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蜂云

_8 倪匡(当代)
我感到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在这七十二小时之中,会有甚么奇迹出现呢?
我双手抱著头,不断地摇著,可是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我冲向门口,铜板“刷”地落了下来,而当我后退之际,铜板却又伸了上去。
我已经计算过,我伸手开门的速度,是及不到铜板下降的速度的,那也就是说,如
果我不顾一切地去开门的话,在我的手一触及门柄之际,下落的铜板,便会将我的手腕
切断!
我转过身来,望著窗子。
窗子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穿窗而出,只要我愿意自己的身子被
切成两截的话。
我又颓然地坐了下来。七十二小时,像是有一个人大声在我耳际嚷叫一样,使我头
痛欲裂。
我竭力镇定心神,七十二小时,那是三天,我其实还可以睡一觉的。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著发自天花板的柔和的光线,好一会,我才蒙矓睡去,但是
不久就被恶梦惊醒,那一天之中,我究竟做了多少恶梦,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简
直和待决的死囚一样,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是强烈,那也使我的心境越来越是痛苦。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锡格林又走了进来。
他才一进来,我便像是猛兽一样地望著他。但是他也早有准备,他离得我很远,手
中持著枪,他冷冷地道:“你还有四十八小时。”
我大声道:“我后悔在飞机上挽救了你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他摇了摇头,道:“抱歉,这是最高秘密会议决定的,我曾在会上竭力地为你陈词
,但是更多的人否决了我的提议,他们本来只给你二十四小时的。”
我道:“那还乾脆些,如今我还要多受四十八小时的精神痛苦。”
锡格林道:“你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么?”
我摸著下颔,由于他们不给我任何利器的关系,我的胡须已经很长了,摸上去刺手
,我沿著下颔,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拍了一拍,道:“中国人有一句话,叫作
‘头可断,志不可屈’,掉了脑袋,不过只是碗口大小的一个疤!”
我的手又沿著脖子向下,我感到脊椎骨酸痛,所以我的手按在背脊上。
也就是这时,我的手臂,碰到我的衬衣,感到了一块硬物,那硬物大概只如普通硬
币大小,我的手臂在才一碰到这件硬物的时候,不禁一呆:这是甚么东西?我几乎记不
起它是甚么了。
但是我还是记起了它。
那是前两年,我表妹红红到我家中来的时候带给我的,她说那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
,只要服上极少的剂量,就可以使人昏迷不醒,脉搏、心脏的跳动,微弱到几乎察觉不
到,而呼吸也几乎等于零。
昏迷的时间,大约是八小时至十二小时左右,她们美国大学的同学,用这种迷药迷
醉自己,来冒充死人,恐吓同学取乐。
直到有一次,一个服了迷醉药的学生,被当作了真正的死人,在殓房中被抽去了血
液,注射进甲醛,弄假成真之后,这种“游戏”才没有人做了。
红红说我冒险生活多,这种东西或者有用,可以用来使对方昏迷不醒,当时她给我
看过,那是如硬币也似密封的一小包粉末,她又说要考验我的本领,将之藏在一个秘密
地方,要我去找寻。
红红是顽皮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孩子,她的话,我听过了之后,也就算了。根本未去
追寻这包药物放在甚么地方。
事隔多年,这件事情,我也可以说完全忘记了。
直到此际,我突然觉出衬衣缝厂商标后面,有这样的一个硬块,我才突然想起了这
件事!
那包药粉是密封的,当然不会失效。
那包药粉可以使人昏迷,看起来像死人一样。
如果我变成了“死人”,他们将会怎样处置我呢?这个国家对他们尊敬的人盛行天
葬,那是将死人运到高山之巅去喂鸟的别称,我是不是算他们尊敬的人物呢?
我可能被他们天葬,那只要兀鹰还未啃吃我之前醒来,我便有机会逃生。
如果他们将我举行天葬,我的机会,勉强可以说是五十对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机会,又是多少呢?
他们可能尊敬我,但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而将我土葬,为了不留痕迹,他们
可能将我火葬,他们更可能用种种的法子来处理我的尸体,那么我逃生的机会,更是微
乎其微了。
我沉思著,一声不出。
锡格林问我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知道你们,是绝不讲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锡格林点了点头。我道:“我听得你说过,我将受到极大的尊敬,这可是真的?”
锡格林道:“是真,参加最高机密会议的人,大多数曾与你晤面,他们都对你的风
度、谈吐、人格钦佩备至,他们对他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都表示了他们的遗憾
。”
我放下手来,道:“如此说来,我如果死后,可以有天葬的资格了?”
锡格林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问道:“天葬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风俗,它的详细情形怎么样?”
锡格林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我道:“我想,一个离死亡已不远的人,应该有权知道在他死后,他的身体会受到
怎样待遇的吧。”
锡格林沉默了半晌,才道:“首先,你会被香油涂满了身子,穿上白色麻织的衣服
,在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头上戴著白色花朵缀成的冠,由六个处女抬著你的身子,
步行到穆拉格连斯山峰的顶上,后面有高僧诵经,和瞻仰你遗体的人跟著  ”
锡格林讲到这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道:“别,别叫我再说下去了。”
我冷冷地道:“怎么,锡格林先生,你也觉得向一个活人叙述他的葬礼,这是太残
酷了些么?可是别忘记,这是你一手造成的。”
锡格林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从锡格林的话中,已经知道在我“死”后,至少要经过二十小时,我的涂满香油
、盖满白花的身子,才会被放在穆拉格连斯山的天葬场上。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装死的话,我脱身的机会是相当大的。
我不等锡格休回答,又道:“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我也不能死在你们的
手中。”
锡格林望著我,像是在奇怪我还有甚么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冷然道:“在你们的期限将到之时,我将用藏在身边的一种毒药自尽。”
锡格林逼近了一步,道:“将毒药交出来。”
我“哈哈”一笑,道:“先生,我不交出来,至多也不过一死,除死无大事,你的
命令,对我根本不发生作用了!”
锡格林又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根本没有甚么毒药,你在乱说。”
我冷笑了一下,道:“反正我的一行一动,是逃不过你们监视的,我相信你们一定
可以看到我是在服下毒药之后才死去的情形的。”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向门上退了出去,出了门,我又只剩下了一个人,仔细地思索
我的计划。
这个逃生的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它的关键是在于服下了这种药物之后,看来是不
是真的像死了一样。
我相信,在我说了这番话之后,锡格林一定更不放松在电视萤光屏上对我的监视,
只要我在服药之前,做得像一些的话,他既已先入为主,自然深信不疑。
当然,昏迷和死亡是截然不同的,有经验的医生通过简单的检查便可以看出来。但
是我希望锡格林深信我已服毒自尽,不去召医生来。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查到我是昏迷而不是死亡,也没有甚么损失,因为在七
十二小时之后,我反正是要死的了。在昏迷中死亡,当然更无痛苦。
这一天,我反反覆覆地想了一天,第三天来到了,这是我最后的一天。
这可能是我真正的最后一天,因为他们究竟会怎样处理我的尸体,我还是未能确定
,而当他们知道我只不过是昏迷而已,他们当然也可以猜到我的用意,而会毫不留情地
杀死我的。
那一天,一整天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到了午夜,距离限定的时刻,只有七个小时了。我脱下了衬衫,撕去了招牌,那一
小包密封的药物,果然缝在招牌的后面。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面上的神情,则十分痛苦,我必须“演”得逼真,因为这是性
命交关的一场“戏”,我撕开了密封的包装,我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竟使
我流出泪来。
这更合乎理想了,我特意抬起头,使我的面部,对准一根我已发现了的电视摄像管
,那样,我的痛苦的、泪流满面的“特写镜头”,便会出现在电视的萤光屏上,增加我
自杀的效果了。
我一面还喃喃地自语著,愤然大骂著,捣毁著室内的一切。
最后,我一仰脖子,将那包药末,吞了下去。
那包药末,入口淡而无味(我想它的作用如此惊人,当然它的味道也是十分惊人的
),我喝了两口水,便完全吞了下去了。
我坐了下来,等候它发生作用。
我相信我的表演,一定十分逼真,而令停在电视萤光屏上监视我的人,深信不疑了
,因为我才坐了不久,便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著,门被“砰”地一声撞
了开来。
冲进来的是锡格林,他的面色十分张惶,他大声喝道:“蠢才,你这个蠢才!”
我不明白他对我这样的喝骂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望著他,可是忽然之间,我面前的
锡格林渐渐地起了变化,首先他的身子渐渐变阔,接著,他变成了两个人,很快地,变
成了四个、八个……无数个,在我面前,像是有无数个锡格林在摇来摆去一样。
这当然是药力已开始发作的结果。
但是我的听觉还未曾丧失。我听得锡格林继续在叫嚷,他不断地骂我蠢才,又叫道
:“像你那样的人,我们对你有著极度的崇敬,怎肯取你的性命?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
世界上最崇拜英雄的民族吗?我们……”
他的话,我终于也无法听下去了,因为声音开始变得和金属撞击一样,铮铮叮叮,
再下去,便变成了嗡嗡声,而这时,我的眼前也变得金星飞舞起来。嗡嗡的声音,像是
在我眼前飞舞的那一大群金色的蚊子所发出来的。再接著,正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
眼前陡地一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我以后的遭遇怎样,我暂时不写出来,先来看一看那个国家情报本部,有关我的一
连串记载,记载是采取一种特殊编号的,我将之如实写出,但内容则是选译,因为原来
的文字,实在太长了。
HW○一号(按:这是他们对我事情所作档案的编号,以后每发生一件事,多增加
一份档案时,号码便跟著改动。)
G报告,他们的工作遇到了阻碍,根据N十七的调查,对手是一个中国人,叫卫斯
理。对卫斯理的初步调查,是此人机智、灵活、不畏死、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已
训令G注意此人,必要时可采用暗杀手段。
HW○二号:
G的工作再度受阻,未能如期将陈天远运来,阻碍仍来自卫斯理,那个中国人,他
已经落在G的手中,但G叛变,N十七解决了他,卫斯理在严密的监视下被麻醉,总部
决定派A○一去对付他。
HW○三号:
A○一到达,展开工作,经过顺利,将卫斯理和陈天远载来我国本土,飞机中途遇
险,其间经过,似属高空飞行时发生幻觉所致。A○一报告,卫斯理勇敢过人,若能聘
用,对本部工作展开,有莫大帮助。
(在这份文件之后,有该国总理的签字和批示如下:著积极进行,务必成功。)
HW○四号:
卫斯理不肯听命,已著A○一传达指令,七十二小时后,将之处决!
HW○五号:
伪令传达后七十小时,卫斯理自杀。他本来可以成为我们情报工作人员中最优秀的
一员,他是我们所理想的英雄人物,他的自杀,给我们带来莫大的损失。这当然是七十
二小时之后处决的伪令造成的,倡议这个办法的高级官员,都将受到严厉的惩处,我们
无法将这个英雄的死讯公开。
HW○六号:
天葬已经举行,卫斯理的遗体由六个圣洁的处女抬著,被安放在天葬峰上,等候天
使来陪伴他的灵魂,共升天堂。
HW○七号:
有关卫斯理的一切,奉最高当局令,特列为最秘密的档案,档案经密封后,再也不
得翻阅,直至永远。
在档案袋上,有著好几个火漆封印,档案被放在一只特制的扁铜盒子中,再被锁在
该国情报本部的一只保险文件柜中,而那文件柜,则是在一间密封的、有著重重守卫的
密室中的。
这一切,都表明了,在该国情报本部的官方纪录中,有一个叫做卫斯理的中国人,
曾被他们的情报人员带到他们的国家来,但结果却自杀了。
这件事当然是不便公开的,不能公开的原因,一则是因为这种事当然要引起国际纠
纷,而那个国家本来是不受人注意的小国,如果给世人知道了他们如此惊人的情报活动
,那当然要对他们加以注意,这对他们来说,是大为不利的。二则,他们对卫斯理这个
中国人的死,感到十分遗憾,因之有关的高级人员,在感情上也不想这件事再有人知道

卫斯理已经死,这已经成了定论。但是实际上的情形如何呢?
实际上,我当然没有死。
当我渐渐地又有了知觉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十分之不舒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就像是小时候在冬天,被母亲在脸上涂了太厚的油脂,以防御西北风一样。
接著,我的耳中听到了十分低沉、十分忧郁、十分伤感、十分缓慢的歌声,同时,
我也感到我的人在十分缓慢地前进著。
我慢慢地睁开眼来,发现在我的身子下面,是六个长发低头的少女,她们将我的身
子托著。而在我的前面,一辆马车,拉著一车白色的花朵。
有两个小姑娘站在车上,不断地将白花撒在路上,同时发出那种歌唱声来。
在我的身子后面,则是一串行列,在慢慢地前进,那一行列中的人,全都穿著白色
的衣服,每一个人都低著头,在跟著那两个姑娘唱著。
而我的身上,则散发著一种奇怪的气味和堆满了白色的花朵。
这是送葬的行列!
而死者就是我!我如今已醒过来了,我已经“死”了多少时候呢?
由于我“死”的时候,根本一点知觉也没有,我当然无法估计这一点。我的全身还
是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当然,就算我有气力的话,我也是不能弹动的。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我的假死已经骗过了他们,他们正在为我举行天葬仪式。
我必须一直伪装到他们完全离去为止,才能设法逃走。那种低沉的歌声,使人昏昏
欲睡,我真想就此睡上一大觉。
但是,我又怕会有突然的情况出现,所以一直保持著清醒,不敢睡去。
半小时之后,我已经由那六个少女抬著,开始上山了。我双眼睁开一道缝,向前看
去,看到了几座白雪皑皑的山峰,被他们选作天葬峰的,不知是哪一个?
我又看到了一只又一只的兀鹰,在半空之中慢慢在盘旋著。
兀鹰漆黑的身子,在银白色的山峰之上盘旋,显得格外刺目。所谓“天葬”,其实
就是将死人送给兀鹰去饱餐一顿。
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说法,因为兀鹰飞得高,据说在臭皮囊喂饱了兀鹰的肚子之后
,兀鹰便会将你的灵魂带得更高,到时,如果你真是一个好人的话,天使自然更容易发
现你,将你带入天堂了。
我继续被他们抬著,向出峰上走去,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送葬的人都点起了火把
。一串白色的送葬人,衬著熊熊的火把,再加上那种诡异低沉的丧歌,这是我从来也未
曾经历过的。
而我更未曾经历过的则是:我自己是这行列的主角,我是死者!
一直到半夜时分,送葬的行列才略歇了一歇,但是休息的时间不过半小时。
在这半小时中我可辛苦了。因为,当那六个少女抬著我前进的时候,我还可以随著
她们前进的节奏,使我的肌肉作轻微的运动。
但是在她们休息期间,我却被放在一块大石上。
在那段时间之内,我要控制我的肌肉,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便露出了破绽了。
这本来倒也不是难事。但是,却有两个巫师模样的人,一手拿著一只盛满了香油的
陶罐,一手拿著一只刷子,刷子在陶罐中浸了一下,醮足香油时,便抖动刷子,向我身
上洒来。
那种香油十分热,洒在身上,自然不好受,而且我是仰卧著的,香油由我鼻孔中倒
流进去时的那种滋味,使人想起日本宪兵队的酷刑来了。
我能够忍受著不动,不出声,事后想来,当真可以说是一项奇迹。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重又起程,我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而等到将要到达天葬峰顶上
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在半路上休息,并不是为了疲倦而休息,而是为了要凑合到达峰
顶的时间。
当一众人等在峰顶上站定之际,恰好是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之际。
我被放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之上,所有的人在我的身旁唱著、跳著,花朵抛在我的身
上,将我整个人都遮了起来。这样倒也好,因为讨厌的香油,便不会直接洒在我的身上
了。
我等著、忍耐著,这一次的时间更长,足足有一个小时之久,我才听得歌声渐渐地
远去,终于,四周围寂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略略转动了一下身子,我身上的花朵,立时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时候,如果我身边还有人在的话,那一定会惊叫起来的了,但是却仍然没有声音

我拨开了花朵,坐了起来,不错,我的四周围没有人,但是令我吃惊的,却是已蹲
著七八头兀鹰。那七八头兀鹰站著,有一个人那么高大。
它们一动不动,黑玻璃球似的眼睛望著我。在一般人的印象之中,鹰是雄健的、英
俊的、不凡的飞禽。但是兀鹰却实在是玷污了鹰的英名的。它秃头、皱纹、眼中充满了
嗜杀和贪婪的光采,口角挂著腐臭的肉丝,它可以说是丑恶的化身,令我一看便想起不
择手段,只求发财的市侩人。
那七八头兀鹰正虎视眈眈地望著我,我突然坐了起身,它们似乎十分奇怪,因为它
们的“大餐”居然动了起来,我想他们的惊愕,大概绝不会下于我们看到盘子中的炸子
鸡忽然咯咯叫起来吧。
我手摸索著,先找到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子,抓在手中,然后,我陡地一翻身,坐
了起来,将手中的石头,一起向前抛了出去。
我抛出了四块石头,将我面前的几只兀鹰,惊得一齐向上飞了起来,我连忙一个箭
步,向前窜了出去,找到了一块大石,将身子躲在石后。
我刚一在石后躲起,刚才被我惊起的那几头兀鹰,已经自上而下,疾扑了下来,他
们的双翼,扇起了一股劲风,他们像铜一样的尖啄,凿在石上,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拍
拍”声。
我连忙向外滚了开去,滚了又滚,兀鹰必须向上飞去再扑下来,这其间我是大有机
会的,我滚出了十来码,隐进了一个小小的岩洞之中。
我向外看去,兀鹰在天空之中盘旋,没有再扑下来。这种动物,本来就只对死尸和
腐肉有兴趣,据说他们不但在极远的地方能够闻到腐肉的气味,而且能闻到将死的动物
身上所发出的“死味”,而紧紧地跟随著,直到这个动物死了为止。
如今我躲进了岩洞,兀鹰失去了目标,而我的身上又没有腐臭之味发出,它们自然
不会再找我的了。我定了定神,看看身上的白色麻质衣服,那种衣服看来十分精致,我
想,穿著它上路,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然,我必须先用雪将身上所涂的香曲,尽
皆抹去,困难是我身边一点钱也没有,而且这个国家的语言,我讲得并不好。
当然我可以用英语,在这个小国中,英语是相当流行的,但是这一来,却更易暴露
身份了。
我先到了山峰顶上有积雪的地方,用雪擦著身子,中午的阳光十分和煦,照在我被
雪擦得发红的身子,十分舒服,但是我的肚子却实在太饿了,我重新穿好了衣服之后,
开始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腰中,我便发现有人,在半山腰中的,大都是基于宗教信仰
而修苦行的人,我避开了他们,直向山脚下走去。
在快到山脚的时候,我躲了起来,一直到天黑。
我可以看到那个国家首都的灯光,我估计我离机场不会太远。如果我能够到达飞机
场的话,我当然不能仍算是离开了这个国家,但是却总是接近得多了。
我又开始下山,到我下到了山脚下,看到了第一所有灯光射出来的房室之后,我的
肚子之中,简直像是有一营兵在叛变一样,我敲了那所屋子的门,一个老妇人打开了门
来。
我用这个国家的语言生硬地道:“阿婆,我是外地来的,我肚子饿了。”
我知道他们是好客的,留陌生人在家中填饱他们空虚的肚子,这正是他们国家中任
何一个人所乐意去做的事情之一。
果然,那老妇人立即点了点头,让我走了进去。我跨进了门,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
,天花板中央的电灯光线也十分弱,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和两个
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本来都是有事情在做的,但这时却转过头向我望来。
他们在才一向我望来之际,面上的神色是友善的、好奇的,那个中年男子甚至于还
准备站起来向我欢迎,可是当我再跨前两步,更接近灯光,他们完全可以看清我的时候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的面色变得苍白,神情变成惊骇,那两个孩子更是骇怕得伸手抓住了椅子的臂

那个老妇人离得我最近,她突然惊呼了一声,竟昏了过去,我连忙一伸手,将
可是那中年妇女却怪叫道:“放开她,求求你,放开她,快放开她!”
第九部:怪物形成
我不知道是甚么使他们惊骇如斯的,我连忙将那老妇人放到了椅子上,那老妇人还
在昏迷不醒,那中年人则颤声道:“求求你,将她的灵魂还给她!”
我诧异道:“她的灵魂?先生。你在说些甚么?”
那中年人以手加额,道:“天啊,我们做错了甚么事?为甚么邪恶的恶鬼竟会降临
到我们的家中?”
我呆住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面上神情像恶鬼么?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我为
甚么会给他们误会是恶鬼呢?
我呆了片刻,才想起了一个许多国家都有的传说,我踏前一步,便自己站在灯下,
然后,我指著地上我的影子,道:“你看,你们看,我是有影子的,先生,我只是一个
肚子饿的陌生人,不是鬼魂。”
那双中年夫妇呆了片刻,才道:“先生,那你为甚么……为甚么……竟穿著死人的
衣服呢?”
我向我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这才看出我身上的衣服宽袍大袖,和那中年男子身上
的衣服截然不同!
刚才,在山上,我还以为我所穿的是十分精致的衣服哩,想不到原来是丧服。那是
难怪他们吃惊的,试想想,若是有一个一身丧服的人,在夜晚闯进你的家中来,你惊不
惊?
我连忙捏造了一个故事,声称我是被人戏弄了的一个外来游客。
那两个少年人首先笑了起来,接著,那双中年夫妇也笑了,而那老妇人醒了过来之
后,听到了少年人的解释,频频地拍著胸口,还对著我的影子看了好半晌,叫我来回走
动,以观察我在走动之际,我的影子是不是也跟著移动。她的鉴定工作进行了十分钟之
久,面上才现出笑容,肯定我是人而不是鬼。
我吃了他们端上来的饭,那实是十分粗糙的食物,但是我正在饿的时候,却是吃得
津津有味,连尽数碗。饭后,我提出我要换衣服,那中年人取出了两件相当旧的衣服来
,我穿在身上,倒还算合身。
而当我将身上的丧服脱下来送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高兴得笑了起来。那老
妇人也不再害怕我了,她拉住了我的手,向我解释他们高兴的原因。
原来我身上的这件丧服,质地非常名贵,在他们的国度中,只有十分有钱、有地位
的人才能买得起。而他们得到了这件丧服之后,绝不是想去变卖换钱,而是向专做丧服
的店铺中去交换一件同样质地,适合那老妇人穿著的丧服。那么,在那老妇人死了之后
,就可以有一件高贵的丧服穿著了。
这种观念,是和中国人在未死之前,就拚命觅求好棺木是大同小异的。
我离开他们的时候,夜已经相当深了。
我的身上仍然分文全无,但是我的肚子却吃得十分饱,我第一件事便是要弄些钱,
将自己的样子改变一下,因为穿著那么破旧的衣服,只怕连飞机场都混不进去的。我沿
著公路,来到了市区。
我尽量在黑暗的地方行走,没有多久,便到了一座十分新型的酒店门口,我看到有
两个显然是美国游客模样的人,正喝得步履歪斜地走向酒店,而他们的身后,则跟著一
个瘦削的孩子在伸手向他们乞钱。
其中一个美国游客招手令孩子过来,孩子到了他的面前,他却重重地在那孩子的手
上打了一下,接著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孩子气得面色发青,站在那里,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心中不禁十分恼怒,
我决定在这家伙身上下手,我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直冲到那孩子的身边,拉了那孩子的
手,道:“我们走!”
在我说“我们走”的时候,我的身子一侧,撞在那美国游客的身上,那家伙伸手来
推我,可是我又用力在他的脚尖踏了一脚。等到他痛得弯下腰去之际,他上衣袋中的一
只黑色鳄鱼皮包已经到了我的手中,而我也拉著那个孩子,穿进了一条小巷,拐了一个
弯,连那美国人怪叫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并没有再理会那孩子,自己又窜出了几条小巷,这才打开皮包,哈,我的“收获
”甚丰,看来我就算改行做起扒手部不会饿死的。
那皮包中有数十张美金旅行支票,还有许多美金现钞,更有一张飞机票,和一些其
他证件。
我当然会将证件之类的东西寄还给他,同时在我离开此处之后,将钱寄还给他。
我袋中有了美金,当然方便得多了,我先找了一个小客栈,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
,我已买了衣服和进行简单的化装,可是我仍然难以离开这里,因为我没有护照,当然
也不能上飞机。
整个上午,我都在机场中观察著,结果,我决定打昏一个搬运行李的工人,穿上他
的制服,而躲进客机的行李舱中。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甚么难事,在二十分钟之内我便做到了这件事,而当我躲进
行李舱中之际,我只消度过难涯的三分钟就够了。
当飞机起飞之后,我便放心了,我甚至可以舒开手足,适意地躺下来。我早已调查
好这班飞机是直赴我所要去的地方的。
当然,在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从飞机的行李舱中出来,这还有一番麻烦,但是我相
信只要杰克中校一到,便甚么都解决了。
果然,当我被机场保安人员发现拘留之后,他们对我十分客气。那是因为我立即提
起杰克中校的名字之故,而杰克中校一到,我便和他一齐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又回复
自由了,
我看到杰克中校之后的第一句话便道:“惭愧得很,中校,我的任务失败了。”
杰克中校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任何人都有失败的,你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苦笑了一下:“但我仍然有办法挽救的,陈教授在甚么地方我知道,我想如果你
们能以极度秘密的方式,以公函通知那个国家,嘱他们将陈教授送回来,那个国家为了
不使自己的野心暴露于世人之前,一定会乖乖地将陈教授交出来的。”
杰克中校“唔”地一声道:“那以后再讨论好了,你需要休息了,我看你不但身子
疲倦,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已经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很好,你不必理会我
。”
杰克忽然笑了起来,道:“你难道忘了,你曾要我去看那五个死人,说他们会变怪
物么?”
我和他一起登上了车子,我保持著沉默,约莫过了五分钟,我才道:“可有人继续
受巨蜂所害么?”
杰克摇了摇头,道:“没有,那种巨蜂没有再出现过,我们百般搜寻,也找不到一
只。”
我想起在空中所见到的那一大群巨蜂来,它们是飞到甚么地方去了呢?这一大群巨
蜂,不论飞向何处,都足以为人类带来巨大的灾祸的!
我淡然地道:“你以为那是我的神经不正常么?那你可大错特错了,说那五个死人
,会变成不可知的怪物,是陈教授的理论。我如今要回去休息,但是明天,我希望能和
你一起,再发掘一下看看。”
杰克中校望了我半晌,摇了摇头,他显然有著我是疯子,不值得和我多说之概。
我也不去理他,只是闭目养神,车子到我家的门口停下,我一到家,便在床上躺了
下来,可是我翻来覆去地睡不著。
我跳了起来,打了一个电话给符强生。符强生一听到是我,便大有怒意地问道:“
你还有甚么恶作剧没有,你可知道我病了几天?”
我不去回答他,只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如果有一种新的生命激素,进入了人的身
体之内,那将会产生甚么样的结果?”
符强生对我十分生气,我听得他在电话中“哼”地一声,道:“这是一个十分深奥
的问题,对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是难以说明白的。”
我笑了一下,道:“好,那么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就去请教另一个人了!”
他大声道:“随便你去问甚么人!”听他的语气,像是立即要将电话挂上了,但是
我却是最了解他性格的人,我只是等著。
果然,等了半分钟模样,电话并没有挂上,而他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道:“谁
,你准备去问谁?”
我道:“当然是去问殷小姐。”
他叫了起来,道:“别碰她,别去见她,我来慢慢讲给你听好了。”
我道:“这当然最好了,但是电话中或许说不明白,你最好立即就到我这里来一次
。”
符强生在电话中恨恨地骂道:“你这流氓!”
我对之大笑,收线,然后等待强生前来。
不到二十分钟,符强生已经赶到了我的家中,气呼呼地道:“你又有甚么鬼主意了
?”
我请他坐下,先定定神,然后才将陈天远教授的推断,讲给他听,最后问道:“你
看有没有这个可能?”
符强生的面色,越来越是苍白,他不安地来回走动著,等到我讲了之后,他才道:
“蜂在蛰人的时候,是有体液分泌进人体内的,这便是为甚么受蜂整后会红肿疼痛的原
因,陈教授的话……他的话……在理论上来说,是成立的。”
我也呆了半晌,才道:“那么,何以这些尸体,还未曾起变化呢?”
符强生来回走动著,双手不时在桌上、钢琴上、墙上敲著,他正在用心思索,我也
不去打扰他。
过了好半晌,符强生才道:“卫斯理,我怕你已经闯下大祸了。”
我大声道:“我?你在胡说什么?闯下大祸的正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想要一鸣惊
人的生物学家!”
符强生涨红了脸,道:“胡说,我们的任务,是探讨生命的秘奥,你可知道,死人
被埋葬之后,可能由于环境不适宜的缘故,所以了未曾发生变化,但是你却命人打开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