刹间,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又向白素伸出手来,看白素的情形,以为那人是想和她握
手,所以她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去。
两人一握手,白素的面色,便立即为之一变,我已经看出了不妙,但是变故来得实
在太快,那人的身子,突然以一种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向前移了出去,白素自然被他
带走了。
我立时按动飞行带的掣钮,在半空之中,追了上去,可是那人移动的速度,却远在
我飞行带飞行的速度之上许多!
向前望去,甚么遮拦也没有,可以说一望无垠,但是那人带著白素,却在瞬息之间
,便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连忙折了回来:“快,快开动飞船去追,快去追他!”
我们四个人,跃进了飞艇,革大鹏连透明穹顶都未及放下,便已发动了飞艇,飞艇
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冲而去。
然而,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的时候,我们却没有发现那人和白素。
我焦急得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来。那人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他何以会移动得如此
之快。我搜过他的身,他身上并没有甚么东西,可以帮助他,使他移动得如此之快。若
说是若干年后的人,便有这种天然的能力,这也难以使人相信。
我不断地抹著汗,革大鹏陡然地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他道:“你在检查他的时候
,一定忽略了他所穿的鞋子,是不是?”
我没好气地道:“他的厚靴子上,那时全是冰,我怎么检查?”
革大鹏瞪道:“这个人比我们进步得多了,飞行带比起他的飞行鞋来,就像是牛车
一样!”
我呆了一呆:“你说他的鞋子  ”
革大鹏道:“是,他的鞋子,利用一种我们不知的能量,可以使人作迅速的移动!

我反驳道:“那么他在被我们围住的时候,为甚么如此狼狈?”
革大鹏道:“你别忘了他是人,人不论有了甚么样先进的器具,但他还是人,人是
会慌乱的,在慌乱之中,任何器具都帮不了他的!”
这时候,我已经焦急得有些大失常态了,我苦笑道:“那么,他将白素带到甚么地
方去了?”
革大鹏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总可以找到的,你别急!”
飞艇继续向前飞著,然而无穷无尽的冰层之上,却是连一点和那种浅蓝色的冰层不
同的颜色都没有,我不断地注视著飞艇中的一幅萤光屏,那是飞艇雷达搜索波的反应网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我才看到,在萤光屏的左上角,有亮绿色的一点。
不等我出声,革大鹏便立即将飞艇左转去,那一点亮绿色,在萤光屏上,越来越大
,而且它的位置,也渐渐地接近中心。
再过五分钟,不必借助雷达探测波,我们从飞艇的透明穹顶上望出去,也可以看到
引起萤光屏上发生反应的那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十分大,可是这时,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去,也许它本来还要
大。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约有十五呎高,顶部圆形的直径,约有三十呎,可是转眼之
间,它一呎一呎地沉下去,完全隐没了。
在那个穹顶完全隐没之后,萤光屏上那亮绿色的一点,也突然消失。
在穹顶隐没之后的冰层,碎裂了开来,由于冰块碎裂成粉一样,所以迅速地恢复平
整,冰粉融解之后,又凝结在一起,立即恢复了原状。
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目睹,那是绝难相信,在这里刚才会有那么巨大的一个半圆形球
体,隐没下去。
革大鹏几乎已不在操纵著飞船,他和我们一样,完全呆住了。
飞艇的自动驾驶系统,令得飞艇降下。飞艇降落的地方,距离那球形的穹顶隐没的
地方,大约有三十呎。
我们都定定地望著前面  虽然前面早已没有甚么了。
前面是一片平整,一片单调的浅蓝色,然而我相信我们四个人的脑中,都乱得可以
,至少我自己,就充满了疑问。
那隐没在冰层之中的是甚么东西?是“史前怪兽”的背脊?不,如果真是有甚么的
话,我应该称之为“史后怪兽”才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地球,是不知多少年之后的地球

如果不是怪兽,那么会不会是一座地下建筑呢?
若是地下建筑的话,那就更骇人了,这说明地球上还有人居住,只不过是居住在地
下,而并不是如我们想像那样,由于充满了辐射,和气温降至严寒,地球上的一切生物
,都不存在了!那么,住在这地下建筑物的是甚么人呢?白素是不是被那个人拉进了地
下建筑物呢?
在地球上有著多少幢这样的地下建筑呢?我正在紊乱无比地想著,革大鹏已开始了
行动。
他的手,用力地按在一个按钮之上,在飞艇的前部,立时伸出了一个管子。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得格勒叫道:“领航员!”
革大鹏的手仍按在那个按钮之上,但是他却没有再继续用力,他转过头来。
格勒道:“领航员,如果那是一座地下堡垒,那我们可能受到还击!”
革大鹏面色微微一变,我不知道自飞艇首部伸出的是甚么样的武器,但是如果刚才
隐没的那个球体,恰如格勒所料,是一座地下堡垒的话,那么堡垒中的人,他们的科学
水准,自然比革大鹏他们更高。
那么,飞艇首部的那武器,在我看来,是新而玄妙的,在堡垒中的人看来,就十分
古老而可笑,我们的飞艇,能经得起还击么?
我深信这就是革大鹏面上变色的原因,他呆了一呆,飞艇便向上升了起来,同时,
我听得飞艇外面,响起了一种轻微的“滋滋”声,有一种灼亮的光芒,闪了一闪,而那
根自飞艇首部伸出的管子,也发出了一种深沉的“嗡嗡”声。
接著,在飞艇的下面,冰层又化为许许多多的冰粉,向四面八方,散了开去。不到
一分钟,几呎厚的冰层,都被高频率的音波驱散,露出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穹顶的顶来。
那果然是一座地下建筑物!
那不但是一座地下建筑物,而且从它刚才隐没地底的情形来看,它可以升上来,然
后再沉下去,如果没有人操纵控制,它又怎会这样?
我们的心情都十分紧张,革大鹏将飞艇升得更高,以防止那“地下堡垒”中突如其
来的反击。在空中向下望去,露在冰层之外的那个金属圆顶,在闪闪生光,十分之诡异

第十部:大家全是地球人
飞艇在高空中停了约莫八分钟,从冰层中露出来的金属圆顶,一点动静也没有。它
没有露出甚么武器来对付我们的飞艇,也看不到有人打开圆顶,向外走出来。
革大鹏咬著牙,飞艇又向下降去,终于,在那圆形金属之旁,停了下来。
飞艇停下来之后,革大鹏又去按动另一个钮掣。
但是他还未曾将那个钮掣按下去,格革便抢著道:“领航员,你要将它毁灭?”
革大鹏点了点头。
要毁灭那个地下金属体,我当然也没有甚么意见,可是,就那一刹那间,我们每一
个人都听到,在那金属圆顶之下,传来了一下尖叫声。
那一下尖叫声,可以说微弱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四周围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的话,
那是绝不会听得到的。
我连忙道:“慢,这……可能是白素!”
革大鹏并不回答我,他的手已向另一个按钮伸去,我看到飞艇的一旁,伸出了一根
金属软管,那根金属软管的一端,附有一个吸盘也似的东西,迅速地吸到了金属圆顶之
上。
格勒则调整著另一个装置,我看到一个人在萤光屏中,不断地出现变换的声波形状
,然后,我们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那绝对是白素的声音,谁也不会怀疑那不是她在说话,她的声音十分急切,听来是
惊讶多过恐慌,她道:“甚么地方,这是甚么所在,啊,那么多仪表,你究竟是甚么人
?他们为甚么死了?”
接著,我们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那人的话,我们当然仍然听不懂。白素又在叫嚷
,看来好是处在一个极度怪异的环境之中,所以才在不断地惊叹。
她所讲的,几乎全是问话:“这是甚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等。
我们听了两分钟,革大鹏便转过头来:“她在里面,我想,你可以和她讲话的,我
们既然能由这金属穹顶上取得她讲话的声波,而加以扩大还原,你的声音,当然也可以
用同样的方法,传进里面去!”
我不等革大鹏讲完,便已经叫道:“素!素!你听得我的声音么?”
白素的回答,立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这使我放心不少,她道:“
当然听得到,你在甚么地方?”
我急急问道:“你呢?你怎么样?那家伙,他将你怎么了?”
白素笑道:“我不知道,他拚命在对我讲话,我想你也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我不知
道他在讲些甚么,他在弄一具像电脑一样的机器,咦,他的语音变了,你可听到了没有
!他的语言在通过了那具电脑之后就变了,我相信那是一具传译机。”
我看不到那圆形金属体内的情形,但是听得白素那样说法,我也放下心来,因为那
人虽然将白素掳了去,但是却并没有对她不利。
而且,我们也听到,那人的声音不变,但是他所讲的语言,却在不断地变著,一会
儿音节快,一会儿音节慢,一会儿听来卷舌头。
我们可以猜想得到,那家伙一定是想通过一具传译机,找到和我们讲的相同的话,
以便和我们对答。当然那是好事,如果能和他交谈,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他用的语言似乎越来越怪,有一种,竟全像是鼓声一样,有的竟像是喇叭声,这家
伙,一定将我们当作不知是甚么星球来的怪物了,在那具电脑的记录之中,难道竟没有
地球人以前所讲的语言么?
白素显然也和我们同样地著急,她不断地道:“不对,不对,我仍然不懂,唉,越
来越离谱了,甚么叫咚咚咚咚?是在打鼓么?”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我们突然听到了一句听得懂的话,仍是那个人的声音,高吭而
急促,听来十分之刺耳。
但是这句话,却是我们听得懂的,那是发音正确得像只在念对白的英语,他道:“
你们是甚么?”
白素立即叫道:“是了,我们可以谈话了。”
那家伙又问道:“你们是甚么?”
这个人我对他的印象,始终不好,他竟不问“你们是甚么人?”(Who are you)
,而问“你们是甚么?”(What are you),显然他以为我们是别的星球上来的怪物,
而不是和他一样的人!
白素也够幽默,她立即反问:“你是甚么?”
那人道:“我是人,是这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你们是哪里来的?”
白素道:“我们是从地球来的,我相信你是地球人,和我们完全一样,是不是?”
那人呆了片刻,才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们同是地球人  ”
那人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在他略一停顿之间,我们的心都向下一沉。因为从那人
的这句话中,革大鹏的推测被证实了。我们正是在地球上,而不是在别的星球上。
但是,我们的地球,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
我们的飞船,究竟是经过了甚么样的宇宙震荡,究竟超越了时间多少年,来到了多
少年之后的地球上面呢?刹那间,我们都感到一股莫名的茫然!
那人停顿了极短的时间,便又问道:“不可能,为甚么我们同是地球上的人,但我
和你们讲的话,却完全不同,为甚么?”
白素道:“我相信那是时间不同的关系,难道那具传译机上没有注明如今传出来,
是甚么星球上的语言么,嗯?”
那人又停了片刻,我们才听得他以一种近乎呻吟的声音:“公元二一○○年以前,
地球上通用的一种语言,称之为英文,你们果然……是地球人。”
白素道:“对的,我们对你绝无恶意,而且你本来早就死了,我们将你救活的。”
那人喘著气,道:“胡说,我怎么会死?我紧守工作岗位  ”他的声音,又变得
充满了迷惘:“怎么一回事,所有的一切,哪里去了?为甚么只是冰层,究竟发生了甚
么事?”
白素苦笑道:“那正是我们要问你的事。”
那人又半晌不说话,白素道:“我们的朋友正在外面,你将这个建筑升上去再说,
我想我们可以找出一个答案来的。”
那人“嗯”地一声,我们已看到圆球形的建筑物,慢慢地向上升了起来。
等到它完全从冰层中升起之后,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大半圆形的球体。同时,球体
上看来绝没有门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来。那门厚达四呎!
那球形的建筑虽大,但如果它全部都有四呎厚的话,里面的空洞,也不会有多大了
。那扇门打开了之后,白素首先冲了出来!
她真的是“冲”出来的,因为她发动了个人飞行器,人是从门中飞出来的,她一到
我们的面前,便兴奋地道:“那人找到和我们通话的办法了,你们快来,除了他之外,
里面还有几个人,但他们都死了。”
我忙道:“我们都听到了。”
革大鹏按下掣,那根金属管子缩了回来,我们四个人出了飞艇,一齐向那球形建筑
走去。到了门前,革大鹏停了一停,低声道:“白小姐,你肯定他没有恶意?”
白素道:“肯定!你看,这建筑物的厚度可以经受得起一场原子爆炸,你怕也难以
攻得破它,是不是?”
革大鹏点了点头,又喃喃地重覆著白素所讲的那句话:“经得起一场原子爆炸。”
我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甚么,因为在一到达这里的时候,革大鹏便说,这里曾经经
过一场剧烈的原子爆炸,那球形的建筑物,当然是已经经过了那一场剧烈原子爆炸,而
残剩下来的东西。
白素的话,使得我们都放心了许多,我们跟著她,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向下的金属阶,那种金属,看来像是铝  铝本来就是地球上蕴藏量
最丰富的东西,地球上的人类,会越来越多使用铝来替代其它金属,那是必然的事。
走下了三级铝层,又是一扇门,不等白素伸手去推,门便自动打了开来,我们抬头
向前看去,看到一间十五呎见方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三面墙上,都是各种各样的仪表,有四张椅子,每个椅子上都坐著一个
人,其中的两个,头上还戴著一个耳机。
他们这四个都已经死了,死亡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因为他们的脸上,十分平静,一
点惊惶的神色也没有。
在另一张椅子之上,坐著那个人,那个人的前面,有一具方形的仪器,他的头部几
乎整个地套在那个方形的仪器之中。
我们走进来之后,他身子缩了一下,将头从那具仪器中缩了出来,向我们看了一下
,但是他立即又将头伸了进去。接著,便从那具仪器上传出那人的声音,说的是标准得
听来十分怪异的英语:“你们来了,你们靠左首的墙站定,不能动任何仪器的按钮。”
那人的口气,使我们听了,觉得十分不舒服。
但是白素觉得我们应该听他的话,所以她连连向我们做手势,要我们站过去。可是
革大鹏却不买帐,他来到了一张椅子之前,一伸手,将一个死人推了下来,自己坐了上
去。
我们则站在革大鹏的周围,革大鹏还未开口,便看到那扇门关了起来。
同时,我们也有在向下沉去的感觉。革大鹏怒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不希望有人来打搅。”
革大鹏冷笑道:“你以为还会有甚么人来打搅?”
那人并不出声,不过半分钟,那种下沉的感觉,便已经停止了。
那人才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听来相当庄严:“各位,你们是在第七号天际轨道的探
测站之中。”
甚么叫做“第七号天际轨道探测站”,不要说我莫名其妙,连革大鹏也莫名其妙!
我们都无从回答起,那人又道:“看来你们不明白,第七号天际,就是七万万光年
距离之外的天际,这个探测站是负责观察第七号天际的一切的。我是探测站的负责人,
迪安。”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说你是地球人?”
迪安道:“是,我们生活的星球,我们称之为地球,你们也生活在地球上?看来我
们对‘地球’这两个字有著误解,我生存的地球,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它的近邻是火
星  ”
他还未曾讲完,革大鹏已大声地道:“你以为我们所称的地球,是在太阳系之外?
告诉你,我们同是地球人,而且,我们如今,同在地球上!”
我也忙道:“可是我们不明白,地球何以变成了这个模样?何以甚么也没有了?何
以它根本脱离了太阳系,甚至脱离了一切星空?何以它竟孤零零地一个,悬在外太空之
中?”
格勒则急声道:“发生了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
法拉齐则尖声叫道:“恶梦,这是一个恶梦!”
看来五个人中,还是白素最镇定,她挥手道:“你们别急,让迪安先生一个一个问
题来回答我们。我们最急切要知道的是:地球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们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向迪安望去,可是迪安却答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革大鹏怒道:“那你知道甚么?”
迪安道:“我在离探测站不远的地方,利用仪器,在检查第七号天际发射来的微弱
无线电波。不知道是甚么力量,使我突然失去了知觉,而等我再有知觉时,一切全变了
,我看到了你们,你们怎来问我?应该我问你们,才是道理。”
我们又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白素挥著手:“静一静,我来问他,我相信我的问题,
一定是大家都想问的。”
我们静了下来,白素才缓缓地道:“你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是甚么时候?”
迪安道:“是下午三时零五分。”
白素忙道:“那是甚么年代,甚么年份?”
迪安的头,从那具仪器之中,缩了出来,望了我们半晌,叽哩咕噜地讲了几句话。
但是他立即想到,他讲的话我们是听不懂的,必须通过那具电子传译机,他才能讲出我
们听得懂的话,和听懂我们的话。
所以,他的头又缩了回去:“问这个是甚么意思?那是公元  你们懂得公元么?
那是公元二四六四年。”
法拉齐最先对迪安的话有了反应,他尖声叫了起来,道:“天啊,二四六四年,天
啊,我们……我们……又遇上了这种震荡,我们在退后了一百年之后,又……超越了五
百年!”
格勒的脸色苍白,但是他总算镇定,他苦笑道:“有退步,自然也有超越。”
革大鹏则冷冷地道:“我们不止超越了五百年,我们究竟超越了多少年,无法知道
,迪安是二四六四年失去知觉的,谁知道他在那冰层之中,被埋了多少时候?或许是一
千年,或许是一万年!”
我和白素则根本无话可说。我们是一九六四的人,和革大鹏他们,已经有了一百年
的距离,更何况是和迪安?在这场讨论中,我们没有插嘴的余地。
迪安显然也听不懂革大鹏等三人在讲些甚么,他连声发问。
革大鹏道:“你先得准备接受你从来也想不到的怪事,我们三个人,是一艘太空远
航船的成员,当我们从地球上出发时,是公元二○六四年。”
迪安尖叫道:“不!”
革大鹏道:“你听著,我们本来是飞往火星的,但是我中途,却在将太空船的航行
方向改变,使之飞往太阳去,所以出事了  ”
革大鹏才讲到这里,迪安便喘起气来,他连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你是
谁了!”
革大鹏奇道:“你怎么知道?”
迪安道:“你一定是革大鹏,你那时是杰出太空飞行家,是不是?”
革大鹏呆了好一会,才道:“是,历史对我们的记载怎么样?”
迪安道:“你是那一个时期唯一失踪的太空船,据调查的结果,你们的太空船擅自
中途改向,在接近太阳时失踪,可能是毁于太阳黑子爆炸时的巨大辐射波之下,而一点
都没有残余。”
革大鹏又呆了片刻,才苦笑道:“当然,如果是我,也不会推测到别的方面去的。
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毁灭,而且被一种震幅奇异的宇宙震荡,带到了一百年之前!”
迪安的头部,再度从那具传译机之中,探了出来,但是他立即又缩回头去:“一百
年?”
革大鹏道:“是的,由于那种‘震荡’,我们‘回到’了一九六四年,所以我们遇
到了这位卫先生和这位白小姐。我们继续飞行,可是突如其来的‘震荡’又发生了,在
震荡停止之后,我们发现太空船的一切仪器,几乎都损坏!”
迪安的苦笑声,听来十分异样。
革大鹏舐了舐口唇:“我们更发现是在一个没有任何星体的空际飞行  其实不是
飞行,而是因为某一个星体的吸力,在向它接近,接著,我们就降落在这里了  降落
在地球上了,但这场震荡,却使我们超越了时间,至少达五百年,因为你失去知觉的时
候,已经是二四六四年了。”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这可能么?”
革大鹏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迪安先生,你既然负责一个科学工作站
,当然也是一个科学家,告诉我,二四六四年,人们仍然未曾发现宇宙中有这种震荡?

迪安道:“没有,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种震荡,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有甚么力量可以
超越时间,因为没有一种速度比光更快的。”
革大鹏道:“不是速度,那是一种震荡,你明白么?震荡发生的时间,或者只需要
百万分之一秒,但是它的震幅,却是一百年。如果恰好碰上一种震荡的话,那么,便等
于在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前进或倒退了一百年!”
迪安道:“我不明白。”
看革大鹏的情形,似乎想发怒,但是他却终于忍了下来,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你,我的一生,花在研究宇宙方面的光阴如此之多,可是老实说,我也不怎么
明白。”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开口的机会,我道:“好了,如今事情已经比较明朗化了,我
们这里一共是六个人,全是地球人,但是却属于三个不同的时代:一九六
四、二○六四和二四六四。我们仍在地球上,但如今究竟是甚么年代,却已无法知道。
地球遭到了浩劫,只怕除了迪安先生一人之外,再也没有生存的人了,你们可同意
我的这一项总结?”
旁人都不出声,迪安却叫道:“只有我一个人了?不,那……不可能。”
我叹了口气:“迪安先生,这是事实,你大叫不可能,仍是事实。”
迪安不再出声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们自然不能再在这样的地球上生存下去,我们要到在太阳
系的地球上去,革先生等三人,要回到二○六四年,我和白素,要回到一九六四年去!

我一口气讲完,迪安道:“那么我呢?”
我呆住了。迪安是二四六四年的人,他当然应该回到他的年代中去。
但是,他的年代,却在地球毁灭,世界末日的年代,难道他真的再回去,再经历一
次突如其来的知觉丧失,被冻结在冰层之中么?
呆了好一会,革大鹏才道:“迪安先生,你对于这场浩劫,当真一点……线索都不
知道么?”
迪安道:“在我丧失知觉的前五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太阳的表面,有五分之一
,被一场空前巨大的黑子所遮盖。”
我忍不住失声道:“太阳被如此巨大的黑子所掩盖,那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迪安道:“在我有记忆的日子里,日子极其和平,人类致力于探索太空,虽然有不
同意见的争执,但是却从来也未曾形成过过火的斗争,可是一到了非常时期,人类的弱
点便暴露无遗了,人本是野兽进化而来的,不论他披上了怎样文明的外衣,遗传因子使
人体内深藏有兽性,总有一天会发作出来。”
我们都觉得迪安的话,十分刺耳,但是却又想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
只有白素,蹙起了双眉:“这是甚么话?难道你否认人有著善良、高贵,全然不同
于野兽的一面么?”
迪安慢慢地转过头来,望了白素半晌,才又将头伸进了传译机中:“你说得对,我
也承认兽性在人身上,已渐渐地泯灭,可是有件可悲的事实,你不得不承认。”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问道:“甚么可悲的事实?”
迪安讲出来的话,是我们所意料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说过,他是在一个极其和平、
没有纷争、人类全心全意地致力于科学研究的环境之中长大的。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人,是很难讲出如此深刻的话来的  除非是在太阳大黑斑出
现之后的五天中地球上有了惊人的变化,才会使他的观念,起了彻底的改变。
他道:“兽性在绝大多人的身上,已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这绝大多数的人,
当然是善良、高贵,完全当得起人的称号的人。可是,这绝大多数的人,正因为太高贵
、太善良了,所以就不可避免地,被另一撮极少数兽性存在他们身上的人所统治!”
我们都不说话,革大鹏、格勒和法拉齐等三人,面上略现出迷惘的神色来。
人统治人,在他们这个时代中,大约已经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了,所以他们听得迪安
这样讲法,便不免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但是,人统治人,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太使人痛心的感受。小部分的野
心家,发著呓语,用种种卑劣的手段,要绝大多数人听从他们的统治,这一种事,在我
们这个时代中的人,有谁没有经历过?
迪安停了片刻,才继续讲了下去,他的话,几乎和我所要讲的话,完全一样!
他苦笑道:“兽性的狡猾、无耻、狂妄、凶残,使得这一小撮人成为成功的统治者
,而善良高贵的人,则只有默默地被统治著,当善良的人被统治得太久了,他们也会起
来反抗,在剧烈的斗争中,已经泯灭了的兽性又再次被激发出来,你们说,人能够摆脱
兽性的影响么?”
呆了好一会,我才首先开口:“迪安先生,在你这个时代中,应该绝不会有这种情
形出现的了,何以你竟会讲出那种痛切的话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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