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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1 倪匡 (当代)
我身子一俯,将那柄弯刀拾了起来,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奇迹︰那阿拉伯人冒出
来的地方,竟是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在沙漠之中,居然会有地道,这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我看了一眼,便将弯刀
架在那阿拉伯人的颈上。然而,不待我发问,从地道中又冒起了两个阿拉伯人来,以他
们手中的吹筒对准著我。
接著,从地道中出来的阿拉伯人越来越多,转眼之间,我已被十五个阿拉伯人围住
了。
那十五个阿拉伯人只是围住我,并没有动作,但是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敌意。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实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我挟住了一个人,我可以立即将
他杀死,但是在我还未曾转过身来的时候,一支毒箭,便可能在我的背心中插进。
如果在我的身边有著一株大树,那情形,就不同了,我可能毫不犹豫地便发动进攻

但是我的身边却甚么也没有,只有敌人。近乎赤裸地面对敌人,而毫无隐蔽退缩的
余地!
我僵立著不动,那些阿拉伯人也不动,气氛紧张,难堪,然后,我听到了艾泊的声
音。
艾泊的身子,还未曾从地道中冒出来,便急不及待地叫道︰“卫斯理,别伤害人,
快放下刀!”
我还在考虑著是不是应该听艾泊的话,艾泊已跃了上来,扬著手,大声地以阿拉伯
的土语叫嚷著,围在我身边的那十来个阿拉伯人,放下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我也一松手,放弃我手中的阿拉伯弯刀。
艾泊的面容,十分惊惶,奔到了我的面前︰“你怎么来了?老天,你怎么来了?”
我冷冷地以同样的话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艾泊还未回答,从地道中,又走出了一个阿拉伯人。
那阿拉伯人才一现身,所有的阿拉伯人,便一齐跪了下去。我也连忙向那阿拉伯人
看去,一看便知道,他是这一群阿拉伯人的首领。
因为大多数阿拉伯人,都赤著上身,只有一小部份是穿著传统的阿拉伯衣服的。但
是这个人却身上披著一件绣有金线披风,他的腰际所挂的那口阿拉伯弯刀的刀鞘上,也
镶满了宝石。
那些阿拉伯人跪在地上,一声也不出。艾泊也弯腰向那阿拉伯人行著礼,同时对我
道︰“卫斯理,快鞠躬,他是族长。”
我冷笑了一声︰“我为甚么要向他鞠躬?”
那被艾泊称为族长的阿拉伯人,向我走近了一步,傲然地望著我︰“行礼!”
他说的是法文,字正腔圆,显然他是在法国住过的。我冷冷地道︰“礼貌是双方面
的,你不对我行礼,我为甚么要对你行礼?”
族长手按在刀柄上,面上现出了忿怒之极的神色来。艾泊连忙走了过来︰“族长阁
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族长幸然道︰“你最好的朋友,他却不肯对我行礼!”艾泊
望著我,但是我的面上,却只是带著冷笑,当然我不会行礼。
族长振臂高叫了几声,跪在地上的那些阿拉伯人,一起站了起来,声势汹汹地望著
我。
我横刀当胸,凝视著他们。
艾泊大声道︰“卫斯理,你一个人难道敌得过他们这许多么?”
我冷笑了一声,道︰“艾泊,你不会明白的。”艾泊又转身向族长叫道︰“这太不
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阿拉伯人不是最讲公平的么?”
族长的手臂,本来已向上扬了起来,看情形他是准备下令,命众人向我进攻的。但
是艾泊的话叫了出口,却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的手停住不动,不再向上扬起,道︰“我
可以让他和尤普多比斗,来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艾泊面上变色︰“族长阁下,这仍是不公平的,你们是所有阿拉伯民族中,最善于
用刀的族,尤普多又是你们之中最出名的刀手,这不公平。”
艾泊一力为我争取“公平”的待遇,使我相信他对我并没有怀著恶意,事情可能是
给我自己弄糟了的。
族长摇头道︰“不,绝对公平,绝对公平!”
艾泊摊著手,向我望来,我笑了笑︰“我想族长是公平的,我也想会一会最善用刀
的阿拉伯民族中最著名的刀手。”
族长大笑著,用力拍著艾泊的肩头︰“艾泊朋友,你还说我不公平么?”
艾泊无可奈何地叹著气︰“卫斯理,你将一切事情都弄坏了。”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艾泊,我如今还有甚么办法?如今我还能示弱么?”艾泊叫
道︰“你不能示弱,但你将和尤普多动手,只是为了你不肯向族长鞠躬,你可知道尤普
多么?他出刀如闪电,跳跃如猫鼬,在你还未看清他手腕的动作之前,你已经血染黄沙
了!”
我淡然笑著︰“艾泊,世上未必没有比闪电更快速,比猫鼬更灵活的东西。”
艾泊双手击著掌︰“是你么?是你么?尤普多在未曾成为他们族中的最佳刀手之前
,我曾亲眼看到过他跃向前去,劈死了两个德国兵,而那两个德国兵,则连取枪的机会
都没有!”
我诚恳地道︰“谢谢你,艾泊,我仍然愿意会一会尤普多,而不愿意向他行礼。”
艾泊叹了一口气。族长已昂著首,向那地洞中走去,他的身后跟著七八个人,然后
,便是我和艾泊两个人,当我从地洞中走进去的时候,我已知道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
,是如何会突然在沙漠中失踪的了。他们自然是钻进了地洞之中!
但是,仍有许多事我是不明白的。
我们在地道中走著,我看出那地道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块砌成的,看来这不像是现
在的工程,我问道︰“艾泊,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艾泊有气无力道︰“通向一座古城,早已被历史遗忘了的古城。”
我呆了一呆︰“那古城就在这些石崖之中?”
艾泊道︰“是的,古城的所有建筑物,全是就地取材,用那些岩石造成的,所以即
使有飞机飞过上空,也绝不能发现,当年德国人曾出动数十架侦察机,也未能发现我们
活动的基地,便是这个原因。”我道︰“原来这里便是你当年活动的基地?”
艾泊长吁了一声︰“是的,是我当年在沙漠中活动的基地之一,我曾经在德国兵手
中,救过费沙族长的性命,所以他才许我进入那座古城的,除了他们的族人之外,我是
唯一能进入那座古城的人。”
我笑道︰“如今有两个了,还有我。”
艾泊苦笑道︰“我是说,我是唯一能进这座古城,而又能出来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使得走到前面的阿拉伯人都停住了回过头来看我,连费
沙族长也在内。我道︰“艾泊,你以为尤普多一定会杀死我么?”
艾泊还未回答,费沙族长已大声道︰“没有甚么人能够逃生,只要尤普多想杀他。

我冷笑一声︰“族长阁下,我想你不会吝啬到不下令叫尤普多杀死我的,除非你怕
你的夸口之言,被事实打破。”
艾泊的面色发白,费沙的面上如何,因为地道中十分黑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
他再向前走去之际,脚步声突然变得沉重,那使我知道,费沙族长是在大发雷霆之怒了

我既然存心会一会最佳的阿拉伯刀手,当然希望对方全力以赴,施展他的绝技,这
也使我的生命,增加了危险,但还是值得的。
因为在今日的世界中,新式武器已使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
死一个剑道高超的武士。这不免使得像我这样,受过中国古代武术训练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可以和一个阿拉伯高手,大家以古代的兵刃,一分高下,我怎肯放过那样的
好机会?
艾泊不住地叹著气,我则不断地发问︰“艾泊,那座古城,是甚么时候建造的,你
可知道么?”
艾泊道︰“我不是考古学家,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一定
和那座古城有关。”我大喜道︰“何以见得?”
艾泊道︰“那座古城之中,有一尊残毁了大半的神像,叫作‘看不见的神’,你不
是要到那座金字塔中找甚么隐身法么?”
我心中更是大喜,因为那座古城,极可能便是当时的埃及法老王,建造了给来自遥
远的南美的索帕族人居住的。
当然,来自富饶的南美平原的索帕族人,是不会习惯在沙漠中居住的,他们可能立
即放弃了这座古城,而搬迁到尼罗河附近去居住,这大概便是这座古城根本未引人注意
的原因了。
我埋怨著艾泊︰“那么,你为甚么早不和我说呢?”艾泊道︰“我不能肯定他们是
不是还住在古城中,这些年来,埃及已发生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说来可笑,族长是
效忠于埃及废王的,埃及政府的军队,一直在搜捕他们,但是却一直不知道他们聚居在
甚么地方。”
我又道︰“那么你倒竖在沙漠中,又是为了甚么?”
艾泊瞪了我一眼︰“原来你早在注意我了?你不信我,是不是?”
我忙道︰“艾泊,请不要那么说,我只是心中感到奇怪而已。”
艾泊耸了耸肩︰“这一族阿拉伯人,是沙漠中的天之骄子,他们没有一个不善于用
刀,没有人不善于射箭,更没有人不善于在沙中爬行,我知道,如果他们还在这里的话
,那我们的出现,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的,他们一定会派人来窥伺我们。”
我道︰“你仍未说到为甚么要在沙中倒立。”
艾泊道︰“你还不明白么?如果我站著,有人在沙中爬来,我便不易看出来,而如
果我倒立著,我的眼睛离地平线近了,地面上有甚么在移动著的沙丘,我便更容易发现
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艾泊,那你为甚么不乾脆伏在地上?”
艾泊道︰“我不能隐藏自己,如果我伏在地上,被他们认为是有意隐藏自己的话,
那么他们便立即当我作敌人了!”
我道︰“明白了,你不要我值夜,便是怕我得罪他们的缘故?”
艾泊道︰“你还说,你终于得罪了他们,而且得罪的还是费沙族长!”
我想了一想︰“艾泊,如果我胜过了尤普多,你说他们会对我怎样?”艾泊摇头道
︰“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我道︰“我说是‘如果’,你回答我,”
艾泊道︰“不知多少他们的族人,想胜尤普多,但是却都死在他的刀下,以致族长
已下令禁止再有任何人和尤普多动手,尤普多是这一族的精神上的寄托,如果你胜了尤
普多,你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如何,你自己难道不能想像么?”
我道︰“我可以想得到了,说不定费沙族长,反而会向我行礼。”
艾泊道︰“可能的,只要你能够取胜。”
这时候,我们的眼前,陡地一亮,我看到一扇老大的石门,被推了开来。光亮便从
那扇门中,射了进来,我们穿过了那扇门,又上了几十级石级,便到达一个石广场之上

我站在广场上,四面看去,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在山崖之中,居然会有这样的一
座小古城,那实是难以令人相信的事!
所有的房屋,全是以大石块砌成的,十分古朴,使人有置身于传说中的感觉。
但是这一族阿拉伯人,显然十分穷困,他们养的骆驼,瘦而无神,他们的衣服,也
是难以蔽体,只不过他们看来,仍然十分精壮而有生气。
费沙向围拢来向他行礼的人扬手大叫。
费沙族长叫的是︰“这个外来人,将和我们的荣誉,尤普多比较高下!”
费沙族长的话,迅速地传了开去,我相信不到五分钟,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
道这个消息了。费沙又转过身来,对我道︰“每一个和尤普多决斗的人,都可以享受我
的招待,请到我的住所来。”
我笑了一下︰“这有点像死囚临行刑前的一餐,是不是?”
费沙族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去,艾泊叹了一口气,踫了我一
下︰“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这时候,我的心情,可以说是兴奋到了极点。我并不是以为自己一
定能够胜得过尤普多。因为阿拉伯的武术,和中国古代的武术,有许多相近之处,都是
十分深奥神秘,阿拉伯人之善于用刀更是世界闻名,但是基于我多少年来,未能和人刀
对刀地争斗,所以我这时觉得十分兴奋。
我们跟在费沙族长的身后,向前走著。那座古城全是以大块大块的岩石砌成的,而
且极具规模,使人好像置身于天方夜谭的境界中一样。
但如今究竟是现实的境界,因为这古城的真正统治者,似乎是穷困和疾病,而不是
费沙族长,那和天方夜谭中遍地珍宝,更是格格不入。
我们所经过之处,人从街道上涌了过来,这是十分有希望的一个民族,因为他们的
精神,并未曾屈服在穷困和疾病之下,他们绝不是恹恹无生气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
孩,这时也向我发出了十分难听的怪叫声,像是在讥笑我竟敢和尤普多动手。
没有多久,我们便到了费沙族长的住所,那里是一座神庙。
庙墙上和庙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便认出,那些浮雕的兽头人身神像,和
那七间秘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样。
这时,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间祭室中,神像眼中镶嵌的金刚钻来,我如果可以胜过尤
普多的话,我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费沙族长,劝他向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献这个秘密,
作为他族人不必再流窜的代价。因为他的族人虽然强悍,但如果再在这个古城中株守不
去的话,那也只有灭亡一途。
族长的居所就在庙堂上,一条旧得不堪用的军用毯子,铺在一块大石上。但是当费
沙族长坐上那块大石去的时候,他的神气,就像是坐上了一张铺著纯白虎皮的黄金交椅
上。
我四面打量著,费沙族长道︰“很简陋,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子过著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愿意,
是不是?”
费沙族长傲然道︰“当然,我的族人需要我。”
我道︰“但看来你却并不重视他们!”
费沙族长的脸涨红了,其余人的脸色发青了。艾泊叫道︰“卫斯理,你出言谨慎些
。”
我扬起了双臂︰“我已经够谨慎了,你难道看不到么?费沙族长使得他的族人,在
贫穷困苦中打滚!”
费沙族长发出了一声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际的佩刀,如一头猛虎也似,向我冲了
过来,我后退,再后退,又后退。
费沙族长向我连连发了七八刀,刀光闪耀,刀风如电,但我只是后退。
费沙站住了身子,大声喝道︰“还手,懦夫,还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会见最好的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说的,因为我要费沙觉悟到他一点也没有甚么了不起,时代不同了,
他绝不是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吒风云时的一个族长,而只是缩在一个古城中等死的一个
族长,他若是肯抛弃他顽固的想法,那么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觉得他自己,并不伟大。艾泊显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
而他吓得面上变色。费沙族长的弯刀,劈到了一半,突然停住︰“你要立即和尤普多会
面么?”
我笑了一下道︰“最后的一餐已被取消了么,也好,请你宣召尤普多来和我见面吧
。”
费沙族长向他身旁的一个阿拉伯人大声叫嚷了几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庙堂
中静了下来,谁也不出声,只有费沙族长在不断冷笑。十分钟后,刚才跑开去的阿拉伯
人,首先奔了进来,他的面色,十分兴奋。在他的后面,一个人  他是除了费沙族长
和女人们之外,唯一穿著上衣的阿拉伯人  大踏步走了进来。
费沙族长的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张开双臂,迎了上去,那人也张开了手臂,他
们两人到了近前,相互拍击著对方的肩头。
艾泊向我接近了一步︰“那就是尤普多了。”
我早也知道,能得到费沙族长这样隆重欢迎的人,一定就是他们族中最佳的刀手尤
普多了。
我保持著镇定,向尤普多看去,只见他的身子十分高,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他的手
臂也十分长,长得看来有些异相。
他腰际悬著一柄弯刀,刀鞘上镶著宝石,那刀鞘之华贵,和他衣衫之褴楼,绝不相
称。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自傲,十分高贵,远在那柄刀鞘之上。他有著鹰一样的
眼和鹰一样的鼻,我只看了几眼,便看出他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我在打量他时,费沙族长正在急不及待地对他讲著话,讲的当然是我,因为尤普多
也向我望来。我们两人对视著,约有半分钟,他突然绕过了费沙族长,向我一步一步地
走了过来。
我挺了挺身子,他迳自来到我的面前,以十分生硬而发音不准的法语道︰“你要和
我比刀,是不是?”
我点头道︰“不错。”
尤普多道︰“我从来不轻视我的敌手,但是我却也从来不使敌手认为他输得不值 
 ”
在我还未曾明白尤普多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间,尤普多的手臂,陡地一震。唉!我
竟没有发觉他在讲话的时候,手已渐渐地接近刀柄。但是事后我想了一想,就算我发觉
他会有所动作,我仍是来不及应付的,因为他的出刀之快,正如艾泊所说,犹如闪电一
样!
当时,他手臂一震间,我只听得“锵”地一声,眼前突然精光大作,头顶上陡地凉
了一凉,接著,又是“锵”地一声响,尤普多已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仍然站在我的面前

这一切,至多只不过是一秒钟内所发生的事。
艾泊的语音中,竟带著哭音,他叫道︰“卫斯理,噢,卫斯理!”
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回过头去问道︰“作甚么?艾泊,你作甚么?”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两个人不笑,一个是艾泊,一个是尤普多。
艾泊望著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摸摸你自己的头顶,卫斯理!”
是了,刚才尤普多似乎向我发了一刀,而我的头顶,也曾经凉了一凉,一定有甚么
不妥了。我连忙伸手向头上摸去。
我的手才摸到我自己的头顶,便僵在那里没有法子再移动了。我的头顶上,头发已
不见了一大片,头发被削去的地方,简直和用剃刀剃去,没有多少分别,摸上去光滑之
极。
好一会,我的手才缓缓移动,我才觉出我的头发被削去的,不是一片,而是两时宽
的一条,从左耳到右耳,一根头发也不剩。
我相信那时候,我的面色一定难看得很,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是我看到费沙族
长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这时才知道,艾泊对尤普多的形容,是绝无夸张之处的。他的那柄腰刀,自然是
锋利之极,而他那样快疾的一刀中,竟然一点不伤及我的头皮,而只是将我的头发剃去
,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我两只耳朵之中,必有一只,早已落地了
,而他竟能将力道算得丝毫不差,这又是何等神通?
就算我有著手枪的话,当他出其不意地向我一刀砍来之际,我想要拔枪,只怕也是
来不及的!
又过了好一会,我的手才放了下来。
尤普多道︰“我不以为你还要和我比刀了!”
他话一说完,便转身向费沙族长走去。我等他走出了两步,才叫道︰“尤普多,你
停一停。”尤普多站定了身子,我才慢慢地道︰“你太肯定了,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
尤普多倏地转过身来,在高声大笑的阿拉伯人,也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艾泊咕噜著道︰“一点也不勇敢,那绝不勇敢。”
我不理会他们,只是向尤普多道︰“刚才,我看到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的刀法,
但是我却并不准备打消和你比试的念头。”
我一面说,一面慷慨地向他走去,我绝不让他看出我逼近去的目的,所以我将手中
的弯刀,放在背后,而且不断他讲话,道︰“我十分佩服你出刀之快,但并不是说我已
经被你吓住了!”
我这一句话才讲完,手中的弯刀,已经抖起,我手中握的虽是阿拉伯弯刀,但这时
我所使的,却是中国五台刀法的一式“周而复始”。我手中的弯刀,抖出一个圆圈,刀
尖直指尤普多的胸前。还未曾明白发生甚么事情之际,我已经收刀后退了!
这一次,庙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笑出声来,却只有尤普多一人,在低头一看,
看到他胸前的衣眼,已因为我这一刀,而被削出了一个径可尺许的圆洞,那块圆布片就
落在他脚下的时候,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可以和我动手的,不错,你是可以和我
动手的!”
费沙族长以几乎不能相信的神色望著我,又和尤普多讲了几句话。
艾泊走到我的身边︰“费沙是在问尤普多可有必胜的把握,尤普多说没有。”
我忙道:“那么,他们可会另出诡计?”
艾泊道︰“你只管放心,他们高傲,但是绝不卑劣。”我道︰“那就行了。”艾泊
望了我一会,但是却并没有说甚么。
那时,在古城中,已经响起了一阵阵奇怪的号角之声,也隐隐地可以听得喧哗的人
声。费沙族长的面色,绝不像刚才尤普多削去我头发时那样地得意了。他只是转过头来
,冷冷地对我道︰“比试就要开始了。”我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我才走出了庙堂,尤普多便赶了过来,和我并肩向前走去。我们两人并不说话,他
连看也不看我,只是严肃无比地向前走著。
我向他望了几眼,面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那不仅是因为我将和尤普多作生死争斗,而且是因为沿途所遇到的人,不论是大人
小孩,没有一个不是神情庄严地望著我们之故!
我是在向他们民族的荣誉挑战!一想到这一点,我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一直走到那个石坪之上站定,那古怪的号角声,也骤然停了下来。这时,在空
地的四周围,围满了人,我相信这一族中,凡是能够走动的人,都已经出来观看我和尤
普多的比试了。
但是,人虽然多,却是静得出奇。
这时,正是天色微明时分,灰蒙蒙的天色,照著这个奇异而神秘的古城,强悍而自
傲的民族,而我则面临著严重的挑战。我的心境,十分难以形容。
费沙族长缓缓地向我们两人走来,他先对我道︰“你有权选择一柄好刀的。”
我向我自己手中的弯刀望了一眼:“谢谢你,我觉得这柄就很不错。”
费沙族长道︰“那么,平举你的武器。”
我平平地举起了我的弯刀,尤普多站在我的对面,也将他的弯刀,平平举起,两柄
刀的刀尖相踫,两柄弯刀的刀尖凑在一起,使得两柄刀,成了一个奇异的“S”形状。
费沙族长向后退了出去,我只当他退出之后,一定要下令比试开始了,所以我的心
情,更是紧张。
第十九部:生死决斗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费沙族长虽然下令比试,只不过他所说的话,却令我大
是愕然。他十分庄严地道︰“天色快要亮了,万能的太阳,将要升起,在第一丝阳光射
入古城之际,你们两人才能开始比试,愿真神阿拉护佑你们!”
当第一丝阳光射入古城中才可以动手,我几乎高声叫了出来,尤普多是生活在这座
古城之中的,他自然更容易知道太阳在甚么时候,将会照射到那座古城,而我却只能紧
张地等待著。
尤普多的出刀是如此之快,只要给他占到了半秒钟的先机,我就危险了!
我略略转过头,向艾泊看去,只见艾泊的面色,比月台下的石块还要灰白。我立即
又转过头来,在那刹间,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我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庄严如石像的尤
普多,但是我的目光却不是停在他的面上,而是停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的衣服,被我削出了一个圆圈,胸膛可笑地露在外面。
我越向他注视,他便越是显得不安,这一点,我是可以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来的。
不到十分钟,他的弯刀刀尖,甚至在作轻微的抖动,看来他更不安了。因为这时,
千百双眼睛,也可能注视著他可笑的胸膛。
当然,人家同样可以知道我头上的头发,去了一片,是尤普多的杰作,但人家却不
会笑我,因为我是一个外来客,而尤普多却是尤普多。
我抬起头来,望向尤普多,只见他面肉抖动著,眼中的神色,十分愤怒。
他发怒了!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在快速的进攻中,若是愤怒的话,往往会作出最错误的决定的。
我等待著尤普多首先向我作进攻。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太阳可能已经升起了,只不过它的光线未曾照到这个古城而
已,我虽然已使尤普多发怒,但尤普多快刀给我的印象,仍然使我不能十分乐观。
我几乎是屏住气息地等待著。
突然,我看到尤普多的面上,现出了一种久经压抑,将可获得发泄的神情。我立即
知道,第一丝阳光要射到古城中来了。我立即身形微矮,也就在这时,尤普多的弯刀,
迎著第一道射入城中的阳光,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向我的肩头劈了下来!
我在身形一矮之际,早已打定了退开的主意,刀光一闪,我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
尤普多的那一刀,仍然使我的衣袖被割裂。
我一后退,尤普多立即跳跃著逼了过来。他的来势之炔,实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之外,而他的刀法,也绝不是我事先想像的那样不够周密的。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之中,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我一生之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寒森森的刀光,在我的四周围不断地闪耀著,呼啸著,像是上天忽然大发雷霆之怒
,感到了不需要我这个人的存在,而发出了无数闪电要将我击中一样。
我尽我所能地躲避著,我跳跃,闪动,打滚,翻身,但是在五分钟后,我的身上,
也已多出了许多道血痕,我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成其为衣服了。
然后,我开始反攻了。
弯刀和弯刀的相击,发出惊心动魄的锵然之声,旁观众人的气息屏得更紧张,我开
始听到了尤普多的喘息声,在我开始反攻的五分钟,尤普多已经渐渐地失去了优势,在
急于取胜的情形下,他开始犯错误了。
他在我一刀横挥,向他的腰际削出之际,身子陡地一矮,几乎是蹲在地上。我的那
一刀,在他的头顶“刷”地掠了过去。
如果尤普多不是急于取胜的话,他在避开了我这一刀之后,应该迅速后退,判明情
况之后,再作进攻的,或许他根本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向我进攻,但这时,他才避过这一
刀,手中的弯刀,便突然向我的胸口,疾刺了过来!
我无法不承认这是精彩绝伦,大胆之极的一刀,但我等这个机会,也已等了许久了

就在他一刀由下而上,向我刺来之际,我陡地向上跃起,自他的头上跃过,到了他
的背后。
尤普多一定想在他的这一刀上,来结束争斗的,所以这一刀力道用得极大,人也站
了起来,而当我跃起之后,他那一刀,也已刺空,一时收不住势子,整个人向前一冲。
我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了,我一跃到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缩,刀柄已经撞在
尤普多的背心之上。
尤普多发出了一下犹如野兽嚎叫也似的声音,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
但是他仍然不愧是第一流的刀手,在踉跄向前跌出之际,竟然疾转过身来,反手向
我发出了一刀!
只不过我又已较他早一步发作,我向他攻出的一刀,已然到达,刀背击在他的手背
之上,令得他五指一松,那反手和他的刀只砍到一半,刀便离手了,我连忙手一缩,使
我的刀和他的刀相踫,发出“锵”地一声响,然而我松开手,让我的刀和他的刀,一齐
落到了地上。
我的动作十分快疾,尤普多的动作也不慢,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我们两人的弯刀相
踫,大家的刀一齐震跌在地一样。
但尤普多却是知道的,他呆呆地站著,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连忙叫道︰“艾泊,你看,我竟可以和这个阿拉伯一流刀手打成了平手!”
尤普多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以不明白的神气望著我。我向他一笑︰“我们两人同是
伟大的刀手,是不是?或许是真神阿拉要两个伟大的刀手同时存在世上,所以我们的刀
相踫,便一齐跌到了地上!”
尤普多张起了手臂,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只见他嘴唇抖动著。
我看到他这种情形,便知道他已经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微笑地望著他,只见他的口
唇哆嗦了好一会,才叫出了四个字来︰“真神阿拉!”
接著,他向我冲了过来,以他长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我们相互
拍击著对方的脊背,四周观众这时候,突然爆发出一阵如雷也似的欢呼声,简直是惊天
动地。我相信,埃及政府如果在三十里之内有巡逻队的话,那么他们一定可以发现这个
民族的聚居之地了!
我和尤普多两人分了开来,尤普多拾起了他的弯刀,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也拾起了
我的弯刀,交到了他的手中去。
我和尤普多的争斗,还不到半小时,但这时阳光已经照射到这座被人遗忘的古城的
每一个角落了。
人们像是发疯似地跳著、嚷著。然后,费沙族长缓缓向我们走过来。等到费沙族长
来到我和尤普多身前之际,人声突然又静了下来。
费沙族长转向我,呆了一呆,向我作出一个十分古怪的动作,但是我却立即体会出
,那是费沙族长在向我行礼!
人的情绪是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我因为不肯向费沙族长鞠躬,所以才和尤普多比
刀,冒了一场大险。但这时,我却立即向费沙族长鞠下躬去,还了他一礼。
费沙族长在我直起身子之后,将手按在我的肩上,以极低的声音道︰“其实你可以
不必还礼的。”我笑道︰“你以为我是不讲礼貌的么?”
费沙略呆了一呆︰“我在你的身上,认识中国人了。”我道︰“我也在你的身上,
认识阿拉伯人了。”我相信费沙族长本身,也是一个杰出的刀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和
尤普多的比武,并不是平手,而是我已经取胜了的。
所以,他才向我行礼。他是一族之长,所有他治下的人全在这里,他却毫不犹豫地
向我行礼,这便是一件十分难能可贵的事情。这显出他们整个民族,是一个十分高贵的
民族。
因为如果他的品格卑劣的话,他一定会下令,令刀手向我围攻,若是费沙族长下了
这样命令的话,我是绝难逃生的了。
艾泊冲了过来,我们两人又拥抱了片刻,费沙族长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尤普多,
一齐向前走去,所有的人又发出如雷鸣也似的欢呼声,我们到了庙堂之后,欢呼声仍在
继续著。
费沙族长和我们,一齐坐了下来,他的侍者捧上了土制的劣酒,却是放在最精致的
古埃及酒器之中的。
我大口地喝著那种事实上是难以入口的劣酒,费沙族长问我︰“你们到这里来,当
然不是为了旅行,那是为了甚么?”
我抹了抹口角流下来的酒︰“我们来寻找一座失了踪的金字塔。”
费沙族长一听,手震了一震,捧在手中的酒,甚至溅了出来。
我呆了一呆︰“怎么,事情有甚么不对么?”
费沙连忙道︰“没有甚么,你所说的……金字塔,是在甚么地方?”
我已经看出,费沙族长的心中,正有甚么事情在瞒著我,我直视著他︰“就在这里
附近,你可以告诉我,我要找的金字塔是在甚么地方么?”
他的身子又是一震,酒再度自酒杯中洒了出来。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种勉强之极的
乾笑,当然是为了掩饰他的窘态而发的。
他笑了好一会,才道︰“这倒有趣了,我绝不知道这里附近,有著甚么金字塔。”
本来,我也不能肯定费沙族长是不是知道我所要我的金字塔的所在地,因为这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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