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地狱变

_19 蔡骏(当代)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警觉地回过头来,看到了周旋的脸。
我情不自禁微微一笑。
可惜,我已记不得了,上一次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十五年前?
我发现,只有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才看不到那些肮脏的污秽。
周旋也露出难得的笑容,虽然看得出是强迫自己的,假装既高兴又轻松——但这个样子的男人也很可爱。他是为了鼓励每一个灰心丧气的幸存者,即便在世界末日也不放弃。
“谢谢你,昨晚救了我。”他没忘记我钻到柜子底下去救他一事。
我摇摇头:“小事一桩,你去哪里?”
“大家都在超市里搜集食物,我想去楼上餐厅看看,也许餐厅冰箱里还藏着许多吃的。”
“有道理,我们一起吧。”
在这个没有太阳的世界末日的上午,我和周旋结伴检查所有餐厅的冰箱。虽然处于断电状态,我还是找到了许多尚未变质的食物,分配给底楼哈根达斯店里的重伤员,以及那对日本母子。冰箱里有不少饮料,周旋节制地一口都没喝,全都集中到三楼小房间,规定每人每天只配给一瓶。我眼巴巴地望着那大罐果汁,他识相地递给了我一瓶。
我畅快地大口喝完,跟在周旋身后,直到四楼民营书店。
我指着密密麻麻的书架说,“其实,我也喜欢看书。”
心里却在说——得了吧,莫星儿,你不是只看晋江耽美闲情吗?什么时候见你进过书店?
“这年头愿意逛书店的不多。”周旋自言自语了一句,默默地在书店里走了几步,但他并不拿起书架上的书,只是仔细地扫视着书脊,似乎在寻找某一本重要的书。
我随手抽出一本郭敬明的书,立刻又放回了书架,接着又抽出一本盗墓书。
他走到书店最深处,在最不起眼的书架角落里,艰难地抽出一本黑封面的书。我凑在后面瞄了一眼,书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字——江南客栈周旋作品。
“这本书是你写的?”我从周旋手里抢过书,翻到前勒口有作者的照片,果然就是眼前这个人——照片上比现在年轻很多,看上去更像讨女孩子喜欢的文艺青年。
“这个——是的。”他表情尴尬,把书抢了回去,双手摩挲着书说,“不好意思,写得很烂,没什么人看。”
“这是什么小说?”
“推理小说,但是推理很差劲。其实,我是想写客栈女主人公的命运,写她悲惨的一生,遇到过的几个不同的男人,她叫江南,所以才起这个书名。”
“你是作家?写了很多年吧,可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你?”
这个愚蠢的问题让周旋脸红了,他后退半步:“哦,是啊,我只是个三流作家,无名小卒而已,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让我看看你的书吧。”
“你不会喜欢的。”他勉强笑了笑,把书藏在衣服里,匆忙离开书店。
当我再到书架上去找这本书时,却发现整个书店几千本书里,再也看不到周旋这个名字。
我失望地转回头来,发现有个人远远看着我,那个人有着小女孩般的体形,却穿着成年人的衣服,是那个洗头妹,叫什么来着?阿香?
这个女孩的目光有些哀怨,一看到我看她就转身离开了,我感到一丝恐惧。
第二天,晚上。
我与周旋一起为哈根达斯店里的重伤员们送餐,有的人无法自己动手,就由我来喂他们。
年纪最大的幸存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因为骨折而无法动弹,躺在我们为他找来的睡袋里。他说:“谢谢。你们良心真好,肯定能逃过这场劫难的!”
我苦笑了一声回答:“老伯,承你吉言,谢啦。”
“哎,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保护你们!”周旋就像是指天发誓。
“其实,我好想再多活几年啊。”这个老人鼻梁很塌,呵呵笑着,“还没觉得活够本,真不好意思啊。”
他笑了几下,又有几分伤感,我看不下去,只能安慰说:“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说罢,我拉着周旋跑出哈根达斯店。要是再晚几秒钟,我就要掉下眼泪了,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重伤员将是最早死去的人。
对不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老头姓什么叫什么。
周旋看着我的眼睛,平静地说:“我不会让一个人掉队的。”
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人绝望的话题了。虽然地下是永恒的黑夜,我还是想让自己感觉活在地上。四十五度角仰望,依稀看到九楼闪烁着几点微光,而穹顶就像真正的夜空般黑暗——视线越模糊,就越像真正的星空,自欺欺人也好。
周旋轻轻靠近了我。他是想闻我两天没洗澡的气味,还是想看清我脸上有没有粉刺?我没有逃跑也没有抗拒,继续抬头仰望“星空”。虽然他拼命憋着气,但我还是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直到他一口热热的呼气喷到我的耳朵上。
痒痒的,我喜欢。
就在我几乎要浑身放松之时,身后突然响起另一个男人沉闷的声音——“好像猎户座星云啊。”
我和周旋都吓了一跳,慌张地转回头来,才发现是吴寒雷教授。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刚才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在西部的荒野上看星星。”
“我也是。”
“但终究是错觉。”吴教授拍了拍周旋的肩膀,“今晚陶冶和杨兵巡逻,你好好休息。”
吴寒雷走后,周旋恢复冷峻的神色,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多说半句话了。他与我保持距离,独自走到黑暗中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我独自窝在三楼的女装店里,从没有过的寂寞感竟一下子涌上心头。要是现在有手机信号,有他的电话号码,一定给他发条短信,只需要三个字——“睡不着!”
没错,昨晚还睡得挺熟的我,这晚却辗转反侧,直到清晨,听到外面一片骚动。
郭小军死了,在四楼的更衣室里,身上被捅了许多刀,惨不忍睹。
虽然,没有人同情他,却让大家都感到了危险——就在我们这些幸存者中,竟然隐藏着一个杀人恶魔!
世界末日的第三天,周旋忙着仔细查看现场,与保安杨兵一起分析,研究谁的犯罪嫌疑最大。
整整一天,我跟在周旋后面折腾,毫无结果。对不起,他真的不适合做侦探,完全纸上谈兵,竟在分析密室杀人的可能性,简直弱到爆了!他那套东西只存在于小说里,不可能发生在现实当中。
令我奇怪的是,洗头妹阿香几次靠近我们,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让我再也不敢看她第二眼——我相信她看我的目光带有敌意。
恰逢清明,周旋建议幸存者们到地下四层去祭拜死者,众人却对此嗤之以鼻——没人愿意靠近那堆尸体,何况已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结果,只有周旋独自一人前往地底去“扫墓”了。
晚餐后,我坐在三楼星巴克的沙发上,想象自己是在周末的晚上,穿着宽松休闲的裙子,独自坐着喝咖啡,无忧无虑地消磨时光——但这只是幻觉,现实远远比想象残酷一万倍,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就会饿死或冻死或被杀死在世界末日的地板上。
周旋从地底扫墓归来,身上还带有尸体的气味。
我看着他单纯得让人怜悯的眼睛问:“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他摆出哲学家的姿态,“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永远……”
“我想活到七十岁就够了,我可不想做吸血僵尸。”
“但在世界末日,要实现这个心愿,恐怕难度不小。”
看到他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又要笑了,强迫自己正襟危坐:“那么,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要是你放弃希望,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但是,只要你还有信念,不管遭受多大的苦难都坚持下去,我想你会一直活下去的!请相信人类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许多人被埋在废墟下没吃没喝十几天都能活下来,谁说地面上的人类都死光了呢?我们现在有那么多的食物,甚至还有电,真是老天给我们的恩赐!不管用任何方法,我们都要活下去!”
“所有食物吃光了怎么办?”
“吃一切可以吃的!”
“动物?”我正好看到中庭的对面,有一只白猫优雅地走过。
“那是必须的。”
“你太残忍了。”
“总比饿死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吃——”
“你吃过兔子吗?”
“兔子?”他可爱地搔了搔了头,一点都不像三十多岁的样子,更像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没有。”
“你听到过兔子的尖叫吗?”
“兔子也会叫吗?”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啊,人们听过猫叫狗叫鸟叫甚至老鼠叫,但几乎没人听到过兔子叫。
“我听到过。”我的肩膀微微颤抖,又回到那个寒冷的清晨,耳边响起刺耳的尖叫,“兔子只会尖叫,如果你听到过,便会永生难忘。”
“哦,还好我们这里没有兔子,我想地球上的兔子已经因世界末日灭绝了吧——伴随着人类灭亡时的尖叫,兔子也在尖叫吧?”
“最好不要听到!”
周旋盯着我的眼睛,靠近我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说这个?”
“我怕我们在这里等死,早晚都会发出临死前的尖叫。”
“你真的那么绝望吗?”
“你以为呢?”我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最不现实的人就是他,“你太天真了吧!不单单是我,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周旋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拉着我的手说:“跟我来。”
他的力道很大,让我无从挣脱,我也不想逃跑,跟着他走下两层楼梯,来到底楼走廊深处,一个靠近监控室的小房间里。
房里有几台电脑,还有颇为专业的麦克风和录音设备,这是所有大商场都有的广播室。他拉着我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调出CD库,拉出一串长长的点歌单。
Nessun Dorma——我果断地选了这首歌——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中的《今夜无人入眠》。
周旋心领神会地点头,打开整栋大楼所有的喇叭,看着我的眼睛,按下播放键。
Nessun dorma!Nessun dorma!
安德烈·波切利的版本,我没有选择帕瓦罗蒂或多明戈或卡雷拉斯或是他们三人合唱的,因为安德烈·波切利是盲人,永远活在黑暗中,就像我们将永远活在世界末日的地下,永远都将是夜晚而没有白天,永远都是无人入眠的今夜。
几秒钟后,安德烈·波切利的嗓音,通过上下十几个楼层走廊间的喇叭,播送到整个地底的未来梦大厦。
开头两句就让我闭上了眼睛,周旋渐渐调高音量,达到演唱会般的效果。
突然,他大胆地抓起我的手腕,将我硬生生拽出广播室,来到底楼中庭的中央。从这里往上直到九楼,仿佛全世界最豪华的音乐厅,充满安德烈·波切利的歌声,如同一万个天使在耳边齐声合唱。
没人能逃过《今夜无人入眠》。地下所有的幸存者,除了重伤的不能动的,全都聚集到中庭,二楼与三楼的栏杆边,挤出男男女女的人头,寻找这让人心颤的歌声来源。
周旋紧紧抓住我的手,从冰凉变得温热的手,我没有抗拒,把头搁在他肩上,闭起眼睛,听咏叹调的高潮,卡拉夫王子已胜利在望——Dilegua,o notte!
Tramontate,stelle!Tramontate,stelle!
All‘alba vincero!
Vincero!Vincero!
最后,热血沸腾的爆发时刻,两片嘴唇吻上我的额头,湿润温柔的感觉,让人想要倒下,永不醒来。
《今夜无人入眠》的旋律停息,但整个地下的未来梦商场似乎久久回荡这天籁之音。二楼与三楼的观众们鼓起掌来,就像看着安德烈·波切利在我们面前演唱。
谁说今晚世界末日?
周旋把我拉到走廊,我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耳边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默不作声,沿着走廊往前走,穿过一道小门,用手电照亮一片黑暗空间。
“这是哪里?”看着陌生的环境,我有些害怕。
他咬着我的耳朵:“未来梦大酒店,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可是,世界末日的地下,还有情侣套房吗?我什么都看不清,要去找电梯时,他把我拉进一个小房间。地上摆着几个大行李箱,酒店住客寄存的,没人会想到这里。
周旋关掉手电,亲吻我的嘴唇。我已作出决定,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只知道现在是世界末日,我未必能再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呼吸到明天早上的空气,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死去,被埋葬在深深的坟墓中,无人悼念也无人记得。如果,此刻错过了他,那将不只是错过了一辈子,而将是错过整个宇宙的时空,错过无数个前生与来世。
今夜无人入眠……后半夜,我隐隐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警觉地睁开眼睛,推醒旁边的周旋。
不到凌晨五点,我们整理好衣服冲出去,一路听到激烈的狗吠声。到达底楼中庭,闻到一股血腥味,罗浩然牵着他的狗,狗正对着哈根达斯店狂吠不已。
罗浩然看到我跟周旋一起从酒店方向跑出来,神色有了微妙变化——而这只有我才能发现。
我回避他犀利的目光,低头冲进哈根达斯店,发现满地鲜血。周旋一把将我扶住。发现最后一个幸存者——年纪最大的老伯,其余四个重伤员都已死了,被人用利器捅死了!
“谁干的?”
老伯的神志出人意料地清楚:“是那个看起来像初中生,其实已经不小了的女孩。”
“阿香?怎么可能?”
不过,我想起这两天她看我的眼神,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杀意!阿香也想要杀了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疯了。”
陶冶与小光也应声赶来。小光差点吐出来。
“必须要抓住阿香!”周旋握起拳头,“大家各自准备好工具,她已连杀四人,持有凶器,很可能精神有问题,非常危险!再说一遍,非常危险!”
罗浩然牵着丘吉尔在底楼转了一圈,丘吉尔直对着地下一层叫喊起来。
它终于起到了作用,大家跟着它往楼下走去。也许是尸体气味太重,丘吉尔看起来没头绪,在超市里草草走了一圈,又下到了地下三层。
我看到一辆雷克萨斯GX460被撞烂了,一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方向盘上——杨兵死了。
今晚连死了五个人!因为我给大家选择了《今夜无人入眠》?
回到楼上的超市,打开所有电灯,丘吉尔又开始叫了,对准超市某个角落。
“就在这一层搜索!注意,尽量不要伤害她,要抓活的!”
周旋话音未落,就响起陶冶的抱怨声:“那还得在她把我捅死之前!”
我始终紧跟在周旋身后,手里还抓着一根铁棍防身。当我转过一个货架,有个人影蹿了出来,一把将我扑倒。我闻到了血腥味,也看到刀尖的寒光,就在利刃要刺破我心脏时,我用力抓住了对方的手。
阿香!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红色的眼睛,疯子的眼睛。
突然,周旋替我推开了阿香,而她的刀子向他捅去。在我的尖叫声中,阿香奇怪地收住手,没有一刀刺破他的胸膛。
周旋与她扭打在地上。我刚要拿起棍子打她,一腔鲜血喷了出来。
天哪!周旋!
我还以为他被阿香一刀刺死,没想到他站了起来,虽然沾满鲜血,但并未受伤。
刀子留在阿香的身上,这个看起来永远十三岁的女孩,刀柄插在她心口的位置。
她死了。
血红的眼睛瞪着超市的天花板,死不瞑目。
其他人围过来,要不是罗浩然死死抓着狗绳,狂吠的丘吉尔要去咬死去的阿香了。
他们先盯着阿香,又转到浑身是血的周旋身上,他目瞪口呆地后退两步,摊开自己的双手——也全是血!
“不!”周旋痛苦地仰天大叫起来,“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杀她!”
我冲到他的身边,毫不顾忌那些血迹,抓着他大声说:“我全都看到了,我可以为你作证!你是为了救我的命!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不是你杀死了她,而是在你们扭打过程中,她拿着刀子误刺中了自己!”
“不,刀子已从她手里抢了回来,可她拼命抓住我的手——是我……是我……”
周旋跪倒在地,给阿香磕了一个头。
“有什么好内疚的?这个女的刚杀了四个人!四个重伤员,手无寸铁,坐以待毙——太凶残了,碰到我早就一刀捅死得了。周旋,你是为民除害,干了一件大好事,否则留着这个祸害,迟早会把我们大家都杀光!”陶冶激动地说了一大通,要把周旋从地上拉起来,却被他重重推开。
“我相信阿香不是故意要杀人的,她只是精神出了问题,她不应该死的。”
“够了,现在是世界末日,不是法庭辩论有没有精神病的时候!”陶冶大吼起来,“我们困在这个鬼地方,家人全在上面死光了,每晚睡下去不知道能不能醒来。我想我也要变成精神病了!”
还是我把周旋拉了起来,陶冶和小光抬着阿香的尸体去地下四层埋葬,顺便还要葬掉死在车里的杨兵——估计把他的尸体弄出车子会费很大劲。
抬走阿香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漂亮的钻戒。
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十指,我心底莫名空虚与遗憾。在末日的地底,再不可能有机会戴上戒指了,尽管阿香的那枚肯定不是她的。
我拉着周旋进入几家男装店,替他从里到外换下沾满血污的衣服,穿上崭新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在相亲,周旋仍然怔怔地看着地板,仿佛阿香的尸体还躺在那里。
“我杀了人。”
“真没想到,你的胆子那么小!你不是写推理小说的吗?肯定经常会写到杀人。”
“那不一样,小说只是小说,全是编出来的。也许,我无法成为优秀的小说家,就因为我的故事并不真实,或者天性过分软弱,无法面对真正的死亡与杀戮。”
我抚摸他的嘴唇,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你知不知道,自从来到这里,我每天都想要杀人!”
“杀谁?”
面对周旋疑惑的双眼,我犹豫良久却说不出口。
还是他打破了尴尬:“每个人都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也有!所以,你可以不说。”
看着他善解人意的眼睛,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只是,我希望你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再去犯阿香那样的错误。千万不要杀人!一旦你杀了人,你的生活就完全变了。”
“但在世界末日,我们都只有今天,没有明天,谁还在乎这些呢?”我又想起了死去的阿香,以及她手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我们的生活,早就被彻底改变了。”
“你相信审判吗?”
“我……”
看着我不置可否的表情,周旋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相信。”
我不想继续跟他争论,只会徒劳消耗能量。我把早餐留给他,他说想独自安静一会儿。
他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单纯地以为只要坚持原则,就可以独善其身;以为只要不伤害他人,就会得到公正的回报;以为只要还有一点畏惧之心,就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以为只要保持最后的希望,就会等到天使挥着翅膀来拯救。
虽然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绝无仅有,但我不能跟他一样天真到愚蠢的境地!
从二十来个幸存者汇聚以后,到目前为止已死了七个人!
四个重伤员是被阿香杀死的,郭小军又是被谁杀的?有人说他也是被阿香干掉的,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杨兵的离奇车祸也是一个谜。
还会有其他人接着死去,被各种各样的方法杀死,甚至凶手也是不同的——地下的每一个幸存者,都可能是一个杀人狂魔,就像谁都想不到阿香会突然发疯连杀四人!
我也会随时死去的吧?如果,我死了的话,谁还能去惩罚那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罗浩然。
我想杀了他。
从世界末日的第一夜,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象——用利刃割开他的咽喉,寒冷的空气涌入他的气管,让他在窒息与失血的巨大痛楚中充满悔恨与恐惧地死去……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动手。每当我充满杀人欲望,总会极力克制自己。因为世界末日?因为周旋?还是对自己的放弃?
假如大家都要死,罗浩然一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理由很简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理智地分析,他是大楼主人,自然可以找到最安全的避难场所。谁都不知道他还藏了什么。就在地下四层的底下,说不定还有一个空间。或许在某个秘密的房间,隐藏着大量的食物与水甚至氧气罐。还有,发电机所需燃料全都掌握在他手里,将来他说用完就用完了,谁能保证他不会私藏几桶柴油!只有他能进入监控室,通过摄像头看到所有秘密。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杀死郭小军的凶手是谁,却以监控死角为由搪塞。对,说不定郭小军就是他杀的。他也看那个富二代不顺眼,那么懒惰而骄傲,激起大家公愤,不如杀了干净。
杀了干净!杀了干净!杀了干净!
耳边又响起兔子的尖叫……我堵着耳朵缩在角落,如同打摆子般颤抖,眼前又浮现出罗浩然的脸。
不错,我认识这个人,永远不会忘记,哪怕他烧成灰烬。
漫长的七年过去,刻骨的痛楚却延续至今,将我撕裂成碎片再重新缝合又再度撕裂,就这样周而复始。
那一年,我还在读高三。爸爸在未来梦房地产公司上班,是普通的业务员。有一晚他加班到深夜,没来得及吃晚饭。妈妈正患病卧床,我自告奋勇给爸爸送饭,来到他上班的大厦。晚上十点,偌大的公司一片黑暗。当我在迷宫般的格子间里寻找爸爸时,突然迎面撞到一个男人。
我连忙说对不起,同时走廊的灯光亮起,对面是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
坟墓般寂静的时刻,我害羞地低头,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谁?”
我小心地报出了爸爸的名字,他用低沉淳厚的嗓音说:“我看到销售部还有人在加班,大概就是他吧。”
然后,他将我领到了爸爸的办公室。而当爸爸看到他的出现,立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早点回家吧,不要让女儿担心。”他淡淡地说了句,便离开了公司。
爸爸这才告诉我,原来那个神秘的男人就是公司的董事长,大家都叫他罗先生。平时老板极少在公司出现,员工只在公司年终大会上才能见到他,今晚也不知是何原因,居然半夜到公司来巡逻了。
一星期后,爸爸被提升为销售部经理,让同事们羡慕不已。原本正为妈妈的医药费发愁,这下也可以解决大半了。这之后没几天,爸爸就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带着我参加公司高管聚会。我根本不想参加这种无聊饭局,但爸爸说老板下了指示,必须带上家属,妈妈重病无法出门,只有带我才能交差。为保住爸爸的新职位,我被迫换上一身漂亮衣服出门。
那是一家郊区的五星级酒店,女人们戴着昂贵的首饰,男人们吹着不着边际的牛皮,而我的爸爸看起来像个可怜的穷光蛋。我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低着头不敢说话。爸爸并不擅长饮酒,但为给足老板面子,@文·人·书·屋@被人灌了好几杯白酒,醉得不省人事。
本想打辆车带他回家,但公司已给酒醉员工备好客房,何况远离市区,晚上交通不便。我搬不动醉酒后死沉的爸爸,只能由他的几个同事把他抬上楼。电梯太小挤满了,我被迫换乘另一部电梯,按照别人给我的房间号,敲开顶楼的一个套房。
我看到的不是爸爸,而是他的老板罗先生。
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那时还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有点像某个电影明星,必须承认他是有魅力的男人。在我要转身离去时,他抓住我的胳膊,迅速将门锁住。我十八岁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无法把门打开,只能大叫“救命”。
“整层楼只有我们俩,不会有人上来的。”他的声线醇厚磁性,丝毫不像想象中的坏人。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要干什么?”
“我们能聊天吗?”
“不可以。”
“只需要聊一会儿。”他的语气照旧平静。
而我也照旧固执:“不,请把我放出去,我要去我爸爸的房间。”
“你不要担心他,有人很好地照看着他。你要知道,他是高兴地喝醉了,有多少人想要坐上销售部经理的位置!这是他事业的重大转机,你应该体谅一下他。”
“代价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道,“是我吗?”
“现在的女孩果然早熟,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
“我又不是小孩子!放我走吧,求你了!”
终于,我露出小孩子的怯懦与无助,他却更为放松:“你不想让你爸爸的事业有更大发展,不想让家人生活得更好吗?我知道,你妈妈身体一直很不好,每年需要巨额医药费——我都可以满足你们的需要。”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