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他的心中,正以为我们是外星人,已将他从地球上掳到这个满是蓝色冰层的
星球上来了!
他一面叫著,一面向后退去。
我们都知道,在一个短时间内,我们想和这个人通话,会有困难,因为他属于甚么
时代,我们不知道,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地球上的语言和文字,已起了根本变化,这
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革大鹏望著他,低声道:“糟糕,他无法长期抵受辐射的侵袭,我们还有可以防止
辐射的个人飞行带,可以供给他一副。”
我苦笑道:“如果是一句简单的话,或者可以用手势来表明,但是这样复杂的一句
话,怎样向他表示才好呢?”
我们两人低声交谈,带给那人以更大的不安,他又后退了好几步,突然他一翻手,
我看到他的掌心之中,已多了一个如同手表大小的圆形物事。
我曾经搜过那人,当时除了一张类似工作证也似的东西之外,甚么也未曾发现,也
不知道他这时手中所托的东西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当然,我们也不知道那是甚么,那可能是那人的时代中的秘密武器,他的动作,使
得我们也紧张起来,法拉齐也扬起了他的武器。
我们就这样对峙著,那人不断地在摆弄那手表也似的小东西,并且东张西望,神色
紧张,突然之间,那人一声叫,转向左方奔了出去。
我和革大鹏两人,连忙跟了上去,在冰上奔走,十分困难,那人奔了不到几步,便
仆跌在地,又爬了起来。我因为对“个人飞行带”这东西并不习惯,所以总是忘了使用
。
但是革大鹏却不然了,他才奔了一步,便立即开动了“个人飞行带”,他的身子,
飞快地在那人头上掠过,拦在那人的面前。
那时,正好是那个人跌倒了之后,又爬了起来的一刹那,他的去路已被革大鹏阻住
。
接著,我也开动了“个人飞行带”,赶了上来,将他的退路堵截住了。他陡地转地
身来,和我打了一个照面,立时又转而向左,可是格勒已赶了上来。法拉齐和白素也随
即赶到,那人已被包围了!
那人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一头被包围的野兽一样,他蹲著身子,不断地望著我们,
和发出十分恼怒的吼叫声。就在这时候,白素已急急地道:“你们都退开去,不要使他
的心中更加不安。”
白素接著道:“我们要和他变成朋友,才能从他的口中了解到这里究竟曾发生过甚
么事情,你们这种样子,将他吓坏了!”
我们四个男人互望了一眼,都觉得白素的话有理。可是我却不放心,因为白素究竟
是我的未婚妻,而那人的一副神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我忙道:“你小心,这家伙可能不是甚么好东西,你怎知他愿意对我们友善。”
白素望了我一眼:“当你要和一个人做朋友时,首先是要你自己先表示友善,然后
才能在对方的身上,找到友善。”
我们不再说甚么,向后退了开去。
我的手按在“个人飞行带”的发动掣上,我准备随时赶向前去。
当我们四个人,每人都退了几码之后,白素带著十分安详,即使一个白痴看了,也
可以知道那是绝无恶意的美丽笑容,向前走去。
那人一见我们退后,本来是立即想逃的,可是他看到了白素的那种笑容,神态立时
安定了下来,本来他是微伛著身子的 那是任何动物受惊时的一种本能反应,就像猫
儿遇到了狗,便拱起了背一样。
但这时,他的身子已站直了,但他的面上,仍然带著戒备的神色。
白素在他面前站定,向她自己指了一指,又向那人指了一下,再摇了摇手。她的意
思,我自然是明白的,那就是说她对他,绝没有恶意。
可是那家伙却显然不明白。
白素笑道:“你完全听不懂我们的话?”
她一面讲,一面做出手势,那人大概懂了,他摇了摇头,接著,也讲了一句话。他
说的那句话,当然我们也是不懂的。
白素也真有耐心,她不断地和那个人做著各种各样的手势,反覆地讲著同一句的话
,希望那人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经过了半小时之久,那人和白素之间,显然仍未
能交谈到一句完整的话。
革大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他高声叫道:“白小姐 ”我想,革大鹏大概是叫白
素不要再和他浪费时间了,白素一听得革大鹏的叫唤,她立时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白小姐”这三个字,在那人所通晓的语言之中,是代表著甚么意思,但
我想至少和“杀了他”差不多。
因为那人一听到革大鹏的叫声,面色立时一变,而当白素转过头来时,那人竟立即
扬起手掌,向白素的后颈砍下去。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以致我立时按下了飞行带的发动掣,但是急切之间,却忘了调
节飞行的速度和方向,那使得我在一下惊呼声中,身子冲天而起。
我在半空之中,向下看去,才看到当那人一掌劈下去之际,白素的身子,突然一矮
,一反手,已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接著,白素的手臂一挥,那人的身子,自她的肩头之上,飞了过去。
人人都以为她这一挥之力,那人一定重重地挞在冰层之上,但是白素的右手,却及
时地在那人的腰际托了一托,使那人重又站立,白素也立时松开了手。
她这样做,当然是表示她没有恶意,我在半空之中看到了,也立即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那一刹间,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又向白素伸出手来,看白素的情形,以为那人是想和她握
手,所以她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去。
两人一握手,白素的面色,便立即为之一变,我已经看出了不妙,但是变故来得实
在太快,那人的身子,突然以一种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向前移了出去,白素自然被他
带走了。
我立时按动飞行带的掣钮,在半空之中,追了上去,可是那人移动的速度,却远在
我飞行带飞行的速度之上许多!
向前望去,甚么遮拦也没有,可以说一望无垠,但是那人带著白素,却在瞬息之间
,便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连忙折了回来:“快,快开动飞船去追,快去追他!”
我们四个人,跃进了飞艇,革大鹏连透明穹顶都未及放下,便已发动了飞艇,飞艇
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冲而去。
然而,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的时候,我们却没有发现那人和白素。
我焦急得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来。那人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他何以会移动得如此
之快。我搜过他的身,他身上并没有甚么东西,可以帮助他,使他移动得如此之快。若
说是若干年后的人,便有这种天然的能力,这也难以使人相信。
我不断地抹著汗,革大鹏陡然地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他道:“你在检查他的时候
,一定忽略了他所穿的鞋子,是不是?”
我没好气地道:“他的厚靴子上,那时全是冰,我怎么检查?”
革大鹏瞪道:“这个人比我们进步得多了,飞行带比起他的飞行鞋来,就像是牛车
一样!”
我呆了一呆:“你说他的鞋子 ”
革大鹏道:“是,他的鞋子,利用一种我们不知的能量,可以使人作迅速的移动!
”
我反驳道:“那么他在被我们围住的时候,为甚么如此狼狈?”
革大鹏道:“你别忘了他是人,人不论有了甚么样先进的器具,但他还是人,人是
会慌乱的,在慌乱之中,任何器具都帮不了他的!”
这时候,我已经焦急得有些大失常态了,我苦笑道:“那么,他将白素带到甚么地
方去了?”
革大鹏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总可以找到的,你别急!”
飞艇继续向前飞著,然而无穷无尽的冰层之上,却是连一点和那种浅蓝色的冰层不
同的颜色都没有,我不断地注视著飞艇中的一幅萤光屏,那是飞艇雷达搜索波的反应网
。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我才看到,在萤光屏的左上角,有亮绿色的一点。
不等我出声,革大鹏便立即将飞艇左转去,那一点亮绿色,在萤光屏上,越来越大
,而且它的位置,也渐渐地接近中心。
再过五分钟,不必借助雷达探测波,我们从飞艇的透明穹顶上望出去,也可以看到
引起萤光屏上发生反应的那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十分大,可是这时,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去,也许它本来还要
大。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约有十五呎高,顶部圆形的直径,约有三十呎,可是转眼之
间,它一呎一呎地沉下去,完全隐没了。
在那个穹顶完全隐没之后,萤光屏上那亮绿色的一点,也突然消失。
在穹顶隐没之后的冰层,碎裂了开来,由于冰块碎裂成粉一样,所以迅速地恢复平
整,冰粉融解之后,又凝结在一起,立即恢复了原状。
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目睹,那是绝难相信,在这里刚才会有那么巨大的一个半圆形球
体,隐没下去。
革大鹏几乎已不在操纵著飞船,他和我们一样,完全呆住了。
飞艇的自动驾驶系统,令得飞艇降下。飞艇降落的地方,距离那球形的穹顶隐没的
地方,大约有三十呎。
我们都定定地望著前面 虽然前面早已没有甚么了。
前面是一片平整,一片单调的浅蓝色,然而我相信我们四个人的脑中,都乱得可以
,至少我自己,就充满了疑问。
那隐没在冰层之中的是甚么东西?是“史前怪兽”的背脊?不,如果真是有甚么的
话,我应该称之为“史后怪兽”才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地球,是不知多少年之后的地球
。
如果不是怪兽,那么会不会是一座地下建筑呢?
若是地下建筑的话,那就更骇人了,这说明地球上还有人居住,只不过是居住在地
下,而并不是如我们想像那样,由于充满了辐射,和气温降至严寒,地球上的一切生物
,都不存在了!那么,住在这地下建筑物的是甚么人呢?白素是不是被那个人拉进了地
下建筑物呢?
在地球上有著多少幢这样的地下建筑呢?我正在紊乱无比地想著,革大鹏已开始了
行动。
他的手,用力地按在一个按钮之上,在飞艇的前部,立时伸出了一个管子。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得格勒叫道:“领航员!”
革大鹏的手仍按在那个按钮之上,但是他却没有再继续用力,他转过头来。
格勒道:“领航员,如果那是一座地下堡垒,那我们可能受到还击!”
革大鹏面色微微一变,我不知道自飞艇首部伸出的是甚么样的武器,但是如果刚才
隐没的那个球体,恰如格勒所料,是一座地下堡垒的话,那么堡垒中的人,他们的科学
水准,自然比革大鹏他们更高。
那么,飞艇首部的那武器,在我看来,是新而玄妙的,在堡垒中的人看来,就十分
古老而可笑,我们的飞艇,能经得起还击么?
我深信这就是革大鹏面上变色的原因,他呆了一呆,飞艇便向上升了起来,同时,
我听得飞艇外面,响起了一种轻微的“滋滋”声,有一种灼亮的光芒,闪了一闪,而那
根自飞艇首部伸出的管子,也发出了一种深沉的“嗡嗡”声。
接著,在飞艇的下面,冰层又化为许许多多的冰粉,向四面八方,散了开去。不到
一分钟,几呎厚的冰层,都被高频率的音波驱散,露出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穹顶的顶来。
那果然是一座地下建筑物!
那不但是一座地下建筑物,而且从它刚才隐没地底的情形来看,它可以升上来,然
后再沉下去,如果没有人操纵控制,它又怎会这样?
我们的心情都十分紧张,革大鹏将飞艇升得更高,以防止那“地下堡垒”中突如其
来的反击。在空中向下望去,露在冰层之外的那个金属圆顶,在闪闪生光,十分之诡异
。
第十部:大家全是地球人
飞艇在高空中停了约莫八分钟,从冰层中露出来的金属圆顶,一点动静也没有。它
没有露出甚么武器来对付我们的飞艇,也看不到有人打开圆顶,向外走出来。
革大鹏咬著牙,飞艇又向下降去,终于,在那圆形金属之旁,停了下来。
飞艇停下来之后,革大鹏又去按动另一个钮掣。
但是他还未曾将那个钮掣按下去,格革便抢著道:“领航员,你要将它毁灭?”
革大鹏点了点头。
要毁灭那个地下金属体,我当然也没有甚么意见,可是,就那一刹那间,我们每一
个人都听到,在那金属圆顶之下,传来了一下尖叫声。
那一下尖叫声,可以说微弱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四周围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的话,
那是绝不会听得到的。
我连忙道:“慢,这……可能是白素!”
革大鹏并不回答我,他的手已向另一个按钮伸去,我看到飞艇的一旁,伸出了一根
金属软管,那根金属软管的一端,附有一个吸盘也似的东西,迅速地吸到了金属圆顶之
上。
格勒则调整著另一个装置,我看到一个人在萤光屏中,不断地出现变换的声波形状
,然后,我们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那绝对是白素的声音,谁也不会怀疑那不是她在说话,她的声音十分急切,听来是
惊讶多过恐慌,她道:“甚么地方,这是甚么所在,啊,那么多仪表,你究竟是甚么人
?他们为甚么死了?”
接著,我们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那人的话,我们当然仍然听不懂。白素又在叫嚷
,看来好是处在一个极度怪异的环境之中,所以才在不断地惊叹。
她所讲的,几乎全是问话:“这是甚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等。
我们听了两分钟,革大鹏便转过头来:“她在里面,我想,你可以和她讲话的,我
们既然能由这金属穹顶上取得她讲话的声波,而加以扩大还原,你的声音,当然也可以
用同样的方法,传进里面去!”
我不等革大鹏讲完,便已经叫道:“素!素!你听得我的声音么?”
白素的回答,立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这使我放心不少,她道:“
当然听得到,你在甚么地方?”
我急急问道:“你呢?你怎么样?那家伙,他将你怎么了?”
白素笑道:“我不知道,他拚命在对我讲话,我想你也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我不知
道他在讲些甚么,他在弄一具像电脑一样的机器,咦,他的语音变了,你可听到了没有
!他的语言在通过了那具电脑之后就变了,我相信那是一具传译机。”
我看不到那圆形金属体内的情形,但是听得白素那样说法,我也放下心来,因为那
人虽然将白素掳了去,但是却并没有对她不利。
而且,我们也听到,那人的声音不变,但是他所讲的语言,却在不断地变著,一会
儿音节快,一会儿音节慢,一会儿听来卷舌头。
我们可以猜想得到,那家伙一定是想通过一具传译机,找到和我们讲的相同的话,
以便和我们对答。当然那是好事,如果能和他交谈,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他用的语言似乎越来越怪,有一种,竟全像是鼓声一样,有的竟像是喇叭声,这家
伙,一定将我们当作不知是甚么星球来的怪物了,在那具电脑的记录之中,难道竟没有
地球人以前所讲的语言么?
白素显然也和我们同样地著急,她不断地道:“不对,不对,我仍然不懂,唉,越
来越离谱了,甚么叫咚咚咚咚?是在打鼓么?”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我们突然听到了一句听得懂的话,仍是那个人的声音,高吭而
急促,听来十分之刺耳。
但是这句话,却是我们听得懂的,那是发音正确得像只在念对白的英语,他道:“
你们是甚么?”
白素立即叫道:“是了,我们可以谈话了。”
那家伙又问道:“你们是甚么?”
这个人我对他的印象,始终不好,他竟不问“你们是甚么人?”(Who are you)
,而问“你们是甚么?”(What are you),显然他以为我们是别的星球上来的怪物,
而不是和他一样的人!
白素也够幽默,她立即反问:“你是甚么?”
那人道:“我是人,是这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你们是哪里来的?”
白素道:“我们是从地球来的,我相信你是地球人,和我们完全一样,是不是?”
那人呆了片刻,才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们同是地球人 ”
那人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在他略一停顿之间,我们的心都向下一沉。因为从那人
的这句话中,革大鹏的推测被证实了。我们正是在地球上,而不是在别的星球上。
但是,我们的地球,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
我们的飞船,究竟是经过了甚么样的宇宙震荡,究竟超越了时间多少年,来到了多
少年之后的地球上面呢?刹那间,我们都感到一股莫名的茫然!
那人停顿了极短的时间,便又问道:“不可能,为甚么我们同是地球上的人,但我
和你们讲的话,却完全不同,为甚么?”
白素道:“我相信那是时间不同的关系,难道那具传译机上没有注明如今传出来,
是甚么星球上的语言么,嗯?”
那人又停了片刻,我们才听得他以一种近乎呻吟的声音:“公元二一○○年以前,
地球上通用的一种语言,称之为英文,你们果然……是地球人。”
白素道:“对的,我们对你绝无恶意,而且你本来早就死了,我们将你救活的。”
那人喘著气,道:“胡说,我怎么会死?我紧守工作岗位 ”他的声音,又变得
充满了迷惘:“怎么一回事,所有的一切,哪里去了?为甚么只是冰层,究竟发生了甚
么事?”
白素苦笑道:“那正是我们要问你的事。”
那人又半晌不说话,白素道:“我们的朋友正在外面,你将这个建筑升上去再说,
我想我们可以找出一个答案来的。”
那人“嗯”地一声,我们已看到圆球形的建筑物,慢慢地向上升了起来。
等到它完全从冰层中升起之后,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大半圆形的球体。同时,球体
上看来绝没有门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来。那门厚达四呎!
那球形的建筑虽大,但如果它全部都有四呎厚的话,里面的空洞,也不会有多大了
。那扇门打开了之后,白素首先冲了出来!
她真的是“冲”出来的,因为她发动了个人飞行器,人是从门中飞出来的,她一到
我们的面前,便兴奋地道:“那人找到和我们通话的办法了,你们快来,除了他之外,
里面还有几个人,但他们都死了。”
我忙道:“我们都听到了。”
革大鹏按下掣,那根金属管子缩了回来,我们四个人出了飞艇,一齐向那球形建筑
走去。到了门前,革大鹏停了一停,低声道:“白小姐,你肯定他没有恶意?”
白素道:“肯定!你看,这建筑物的厚度可以经受得起一场原子爆炸,你怕也难以
攻得破它,是不是?”
革大鹏点了点头,又喃喃地重覆著白素所讲的那句话:“经得起一场原子爆炸。”
我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甚么,因为在一到达这里的时候,革大鹏便说,这里曾经经
过一场剧烈的原子爆炸,那球形的建筑物,当然是已经经过了那一场剧烈原子爆炸,而
残剩下来的东西。
白素的话,使得我们都放心了许多,我们跟著她,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向下的金属阶,那种金属,看来像是铝 铝本来就是地球上蕴藏量
最丰富的东西,地球上的人类,会越来越多使用铝来替代其它金属,那是必然的事。
走下了三级铝层,又是一扇门,不等白素伸手去推,门便自动打了开来,我们抬头
向前看去,看到一间十五呎见方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三面墙上,都是各种各样的仪表,有四张椅子,每个椅子上都坐著一个
人,其中的两个,头上还戴著一个耳机。
他们这四个都已经死了,死亡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因为他们的脸上,十分平静,一
点惊惶的神色也没有。
在另一张椅子之上,坐著那个人,那个人的前面,有一具方形的仪器,他的头部几
乎整个地套在那个方形的仪器之中。
我们走进来之后,他身子缩了一下,将头从那具仪器中缩了出来,向我们看了一下
,但是他立即又将头伸了进去。接著,便从那具仪器上传出那人的声音,说的是标准得
听来十分怪异的英语:“你们来了,你们靠左首的墙站定,不能动任何仪器的按钮。”
那人的口气,使我们听了,觉得十分不舒服。
但是白素觉得我们应该听他的话,所以她连连向我们做手势,要我们站过去。可是
革大鹏却不买帐,他来到了一张椅子之前,一伸手,将一个死人推了下来,自己坐了上
去。
我们则站在革大鹏的周围,革大鹏还未开口,便看到那扇门关了起来。
同时,我们也有在向下沉去的感觉。革大鹏怒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不希望有人来打搅。”
革大鹏冷笑道:“你以为还会有甚么人来打搅?”
那人并不出声,不过半分钟,那种下沉的感觉,便已经停止了。
那人才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听来相当庄严:“各位,你们是在第七号天际轨道的探
测站之中。”
甚么叫做“第七号天际轨道探测站”,不要说我莫名其妙,连革大鹏也莫名其妙!
我们都无从回答起,那人又道:“看来你们不明白,第七号天际,就是七万万光年
距离之外的天际,这个探测站是负责观察第七号天际的一切的。我是探测站的负责人,
迪安。”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说你是地球人?”
迪安道:“是,我们生活的星球,我们称之为地球,你们也生活在地球上?看来我
们对‘地球’这两个字有著误解,我生存的地球,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它的近邻是火
星 ”
他还未曾讲完,革大鹏已大声地道:“你以为我们所称的地球,是在太阳系之外?
告诉你,我们同是地球人,而且,我们如今,同在地球上!”
我也忙道:“可是我们不明白,地球何以变成了这个模样?何以甚么也没有了?何
以它根本脱离了太阳系,甚至脱离了一切星空?何以它竟孤零零地一个,悬在外太空之
中?”
格勒则急声道:“发生了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
法拉齐则尖声叫道:“恶梦,这是一个恶梦!”
看来五个人中,还是白素最镇定,她挥手道:“你们别急,让迪安先生一个一个问
题来回答我们。我们最急切要知道的是:地球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们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向迪安望去,可是迪安却答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革大鹏怒道:“那你知道甚么?”
迪安道:“我在离探测站不远的地方,利用仪器,在检查第七号天际发射来的微弱
无线电波。不知道是甚么力量,使我突然失去了知觉,而等我再有知觉时,一切全变了
,我看到了你们,你们怎来问我?应该我问你们,才是道理。”
我们又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白素挥著手:“静一静,我来问他,我相信我的问题,
一定是大家都想问的。”
我们静了下来,白素才缓缓地道:“你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是甚么时候?”
迪安道:“是下午三时零五分。”
白素忙道:“那是甚么年代,甚么年份?”
迪安的头,从那具仪器之中,缩了出来,望了我们半晌,叽哩咕噜地讲了几句话。
但是他立即想到,他讲的话我们是听不懂的,必须通过那具电子传译机,他才能讲出我
们听得懂的话,和听懂我们的话。
所以,他的头又缩了回去:“问这个是甚么意思?那是公元 你们懂得公元么?
那是公元二四六四年。”
法拉齐最先对迪安的话有了反应,他尖声叫了起来,道:“天啊,二四六四年,天
啊,我们……我们……又遇上了这种震荡,我们在退后了一百年之后,又……超越了五
百年!”
格勒的脸色苍白,但是他总算镇定,他苦笑道:“有退步,自然也有超越。”
革大鹏则冷冷地道:“我们不止超越了五百年,我们究竟超越了多少年,无法知道
,迪安是二四六四年失去知觉的,谁知道他在那冰层之中,被埋了多少时候?或许是一
千年,或许是一万年!”
我和白素则根本无话可说。我们是一九六四的人,和革大鹏他们,已经有了一百年
的距离,更何况是和迪安?在这场讨论中,我们没有插嘴的余地。
迪安显然也听不懂革大鹏等三人在讲些甚么,他连声发问。
革大鹏道:“你先得准备接受你从来也想不到的怪事,我们三个人,是一艘太空远
航船的成员,当我们从地球上出发时,是公元二○六四年。”
迪安尖叫道:“不!”
革大鹏道:“你听著,我们本来是飞往火星的,但是我中途,却在将太空船的航行
方向改变,使之飞往太阳去,所以出事了 ”
革大鹏才讲到这里,迪安便喘起气来,他连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你是
谁了!”
革大鹏奇道:“你怎么知道?”
迪安道:“你一定是革大鹏,你那时是杰出太空飞行家,是不是?”
革大鹏呆了好一会,才道:“是,历史对我们的记载怎么样?”
迪安道:“你是那一个时期唯一失踪的太空船,据调查的结果,你们的太空船擅自
中途改向,在接近太阳时失踪,可能是毁于太阳黑子爆炸时的巨大辐射波之下,而一点
都没有残余。”
革大鹏又呆了片刻,才苦笑道:“当然,如果是我,也不会推测到别的方面去的。
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毁灭,而且被一种震幅奇异的宇宙震荡,带到了一百年之前!”
迪安的头部,再度从那具传译机之中,探了出来,但是他立即又缩回头去:“一百
年?”
革大鹏道:“是的,由于那种‘震荡’,我们‘回到’了一九六四年,所以我们遇
到了这位卫先生和这位白小姐。我们继续飞行,可是突如其来的‘震荡’又发生了,在
震荡停止之后,我们发现太空船的一切仪器,几乎都损坏!”
迪安的苦笑声,听来十分异样。
革大鹏舐了舐口唇:“我们更发现是在一个没有任何星体的空际飞行 其实不是
飞行,而是因为某一个星体的吸力,在向它接近,接著,我们就降落在这里了 降落
在地球上了,但这场震荡,却使我们超越了时间,至少达五百年,因为你失去知觉的时
候,已经是二四六四年了。”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这可能么?”
革大鹏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迪安先生,你既然负责一个科学工作站
,当然也是一个科学家,告诉我,二四六四年,人们仍然未曾发现宇宙中有这种震荡?
”
迪安道:“没有,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种震荡,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有甚么力量可以
超越时间,因为没有一种速度比光更快的。”
革大鹏道:“不是速度,那是一种震荡,你明白么?震荡发生的时间,或者只需要
百万分之一秒,但是它的震幅,却是一百年。如果恰好碰上一种震荡的话,那么,便等
于在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前进或倒退了一百年!”
迪安道:“我不明白。”
看革大鹏的情形,似乎想发怒,但是他却终于忍了下来,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你,我的一生,花在研究宇宙方面的光阴如此之多,可是老实说,我也不怎么
明白。”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开口的机会,我道:“好了,如今事情已经比较明朗化了,我
们这里一共是六个人,全是地球人,但是却属于三个不同的时代:一九六
四、二○六四和二四六四。我们仍在地球上,但如今究竟是甚么年代,却已无法知道。
地球遭到了浩劫,只怕除了迪安先生一人之外,再也没有生存的人了,你们可同意
我的这一项总结?”
旁人都不出声,迪安却叫道:“只有我一个人了?不,那……不可能。”
我叹了口气:“迪安先生,这是事实,你大叫不可能,仍是事实。”
迪安不再出声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们自然不能再在这样的地球上生存下去,我们要到在太阳
系的地球上去,革先生等三人,要回到二○六四年,我和白素,要回到一九六四年去!
”
我一口气讲完,迪安道:“那么我呢?”
我呆住了。迪安是二四六四年的人,他当然应该回到他的年代中去。
但是,他的年代,却在地球毁灭,世界末日的年代,难道他真的再回去,再经历一
次突如其来的知觉丧失,被冻结在冰层之中么?
呆了好一会,革大鹏才道:“迪安先生,你对于这场浩劫,当真一点……线索都不
知道么?”
迪安道:“在我丧失知觉的前五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太阳的表面,有五分之一
,被一场空前巨大的黑子所遮盖。”
我忍不住失声道:“太阳被如此巨大的黑子所掩盖,那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迪安道:“在我有记忆的日子里,日子极其和平,人类致力于探索太空,虽然有不
同意见的争执,但是却从来也未曾形成过过火的斗争,可是一到了非常时期,人类的弱
点便暴露无遗了,人本是野兽进化而来的,不论他披上了怎样文明的外衣,遗传因子使
人体内深藏有兽性,总有一天会发作出来。”
我们都觉得迪安的话,十分刺耳,但是却又想不出甚么话来反驳他。
只有白素,蹙起了双眉:“这是甚么话?难道你否认人有著善良、高贵,全然不同
于野兽的一面么?”
迪安慢慢地转过头来,望了白素半晌,才又将头伸进了传译机中:“你说得对,我
也承认兽性在人身上,已渐渐地泯灭,可是有件可悲的事实,你不得不承认。”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问道:“甚么可悲的事实?”
迪安讲出来的话,是我们所意料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说过,他是在一个极其和平、
没有纷争、人类全心全意地致力于科学研究的环境之中长大的。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人,是很难讲出如此深刻的话来的 除非是在太阳大黑斑出
现之后的五天中地球上有了惊人的变化,才会使他的观念,起了彻底的改变。
他道:“兽性在绝大多人的身上,已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这绝大多数的人,
当然是善良、高贵,完全当得起人的称号的人。可是,这绝大多数的人,正因为太高贵
、太善良了,所以就不可避免地,被另一撮极少数兽性存在他们身上的人所统治!”
我们都不说话,革大鹏、格勒和法拉齐等三人,面上略现出迷惘的神色来。
人统治人,在他们这个时代中,大约已经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了,所以他们听得迪安
这样讲法,便不免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但是,人统治人,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太使人痛心的感受。小部分的野
心家,发著呓语,用种种卑劣的手段,要绝大多数人听从他们的统治,这一种事,在我
们这个时代中的人,有谁没有经历过?
迪安停了片刻,才继续讲了下去,他的话,几乎和我所要讲的话,完全一样!
他苦笑道:“兽性的狡猾、无耻、狂妄、凶残,使得这一小撮人成为成功的统治者
,而善良高贵的人,则只有默默地被统治著,当善良的人被统治得太久了,他们也会起
来反抗,在剧烈的斗争中,已经泯灭了的兽性又再次被激发出来,你们说,人能够摆脱
兽性的影响么?”
呆了好一会,我才首先开口:“迪安先生,在你这个时代中,应该绝不会有这种情
形出现的了,何以你竟会讲出那种痛切的话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