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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光

_10 倪匡 (当代)
由于这一段事,在当时被严守著秘密,所以到今日,在历史上,根本已无可查考了

然而那块大石却留了下来。它告诉人们,隐身法并不是幻想,不是不可能的事。
早在几千年之前,已经有了隐身人,并且也有了可以便隐身人恢复被凡眼看到的办
法。也就是说︰人可以隐现由心  可以成为真正有“隐身法术”的人,只要他能够找
到那座金字塔,并进入那座金字塔的话。
这实在是一个大得无可再大的诱惑,试想,一个人若是掌握了隐身法,他能够做多
少平时不能够做的事情!就算不为王彦和燕芬,我看到了这块大石上的文字之后,我也
会毫不犹豫地到沙漠中去,去找那座失踪了的金字塔的!
我更可以想像,当年的那个英国人,在翻译了石块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之后,他一
定也准备再临那座金字塔的,但是他却不幸得了热病死了。
如果不是这个英国人不幸得了热病死亡的话,那时,那座金字塔还未曾湮没在黄沙
之中,他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那座金字塔,而人类早在两百年前,便可以知道有隐
身法这件事,而不必等到今天了。
我心中忽发奇想︰如果隐身法早已成为普遍的事情,那么,近两百年来的历史,是
不是会完全不同了呢?历史是不是会不同,实是难料,但是不会再有暴君,却是可以肯
定的事。
谁还敢当暴君呢?千百万人民之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借著隐身法的帮助而将暴君除
去!当老百姓随便除去君主的能力之后,所有的君主,一定会竭力讨好老百姓,而绝不
会再成为暴君!
我呆站在大石前许久,那老者才向我道︰“你满意么?”我点了点头︰“我满意。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面上现著一种将我当作傻瓜似的笑容。
我立即问道︰“你是知道那大石上所刻的文字和内容的,是不是?”
那老者道︰“我……有人解释给我听过的。”
我道︰“那么你信不信?”
老者摊了摊手︰“先生,我宁愿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分钱,而不相信银行中的几
万元。先生,你说这是有可能的么?”
他耸了耸肩,我也耸了耸肩,我本来想回答他︰这是可能的。在世上,有一种神秘
的矿物,它所发出的光芒,能使人的身体,在视线中消失而成为透明人、隐身人。也有
著一种不可知的方法,可以便透明人、隐身人又恢复正常。
但是我却没有开口。一则,这是一件讲起来太长的事情,二则,就算我说了,那老
者会相信么!正如他所说,世上的人,绝大多数是宁愿相信自己手中的一分钱,而不愿
相信银行中的几万元的。
我转身,从那像门的洞中,走了出去,低著头,穿出了那条暗巷。
我一出了暗巷,发现萨利还在巷口等著我,他见了我,叫我一声︰“先生。”
我作了一个手势,要他带我回酒店去。一路上,我只是在沉思,直到萨利再大声叫
,我才知道已经回到了酒店门口。
我看了看酒店大堂中的电钟,我一来一去,足足化了两个小时,舍特和他的妻子,
大概已经吃完了晚餐了。我直上楼,开门进去。舍特正在抹咀,见了我之后,不知说了
多少感激话。
我将他肥胖的身子推出了门,又将门关上。然后我打长途电话。
我先找到了老蔡,老蔡告诉我,他见到过那个小岛两次,每次都是放下食物和应用
的物品就离去的,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我吩咐他再去时要留下一封信,信中说我已找到
了方法,不日可回,叫他们耐心地等下去。
老蔡显然还想再问些甚么,但是我却不等他发问,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在屋中踱来踱去,我要老蔡留信给王彦和燕芬,说我已经找到了使他们复
原的办法,那并不是在安他们的心,而是事实。
因为我已经离一切都十分接近了,在我看到了那块大石上的记载文字之后,我在庙
中秘密祭室内抄下来的怪文字,便由主要地位而退居次要地位了。
我已经十分明白地知道,使透明人和隐身人复原的方法,是藏在那座金字塔中。
但是,这离成功仍然十分遥远!
因为那座金字塔是湮没在沙漠中的!而且前后己有五个人因为找寻这座金字塔而失
了踪!
当晚,我踱到半夜,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到开罗最大的图书馆中,借阅那三册古埃及对外来往的资料,将附
录中,那英国人所记载的,那金字塔的位置,详细地记了下来。然后,我购置了许多有
关沙漠的地图、书籍,和进入沙漠必需的用具,以及一辆性能极佳,在沙漠中行驶,不
必加水的汽车和一辆拖车。
然后,我才登报,徵求一个沙漠旅行的向导,我在徵求广告中说明,我要的向导是
第一流的,因为我要在沙漠中找一座失了踪的金字塔。
再然后,我便等人来应徵。一连三天,没有一个人上门。到第四天黄昏时分,我几
乎已准备一个人出发了。舍特推开门,说有人来应徵。
我连忙跳了起来:“快请他进来。”
舍特摇了摇头︰“先生  ”
这三天来,他一直在劝我不要到沙漠去,所以他一开口,我连忙挥手道︰“少废话
,快请应徵的人进来!”舍特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不一会,他便带著一个人,站在我的门口。
我向那应徵作我向导的人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在我的想像之中,有勇气作沙漠旅行向导的人,一定是体壮如狮,活力如豹的非凡
之人,但如今站在大胖子舍特旁边的,却是一个瘦子。
或许是由于站在舍特的旁边吧,那人瘦得更是十分特出。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十分
名贵。我只是留意到那人面上的一股十分坚决的神情。也就是因为他脸上的那股神情,
才使我决意和他谈一谈,而不是立即挥手令他离去。
在我打量他的时候,那人也同样地打量著我。
我站了起来:“阁下是来应徵当向导的么?贵姓名?”
他向前踏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十分名贵,但是我却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十分
有教养,而且,我也发现他不像是阿拉伯人。
他走了几步,挺了挺胸︰“艾泊。或许你可以称我为艾泊子爵,但是我却不在乎。

他讲的是略带法国音的英语。我绝未想到,我登报徵求沙漠中的向导,经过了三天
之久,前来应徵的,竟会是一个法国人,而且还是法国贵族!
法国人和沙漠,似乎无论如何扯不上关系的。我勉强笑了一笑,道︰“艾先生,我
想你或者是找错了。”艾泊并不多说甚么,看来他并不像是多口的人,他只是从衣袋中
摸著一张摺得方方整整的纸来,那纸已发黄了,他问道︰“先生,你懂德文么?”
我呆了一呆︰“我懂一些,但是我不以为到沙漠中去,要懂德文才行。”
第十七部:“沙漠中的一粒沙”
艾泊将那张纸透了过来︰“那么,先生,请你看这个。”
我不知艾泊的葫芦中是卖些甚么药,但就算他是有诡计的话,一张发黄的纸,似乎
也不能害我,所以我便伸手接了过来,将之打开。
我首先看到,纸上印著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略见瘦削,精神奕奕的年轻人。
虽然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艾泊大不相同,但是两者却有著一个相同的地方,便是
那种现露在面上的坚决的神情,我立即肯定,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艾泊。
那是一张通缉通告,签署这张通告的,是德军将领隆美尔。通告中说,德军中任何
人,只要能擒获在沙漠中活动的盟军情报工作组的组长。法国人艾泊子爵,便可以获得
巨大的奖赏。通告中并且注明,这个艾泊子爵的别名,是叫著“沙漠中的一粒沙”。
这是一个十分别致的别名,但由此也可以知道,艾泊是如何能适应沙漠,他就像是
沙漠中的一粒沙一样!隆美尔的别名是“沙漠之狐”,比起艾泊来,当然是不及了。
我一看完了这张通告,便对艾泊肃然起敬︰“阁下如果能够使得隆美尔出那么大的
赏格捕捉你的话,那你一定也有资格担任任何人的沙漠向导了。”
艾泊伸出手来︰“将这个通告还给我。”
我将那张通告还给了他,忍不住问道︰“你可允许我问你  ”
艾泊挥了挥手︰“你是想问︰一个如此优秀的情报工作者,何以会沦落到这一地步
的,是不是?”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艾泊冷然道︰“抱歉得很,我是来应徵作为沙漠向导,并不是来接受人盘问的。”
我耸了耸肩︰“不要紧,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好的向导,而不是一个喜欢缅怀往
事的人。”
艾泊望著我︰“那么,我是你的雇员了?”
我点了点头︰“每一天十埃镑,一切设备,由我负责,这个数字,你可满意?”
他伸出了手来︰“那比我预期的高得多了,但是我要先支三天报酬。”
我绝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艾泊看来是一个有著绝大苦衷的人,但是无论从哪一个角
度来看,他都不是一个骗子。当然,一个骗子是不会在额上写著字的,但是我却愿意冒
这个险。我看出已很久没有人相信艾泊了,当然更不会有人,将三十埃镑交到他手上的

而我愿意使他觉得我十分信任他,因为两个人在沙漠中,若是相互之间,不是坦诚
相见,不是绝无隔膜的话,那实是太可怕了。沙漠是会令人丧失理智的,在那样的情形
下,相互相信,相互依靠,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数足了钞票,放在他的手上。他紧紧地握住了钞票,向我望了一会︰“我在一小
时之后,再来见你,来讨论我们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绝不露出我在想他可能一去不回的神情来。他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又
坐了下来等著他,舍特来啰苏了几次,都给我赶了出去。
不到一小时,艾泊已经回来了。
他比我刚才见他的时候,精神了许多。他一进来,便坐了下来︰“好,让我们看一
看,你已经做了一些甚么准备。”
我将我已经买好了的一切用具和食物,显示给他看,又告诉他,我还买了一辆不必
在冷凝器中加水的汽车。我以为这些装备,已足以在任何沙漠中旅行的了。怎么艾泊看
了,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笑著︰“不必加水的汽车,罐头水,罐头食物,防晒油,哈哈,你以为我们只
是穿过沙漠,到拉斯维加斯去么?不论你想到沙漠中去干甚么,但绝不是短短的旅行,
是不是?”
我点头道︰“自然,我是要去找寻一座失了踪的金字塔!”
艾泊听了,猛地一震,向后退了一步。
我诈作未曾看到他吃惊的神情,只是继续道︰“这座金字塔,在十八世纪的时候,
曾被一个英国人发现过,但是如今却湮没在黄沙之下了。”
我讲到这里,才拾起头来,只见艾泊的面色,苍白得十分可怕。
我问道︰“怎么,你可是想取消我们之间的合约么?”艾泊喃喃地道︰“五个,已
经有五个杰出的沙漠向导,因为这见鬼的金字塔,而消失在沙漠之中。”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你怕成为第六个的话,那可以不去的,你已经取去的钱,我
也不向你追讨了。”他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般高贵的神情来︰“没有甚么,我去。”
我道︰“艾泊,我绝不勉强你。”
艾泊道︰“没有甚么人能够勉强我,先生。”
我伸出手来,我们第一次握手。我说道︰“我叫卫斯理,你不必称我先生。”
艾泊握住了我的手好一会,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是你的话,我的勇气可能会加
倍。”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也给我以异常的勇气。”
艾泊并不多问我为甚么要去找那金字塔,他只是道︰“你所准备的东西,几乎没有
一件可用的。我们得打算在沙漠中渡过二十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我们首先需要二十头
骆驼,而不是一辆汽车。”
我望著他,并不参加意见。他是“沙漠中的一粒沙”,我当然没有反驳他话的资格

他继续道︰“谁告诉你该停步了,旋风就在前面;谁告诉你该快些走,前面有绿洲
在等著;谁告诉你大群毒蝎伏在你附近?谁给你在粮食吃尽时以不必冷藏的粮食?全是
骆驼,而不是汽车!”
我已在记事簿中记了下来︰二十头骆驼。
他在室中踱步︰“一具矿床探测仪,我可以改装一下,使这具探测仪对于大量的石
英、长石、云母有特别敏锐的反应。”
我点了点头,艾泊的出现,是我的幸运,他显然是一个学识极其丰富的人。他说要
改装探测仪,使之对石英、长石、云母的反应敏锐,正是寻找那座金字塔的必要步骤。
因为筑成金字塔的花岗石,正是石英里长石和云母结晶而成的。
他又踱了几步,道︰“绝不漏水的皮袋十六个,每个要可以储二十加仑清水。”
我忍不住了︰“要那么多水?”
他站住了身子道︰“你可能在沙漠中迷路,一口水也能救你的性命!”
我不再出声,又将他所说的记了下来。
他又道︰“厚胶底靴子八对,面粉四袋,盐二十斤,酒二十瓶……”
他说一样,我记一样,算下来,不下数十件之多,而我本来购买的东西,可以用的
,只是极小的一部份而已。我等他说完,问︰“还有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了!”
我笑著问他︰“当你在沙漠中做情报工作的时候,也有那么多配备么?”
他瞪了我一眼︰“那时是为了反法西斯,如今是为了甚么?”
我道︰“如今,是为了我要到那金字塔中,去寻找隐身法。”
艾泊大叫了起来︰“甚么?”
我重覆了一遍︰“隐身法。”
艾泊又呆了片刻︰“好,不论你去找甚么,我只是你的向导而已。”
我笑了笑︰“你和我分头去准备这些东西,大约两天功夫,可以齐备了?”
艾泊道︰“不错,两天足够了。”
我给了艾泊一笔钱,他又离我而去。我一连忙了两天,买这样,买那样,又要将买
好的东西,运到出发的地点,负在骆驼的背上。
第三天早上,我和艾泊两人,骑在骆驼背上,向沙漠出发了。
我们带著航海用的方向仪,艾泊则从出发之后,一直在研究那英国人记载的方位。
一小时之后,我们已置身在大沙漠之中了,但是还不断看得到人和高高的金字塔。
但是到了下午,沙漠中的生物,看来像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二十只骆驼了。
艾泊一直在研究那方位,和侧头沉思著。到黄昏时,他才第一次开口︰“这个地方
,我是到过的。”
我兴奋道︰“你到过?”
艾泊点点头道︰“是到过的,那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地方,”
我听了之后,不禁一呆︰“奇妙,沙漠总是一样的,有甚么奇妙不奇妙?”
艾泊道︰“当然,在你看来,沙漠是一样的,但对我们久在沙漠中的人来说,就不
同了。你分不出细小的沙粒,这一粒和那一粒之间,有甚么不同,也分不出这一堆和那
一堆有甚么不同,但是我分得出。”
我道︰“那么,那金字塔的所在处,究竟有甚么奇妙呢?”
艾泊想了一会︰“我很难解释,那地方的沙粒,是与众不同的  ”他讲到这里,
忽然欢呼起来,道︰“当然,那是旋风的杰作。”
我望著他,艾泊挥舞著手,道︰“旋风可以将几亿吨沙,从几百里外卷过来,使得
沙漠的沙层,平空厚上几十公尺,那地方的沙粒,与众不同,当然是被旋风卷起来的了
。”
我充满了希望︰“如此说来,的确有一座金字塔被埋在沙下了。”
艾泊点了点头︰“有可能,但是有可能是一回事,要找到它,又是一回事了。”
我沉声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何以在我们之前,五次去寻找那金字培的人,会消
失在沙漠之中呢?”
艾泊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只是突然策动他所骑的骆驼,向前奔去。我也策动著骆
驼,赶了上去,问道︰“艾泊,你是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的,是不是?”
从他的动态中,我可以看出来,他是在避开问题的主要一面。
我又追问道︰“你对沙漠如此熟悉,难道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么?”
艾泊半晌不语,才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不要再问我,而在到了我们的目的
地的附近之后,不论有甚么怪事出现,你都不要大惊小怪。”
艾泊的话,使得我们本已充满了神秘的旅途,更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我忙问道︰“我们可能遇到甚么怪事?”
艾泊道︰“不要再问我,或许我们会平安到达,那你就不必虚惊了。”
我苦笑了一下︰“艾泊,你将我当作神经衰弱的病人么?”
艾泊道︰“当然不,但是沙漠是沙漠,和天空、陆地、海洋,完全不同,天空、海
洋、陆地是人们所熟悉的三度空间,而沙漠就像是人类未知的第四度空间,在沙漠中,
可以发生一切超乎常理之外的怪事!”
艾泊的话,我是同意一部份的,那主要是由于沙漠的单调,空气的乾燥,都可以使
人产生十分如真的错觉之故,以前我认识一个沙漠旅行家,他就坚持说澳洲之大沙漠中
,有著“无头族”人,是他亲眼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头!
我没有再和他争辩,我们在寂静的沙漠中行进,几乎连话都不想多说。一连几天,
我们向大沙漠的腹地前进。
潮湿的空气本来是最令人讨厌的,但在那时,我却怀念起江南的“黄梅天”来了,
我不断地用清水从头淋下来,使我的头发保持湿润。虽然不到几分钟,头发又乾得像枯
柴一样,但总比一点水份都沾不到好得多。
在出发的时候,我认为我们带得水太多了,这时我才知道并不,在沙漠中,即使有
一水塘水,也还是不够的。人在沙漠中,主要倒不是生理上需要水,而是心理上需要水

第五天黄昏,根据艾泊的纪录,我们已经来到了那英国人所记载的那个金字塔的附
近了。艾泊检查了蓄电池,开动了那具经过他改装的探测仪。探测仪发出“嗡嗡”的声
音,开始工作。
探测仪上的一个指针,定在“零”度上不动。艾泊向那枚指针指了一指,道︰“如
果这根指针移动的话,那我们或者可能发现了一座云母矿,或者是会发现了那座金字塔
。”
我向前望去,沙漠十分平整,夕阳的光辉映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闪起一片真正的
金黄色的光芒,如果有一个高起的物事,我想我一定不必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了的。
但是沙面之上却甚么也没有。
艾泊大声叱喝了几声,骆驼队停了下来。我奇道︰“今天我们就这样在这里扎营了
么?”
艾泊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准备的武器呢?要取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今天晚上可能有意外的变故么?”
艾泊摇了摇头︰“说不定,说不定!”
他要我扎营帐,他自己则调整著探测仪上的一些零件,牵著那正负著探测仪的骆驼
,向前走了开去。等我扎好了营帐,弄好了吃的东西,他还没有回来。
但是我却并不担心,因为在暮色中,我还可以看得到他。
他和那头骆驼,大约在一公里开外处,我想叫他,又怕他听不到,于是我取起了望
远镜,想看看他是不是已准备回来。
在望远镜中,我看出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只骆驼停著不动,骆驼的背上,仍然
负著那具探测仪,和艾泊将骆驼走开去的时候一样。
但是艾泊本人呢,他在离开骆驼不远处,双手按在沙上,双足向上倒立著!
我乍一看那种怪异的情形,心中不禁猛地吓了一大跳:难道我的神经竟这样脆弱,
在沙漠五天,已使我的眼前,出现幻觉了么?因为我实是想不出艾泊为甚么要头下脚上
地倒竖!
我立即放下了望远镜,定了定神,再举起望远镜,暮色虽然更浓,但是我还是可以
看得清艾泊正以那种怪姿势倒立著。
我又放下了望远镜,天色已更黑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半小时前还是金黄色的沙
漠,变成一片银辉,如果不是那么枯燥、单调的话,沙漠不论日夜,都是很美丽的。
我再度举起望远镜,已看到艾泊牵著骆驼,向营帐走来。我不等他走近,便将望远
镜收了起来,我不想被他知道我曾经看过他以这样的一个怪姿势,倒立在沙漠之上。
没有多久,艾泊便已到了近前,他隔老远便叫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他的面上,并没有甚么异状,像是他刚才绝未曾有过那么不正常的举动一样。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艾泊如果无意讲出来的话,我决定不问。
我们两人像往常一样地吃著晚餐,艾泊道︰“明天早上,我应该走得更远些,我们
不应该太相信那个第一次发现这座金字塔的英国人,他记载的方位,是可能有错误的。
”我忙道︰“当然,但这座金字塔,总不会离那英国人记载的地方太远。”
艾泊抹著咀,喝著浓咖啡︰“枪枝捡出来了么?”我回答他︰“捡出来了,我们每
人可以有一柄手枪,和一枝来福枪。”
艾泊摇头道︰“不,我有两枝手枪,两枝来福枪,而你没有。”
我不禁愕然,抬起头来看他,他已经打横跨出了两步,以极其敏捷的手法,将我捡
出来的两枝来福枪抓在手中。我心中大吃了一惊,但是我却保持著镇定,还端起咖啡来
,呷了一口︰“艾泊,你不给我武器,是甚么主意?”
艾泊将两柄手枪也挂到了他的身上︰“吃完晚饭你去睡吧,我来值夜。”
我坚持了一句︰“我们两人轮流值夜。”
但是艾泊的面上神情,像是铁石一样︰“我来值夜,不是轮流。”
这时候,我实是难以猜测艾泊究竟是在打甚么主意,我不欲和他争论,因为枪枝全
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的神经已开始错乱,那么我如果与之争论,只有加速他的发狂!
我只是耸了耸肩,便钻进了营帐,脱下了沉重的橡胶靴,躺了下来。
我望著外面,可以看到艾泊,他的行动十分缓慢镇定,不像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
他将火弄熄,将吃剩的东西倒去,将骆驼赶在一堆,然后,靠著一头骆驼,坐了下来,
两枝来福枪,就倚在他的身旁。
我看了一会,看不出甚么变异来,虽然我还弄不懂何以艾泊不要我值夜,但是我却
也知道艾泊并不是恶意的。因为他如果要害我的话,早就可以下手,而不必等待甚么的

我合上了眼睛,开始我只是准备养养神,并不准备睡去的,但是我终于敌不过长途
跋涉的劳累,而沉沉地睡去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一下清脆的“卡勒”声突然惊醒的。
那一下“卡勒”声,分明是来福枪子禅上膛的声音。我陡地睁开眼来,一个翻身,
向外看去。我已经看到艾泊伏在一头骆驼的背上,来福枪指著前面。
我循著他来福枪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并没有甚么足以令人惊慌的东西。我站起身
来,待向帐篷外走去,但是我才一站起,便看到那在缓缓移动著的小沙丘了。
有三个小沙丘,每一个只不过半尺来高,正在向我们的营帐移动著。
从那小沙丘长长的形状看来,那分明是有人伏在沙下面,在向前俯伏前进。我不禁
大大吃了一惊,那三个伏在沙下面的人,早已在来福枪的射程之内,我不知道艾泊为甚
么还不开枪射击。
我看出事情有著甚么不对头的地方,因此我决定暂时不出去。我看到艾泊一扬手,
抛出了一根红色的树枝,那根树枝,插在沙中,恰好挡住了第一个伏在沙底下的人的去
路。
接著,我便看到,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沙中,站起了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的模样,一时无法形容,他们的皮肤,又黑又粗糙,上身赤裸著,下半身
只围著一块破布,算是裤子,他们的手中,持著一种样子相当奇特的武器,照我的推测
,那可能是吹箭器。他们站了起来,艾泊手一扬,突然将来福枪抛到了地上!
艾泊的这一个举动,更是叫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绝想不到他竟是这样胆怯的人,敌
人才一现身,便自抛弃了武器。
那三个不速之客,自然是在沙漠中出没的阿拉伯土著,艾泊人甚么这样怕他们?
然而,我立即知道,艾泊并不是怕他们!因为我看到,艾泊张著两臂,绕过了那头
骆驼,向前走去,而那三个人,也高举著双手,向前走了过来,他们的动作一致,表现
著一种亲善,我看不出其中有甚么火药味,但是我心中的惊恐,却更其增加。
因为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艾泊似乎和这三个神秘出现的阿拉伯土著是同路人!
在沙漠中的阿拉伯土著,有不必是嗜杀成性,极其凶残的,而我一时之间,又看不
出这三个人究竟是甚么种族。
艾泊背著我和他们交往,他的动作又这样神秘,这不能不使我吃惊。
我决定不出声,看他们有甚么动作,只见那三个阿拉伯人,来到了近前,和艾泊作
了一个亲热的动作,艾泊开始和他们谈话,他讲的是我听不懂的一种阿拉伯土语。他讲
了许多,而那三个阿拉伯人则只是静悄俏地听著,一声不出。
艾泊的声音十分低,他显然是不想吵醒我。他却不知道我早已醒了。
他约莫连续讲了五分钟之久,那三个阿拉伯人,才有了反应,他们一齐摇头。看这
情形,像是艾泊向他们要求些甚么,而他们加以拒绝。
艾泊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他忽然指了指我们的骆驼队,又指了指身后的来福枪
,突然以法语道︰“给你们,这些都给你们!”
那三个阿拉伯人你望我,我望你,望了片刻,才由正中那个开了口,讲的仍是我所
听不懂的那种阿拉伯土语。阿拉伯的土语的种类实在太多,每种不同,我甚至于不能猜
到他在讲甚么。
艾泊不耐烦地听著,不住地插言。
突然,那三个阿拉伯人转过身,向前走去,而艾泊则拾起了来福枪,跟在后面。他
们离开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要到甚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打的是甚么交道
,我只知道一点︰我应该跟上去!
要在沙漠中跟踪人,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沙漠上甚么掩饰都没有,人家
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你的了。
但是我却想到了那三个阿拉伯人来时的方式︰他们将身子埋在沙下爬了过来,那是
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而我比他们更擅于利用这种方式来前进,因为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
术训练,我擅于控制自己的呼吸。我立即出了帐幕,将身子伏在地上,向前爬出了几步

我才向前爬出了六八步,便发觉我并不需要另外费功夫将身子埋入沙中,因为我用
力向前爬行之际,身子已自然地陷进了沙中,我使我的头部保持在外,因为那样,我可
以察知我所跟踪的人的去向。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一直向前走著,走出了好远,才转向西,我跟著他们爬了
那么长一段距离,身子又埋在沙中,实是苦不堪言。
我明白为甚么他们开始时回头看了几眼之后,便绝不再回头,因为没有甚么人可以
忍受那样长距离的爬行,而我则忍了下来。
他们转而向东之后,我向前看去,立即看到前面沙漠之中,兀立著几座嵯峨的石崖

虽然隔得还远,但是已经可以看出,那几处嵯峨的石崖,险恶之极,崖石在月光下
看来,犹如无数柄冰冷的锋锐的利刃一般。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继续向前走著。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那几座石崖,我仍
然咬紧牙关,爬行著跟在他们的后面,和他们相距,大约十步。
那几座石崖渐渐地接近了,我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因为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
人,究竟是在弄甚么花样,也立即可以揭晓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去向,自然不怕失去了跟踪的目标,所以我不再昂著头爬行,
因为这样使我自己易于暴露目标。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的手中,全部有著致命的武器,我不知他们究竟怀著甚么目
的之前,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跟踪他们的。
所以我低著头,几乎将身子全埋入沙中,只是每隔上一分钟,才抬头来向前看上一
眼。
每次,当我抬头向前看去时,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总是仍在前面走著,渐渐接
近那越看越是险恶的石崖。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怪事终于发生了。
在离开那几座石崖,只有小半哩的时候,我抬起头来,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不见
了。
他们四个人真的不见了,我的眼前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一片平坦的沙漠!
我呆了一呆,再向左右方向看去,也是没有人。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是四个活
生生的人,刚才还在我前面十步左右处走著,只不过我低下头,将头藏入沙中一分钟左
右,他们便不见了!
离开石崖还有小半里,他们不可能一分钟之内,便到达石崖的,也就是说,他们绝
无可掩蔽身子的所在,然而,他们却不见了!
难道他们在刹那间,都成了隐身人?即使是的话,那么他们的衣服呢?
我心中在告诉自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却又自己对自己说︰沙漠中的怪现象来了,三个阿拉伯人,艾泊
和那一切,可能全是幻象,全是由我自己想像出来,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要不然
,何以会在突然之间消失呢?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我考虑著种种的可能。
我肯定他们四个人的目的地是那几座石崖,我也假定他们突然消失,是他们也像我
一样,将身子埋到了沙中。然而我却找不出他们将身子埋在沙中的原因来。难道是他们
发现有人跟踪?
我等了二十分钟,前面的沙中,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证明我这个料断也不正确。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绝不愿意承认我刚才所见到的,我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在跟踪
著的,只是四个幻像。但如今看来,我已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站了起来,拍打著身上的沙粒,突然之间,我听到了几下极其劲疾的“嗤嗤”之
声,我立刻卧倒在地,打滚,滚出了五六步。
“刷刷刷”几声过处,几株黑色的小箭,深深陷入沙中,那地方就是我刚才站立的
地方。
我抬起头来,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山崖之上,有人影在闪动。
还未及等我看清那在山崖上闪动的是甚么人,又有几枝同样的箭,向我射了过来。
我又滚著身子,避了开去。那几枝箭,来自同样的方向,它们是从石崖上居高临下
射来的。那些箭射下来的劲道是如此之强,准头又是如此之准,这使我相信,那一定不
是用人手拉弓射出的,而是一种古代的武器。
在赤裸裸的沙漠之中,我一点掩蔽也找不到,我不能起身逃走,因为那些箭的射程
,可能极远,我起身逃走,不顾一切的逼近去,同样的危险。我只在地上滚著,一面用
力向下压著,使我的身子,陷入了沙中。
一枝枝的箭,仍不断自石崖之上,向下射来。
但是当我的身子,完全陷入沙中之际,石崖上的射手,显然已失去了他的目标,箭
落在我身旁,我一动不动的伏著。
接著,我便听到石崖上,响起了一股奇异的号角声。乍一听来,像是沙漠中饿得发
慌的鬣狗的号叫声。
我仅仅使我的眼睛露在沙外,尽可能向上看去,我看到石崖上有阿拉伯弯刀闪耀著
的晶光,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在闪动。
那石崖中,可能是一族阿拉伯人的大本营,我心中自己问自己︰我是不是应该直闯
过去呢?我用甚么法子闯过去呢?
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怪事又发生了。
在我的面前,平静的沙面,突然高了起来,一个阿拉伯人的身子,突然从沙底下冒
了起来。我呆了一呆,身子突然向前扑出,那阿拉伯人挥动著手中的弯刀,待向我砍来

但是我一扑到他的身前,身子陡地一转,已转到了他的背后,手臂伸处,便已将他
的头颈,紧紧地挟住,那阿拉伯人挣扎著,但我将他挟得更紧,令得他不能不手一松,
将那柄锋利的弯刀,落在地上。
第十八部:阿拉伯最佳快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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