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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

_3 西蒙(英)
叛教者尤利安:修缮耶路撒冷
公元362年7月19日,新皇帝——君士坦丁的侄子尤利安在入侵波斯的路上途经安条克时问一名犹太代表:“你们为什么不献祭?”
“我们不被允许,”犹太人回答说,“请让我们回到那座城市,重建圣殿和圣坛。”
“我会想办法以最大的热忱建造最高神的圣殿。”尤利安回答说。皇帝令人惊讶的回答令犹太人无比激动,他们觉得“建立王国的日子似乎已经到来”。
尤利安一改哈德良和君士坦丁对犹太人的迫害,他把耶路撒冷还给犹太人,归还他们的财产,废除反犹太捐税,并把纳税权和近卫队长官的头衔授予犹太人的大长老希勒尔(Hillel)。罗马世界和波斯世界的犹太人想必会涌入耶路撒冷庆祝这个奇迹。他们清理圣殿山,可能挪走了哈德良和安东尼乌斯的雕像,在被波尔多朝圣者称为国王希西家宫殿的石头周围搭建起一个临时的犹太会堂。
尤利安害羞,安静,拘谨。一个有偏见的基督徒回忆起他时如此描述:“奇怪的、脱臼的脖子,弓着的、扭曲的肩膀,狂野的、飞镖似的眼睛,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朝着那个大鼻子吹气的傲慢仪态,紧张的、不加克制的笑声,点个不停的头和结结巴巴的演讲”。但是,这个留着胡须的、魁梧健壮的皇帝也很坚决果断。他恢复了异教信仰,偏爱家族昔日的守护神太阳神,鼓励按照传统习俗在异教神庙献祭并开除了加利利教师(这是他对基督徒的称呼),以弱化他们女性化的、非罗马的价值观。
尤利安从未想过统治这个帝国。当君士坦提乌斯杀死他的父亲和他的大部分家人时,他才五岁。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加卢斯和尤利安。公元349年,君士坦提乌斯指定加卢斯为副皇帝,最后却将他斩首,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加卢斯镇压犹太叛乱不力。但是君士坦提乌斯需要在西方安置一个副皇帝,现在只剩下唯一一个候选人。在雅典学哲学的尤利安成了副皇帝,定都巴黎。可以理解,当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帝传唤他时,他必定深感忧虑。受关于宙斯的一个梦启发,尤利安从他的军队那里接受了帝国皇冠。在率领军队向东走时,君士坦提乌斯去世,尤利安发现自己成了整个帝国的统治者。
尤利安重建犹太圣殿不仅展现了他的宽容,还是对基督徒声称他们继承了真正的以色列的否定,但以理和耶稣预言圣殿会倒,此举正好证明他们的预言并未成真,而重建犹太圣殿也标志着尤利安在颠覆其叔叔的工作方面所持的严肃态度。此外,在尤利安策划发动波斯战争期间,重建圣殿为他赢得了巴比伦犹太人的支持。尤利安认为希腊异教和犹太一神教之间并不矛盾,他相信希腊人崇拜的犹太“最高神”是宙斯:耶和华不是犹太人独有的。
尤利安委托他在不列颠的代理人阿利皮乌斯重建犹太圣殿。犹太公会非常担心,因为事情好得令他们难以置信。为了让他们放心,启程前往波斯前线的尤利安给犹太社团写信,重申了他的承诺。在耶路撒冷,兴高采烈的犹太人“找出技术最高超的工匠,搜集材料,清理场地,如此认真地着手这项工作,以至于连女人都开始搬运泥土,还把她们的项链拿出来支付开销”。建筑材料存放在所谓的所罗门马厩中。“在移开之前建筑的残余物后,他们开始清理地基”。
当犹太人控制耶路撒冷时,尤利安率领六万五千名士兵入侵波斯。但是,公元363年5月27日,耶路撒冷发生了地震,这次地震不知为何点燃了建筑材料。
基督徒因这种“异象”而欣喜,尽管他们完全可以放火烧了这些东西。阿利皮乌斯原本可以继续这项工作,但尤利安已经跨过底格里斯河,进入伊拉克。在局势紧张的耶路撒冷,阿利皮乌斯决定等待尤利安回来。此时,皇帝已经开始撤退。6月26日,在萨马拉附近的一场混乱的小冲突中,一位阿拉伯士兵(可能是一个基督徒)将长矛刺入皇帝的身体。肝脏被刺穿后,尤利安试图将长矛拔出来,却因此扯断了自己的手筋。基督徒作家声称他的临终遗言是“Vicisti,Galilaee”(“你征服我了,加利利人”)。接替他的是他的卫队司令,此人恢复了基督教,撤销了尤利安的所有法令,再次禁止犹太人进入耶路撒冷:此后又是一个宗教,一种真理。公元391至392年,狄奥多西一世使基督教成为帝国国教,并开始强制推行这种宗教。[7]
哲罗姆和葆拉:圣徒、欲望和都市
公元384年,一个名叫哲罗姆的脾气暴躁的罗马学者带着一群富裕的基督教妇女来到耶路撒冷。尽管极其虔诚,但他们的旅行一直被性丑闻所笼罩。
年近四十岁的伊利里亚人哲罗姆曾在叙利亚沙漠过着隐士生活,其间他一直受性渴望折磨:“尽管只有蝎子与我为伴,但我很想加入女孩们的舞蹈,我的心因欲望而颤动。”哲罗姆当时是罗马主教达玛苏一世(Damasus I)的文书,而罗马的贵族已经信奉了基督教。达玛苏信心十足地宣布罗马主教提供的神圣祝福直接传承自使徒圣彼得,这是他们向后世至高无上、永无过失的教宗转变的过程中迈出的一大步。而今教会得到贵族的支持,以至于达玛苏和哲罗姆发现自己被一些世俗丑闻缠住:达玛苏被指控通奸,被戏称为“给中年妇女挠耳朵的人”,而哲罗姆,据说他与有钱的寡妇葆拉有染,葆拉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贵族妇女。哲罗姆和葆拉被宣布无罪——但他们不得不离开罗马,于是二人在葆拉的女儿尤斯多琴(Eustochium)的陪同下启程前往耶路撒冷。
这个十几岁的童贞女的存在,似乎让到处都能闻到性味道的哲罗姆激情澎湃,他把大部分旅行时间花在写短文上,警告性之危险。“欲望,”他写道,“刺激着感官,感官娱乐的文火散发出令人愉悦的光芒。”到达耶路撒冷后,哲罗姆和他虔诚的百万富婆发现这个新城市是神圣、贸易、关系网和性的集散地。这些贵族妇女非常虔诚,梅拉尼娅(Melania,年入十二万磅黄金)是这些贵妇中最富裕的,她在橄榄山上修建了自己的修道院。但许多奇怪的男女挤在这个以宗教热情和感官刺激为主题的公园里,这种混杂所提供的性机会让哲罗姆感到恐惧:“这里聚集了所有的诱惑。”他写道,所有人都是“妓女、演员和小丑”。实际上,“没有哪种可耻行为是令他们不沉迷的”,另一个圣洁但目光敏锐的朝圣者尼撒的格列高利评论道。“诈骗、通奸、偷盗、偶像崇拜、投毒、争吵和谋杀每天都要上演。”
帝国的眷顾、纪念性建筑和源源不断的朝圣者为耶路撒冷各处创造出新的节日和仪式日历,并以复活节为最高潮,而耶路撒冷的新精神地理学也以耶稣受难地遗址为基础建立起来了。名字改变了,[8]传统混淆了,在耶路撒冷真正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是真的。公元4世纪80年代,一位女性先驱,西班牙修女埃格里亚(Egeria)拜访了耶路撒冷,她描述了圣墓大教堂中规模不断扩大的圣物展[9],现在它包括了所罗门王的戒指和为大卫施膏油礼的油角。这些东西和耶稣的荆棘王冠以及刺穿耶稣肋骨的长矛一起成为圣物。
耶路撒冷的戏剧性和神圣性,促使朝圣者们发疯般地赶来朝圣,这时候真十字架需要特别地加以看护,因为朝圣者在亲吻十字架时会试图啃掉一块。哲罗姆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不能忍受那种夸张的尖叫,因此他搬到伯利恒以完成他的杰作:将希伯来《圣经》翻译成拉丁文。但他经常去耶路撒冷参观,并且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他怒骂那些粗俗的英国朝圣者,“在不列颠和在耶路撒冷一样容易找到通往天堂之路”。当看到他的朋友葆拉饱含激情地在圣洁花园的十字架前祈祷时,哲罗姆刻薄地说,她看起来“就像能看见上帝挂在上面一样”,她亲吻耶稣的坟墓“就像一个口渴的人等了很久才喝到水一样”。她痛哭和哀悼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所有耶路撒冷人,就连上帝都知道她在呼喊谁。
而他唯一欣赏的戏剧在圣殿山上演;圣殿山仍然一片荒芜,从而印证了耶稣的预言。在每年的阿布月9日,哲罗姆都会愉快地观看犹太人纪念圣殿覆灭的活动:“当圣墓大教堂绚丽夺目、十字架在橄榄山上闪闪发亮的时候,这些杀了神仆的不忠之人、不幸之人,聚集在一起哀悼圣殿的毁灭。一个士兵来向他们收钱,如此他们才被允许多哭一会儿。”尽管哲罗姆会说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但他讨厌犹太人,他认为犹太人抚养孩子就像养虫子一样,他们是喜欢这种方式的怪人,这更加证实了耶稣胜利的真理:“当看见苦难日的情景后,还会再有疑问吗?”犹太人深陷困境的悲惨命运,这使他们加倍地热爱耶路撒冷。对拉比贝雷卡(Berekhah)而言,这幕情景既是神圣的,也是悲惨的:“他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他们哭着来……哭着走;他们在黑暗的夜晚来,亦在黑暗中离开”。
而现在,由于女皇欧多西亚(Eudocia)开始统治耶路撒冷,犹太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巴尔索玛和武装僧侣
沙文主义历史学家倾向于将皇后描绘为丑陋、恶毒的荡妇,抑或是安详的圣徒。而不同寻常的是,皇后欧多西亚因为她精致的面容和优秀的艺术天分而受到历史学者的赞扬。公元438年,狄奥多西二世美丽的妻子欧多西亚来到耶路撒冷,她缓和了犹太人受迫害的局面。与此同时,一位曾经焚毁犹太会堂的苦行者,尼西比斯的巴尔索玛(Barsoma)带着武装僧侣来到了一个他们定期朝圣的地方。
欧多西亚是异教徒和犹太人的保护者,因为她也是个异教徒。她是一位雅典诡辩家的女儿,自小接受修辞学和文学的教育。在遗产被兄弟们瓜分后,她来到君士坦丁堡向皇帝上诉。当时的狄奥多西二世是个温顺的男孩,完全受制于他那虔诚却又粗野的姐姐普尔喀丽娅(Pulcheria)。普尔喀丽娅把欧多西亚介绍给狄奥多西,他立刻对她神魂颠倒并娶其为妻。普尔喀丽娅控制着弟弟狄奥多西的政府,加强了对犹太人的迫害,将犹太人从军队和公共生活中排除出去,并把他们降为二等公民。公元425年,最后一位犹太族长迦玛列六世(Gamaliel VI)因修建更多的犹太会堂而被狄奥多西下令处死,犹太族长这一职位也被永远废除。随着欧多西亚权力的不断扩大,狄奥多西册封她为皇后,令她享有和普尔喀丽娅同等的地位。君士坦丁堡教堂前一块彩色石头上雕刻着欧多西亚的肖像:皇家风范,秀发乌黑,身材苗条,体态优雅,就连鼻子也极为精致。
在耶路撒冷,由于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压迫日甚一日,犹太人祈求欧多西亚允许他们有更多机会进入圣城。欧多西亚同意犹太人在重大节日期间可以公开地访问圣殿山。这对犹太人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犹太人宣布他们所有人“应加速赶往耶路撒冷来过住棚节,因为我们的王国将要建立”。
不过,犹太人的喜悦使得另一位造访耶路撒冷的人极为反感,他就是来自尼西比斯的巴尔索玛,这位叙利亚的僧侣曾是激进的僧侣中新派别的领袖之一。在公元4世纪期间,某些苦行者开始反对社会的世俗价值观和掌教的显赫地位,他们在沙漠中成立修道院,意图恢复最早的基督徒提倡的价值观。“隐士(hermits)”一词在希腊词语中有“荒芜”的意思。这些苦行者认为仅仅知道基督本质的准则信条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正直地生活,因而他们在埃及和叙利亚的沙漠中过着苦行主义、简朴独身的生活。[10]他们为夸耀圣洁而进行自我鞭笞的壮举被大加赞扬,他们的个人经历被记载下来(最早的圣徒言行录或圣徒传记),他们的修道院吸引了人们前来参观,他们的苦难变成奇迹的来源。两名圣西门隐士(St Simeons)在高达30英尺(约9.1米)的柱子顶端住了几十年,被称为“高柱修士”。当被问到在柱子上如何排泄时,一位名叫但以理的高柱修士回答说像山羊一样,排干燥的大便。事实上,哲罗姆认为与圣洁比起来,这些人对污秽更感兴趣。这些僧侣根本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耶路撒冷周围有不少新的修道院,城内也有许多修道院,其中有很多受到这些好斗狂热分子的控制。
据说巴尔索玛非常神圣,具有超凡能力,从来没有坐过或躺过,他被幸存的犹太人和撒玛利亚偶像崇拜者所激怒,因而决定到巴勒斯坦将他们清除掉。他和他的修士们杀死犹太人并烧毁会堂。皇帝为了恢复秩序而下令禁止暴力活动,但巴尔索玛完全无视这一禁令。现在,在耶路撒冷,巴尔索玛的修道士突击部队将长剑和棍棒藏匿于修士长袍之下,伏击圣殿山上的犹太人,他们用石头袭击并杀死了很多犹太人,然后将尸体扔进水池和院子里。犹太人进行了回击,他们逮捕了十八名袭击者并将他们移交给拜占庭官员,拜占庭官员指控袭击者犯有谋杀罪。这群戴着令人尊敬的修士面具的强盗们被带到皇后欧多西亚那里。他们本应被判谋杀罪,不过当他们供出巴尔索玛时,巴尔索玛就散播谣言说要将这些高贵的基督徒活活烧死。特别是当他将一场碰巧发生的地震作为上帝应允惩罚他们的征兆后,这帮暴徒们转而支持声援他。
如果皇后计划处死基督徒,巴尔索玛的追随者就大声叫嚷“我们会烧死皇后和她身边的人”。巴尔索玛恐吓官员,证明那些犹太受害人没有受伤而是自然死亡。另一场地震加剧了恐慌,耶路撒冷城逐渐失去控制。欧多西亚别无选择,只有默许巴尔索玛的行为。作为准军事组织的“五百支队”修士们在街上巡逻,巴尔索玛宣布“十字架胜利了”。当巴尔索玛的信徒用昂贵的香膏为其施膏油礼时,整座城市都响起阵阵的呐喊声,“就像咆哮的波浪一样”,最终那些杀人犯都被释放了。
尽管存在这场暴力活动,但欧多西亚还是热爱耶路撒冷的。她命人修建了一批新的教堂,满载新的圣物返回君士坦丁堡。但是她的姑姐普尔喀丽娅正在密谋毁灭她。
欧多西亚:耶路撒冷的皇后
狄奥多西送给欧多西亚一个弗里吉亚苹果,而欧多西亚又把苹果送给她的心腹、宫廷重臣帕乌里努斯(Paulinus),帕乌里努斯又把苹果作为礼物呈献给了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伤害的狄奥多西,问撒谎的妻子她把苹果怎么样了,欧多西亚坚持说她没有送给别人而是自己吃了。听到这里,狄奥多西拿出了那个苹果。欧多西亚的谎话使狄奥多西想起他的姐姐普尔喀丽娅曾私下里跟他说的话:欧多西亚和帕乌里努斯有私情。当然这则故事是虚构的——苹果象征着生命和纯洁——但从人性的本质来看,苹果的故事说明,一连串意外事件的演绎最终可能会导致专制帝王的猜忌,进而造成严重的后果。帕乌里努斯在公元440年被处死。这对皇帝夫妇达成协议,欧多西亚需要光荣地离开君士坦丁堡。三年后,她来到了耶路撒冷,依靠自己的力量统治巴勒斯坦。
即便这样,普尔喀丽娅仍然试图除掉欧多西亚。她派遣宫廷侍卫队队长萨图尼乌斯杀害了欧多西亚的两个随从,但欧多西亚很快就把萨图尼乌斯杀掉了。在这场皇室阴谋逐渐平息后,欧多西亚终于可以自行决定各项事务了。她为自己和耶路撒冷主教修建宫殿,在圣墓周围修建收容所,这些建筑存在了长达数世纪之久。她还修建了自提图斯以来的第一座城墙,将锡安山和大卫城围住。至今在这两地仍能看到她修建的城墙遗迹。她的多层教堂环绕西罗亚池而建,教堂的柱子至今仍然屹立于池水中。[11]
罗马帝国因为再次兴起的关于基督本质的争论陷入混乱。如果耶稣和圣父是“一个本体”,那耶稣如何同时具备人性和神性?公元428年,君士坦丁堡新的大主教聂斯托留(Nestorius),不讲策略地强调基督的人性和双重性,宣称圣母玛利亚不应该是上帝之母、生神者,而仅仅是基督之母。他的敌人,一性论者则坚持认为,基督的一性中同时具备人性和神性。在帝国宫殿、耶路撒冷和君士坦丁堡的后街小巷,基督二性论者对一性论者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尼撒的格列高利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观点,“你找一个人换零钱,他会向你提出一个涉及出生还是尚未出生的哲学问题;如果你向他询问一片面包的价钱,他会这样回复你:‘圣父更加伟大,圣子次之’;如果你问他是否能洗澡了,你收到的回复则是圣子是从无中创造出来的。”
狄奥多西死后,两位女皇都面对基督本质论的分裂这一问题。在君士坦丁堡掌权的普尔喀丽娅支持基督二性论说,但像大多数东正教徒一样,欧多西亚是个一性论者。普尔喀丽娅不失时机地将欧多西亚驱逐出了教会。耶路撒冷的主教尤维纳利斯(Juvenal)支持普尔喀丽娅,因此信仰基督一性论的耶路撒冷人动员起来将他驱逐出该城,但尤维纳利斯却利用了这一困境。长久以来基督教由四大主教辖区统治——罗马和东方三大教区。但是耶路撒冷的主教一直试图将该地区提升到主教辖区的地位。现在,尤维纳利斯以几乎付出生命为代价,获得了教区主教的职位。最终,在公元451年的查尔西顿大公会议上,普尔喀丽娅强制推行折中方案:基督二性合一,耶稣既是“完美的神、亦是完美的人”。欧多西亚同意了新的准则并与普尔喀丽娅达成和解。这个折中方案一直延续到今天,东正教、天主教和新教教会都承认这条信纲。但遗憾的是,基督一性论者和聂斯托留派出于相反的原因拒绝承认这条信纲,因此永远地从东正教中分离了出去。[12]
当时西罗马帝国正面临着匈奴王阿提拉的威胁,并因此日趋崩溃,而慢慢衰老的欧多西亚正在写作希腊诗歌,修建她的圣斯蒂芬教堂。如今这座教堂已化为乌有,它就位于大马士革门的正北方。公元460年,欧多西亚与第一位殉教者的遗物一起被埋葬于此。
* * *
注释
[1] 起初,君士坦丁把所向披靡的太阳神和基督徒的上帝混为一谈,在一些钱币上铸十字架,在其他钱币上铸太阳神,并且保留了异教的大祭司。321年,君士坦丁宣布星期天——太阳神的日子——为基督教的安息日。密特拉教是在罗马军队中拥有追随者的波斯密教。至于摩尼教,帕提亚先知摩尼(Mani)宣称,存在是光明和黑暗的永恒斗争,最终要接受耶稣基督的审判和启发。现在只有“摩尼”这个词延续了下来,用来形容将人的一生视为善恶之争的世界观。
[2] 杀死自己的儿子后,君士坦丁成功加入了包括大希律、伊凡雷帝、彼得大帝和苏莱曼大帝在内的皇家弑子女者行列。希律、克劳狄皇帝和亨利八世还处死了自己的妻子。
[3] 但她不是君士坦丁家族第一个出现在那儿的女士。福斯塔的基督徒母亲尤特罗皮娅在她女儿被杀时已经身在耶路撒冷,可能是为了监督皇帝计划的执行。她随着女儿的垮台而失势,几乎在历史上销声匿迹。
[4] 我们不知道这些建筑建成和发现的确切顺序。提供该时代记录的凯撒利亚主教尤西比乌斯只提到皇帝的命令和马卡里乌斯主教建造圣墓大教堂的行动(没有关于海伦娜在发现十字架过程中所起作用的任何记录)。但是,他认为橄榄山上的耶稣升天大教堂的建造是海伦娜的功劳。后来,索佐门(也是当地的一个基督徒)讲述了海伦娜和十字架的故事。在俄国人的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教堂中仍能看到君士坦丁城墙的一些部分:君士坦丁的建筑师们惯于在石头缝隙中填上大理石。君士坦丁的教堂不是在异教神庙的基础上建造的,而是以世俗的长方形柱廊大厅和皇帝的观众厅为基础建成的。教堂典礼和教士服装则以宫廷典礼和服饰为依据,以为天国之王的代表推举一个与皇帝的代表相平行的等级体系。
[5] 直到尼西亚会议前,复活节仍然和逾越节是同一天,因为耶稣是在逾越节受难的。如今,君士坦丁对犹太人的仇恨使他决定永远改变这个节日。君士坦丁下令,复活节应该定在春分后第一个满月的星期天。这个历法系统一直在全世界通用,直到1582年东西方历法出现分化。
[6] 同君士坦丁会面后,阿里乌斯在穿过君士坦丁堡时感到“肠子的蠕动”。在他到达方便之所前,苏格拉底·所奎德在著述中说,阿里乌斯的内脏器官在广场中央爆裂,他的肠子、肝脏和脾脏从体内流出,这显然证明了他的异端邪说是邪恶的化身。然而,阿里乌斯教派在君士坦丁死后仍继续存在,并得到君士坦丁的继承人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支持,直到被狄奥多西一世再次打入地狱。公元381年,狄奥多西一世裁定在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中,耶稣等同于圣父,和圣父同质。
[7] 犹太人的这个非常短的繁盛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是可能有一个小线索。在西墙的上端发现了一段希伯来铭文,上面写着:“当你看到这段话时,你的心会感到欢喜,你的骨头会像嫩草一样茁壮成长。”就第二圣殿而言,它在墙上的位置高不可及,但在这个时期,地面要比现在高得多。一些学者认为,这表达了犹太人对耶路撒冷重建的欢喜之情。更有可能的是,它与10世纪的一座公墓有关:在这块土地下面发现了尸骨。
[8] “锡安”最初是圣殿南边大卫城之城堡的名字,但后来成了圣殿山的代名词。现在,“锡安”是基督徒给西山所取的名字。333年,波尔多朝圣者已经叫它锡安了。390年,耶路撒冷主教在耶稣享用最后晚餐的遗址上建了华丽而巨大的锡安母教堂。耶路撒冷进行动态再造和文化盗窃的天赋是无止境的——而它确实使名字非常令人迷惑。比如:在它前面屹立的、拥有巨大圆柱的哈德良的尼波利斯门在阿拉伯人称呼它圆柱门之前有几个世纪叫圣斯蒂芬门(St Stephen's Gate),后来又叫纳布卢斯门(Nablus Gate,尼波利斯成为今天的纳布卢斯);犹太人叫它示剑门;奥斯曼人称呼它现在的名字:大马士革门(如今的圣斯蒂芬门位于城市的东边)。
[9] 拜占庭人把圣殿山的大部分犹太文物迁到圣墓大教堂。圣殿山上的红色石头曾以“撒迦利亚之血(Blood of Zacharias)”著称(据《历代志》下24.21记载,祭司撒迦利亚在那里被杀害),而今这个遗址转移到了圣墓大教堂,就像《创世记》中亚当的埋葬地、麦基洗德和亚伯拉罕的祭坛以及所罗门捕捉魔鬼的银碗。这些东西和盛放施洗者约翰头颅的盘子、在十字架上给耶稣带来抚慰的海绵、耶稣挨鞭打时依靠的柱子、杀死圣斯蒂芬的石头,当然还有真正的十字架,一起成为圣物。对犹太人来说,圣殿成了“世界的中心”,难怪这个汇聚了《圣经》中所有神圣事物的一应俱全的圣地——圣墓大教堂——如今被视为“世界的肚脐”。
[10] 修道院的妇女经常将自己伪装成阉人,因此引起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一个名叫玛丽娜的女子剃完头发后穿了一件男士的长袍,加入了修道院的生活,然而却被指控成了某个孩子的父亲而遭到驱逐。她抚养孩子长大,直到她死的时候,僧侣们才发现她根本无法犯下她被指控的罪行。
[11] 欧多西亚可能是受到了《诗篇》第51章“求你随你的美意善待锡安,建造耶路撒冷的城墙”的启发。亚美尼亚一位著名的修道士尤菲米厄斯曾建议欧多西亚修城墙,她的随从随后在离耶路撒冷不远的犹地亚山上建立了美丽的马沙巴修道院,至今仍有二十个修道士居住在那里。高加索山上的亚美尼亚人于301年(国王埃德萨的阿布加神秘改宗之后)改信基督教,成为第一个改信基督教的王朝,随后其邻国格鲁吉亚(被称为伊比利亚)也在327年改宗。欧多西亚的随从,格鲁吉亚人彼得,是伊比利亚国王的儿子,他在城墙外建立了一座修道院。这是高加索人第一次出现在耶路撒冷,此后他们在耶路撒冷繁衍至今。
[12] 聂斯托留派在东方流行起来,凭借的是东方的亚述教会。东方的亚述教会使得萨珊波斯的一些皇室成员,以及其后成吉思汗的亲属改信了基督教。东方一性论基督徒拒绝承认查尔西顿信条,他们成立了埃及科普特教会、叙利亚正教会(因其成立者名叫雅各布斯·巴拉迪乌斯,也被称作雅各比派)和埃塞俄比亚正教会。埃塞俄比亚正教会和犹太教发展了特殊的联系,他们创作了《列王荣耀记》一书,来纪念所罗门国王和示巴女王的结合。他们的儿子“犹大之狮”曼涅里克国王带着约柜回到埃塞俄比亚,据说约柜现在被放在阿克苏姆。这种联系其后创造了以色列人(贝塔以色列人)、法拉沙人、黑埃塞俄比亚犹太人,他们从4世纪开始就生活在那里,直到1984年以色列将他们空运回国。
16 拜占庭的衰落:波斯入侵
公元518年—公元630年
查士丁尼和舞女皇后:拜占庭的耶路撒冷
公元518年,查士丁尼三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叔父査士丁刚登上王位,但查士丁尼发现自己才是东罗马帝国的真正掌权者。那位年老的皇帝查士丁是来自色雷斯的目不识丁的农民,他把一切国家事务交给自己聪明的侄子彼得打理,彼得后来更名为查士丁尼。[1]查士丁尼不是大权独享的。他的情妇狄奥多拉(Theodora)是蓝色赛车队一名驯熊师的女儿,她在满身汗味的赛车队员、声名狼藉的浴池以及君士坦丁堡竞技场血腥的熊坑中被抚养长大。狄奥多拉早年是一个脱衣舞女郎,据说她的体操才华可以使其同时满足三个男人。她表演的节目使自己像展翼之鹰一般躺在舞台上,然后,男人们像一群鹅叼啄谷粒般地亲吻“这朵热情的花朵”。毫无疑问,这位皇室史学家对这些情色描写有夸张的嫌疑,他肯定是厌倦了每日歌功颂德的工作,才写出这么极端的文字。不管真相如何,查士丁尼发现他难以抗拒狄奥多拉旺盛的生命力,因此为了和她结婚,查士丁尼决定修改法律。尽管她的诡计多端使查士丁尼的生活变得复杂,但是狄奥多拉也磨砺了查士丁尼原本缺乏的意志力。在尼卡暴乱中,当查士丁尼几乎失去君士坦丁堡并打算弃城而逃时,狄奥多拉告诉他,她宁愿身着帝王紫袍而死,也不肯如凡人一般苟活,最后她调派将领屠杀了叛乱者。
多亏了保存于拉韦纳(Ravenna)的圣维塔莱教堂里的写实画像,我们才得以知道查士丁尼是个脸型瘦削、有着不讨人喜欢的红面颊的人,而狄奥多拉却面容精致、肤色白皙、表情冰冷,有着闪亮的眼睛和饱满的双唇,嘴巴微微撅起。她的头上和胸前佩戴有珍珠项链,双眼直视着人们,使人略感不适。他们是最高的政治搭档。无论出身如何,他们都缺乏幽默感,对待帝国和宗教毫无慈悲之心,极其严肃。
作为东罗马帝国最后一个讲拉丁语的皇帝,查士丁尼坚信其毕生使命是恢复罗马帝国和重新统一基督教世界:在其出生前不久,罗马帝国末代皇帝被一个日耳曼首领赶出了都城。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反而加强了罗马主教,即后来的罗马教皇的威望,东西方的差异也就此出现。查士丁尼通过战争、宗教和艺术,在促进基督教世界的大一统过程中取得了震惊世人的成功。他重新占领了意大利、北非、西班牙南部,但他同时也面临波斯人的数次进攻,当时的波斯有几次几乎占领了整个东方。这对帝国夫妇将他们的基督教帝国赞誉为“人类最初和最伟大的祝福”,他们大力打压同性恋、异教徒、撒玛利亚人和犹太人。查士丁尼下令取缔原先合法的犹太教,禁止在复活节之前举行逾越节,还把犹太会堂改建成基督教堂,并且强迫犹太人受洗,篡改犹太历史。公元537年,查士丁尼在君士坦丁堡为其令人叹为观止的圆顶圣索菲亚教堂(Churh of Hagia Sofia,“索菲亚”意为“神圣智慧”)举行奠基仪式的时候说道:“所罗门,我已经超越你了。”随后他转向耶路撒冷,向所罗门圣殿吹起号角。
公元543年,查士丁尼和狄奥多拉开始修建长方形基督教堂——新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教堂[2]。教堂大概400英尺(约122米)长,187英尺(约57米)高,墙壁有16英尺(约4.9米)厚,特意设计为背对着圣殿山,以压制所罗门圣殿的光辉。查士丁尼的将军贝利撒留占领了破败不堪的迦太基都城,在那里,他发现了当年提图斯在圣殿抢掠到的犹太烛台。当查士丁尼在君士坦丁堡为贝利撒留举行完展示其战绩的凯旋式之后,烛台被送到耶路撒冷——很有可能是被用来装饰查士丁尼的新建教堂了。
圣城实施的是正统基督教的仪式。[3]朝圣者从北部的哈德良大门进入,然后一路沿着卡尔多路行走,那是一条平坦并有石柱的街道,大概有40英尺(约12.2米)宽,足够两辆马车同时行进。街道两侧有大量店铺,一直延伸到新教堂处。富裕的人们住在圣殿山南部和西南部的两层府邸中,它们都围绕庭院而建。其中一个府邸上写着:“生活在这座府邸中的人们是幸福的”。这些房屋、教堂甚至商店都用耀眼的马赛克装饰着,很可能是亚美尼亚国王委托他人用光彩耀人的马赛克装饰出苍鹭、白鸽和雄鹰图案的(谨以此“纪念和拯救所有那些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名字的亚美尼亚人”)。更为神秘的则是那栩栩如生的半基督教化的马赛克图案,图案上是淘气的俄尔浦斯正在弹奏他那七弦竖琴,这个图案是世纪之交在大马士革门的北部被发现的。富有的拜占庭妇女身着镶有金色、红色、绿色花边的长袍,踩着红色的鞋子,戴着长串的珍珠、项链、耳环。一枚金戒指在耶路撒冷被挖掘出来,戒指上镶嵌着圣索菲亚教堂的小模型。
这座城市能够容纳多达数千名的朝圣者:贵族们可以与族长住在一起;贫穷的朝圣者可以住在查士丁尼的济贫院内,院内有三千个床位;苦行者居住于群山环绕的山洞内,这些山洞大多是古老犹太人的墓穴。富人死后,会被安放在石棺中下葬,石棺外面两侧除了装饰有壁画之外,还配备有铃铛,以保护逝者免受恶魔骚扰。穷人的尸体则往往被丢弃在血田里那些无名荒冢之中。总是有很多能够激怒哲罗姆的诱惑:由蓝党和绿党支持的竞速车赛在竞技场里举行。耶路撒冷的一块铭文上写道:“蓝党获胜,万岁!”
狄奥多拉在新教堂完工之后不久就得癌症去世了,而查士丁尼一直活到公元565年,以八十岁的高龄统治帝国长达五十年之久。他扩张帝国的成就可以和奥古斯都及图拉真媲美,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到了世纪末,帝国呈现出鞭长莫及、脆弱不堪的迹象。公元602年,一位将军夺去了皇位,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他挑唆蓝党和绿党展开竞争,并且强制性地要求犹太人改宗。蓝党和绿党是由体育发烧友和政治流氓组成的,他们为了争夺耶路撒冷大打出手,“整个城市充满了犯罪和谋杀的流氓”。最终绿党获胜,但是拜占庭军队重新占领了耶路撒冷,并镇压了起义。
波斯国王库斯鲁二世(Khusrau II)十分关注这场骚乱。在他幼年时期,拜占庭皇帝莫里斯曾帮助他登上波斯王位。但是当莫里斯去世的时候,库斯鲁就找到了入侵东方的理由,期望一战攻下君士坦丁堡并占领拜占庭帝国。耶路撒冷即将遭遇过山车般的动荡年代,在接下来的二十五年中,我们将见证耶路撒冷相继被四种不同宗教所掌控:基督教、袄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
波斯沙王和皇家野猪:疯狗的怒吼
波斯以他们的重装骑兵作为急先锋,占领了罗马控制下的伊拉克,接着又迅猛进军叙利亚。安条克城的犹太人由于长期遭受拜占庭的压迫而起义响应。随着英明的波斯指挥官,即鼎鼎有名的夏赫巴勒兹(Shahrbaraz,即“皇家野猪”)向南方进军时,安条克和提比里亚的两万犹太人加入他们的军队,包围了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城中的主教撒加利亚要求谈判,但是赛车场上的政治流氓们控制了街头,拒绝谈判。于是波斯军队和犹太人破城而入。
耶路撒冷,事实上是整个罗马帝国东部地区,现在都归波斯年轻的王中之王、沙中之沙(Shan-in-Shan)库斯鲁二世所有,他的新帝国从阿富汗绵延到地中海。这位沙王的祖父是当年在查士丁尼统治时期纵火焚烧安条克城的最伟大的萨珊王朝统治者。但是他却经历了一段屈辱的童年,他曾在敌对的贵族家庭中作为人质,长大成人后成为一名偏执狂般的狂妄自大的人,他不惜以极度奢侈的方式炫耀其权力:他有一面130英尺(约40米)长、20英尺(约6米)宽的虎皮旗帜;他的宫殿修建在国王温泉之上,里面的地毯有1000平方英尺(约93平方米),上面镶嵌有金子和纺织花纹勾勒出的皇家园林的图案。他的地宫——用来豢养女人的凉爽的地下宫殿——能够容纳三千嫔妃。他有可能还在都城泰西封(Ctesiphon,今天的巴格达附近)修建了庞大的宫殿,殿内拥有世界上最大的会客厅。午夜,国王骑着黑色骏马,身着镶嵌珠宝的镂金长袍,盔甲在夜色中闪耀金色光芒。
沙王虽然信仰袄教,但他的臣民中确有许多犹太人和基督徒,他与一名可爱的基督教徒希琳结婚。根据传说,他是通过派遣他的情敌去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得到他的妻子的,这项任务就是开凿出通往贝胡斯坦山巅的阶梯。
在占领耶路撒冷后,沙王的指挥官——皇家野猪便继续移师征服埃及,但是他刚离开,耶路撒冷原住民就掀起了反抗波斯人和犹太人的起义。皇家野猪立刻飞奔而回,包围耶路撒冷长达二十天之久,并摧毁了橄榄山和客西马尼所有的基督教堂。波斯人和犹太人从圣城东北面的城墙开始挖地道,那个地方一直都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公元614年5月初,在围困圣城的第二十一天,他们攻破耶路撒冷,根据当时的目击者僧侣斯特拉提格斯(Strategos)回忆:“他们愤怒异常,好似愤怒的野兽一般”“人们躲藏在教堂里,但是他们却满腔愤怒地摧毁了教堂,咬牙切齿,像疯狗一般屠杀掉所有他们发现的人”。
三天之内,数以千计的基督徒被屠杀殆尽。族长和三万七千名基督徒被掳掠至波斯。当幸存者站在橄榄山上,“注视着耶路撒冷,火焰宛如从熔炉中喷薄而出,直达云霄,他们瘫坐在地,不停地哭泣和哀嚎”,灰烬不断掉落到他们的头发上。他们眼睁睁地目睹圣墓大教堂、新教堂、锡安山上的圣母教堂以及亚美尼亚圣雅各大教堂被地狱所吞没。基督教圣物——长矛、海绵以及真十字架——被送往库斯鲁德宫殿,国王将这些都送给了皇后希琳。她将这些东西保存于她在泰西封的教堂内。
于是,在提图斯摧毁耶路撒冷圣殿六百年后,皇家野猪又把耶路撒冷还给了犹太人。
尼希米二世:犹太人的恐怖
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压迫,犹太人在一个难以捉摸的、名叫尼希米的人的领导下,狂热地计划着向直到数周之前仍在迫害他们的基督徒复仇。波斯人把数千名无关紧要的人囚禁在玛美莱水池(Mamilla Pool),那是一个很大的蓄水池。根据基督教相关资料记载,他们被迫面临直到最近犹太人还在面临的同样抉择:改宗或死亡。一些僧侣改宗犹太教;其他人则选择殉教。[4]愉悦的犹太人开始重新祭祀他们的圣殿山,因为犹太人现在“献祭”[5],弥赛亚的热情在犹太世界响彻四方,激起了《所罗巴伯书》的热情。
波斯国王此时已经占领了从埃及、叙利亚、伊拉克、小亚细亚半岛通往君士坦丁堡的多条必经之路。只有提尔这一个城市仍然举兵反抗波斯,于是波斯就命令犹太指挥官尼希米去攻占提尔。但是犹太军队由于进攻失败而逃离提尔,而这时候波斯国王也意识到,基督徒越多就越有作用。公元617年,在犹太人统治耶路撒冷三年后,皇家野猪将犹太人逐出圣城。尼希米抵抗这一决定,但终被打败,他在耶路撒冷附近的以马忤斯(Emmaus)被处死。
圣城重新回到基督徒手里,犹太人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犹太人像之前的基督徒一样从圣城东门离开,一路向耶利哥而去。基督徒们发现圣城已遭到严重破坏:主教不在圣城时,代替主教行使职权的僧侣莫德斯托(Modestos)尽心竭力地想要恢复圣墓大教堂,但是耶路撒冷再也无法恢复到君士坦丁大帝和查士丁尼大帝时代的辉煌了。
从提图斯开始,犹太人曾三次获得重新在圣殿山进行自由祈祷的机会——一次也许是在巴尔·科赫巴时期,后两次则是在尤利安和库斯鲁时期——但是犹太人在之后长达一千三百五十年之久的历史中都无法再次控制圣殿。对于此时的战胜者波斯人来说,他们迎来了一位充满活力的年轻拜占庭皇帝,这位皇帝有着一个与其相称的名字——希拉克略(Hercules)。
希拉克略:第一个十字军战士
头发金黄,高大伟岸,希拉克略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位帝国的拯救者。他是北非总督的儿子,同时也拥有亚美尼亚人的血统。当他于公元610年登上皇位的时候,东方绝大部分地区已经落入波斯人之手,在此种形势下,事情发展似乎不会再有更坏的可能,但是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希拉克略在抵抗进攻时,被皇家野猪打败。皇家野猪趁胜追击,攻下了埃及和叙利亚,直指君士坦丁堡。希拉克略只能主动提出签订屈辱和约,从而为自己重建拜占庭力量和谋划复仇大计争取喘息时间。
公元622年的复活节是星期一,希拉克略率领一支军队,并非(如预期的那样)穿越黑海到达高加索地区,而是绕过地中海沿岸的伊奥尼亚海岸来到伊苏斯海湾,他从那里进攻内陆,并打败了皇家野猪。尽管当时波斯人已经威胁到君士坦丁堡,但是希拉克略依然将战场开辟到了波斯人的国土上。第二年,他依然采取同样的策略,率军通过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直捣波斯国王库斯鲁在甘扎克(Ganzak)的皇宫。波斯国王只好撤退。希拉克略在亚美尼亚度过了冬天,接着于公元625年,以惊人的用兵技巧,阻止了三支波斯军队的会师,并一一将其击败。
在这场充满狂野赌博和巨大野心的战争中,波斯沙王再次反败为胜。他派遣一名将军去夺取伊拉克,另派皇家野猪与以劫掠为生的游牧部落阿瓦尔人结成联盟,一同围攻君士坦丁堡。波斯沙王自称“众神之中最为高贵者,整个世界的王者与主宰”,他写信给希拉克略说:“你说你自己信仰上帝,那为何上帝当时没有从我手中解救出凯撒利亚、耶路撒冷和亚历山大里亚?难道我不能将君士坦丁堡同样夷为平地?我不是已经摧毁你们希腊人了吗?”希拉克略派遣一支军队在伊拉克作战,让另一支军队防守首都,他自己则雇佣了四万名游牧的土耳其骑兵和哈扎尔人组成第三支军队。
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端,波斯人和阿瓦尔人正在围攻君士坦丁堡,但是沙王却开始嫉妒皇家野猪。他那过于自负的傲慢态度以及自认为作为全世界主宰的残忍性,已经离间了他与其他贵族之间的关系。他写信给皇家野猪的副官,命令其将将军杀掉,自己担任指挥官。希拉克略拦截了这封信,并邀请皇家野猪进行会晤,向他展示了这封信,于是双方结为秘密联盟,君士坦丁堡因此得以获救。
皇家野猪从亚历山大里亚撤军,接着统治叙利亚、巴勒斯坦和埃及。希拉克略则用军舰将自己的部队通过黑海运送至高加索地区,然后与他的哈扎尔人骑兵一道进攻波斯。他在谋略上比波斯军队智高一筹,主动迎战并在决斗中杀死三名波斯将领,随后击败他们的主力部队,直到沙王都城门下才停兵。库斯鲁的盲目不妥协最终导致了他的毁灭。被俘获之后,他被关在地牢——黑暗之屋(House of Darkness)中,在那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被杀害,接着他也被折磨致死。波斯人同意维持原状。皇家野猪同意迎娶希拉克略的侄女,并向希拉克略透露了真十字架的藏匿之所。在使用一系列黑暗的阴谋诡计之后,皇家野猪终于夺取了波斯王冠,但不久之后即被暗杀。
公元629年,希拉克略和他的妻子(也包括他的侄女)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将真十字架运往耶路撒冷。他赦免了提比里亚的犹太人,因为他曾居住在那里一个富有的犹太人本雅明的府邸里,本雅明还陪同他一块儿去了耶路撒冷,并在同去的路上改信基督教。他允诺犹太人将不会再有复仇,他们可以在耶路撒冷定居。
公元630年3月21日,此时希拉克略六十岁,他已经精疲力竭、头发灰白,他骑行到耶路撒冷的金门前,这是他专门为了这一特殊时刻而建造的。[6]这座精致的大门对于亚伯拉罕系三大宗教来说,成为末日审判时弥赛亚将降临在耶路撒冷的最具说服力的神秘之门。在大门那里,皇帝下马抱着真十字架进入耶路撒冷。据说当时希拉克略曾试图穿着拜占庭长袍经过大门,不料大门瞬间变成一道坚固的城墙,但是当他表现出谦卑的样子时,大门重新打开迎接他的皇家卫队。
当希拉克略将真十字架护送到圣墓大教堂时,教堂已被莫德斯托主教打扫一新,希拉克略行走之处均被铺上红毯,洒满芳香的花瓣。曾经,巨大的灾难降临到帝国,现在皇帝的回归仿佛昭示着天启的存在,弥赛亚的末代皇帝将要扫平基督教的所有敌人,并将权力移交给耶稣,他将一直统治到末日审判那一天。
基督徒希望报复犹太人,但遭到希拉克略的拒绝,直到有僧侣愿意通过斋戒来为希拉克略违背与犹太人的誓约赎罪。于是希拉克略驱逐了所有仍在耶路撒冷居住的犹太人,其中不少人被杀害了。之后他又强迫所有犹太人改宗。
在远离圣城的南部地区,阿拉伯人并不认为希拉克略已经获胜,相反认为他暴露了自己的弱点。穆罕默德声称“罗马人已经被打败”,这位阿拉伯的领导者刚刚将阿拉伯部落统一于他那神圣启示《古兰经》之下。当希拉克略还在耶路撒冷的时候,穆罕默德派人在御道袭击了皇帝的人马,以刺探拜占庭的防御能力。阿拉伯人遭遇了拜占庭的一小支部队——但不久之后他们就撤退了。
希拉克略此时并没有注意到,分散的阿拉伯各部落已经侵扰巴勒斯坦长达数个世纪之久。拜占庭人和波斯人都把阿拉伯人作为中间力量以期拉拢利用。希拉克略甚至还为自己的军队招募了很多阿拉伯士兵。
第二年,穆罕默德又派人去袭击拜占庭,但是此时的穆罕默德已经年迈,他那辉煌的一生也即将走到尽头。希拉克略离开了耶路撒冷,返回君士坦丁堡。
目前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 * *
注释
[1] 查士丁尼在其叔父执政时作出的最早的决定之一就是毁灭阿拉伯犹太王国也门。在5世纪早期,也门国王(希姆亚拉)改宗犹太教。523年,为了对拜占庭的威胁作出回应,犹太国王约瑟夫对也门的基督徒进行了大规模屠杀,并迫使其邻近公国也改宗犹太教。查士丁尼命令阿克苏姆(今埃塞俄比亚)的基督徒国王卡莱布进攻也门。约瑟夫国王于公元525年被打败,并在骑往海里的马背上自杀身亡。然而,也门仍有许多犹太人居住,犹太教在阿拉伯半岛并未消失:当地许多部落在穆罕默德时期仍然信奉犹太教。也门犹太人在9世纪定居于耶路撒冷,1948年之后移民以色列。到2010年,也门只剩下一个犹太人村庄。
[2] 数年来,这座巨大而复杂的建筑的所在一直成谜,但是其地基——从犹太区现存城墙之下一直延伸至老城外——于1973年由考古学家阿维加德发现并挖掘出来。查士丁尼沿着斜坡修筑一系列拱顶以支撑其重量。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文字:“这项工程是由我们最为仁慈的皇帝弗拉维乌斯·查士丁尼慷慨建造而成。”
[3] 1884年,一块彩色的马赛克在马达巴(位于约旦)的拜占庭教堂地板上被发现,上面写着“圣城耶路撒冷”,这是耶路撒冷最早的地图,代表的是拜占庭人眼中的耶路撒冷。它有六个主要大门,但教堂和圣殿山却一点也未被认为有展示的价值。然而,圣殿山并非是虚无缥缈之物。它虽然从未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但是在20世纪40年代,为了恢复伊斯兰的圣地,英国工程师通过浅土探测,最终发现了拜占庭遗迹。乐观主义者希望这些能够是尤利安皇帝时期犹太圣殿的地基。但是这些可能仅仅是拜占庭神庙在这一地区的遗址而已——小规模的尖顶教堂标志着基督被恶魔所诱惑。
[4] 基督教夸张地声称有一万到九万名基督徒被犹太人杀害,并由掘墓人托马斯埋葬。基督教传说认为受害者被葬于玛美莱的狮洞公墓——这样命名是因为有幸存者一直躲在山洞内,直到被一头狮子所救。犹太人却认为被狮子所救的是躲过基督徒大屠杀的犹太人幸存者。
[5] 在位于圣殿山西南角的一座建筑物内发现的一些遗物中,有一个画在十字架上的犹太烛台,这可能是犹太人刚刚继承不久的一个基督教神龛,但是这可能需要追溯到早期伊斯兰教时期。
[6] 金门实际有两道门,它直接并精准地同圣墓大教堂(希拉克略将十字架带到这里)的圣墓处于同一条直线上。正如我们所见,这个地方还有更深刻的象征意义,因为拜占庭人误认为这里就是耶稣于圣枝主日进入的美门,也是他的使徒死后施行奇迹的地方。尽管如此,仍有些学者认为这道门实际建于乌玛雅德哈里发时期。很快,这道门也在犹太人心目中获得了神圣意义,他们称之为“怜悯之门(Gate of Mercy)”。
第四部分 伊斯兰教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他在一夜之间,使他的仆人,从禁寺行到远寺。
《古兰经》17.1
安拉的使者,在加百利的陪同下,被送到了耶路撒冷,在那里他发现了亚伯拉罕、摩西以及其他先知。
伊本·伊斯哈格,《安拉使者的生平》
一名统治者,除非其能同时统治神圣清真寺(麦加)和耶路撒冷清真寺,否则就不能被视为一名哈里发。
希巴尼,《法达伊》
在耶路撒冷一日犹如千日,一月犹如千月,一年犹如千年。在那里死去就像死在天堂的第一层。
卡布·阿巴尔,《法达伊》
(在耶路撒冷)犯罪等同于犯下一千条罪,在那里行善相当于行了一千件善事。
哈立德·本·马丹·卡莱,《法达伊》
安拉,愿其广受赞颂,他说耶路撒冷,你是我的伊甸园,是我神圣的应许之地。
卡布·阿巴尔,《法达伊》
哦,耶路撒冷,我将派遣我的仆人阿卜杜拉·马利克重建并尊崇你。
卡布·阿巴尔,《法达伊》
17 阿拉伯的征服
公元630年—公元660年
穆罕默德:夜行
穆罕默德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穆罕默德六岁那年,母亲也离开了人世。他被叔父收养,经常随叔父去叙利亚的布斯拉(Bosra)经商。在布斯拉,穆罕默德曾跟随一位僧侣学习基督教知识,研读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经典,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将耶路撒冷视为神圣的地方。穆罕默德二十几岁的时候,一位名叫海迪彻的有钱寡妇(比穆罕默德大很多)雇用他管理商队贸易事务,之后二人结为夫妻,定居在麦加。这里是克尔白(Kaaba)神庙和黑色陨石的所在地,后者是异教神的圣所。麦加也因为朝圣者与商队的关系逐渐繁荣。穆罕默德是古莱什部落(Quraysh)的成员,麦加最重要的商人都来自这个部落,他们也是圣地的保护者,但是穆罕默德所在的哈希姆家族并不是实力最强的一支。
人们形容穆罕默德帅气的外表,总是提到他卷曲的头发和胡子。他具有征服一切的亲和力,据说当他和别人握手的时候,他向来不喜欢成为先放手的那一个,这也显示了他那超凡的精神领袖魅力。他因廉正和智慧而受人尊敬,就像他的士兵后来所说的,“他是我们中间最优秀的”,而且他还赢得了“可靠者”的美名。
就像对待摩西、大卫或者耶稣一样,我们现在不能将其成功的个人品质完全神圣化,但是也正像他们一样,穆罕默德在那个需要他的时代出现了。在蒙昧时期,也就是穆罕默德受启示之前的“无知时代”,“没有人比我们更贫寒”,他后来的一名士兵写道:“我们的宗教就是让我们互相残杀。我们中有些人会活埋自己的女儿,只是因为不想让她们来分享我们的食物。然后,上帝为我们派来这位著名的人物。”
在麦加城外有一个叫“希拉”的山洞,穆罕默德常常在这里冥想。根据伊斯兰传统的说法,公元610年,大天使加百利来到此处探访他,给他带来了真主的第一个启示,即真主已经拣选他作为真主的信使和先知。据说,当先知接受真主的启示时,他脸颊通红,全身匍匐在地,汗流满面;他周身被低沉的声音和意象所吞没,然后,他重述了他那诗一般的神启。起初,穆罕默德对此非常惊恐,但是海迪彻相信这是他的使命所在,于是他开始传教。
在这个男人都佩带武器的野蛮的军事社会中,没有书写文字的传统,人们靠口述的史诗记录着战士们的英勇事迹、激荡人心的爱情故事和一些无所畏惧的猎人的故事。先知善于驾驭这种诗歌传统:他的一百一十四章诗歌在被编纂成《古兰经》之前就是以吟诵的形式出现的。这种“吟诵的诗文”,实际上包含了精美的诗歌、神圣的隐喻、明确的指示和扑朔迷离的矛盾。
穆罕默德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梦想家,他宣扬顺从一神(“伊斯兰”即“顺从”之意),主张通过遵守一些简单易学的仪式以及关于生和死的准则,来获得普世救赎、平等与正义的价值以及纯粹生活的美德。他欢迎改宗的人士,尊崇《圣经》,并把大卫王、所罗门、摩西和耶稣都视为先知。但是他认为自己得到的启示超越了之前所有的先知。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对耶路撒冷的命运,穆罕默德强调了《启示录》中末日审判的到来,这种紧迫性激发了早期伊斯兰教发展的活力。“所有知识俱随真主而来,”《古兰经》中写道,“但什么让你知道审判日将至呢?”所有犹太和基督教的经典都强调,末日的审判只会出现在耶路撒冷。
他的追随者都相信这个说法:一天夜晚,穆罕默德睡在克尔白神庙旁边的时候,他梦到一个异象,大天使加百利唤醒了他,他们一起骑着人面飞马“布拉克”夜行,去了一个无名的“最遥远的至圣之所”。在那儿,在登上通往天堂的阶梯之前,穆罕默德见到了他的父辈(亚当和亚伯拉罕)和兄弟们(摩西、约瑟和耶稣)。与耶稣不同的是,他自称为“真主的信使”或者“使徒”,而且声明自己没有任何行使神迹的能力。事实上这次夜行和登宵确实是他唯一一次神迹。虽然耶路撒冷和圣殿从未被提及,但是穆斯林们却开始相信,这个“最遥远的至圣之所”就是圣殿山。
当妻子和叔父去世之后,穆罕默德遭到了麦加城中富裕阶层的反对,他们的生计全依赖于克尔白神庙的黑石。麦加人意图谋害默罕默德。不过,来自叶斯里卜(Yathrib)的一群人刚好与他取得联络。叶斯里卜位于麦加北部,是犹太人部族建立的一个盛产椰枣的绿洲,同时是异教的手艺人和农民的聚居之处。这一群人邀请他去协调各个族派之间的纷争。于是,穆罕默德和忠诚的信徒们一起移居到叶斯里卜。之后,这个地方被称为“圣城麦地那”。在麦地那,穆罕默德将他的第一批信徒和新的追随者以及他们的犹太同伴融合,建立了一个新的团体——乌玛(umma)。这正是公元622年,伊斯兰历的起始之年。
穆罕默德既善于调解人际关系,也善于调和各种观点。定居麦地那之后,穆罕默德和当地的犹太人信众一起建立了第一座清真寺[1],同时决定将耶路撒冷圣殿作为最初的礼拜方向。他在周五(犹太人的安息日)日落的时候礼拜,在赎罪日斋戒,禁止吃猪肉,并施行割礼。穆罕默德所崇拜的神的独一性要求他排斥基督教的三位一体,但是其他的仪式,如跪倒在垫子上祈祷,却是得自于基督教修道院的启发;清真寺的塔尖可能也是受到修行柱的启发,而斋月则与基督教的“齐斋节”相似。但是,伊斯兰教仍然有自己的特色与风格。
穆罕默德建立了一个小国家,并拥有自己的法律。但是,他遭到了麦地那和麦加的抵制。他新建立的国家既需要自卫也需要征服,既需要对自身进行掌控,也需要圣战。《古兰经》既主张摧毁异教徒,同时也主张当他们顺服的时候要予以宽容。这是顺应时势的:此时的犹太部落正在抵制穆罕默德的启示和控制。因此,穆罕默德将朝拜的方向改为麦加,而拒绝采用犹太人的朝拜方式。他们认为,上帝摧毁犹太人的圣殿是因为犹太人犯了罪,因此“他们不再把耶路撒冷作为朝拜方向”。
在与麦加人交战的时候,穆罕默德无力应对麦地那人的背叛,所以他驱逐了犹太人,并且严惩犹太人的一个大家族,以儆效尤:全族七百个男人被杀,妇女和儿童被充为奴。公元630年,穆罕默德最终占领麦加,并通过强制改宗和武力在阿拉伯地区传播他的一神教。因为要为最后的审判作准备,穆罕默德的追随者们都努力过上一种正义的生活,因而变得英勇无比。在征服阿拉伯之后,他们又遭遇了远方的罪恶帝国。先知早期的追随者们——“迁士”和“辅士”成了他的随从。但同时,他也以同样的热情欢迎他的夙敌及一些精明的投机分子。穆斯林的传统和他的个人生活之间也存在着冲突:他妻妾成群。虽然他的同僚阿布·伯克尔(Abu Bakr)的女儿阿伊莎(Aisha)是他的最爱,但他还有很多妾室,包括美貌动人的犹太人和基督徒;而且他还有很多孩子,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女儿法蒂玛(Fatima)。
公元632年,穆罕默德逝世,终年六十二岁。他的岳父阿布·伯克尔继承了他的领导地位,被称为“Amir al-Muminin”,意为“信仰者的指挥官”。[2]穆罕默德的领土在他逝世之后变得风雨飘摇,幸好阿布·伯克尔有能力平定阿拉伯地区。随后,伯克尔将目标转向了拜占庭和波斯帝国。在穆斯林看来,这两个国家是短命、罪恶和腐败堕落的国家。于是,穆斯林的领袖派遣了骆驼骑兵去袭击伊拉克和巴勒斯坦地区。
哈立德·伊本·瓦利德:伊斯兰之剑
就在加沙附近,“罗马人与穆罕默德的游牧部族之间爆发了战争”,基督教会的长老托马斯(Thomas)在史书上记载道。托马斯是基督徒,正是这位独立史学家在公元640年最先提及了先知穆罕默德。[3]“罗马人逃走了。”希拉克略皇帝此时仍然待在叙利亚,准备攻击这些阿拉伯人的军队,于是这些军队便依次向阿布·伯克尔求援。阿布·伯克尔立即召回了正在伊拉克边境劫掠的得力干将哈立德·伊本·瓦利德。在缺水干旱的沙漠中,哈立德带领军队,经过六天急行军,最终及时赶到了巴勒斯坦。
哈立德是麦加的贵族,曾与穆罕默德为敌,但他最终还是皈依了伊斯兰教。先知非常欣赏这位精悍的指挥官,并称他为“伊斯兰之剑”。哈立德犹如桀骜不逊的脱缰烈马,经常无视政治领袖的命令。事情的详细经过已不可还原,但我们知道哈立德会合了另外一些阿拉伯军事首领,取得了联军的指挥权。在他的带领下,联军在耶路撒冷的西南方击败了拜占庭的一支小分队,然后挥师直指大马士革。此时,远在南方的麦加,阿布·伯克尔去世了,欧麦尔(Omar)继位。欧麦尔是最早追随先知改信伊斯兰教者之一,是先知最为亲密的知己。新任的信仰者的指挥官欧麦尔对集财富和传奇于一身的哈立德怀有疑虑,于是他将哈立德召回麦加,对他说道:“哈立德,带着你的财富,远离我们吧。”
希拉克略皇帝派遣了一支军队前来阻止阿拉伯人的进攻。欧麦尔任命阿布·乌巴达(Abu Ubayda)为新的指挥官,哈立德作为他的下属重新加入了军队。经过几个月的战斗和争夺之后,阿拉伯人成功地将拜占庭人引入了耶尔穆克河(Yarmuk river)的断头峡谷,也就是位于今天约旦、叙利亚和戈兰高地之间的地带。“这是真主的战争。”哈立德向自己的将士说——公元636年8月20日真主刮起了沙尘暴,基督徒因此睁不开眼睛,在仓惶失措的状态下,他们有很多人跌入了耶尔穆克河谷中。哈立德立即切断了拜占庭人的退路。在战斗的最后阶段,基督徒们已经精疲力竭,阿拉伯人发现他们都蒙着战袍躺下,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就连皇帝的兄弟也已经战死,希拉克略皇帝自己也一直没有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这场在历史上具有决定意义的战役,让拜占庭帝国失去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拜占庭的统治也在波斯战争中遭到削弱,此时的拜占庭帝国就像纸牌塔屋一样摇摇欲坠,但我们不知道阿拉伯的征服是否仅仅是一系列成功的劫掠而已。不管这场征服活动实际上有多么激烈,其仍然是一个惊人的成就。只有一千人左右的阿拉伯骆驼骑兵,竟然击溃了东罗马帝国的军团。但欧麦尔并未满足于此,他立即派出了另一支军队向北进发,征服波斯,最后波斯也落进了阿拉伯人手里。
在巴勒斯坦,索福洛尼斯(Sophronius)主教仍在坚守孤城耶路撒冷,这位希腊知识分子曾在他的诗中赞颂耶路撒冷:“锡安,在宇宙中大放光彩的锡安。”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灾难会降临在基督徒身上。在圣墓大教堂布道之时,索福洛尼斯揭发了基督徒的罪恶,谴责阿拉伯人的暴行,他用希腊语称阿拉伯人为“Sarakenoi”,即撒拉逊人:“为何会有反对我们的战争?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蛮族入侵?玷污神明的撒拉逊人攻占了伯利恒。正是因为我们犯有罪过,撒拉逊人才如野兽般地起来反抗我们。因此,让我们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吧。”
然而为时已晚,阿拉伯人已经包围了被他们称作“伊利亚”(罗马人所说的“埃利亚”)的城市。首先围困耶路撒冷的指挥官是阿慕尔·伊本·阿斯(Amr ibn al-As)将军,他是继哈立德之后最为优秀的阿拉伯将领,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冒险家,同样也是来自麦加的贵族。阿慕尔和其他的阿拉伯领袖一样,熟知这个地区的地理状况,他甚至在附近拥有自己的土地,并在年轻时到访过耶路撒冷。所以阿拉伯人发动这次战争并不仅仅是为了战利品。
“末日将临。”《古兰经》说道。早期穆斯林信仰者的军事狂热源于他们对末日审判的笃信。《古兰经》虽未具体言明,但他们已经从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先知那里得知,末日审判必将在耶路撒冷。如果末日审判终将降临,他们需要身在耶路撒冷。
哈立德和其他的穆斯林将领也加入了阿慕尔的围城行动,但是阿拉伯军队人数过少,仍然难以撼动这座城市,双方看起来也未发生过多的战斗。由于未得到信仰者的指挥官欧麦尔亲口保证宽容城内的基督徒,索福洛尼斯拒绝献城。阿慕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让哈立德假扮欧麦尔,但被识破,于是阿慕尔只好请欧麦尔从麦加前来耶路撒冷。
欧麦尔在戈兰高地的贾比亚(Jabiya)检阅其他的阿拉伯军队,耶路撒冷人也许正是在那里见到他,并与他商量投降事宜的。倡导一性论的基督徒在巴勒斯坦占据多数,他们憎恨拜占庭人对他们的镇压,而似乎早期的穆斯林信仰者乐于允许倡导一性论的基督徒自由地遵循他们的一神论信仰。[4]根据《古兰经》,欧麦尔与耶路撒冷的投降者订立了盟约,他保证对基督徒实行宗教宽容,但基督徒必须缴纳象征顺服的人头税。盟约一经双方同意,欧麦尔便动身前往耶路撒冷。这个伟大的君主衣衫褴褛,穿着破烂的长袍,骑着骡子,身边只跟随着一名仆从便上路了。
公正的欧麦尔:圣殿恢复者
在斯科普斯山上眺望耶路撒冷时,欧麦尔命令宣礼员召唤大家进行礼拜。礼拜之后,他穿上朝圣者的白袍,骑上一头白色的骆驼,下山来会见索福洛尼斯。拜占庭的主教们静候着这位征服者的到来,但他们镶嵌着宝石的华丽教服却与欧麦尔简单朴素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欧麦尔,这位高大、强壮的信仰者的领袖,早年曾是一位摔跤手,也是一位意志坚定的苦修者,经常随身带着鞭子。据说,当穆罕默德进入一间屋子时,屋内的妇女和儿童照样谈笑风生,而当欧麦尔进入时,他们却立即陷入沉默。不过,正是在欧麦尔统治时期,《古兰经》开始得到校勘整理,穆斯林历法和许多伊斯兰律法也得以创立。他加诸女性身上的法律限制比先知穆罕默德还要多。他自己的儿子酗酒时,他下令对其施以八十下鞭刑,结果他的儿子因此丧命。
索福洛尼斯将圣城的钥匙交给了欧麦尔。当看到欧麦尔和他身后衣衫褴褛的阿拉伯骆驼骑兵和骑士时,这位主教喃喃自语道,这就是那些“行毁坏可憎的”。这些士兵绝大多数都来自于汉志或也门的部落,他们轻装上阵,行军迅速,戴头巾,披斗篷,以“ilhiz”(Hejaz,把骆驼毛绞碎,混以血液,烹煮而成)为食。与波斯和拜占庭帝国的重装骑兵不同,阿拉伯的骑兵中只有指挥官才穿戴锁子甲或头盔,剩余的战士则“骑粗毛矮马,手拿用破布充当剑鞘的闪亮宝剑”。他们身背弓箭,携带长矛,在骆驼的肌腱上绑牢固定,手中的红色牛皮盾牌犹如“厚实的红色面包片”。他们爱惜自己手中的阔剑,不仅为它取名,还为它赋诗。
阿拉伯人为自己的粗俗感到自豪,他们留着“四绺头发”,根根直立,犹如“山羊角”一般。他们看到美丽的花毯时,就直接骑马走到毯子上面,然后割下几块,做成保护长矛的套子。他们喜爱战利品,不论是人还是物,这与其他的征服者无异。“突然间,我发现眼前的覆盖物之下藏着人,”一名阿拉伯人说道,“我把这些覆盖物撕开,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如瞪羚般的女人,像太阳一样明艳照人。我抓住女孩,撕下她的衣服,将后者作为战利品上交,但要求把这名女孩留给我自己。我把她纳为小妾。”[5]阿拉伯军队没有技术上的优势,但他们有狂热的动机。
据后来的穆斯林传统史书记载,索福洛尼斯护送撒拉逊人的领袖欧麦尔到达圣墓大教堂,他希望这位到访者也能够尊崇或信奉完美圣洁的基督教。当欧麦尔的宣礼员召集士兵礼拜时,索福洛尼斯也邀请欧麦尔在圣墓大教堂进行祷告,但据说遭到了拒绝。欧麦尔提醒索福洛尼斯,如果这样做了,这里将成为伊斯兰教的礼拜场所。欧麦尔知道穆罕默德尊崇大卫和所罗门,于是他命令索福洛尼斯道:“带我去大卫的圣所。”欧麦尔和他的战士们很有可能是穿过南部的先知门进入圣殿山的,他们发现圣殿山堆满了基督徒用来冒犯和羞辱犹太人的粪堆。
欧麦尔想要知道至圣之所的位置。卡布·阿巴尔(Kaab al-Ahbar),这名改宗的犹太拉比回答说,如果指挥官保存“这面墙”(他指的可能是希律时代最后的遗迹,包括西墙),“那么我会向您指明圣殿的遗址所在”。卡布告诉了欧麦尔圣殿基石的位置,阿拉伯人将这块圣石称为“萨克拉(sakhra)”。
在军队的协助下,欧麦尔开始清扫破碎的瓦砾,以腾出礼拜的空间。卡布建议他把礼拜的地点设在这块基石的北面:“这样您就可以同时礼拜两个地方,一个是摩西的,另一个则是穆罕默德的。”“你终究还是向着犹太人这边。”欧麦尔充满疑惑地对卡布说道。最后,欧麦尔将他的第一间礼拜堂设在了基石的南面,面向麦加,大致是阿克萨清真寺如今所在的位置。欧麦尔追随穆罕默德的意愿来到基督教的古圣地,将其重新修复并指定为伊斯兰教圣地,以此确立穆斯林是犹太教合法继承者的地位,并将伊斯兰教凌驾于基督教之上。
欧麦尔在耶路撒冷的事迹,距伊斯兰教以多种方式确立其教义教规的时间已过去一百多年,此时的伊斯兰教在诸多方面与基督教和犹太教已迥然不同。但卡布和其他犹太人的故事则形成了伊斯兰教的Israiliyyat(即穆斯林对以色列历史做的神学译注)文学传统,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耶路撒冷的伟大,这一点证实,当时可能有不少犹太人和基督徒皈依了伊斯兰教。我们永远无法准确地了解伊斯兰教创立最初几十年的事情,但从耶路撒冷和其他地方宽容的宗教政策来看,这几个拥有圣书的民族之间一直存在大量的令人惊讶的混居和交融。[6]
穆斯林征服者最初很乐意和基督徒分享圣地。在大马士革,他们一同分享了圣约翰大教堂很多年,那里的倭玛亚清真寺至今仍保留着施洗者约翰的墓地。在耶路撒冷,同样有资料表明穆斯林与基督徒共享教堂。事实上,位于城外的卡西斯玛教堂里有一个专门供穆斯林礼拜的壁龛。与欧麦尔的传奇事迹相反,在圣殿山布置好以前,早期穆斯林最初似乎是在圣墓大教堂里面或旁边礼拜的。
经历拜占庭数世纪压迫的犹太人,非常欢迎阿拉伯人的到来。据说和基督徒一样,也曾有犹太人在穆斯林的军队中充当骑兵。欧麦尔对圣殿山的兴趣激起了犹太人的希望,因为信仰者的指挥官不仅邀请犹太人继续留在圣殿山,同时也允许他们和穆斯林在那儿一起礼拜。一个见多识广的亚美尼亚主教瑟贝奥斯(Sebos)三十年后写道:“犹太人计划在他们的至圣之所建造所罗门圣殿,但他们所建的圣殿却没有设置基座。”——瑟贝奥斯又补充说,欧麦尔的首个耶路撒冷执政官就是犹太人。欧麦尔确实邀请了提比里亚犹太社团的领袖加昂(Gaon)以及七十个犹太家族回到耶路撒冷,他们定居在圣殿山以南的地区。[7]
耶路撒冷历经波斯的劫掠后一直处在穷困的境地,瘟疫肆虐,而基督教则长期居于主导地位。欧麦尔也安排阿拉伯人在此定居,尤其是见多识广的古莱什部落,他们喜欢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并将这些地方称为“比拉德沙姆”。一些与先知最为亲近的追随者,即先知的同行者,来到耶路撒冷,他们死后埋葬在第一个穆斯林墓地里,等待审判日的到来,这个墓地就在金门的外面。21世纪流传着两个耶路撒冷著名家族的事迹,追随者在传奇故事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而他们正是那些最早的阿拉伯名人的后代。[8]
在耶路撒冷,追随欧麦尔的不仅有他自己的将军哈立德和阿慕尔,还有一个爱好享乐但很有能力的年轻人,他与执鞭苦行的欧麦尔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这个年轻人名叫穆阿维叶·伊本·阿比·苏富扬(Muawiya ibn Abi Sutyan)——麦加贵族阿布·苏富扬(Abu Sufyan)的儿子,阿布·苏富扬曾带头反对穆罕默德。伍侯德战役后,穆阿维叶的母亲吃过先知叔父哈姆扎的肝脏。麦加被穆斯林征服后,穆罕默德指派穆阿维叶为他的文书,并娶了穆阿维叶的妹妹。穆罕默德死后,欧麦尔又指派穆阿维叶为叙利亚的总督。指挥官不无嘲讽地恭维说:穆阿维叶是“阿拉伯世界的凯撒”。
* * *
注释
[1] 清真寺(mosque)一词源于阿拉伯语的“masjid”,西班牙语的对应词是“mezquita”,法语的对应词是“mosquée”。
[2] 穆罕默德的继承者使用“信仰者的指挥官”这个称号。后来,国家的领袖就被称为“真主使者的继承人”或“哈里发”。阿布·伯克尔或许曾使用过这个称号,但没有证据表明,在以后的七十年里这个称号得以再次使用,这个状况直到阿卜杜拉·马利克统治时期才发生改变。因此两个称号分别使用;前四任统治者被称为“正统哈里发”。
[3] 伊斯兰教的早期历史,包括耶路撒冷的投降,一直是带有神秘色彩、被争论不休的问题。杰出的伊斯兰历史学家的作品都是一到两个世纪之后才出现的,写作的地点也远离耶路撒冷和麦加。伊本·伊斯哈格是穆罕默德的第一位传记作家,他一直生活在巴格达,逝世于770年;塔巴里、拜拉祖里与雅库比都是9世纪晚期生活在波斯或伊拉克的作家。
[4] 早期的穆斯林似乎以“信仰者”自称,这个词在《古兰经》中出现了一千次,而“穆斯林”只出现了七十五次。正如我们将在耶路撒冷看到的,他们并不反对一性论者,无论是基督徒还是犹太人。研究早期伊斯兰教的权威弗雷德·M·唐诺教授进一步指出:“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这些信仰者认为自己属于一种新的与众不同的宗教团体,有些早期信仰者甚至是犹太人和基督徒。”
[5] 当时并未留下关于耶路撒冷陷落情况的描述,但阿拉伯史家对同一时期阿拉伯军队入侵波斯的情况却进行了记载,这段文字可能来源于这段史料。
[6] 犹太人和大多数基督徒也许并不质疑穆斯林最早论述信仰的著述《清真言》里所提到的“万物非主,唯有真主”,因为直到公元685年穆斯林才又补充说“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犹太人和穆斯林对耶路撒冷的命名是重叠的:穆罕默德遵循犹太-基督教的传统,称呼巴勒斯坦为“圣地”;犹太人称呼圣殿为“圣所”(Beyt ha-Miqdash),这一称呼后被穆斯林借用;穆斯林称呼这座城市为“Bayt al-Maqdis”;犹太人称圣殿山为“圣所之山”(Har ha-Beyt);穆斯林最初称其为“圣所清真寺”(Masjid Bayt al-Maqdis),后来也叫“尊贵的禁地”(Haram al-Sharif)。总体而言,关于耶路撒冷的名称,在穆斯林世界中有十七个,在犹太人中则多达七十个。但他们都同意一点:“所有这些名称都是伟大的象征。”
[7] 传统文献提到,欧麦尔和基督徒们达成的盟约或协议表明,欧麦尔同意禁止犹太人来到耶路撒冷。这是基督徒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我们都知道欧麦尔是很欢迎犹太人回到耶路撒冷的,他和早期的哈里发同意犹太人在圣殿山礼拜,因此,在穆斯林统治期间,犹太人没有离开过耶路撒冷。亚美尼亚人已经在耶路撒冷形成一个较大的基督教社团,他们有自己的主教(后来成为族长)。他们同穆斯林关系亲密,并拥有自己的立法。接下来的一千五百年,基督徒和犹太人都是“齐米(dhimmi)”,即拥有契约的民族,他们都得到统治者的宽容,但有时也变得地位低下,甚至受到充满敌意的迫害。
[8] 欧麦尔得知哈立德在家中灌满红酒的浴室狂欢,在狂欢中还有一位诗人唱着赞美将军英雄事迹的歌曲,这之后欧麦尔就命令这位耶尔穆克河战役的胜利者退休了。哈立德后来死于瘟疫,然而今天的哈立德家族成员坚称他们是其后代。穆罕默德早期的支持者中有一个叫作奈茜拜的女人,她在捍卫先知的战争中失去了两个儿子和一条腿。现在奈茜拜的兄弟欧巴岱·本·萨米特投靠了欧麦尔,欧麦尔让他担任耶路撒冷的执法官以及圣墓大教堂和圣石的管理人。他的后代即努赛贝家族的人,一直到2010年都是圣墓大教堂的管理者(见《后记》)。
18 倭玛亚王朝:圣殿的修复
公元660年—公元750年
穆阿维叶:阿拉伯世界的凯撒
穆阿维叶统治耶路撒冷四十年。起初他担任叙利亚总督。在阿拉伯帝国以惊人的速度向东西扩张以后,穆阿维叶成为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然而在帝国取得一系列成功的同时,一场关于继承问题的内讧却几乎将伊斯兰世界摧毁,内斗导致的教派分立状况延续至今。
公元644年,欧麦尔死于暗杀,他的继任者奥斯曼(Othman)是穆阿维叶的表亲。十几年后,由于任人唯亲,奥斯曼受到嫉恨。在他也被暗杀以后,先知的一个表亲阿里娶了先知的女儿法蒂玛,因而被选定为信仰者的指挥官。穆阿维叶要求阿里惩治刺客,但遭到拒绝。穆阿维叶原本担心自己会失去在叙利亚的统治地位,但他赢得了随后的内战,阿里在伊拉克被杀,这样,最后一位所谓的正统哈里发结束了其统治。
公元661年7月,阿拉伯帝国的贵族们聚集在耶路撒冷圣殿山,要求将穆阿维叶封为信仰者的指挥官,并以阿拉伯传统方式向其宣誓效忠。[1]然后这位新任指挥官拜访了圣墓大教堂和圣母墓,他并不是作为一个朝圣者去拜访的,而只是以此表明两种宗教的延续性以及他作为保护这块圣地的帝国统治者的角色。他的统治中心是大马士革,但他也崇敬耶路撒冷,他的铸币上刻着“艾丽娅·帕莱斯蒂娜(Iliya Filastin)”。他曾试图将耶路撒冷变为帝国首都,而且他很可能经常住在耶路撒冷一个奢华的宫殿中,这个宫殿也许就在他所建的神殿南侧。穆阿维叶借鉴犹太人在圣殿山的传统,宣称耶路撒冷是“末日审判时大家聚集和复活的圣地”,同时他还说:“在清真寺两墙之间的这块土地比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更接近真主。”
基督教作家们称赞穆阿维叶的统治是公正、和平和包容的:犹太人称呼他为“以色列的爱人”。他的军队中有基督徒服役,他还通过迎娶基督徒阿拉伯部落酋长的女儿美臣(Maysum)来巩固自己和该部落之间的联盟,美臣也被允许继续信仰基督教。此外,他还从希拉克略那里接收了一批基督徒官吏,其中珊朱恩(Sanjun)受到了他的器重。穆阿维叶在阿拉伯半岛的犹太人周围长大,据说当犹太人的代表团拜访他的时候,他首先就问他们能否做一盘美味的“哈里斯(haris)”给他吃,这是他小时候在家乡常吃的一种菜肴。穆阿维叶将更多的犹太人安顿在了耶路撒冷,并承诺他们可以在至圣之所祈祷。圣殿山烛台起源于公元7世纪,也许可以成为这一事件的证据。
穆阿维叶或许真的是伊斯兰圣殿山的创始人。也正是他在那里建造了第一座清真寺,并削平了安东尼亚要塞的磐石,扩建了休憩广场,同时增加了一个开放的六边形区域,即链圆顶清真寺(Dome of the Chain):没人知道其存在的原因,但是它处于圣殿山的最中心,所以也许就是为了表示这是世界的中心。一位与穆阿维叶同时代的人写道,穆阿维叶“削平摩利亚山,并在那里的圣石之上修建了一座清真寺”。当一个名为阿尔库夫(Arculf)的高卢主教拜访耶路撒冷时,他见到“在圣殿屹立的前方,撒拉逊人现在经常在一个矩形的祈祷屋内聚集,该房屋由垂直木板和巨大横梁搭建于废墟之上,据说可以容纳三千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座清真寺,但它很可能正是今天的阿克萨清真寺之所在。[2]
穆阿维叶是“希尔姆”(hilm)的化身,“希尔姆”指的是阿拉伯酋长所具有的智慧与耐心:“当我的鞭子够用的时候,我不会使用我的剑,正如我的舌头够用的时候,我就不会动用鞭子。即使只有一根头发连接我和我的追随者,我也不会让它断裂。他们拉紧的时候,我就松开,他们松开的时候,我就拉紧。”这几乎是一个针对政治家的定义,而穆阿维叶作为阿拉伯帝国的缔造者和倭玛亚王朝首任君主,成为一个拥有绝对权力却没有导致绝对腐败的杰出典范。穆阿维叶将他的统治领域扩展到波斯东部、中亚以及北非,同时夺取了塞浦路斯和罗德岛,用自己的新型海军打造了阿拉伯的海军力量。他每年都会发动攻击君士坦丁堡的行动,并利用一次偶然的机会,从陆上和海上包围该地区长达三年。
然而,穆阿维叶一直保持自嘲的特质,这种能力很难为其他政客所有,更不用说身为一名征服者了。他后来变得很胖(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成为第一个倚在王座上而不是端坐着的阿拉伯君主),但他还是会嘲笑另一个肥胖的老贵族:“我喜欢大腿跟你一样粗的女奴。”
“而且屁股得跟您一样,尊敬的信仰者的指挥官。”这个老贵族反驳说。
“不错,很公平,”穆阿维叶笑着说,“如果你挑起事端,你就要承担后果。”他对自己惊人的性能力一直倍感自豪,即使那样,他还是受人嘲弄:他在后宫与一个呼罗珊姑娘寻欢的时候,来了另外一个女子,他随即与这个女子作乐。这个女子离开之后,他又转向呼罗珊姑娘,为自己雄狮一般的表现而骄傲:“你们波斯语是怎么说‘狮子’的?”他问她。
“Kaftar。”她回答道。
“我就是一头Kaftar。”指挥官向他的侍臣炫耀道,直到有人问他是否知道什么叫Kaftar。
“不是狮子吗?”
“不,是瘸腿的土狼。”
“很好,”穆阿维叶暗自笑道,“看来呼罗珊姑娘早就知道该如何反咬一口。”
穆阿维叶八十多岁的时候去世。他的继承人耶齐德(Yazid)是个浪荡子,身边总是带着一只宠物猴。耶齐德在圣殿山上被拥戴为指挥官,但很快他就面临了阿拉伯半岛和伊拉克的反叛,这些叛乱宣告了伊斯兰史上第二场内战的开始。他的敌人嘲讽他为“酗酒的耶齐德,淫荡的耶齐德,豺狗耶齐德,猴子耶齐德,醉君耶齐德”。
穆罕默德的外孙侯赛因为了替自己的父亲阿里报仇而发动叛乱,但最终在伊拉克的卡尔巴拉(Karbala)被砍头,他的殉教导致了伊斯兰教历史上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最大的分裂,逊尼派称为多数派,什叶派又叫阿里派。[3]公元683年,耶齐德早逝,叙利亚军队便拥立与耶齐德同族的一位精明年长者麦尔旺(Marwan)继任信仰者的指挥官。公元685年4月,麦尔旺去世后,他的儿子阿卜杜拉·马利克(Abu al-Malik)被拥立为大马士革和耶路撒冷的信仰者的指挥官。但他的帝国已经很脆弱:麦加、伊拉克和波斯都已经被叛军控制。然而正是阿卜杜拉·马利克使伊斯兰治下的耶路撒冷成为帝国王冠上的宝石。
阿卜杜拉·马利克:岩石圆顶清真寺
阿卜杜拉·马利克无法容忍愚妄之人。谄媚之人恭维他的时候,他会打断他说:“不要来奉承我,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从所能见到的稀少的刻有他肖像的硬币来看,他表情比较严肃,瘦削,有个鹰钩鼻,头发卷曲,齐肩长,同时穿着长长的锦缎长袍,皮带上配有一把剑。但后来他的评论家们又宣称他有一双大眼睛,眉毛连在一起,鼻子突出,兔唇。另外一个关注王室的作家则注意到了他的情欲特征:“他想找一个婢女寻欢,就找一个柏柏尔人;要生孩子,就找波斯人;而需要内仆,则找拜占庭人。”阿卜杜拉·马利克在一个条件艰苦的学校长大,十六岁的时候就曾指挥军队对抗拜占庭人,并亲眼目睹其表亲、身为信仰者的指挥官的奥斯曼被杀害。他长大后成为一个享有神圣的君权却从不用担心弄脏自己双手的国王,他再度开始征服伊拉克和伊朗。抓到叛军领袖时,他会在大马士革围观群众面前公开折磨他,给他的脖子套上银质颈圈,让他像一条狗一样打转,然后“骑在他的胸前,用刀将他屠杀,并把头颅抛向他的支持者”。
此时的麦加城并不在他的统治之下,但他拥有耶路撒冷,并像穆阿维叶那样崇敬着耶路撒冷。阿卜杜拉·马利克设想自己能从第二次内战中创造出一个统一的伊斯兰帝国,该帝国将以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作为心脏,为此他计划在耶路撒冷和大马士革之间修建一条公路。[4]穆阿维叶曾计划将帝国建立在圣石之上,如今,阿卜杜拉·马利克则准备利用埃及七年的税收建造岩石圆顶清真寺。
这个计划非常简单:建一个直径为65英尺(约19.8米)的圆顶,由鼓状柱支撑,重量全部倚靠在八角形的墙面上。圆顶的美妙、力量和简约足以与它的神秘相媲美。我们难以准确了解阿卜杜拉·马利克为什么要建造岩石圆顶清真寺——他从来没解释过。它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清真寺,而是一个圣殿。它的八边形设计与基督教的殉道者遗物陈列所相似,而且圆顶确实有圣墓大教堂和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影子,而它的圆形走道乃是为了绕行祈祷而设计,这使人想起了麦加的克尔白。
这块基岩正是亚当的伊甸园、亚伯拉罕的圣坛所在地,大卫和所罗门也曾计划在此建造其神殿,穆罕默德在夜行时亦曾拜访过此地。为了获得伊斯兰教安拉的真正启示,阿卜杜拉·马利克重建了犹太圣殿。
这座建筑没有中轴线,却被三重建筑包围——第一层是外墙,紧接着是个八边形的拱廊,而正对圆顶下方的则是沐浴在阳光下、环绕圆顶本身的拱廊:这彰显了该地就是世界的中心。圆顶本身就是天堂,是人类建筑与上帝之间的连接。金光灿灿的圆顶和奢华的装饰以及耀眼的白色大理石都表明:这里是新的伊甸园,当阿卜杜拉·马利克和他的倭玛亚王朝在最后的日子里要把王国献给上帝时,这里就是接受最终审判的地方。那些财富的象征——珠宝、树木、水果、花朵和王冠——即使是非穆斯林都会觉得这是个令人愉悦的建筑。它的形象结合了伊甸园的视觉之美以及大卫和所罗门的威严。
圆顶传达出的信息也因此具有了帝国性:马利克尚未从其对手手中夺回麦加城,因此他需要向伊斯兰世界宣称他的王朝是宏伟而永恒的。另一种可能是,如果最终未能收回克尔白,那么他也许会使这里成为新的麦加城。
金顶突出了他作为一个伊斯兰帝王的雄伟,但它有一个更广泛的用处:就像位于君士坦丁堡、属于东罗马帝国皇帝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超越所罗门圣殿一样,阿卜杜拉·马利克超越了东罗马帝国皇帝,也超越了君士坦丁大帝,这是对基督徒声称这里将是新以色列王国的反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建筑上的马赛克可能由拜占庭工匠所做,这是君士坦丁二世在两大帝国少有的和平期间借给马利克的。
岩石圆顶清真寺于公元691年到692年完工后,耶路撒冷便再也不是之前的耶路撒冷了:阿卜杜拉·马利克以他那令人惊奇的眼界创造了伊斯兰教耶路撒冷的地平线,选择的地点是曾被统治者拜占庭人蔑视的山头。事实上,岩石圆顶清真寺主导着耶路撒冷,使圣墓大教堂黯然失色,这正是阿卜杜拉·马利克的目的,这一点为后来的耶路撒冷人,诸如作家穆卡达西(al-Muqa ddsi)等所深信不疑。阿卜杜拉·马利克确实成功了:从那以后直到21世纪,穆斯林都会嘲笑圣墓大教堂——阿拉伯语称“Kayamah”,又叫“Kumamah”,意即“粪堆”。岩石圆顶清真寺不仅追上并超越了对手,同时也将犹太人和基督徒联系起来,因此阿卜杜拉·马利克的事迹成为伊斯兰教史上最具传奇性的故事。环绕这座建筑,他放置了800英尺(约243.8米)长的铭文,铭文直接抨击耶稣的神圣性,这暗示了两大一神教信仰的紧密联系:它们之间除了三位一体外有很多共同点。这些铭文非常迷人,它使我们得以首窥《古兰经》的经文,这部经书最终由阿卜杜拉·马利克整理成册。
对于阿拉伯帝国来说,犹太人越来越不重要,但他们在神学上的作用却越来越突出。岩石圆顶清真寺由二十个犹太人和十个基督徒资助,雇佣了三百个奴仆来维护。犹太人无能为力,只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圆顶:这真是他们的新圣殿吗?他们仍然可以在那里祈祷,但倭玛亚王朝创造的是一个伊斯兰视角下的圣殿,这个圣殿里的仪式主要有净化、受膏以及围绕圣石行走[5]。
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力量远不止这些:它属于建筑艺术上最为恒久的杰作之一;一个人无论处在耶路撒冷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被它的光彩所吸引。它的光芒令它看来宛如从空中升起的一座神秘宫殿,又好似一座静谧的休憩场所,并瞬间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露天清真寺,使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变得神圣化。圣殿山顷刻之间就变为——并继续保持为——一个休憩和放松的地方。事实上,岩石圆顶清真寺创造了一座尘世间的天堂,它将世间的安宁、美好和来世的神圣结合起来,这正是它的精髓所在。早年,伊本·阿萨克尔(Ibn Asakir)就写道,“在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屋檐下吃香蕉”是人世间至高的享受。作为神圣帝国大型建筑物中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岩石圆顶清真寺与所罗门圣殿和希律王圣殿齐名。进入21世纪,它成为最世俗的旅游象征,它既是伊斯兰复兴的圣祠,也是巴勒斯坦民族主义的图腾,岩石圆顶清真寺至今仍然是耶路撒冷的代名词。
岩石圆顶清真寺建后不久,阿卜杜拉·马利克的军队就收复了麦加,并以扩张真主的王国为名,与拜占庭继续展开圣战。他将庞大的帝国扩张为西跨北非、东达信德(位于今巴基斯坦)的广袤区域。在其疆域内,他需要将伊斯兰世界整合为仅强调穆罕默德的单一穆斯林宗教,为此,他必须强调,并且在各处刻上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先知穆罕默德的语录——圣训——被集结成册,而阿卜杜拉·马利克所编纂的完整的《古兰经》成为不可动摇的合法性和神圣的来源。礼拜仪式更加严格;禁止雕刻偶像——他让铸币厂停止铸造有自己肖像的硬币。阿卜杜拉·马利克称自己为真主的使者,从那以后,伊斯兰的统治者们就被称为“哈里发”了。穆罕默德最早传记的官方版本和穆斯林的征服运动都将基督徒和犹太人排除在伊斯兰教之外。帝国的行政机构也已经阿拉伯化,像君士坦丁大帝一样,马利克集约西亚和圣保罗于一身,他相信在世界性的大帝国中只有一个君主,一个上帝,正是他决定了穆罕默德的社团发展成为如今的伊斯兰教。
瓦利德:天启与奢侈
耶路撒冷在岩石圆顶清真寺有一座神龛,但岩石圆顶清真寺并不是帝国的清真寺,因此,随后阿卜杜拉·马利克和继任他的儿子瓦利德(Walid)建造了新清真寺——阿克萨清真寺,它位于圣殿山的南部边缘地带,被作为在周五做礼拜的普通信众的清真寺。哈里发们也将圣殿山视为耶路撒冷的中心,这一点和过去的希律王们一样。自公元70年直到当时,他们第一次建造了一座横跨峡谷、专供朝觐者从西边绕过威尔逊拱门(Wilson's Arch,即今天的链门)进入圣殿山的大桥。为了方便从南边过来的朝觐者,他们建了一个圆顶式的双重门,这个门在造型和外观上均与金门相协调。[6]
这一时期的耶路撒冷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很多年里,哈里发们将圣殿山变成了伊斯兰教的圣地,耶路撒冷则成为倭玛亚帝国的一座城市,而这也再一次点燃了对圣地和传说进行绵延不绝争夺的导火索,这些都塑造了今日的耶路撒冷。基督教徒曾改编过犹太民族的很多神话,并逐渐将它们附加于自身的中心圣地——圣墓大教堂上。然而,现在岩石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的兴起使得所有古老的神话再度复兴:圣石上的足印曾被作为基督的神迹展示给基督徒朝圣者,此时它则变为穆罕默德的足印。倭玛亚王朝用新的圆顶覆盖了整座圣殿山,以使其完全与从亚当、亚伯拉罕经由大卫和所罗门再到耶稣的《圣经》传说相联系。他们设想的场景是:当从克尔白来到耶路撒冷以后,末日审判将在圣殿山发生。[7]不仅仅是圣殿山,穆斯林开始崇拜所有与大卫有联系的东西,他们将希律城堡(基督徒称为“大卫塔”)视作大卫的“米哈拉布”(祈祷壁龛):他们并不是最后一批将希律王的伟大和大卫的功绩混为一谈的人。倭玛亚王朝不仅是为真主而建,也为自己而建。
这些哈里发们都喜好逸乐,且都富有文化素养,这是阿拉伯帝国的极盛时期——就连西班牙也成了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虽然大马士革是他们的首都,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耶路撒冷度过。就在圣殿山的南边,瓦利德一世和他的儿子建造了一系列复杂的宫殿,这些宫殿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被发掘出来之前一直不为人所知:宫殿有三四层楼高,围绕凉爽的庭院而建,哈里发们甚至有一条通过屋顶桥梁进入阿克萨清真寺的皇家专用通道。从残存的宫殿遗址只能看到宫殿的规模,但这已足以反映出当年的那些哈里发生活是多么奢华。
最为奢华的沙漠宫殿(或曰“卡斯尔”)位于阿姆拉,即今天的约旦。在那里,哈里发们在私人庭院中娱乐放松,浴室的地板是用马赛克装饰的,有很多描绘狩猎场景的艺术画,也有一些全裸或半裸的女人画像,还有运动员、丘比特、萨蒂尔和弹奏诗琴的熊的画像。瓦利德一世的画像也出现在六王彩绘壁画上,画面上描绘着倭玛亚王朝的君主们打败了诸如君士坦丁堡和中国的皇帝。这些已经斑驳的、希腊化的绘画明显不是伊斯兰风格,然而,也许就像希律王时代一样,哈里发在公开场合的生活可能与画像所描绘的很不同。瓦利德一世终结了和大马士革基督教徒的共享约定,并在那里创建了一个辉煌的倭玛亚清真寺,政府的官方语言也由希腊语变为阿拉伯语。然而,耶路撒冷仍然是基督教徒的天下。穆斯林和基督教徒自由地融合在一起:他们都会在9月庆祝圣墓大教堂的献堂盛宴,吸引“很多人来到耶路撒冷”,街道上都是“骆驼、马、驴和牛”。基督教朝圣者——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现在已经超过希腊人——很少关注穆斯林圣地,同时犹太人也几乎从不提起基督徒。从那以后,来访的人多是那些心胸狭窄和不严谨的朝圣者,他们只解读自己所信仰的宗教。
公元715年,瓦利德的弟弟苏莱曼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于圣殿山即位。“庆祝新哈里发登基的规模从未如此壮观过。他坐在装饰平台的其中一个圆顶下,注视着台下的观众”,座位旁边铺着很多地毯和帷帐,他周围堆放着准备给士兵们的财宝,苏莱曼发动了最后一场针对君士坦丁堡的大规模战争(差一点就攻克了它),“构想着定居于耶路撒冷,并使其成为都城,为那里带来巨大的财富,促进人口显著增长”。他把拉姆拉(Ramla)城作为行政中心,但没能等到移居耶路撒冷就去世了。
很多来自伊朗和伊拉克的犹太人定居在这座圣城中,他们一同住在圣殿山的南边,保留了(并一直保持下来)在圣殿山祈祷的特权。然而,大约到公元720年,犹太人已经在那里自由祈祷了近一个世纪后,新的哈里发欧麦尔二世作为这个衰微王朝中极端伊斯兰正统派的顽固苦行者,却下令禁止犹太人做礼拜。这项禁令贯穿伊斯兰教统治的余下整个时期。在这种情况下,犹太人只能开始绕着圣殿山的四面墙进行祈祷,同时在秘密的犹太教会堂“哈米拉”(ha-Meara)礼拜,这种秘密会堂又被称作“洞穴”——位于沃伦门(Warren's Gate)附近,差不多就在圣殿山下方靠近至圣之所处。
当倭玛亚王朝的哈里发们正在享受希腊化宫殿与歌舞升平的气氛时,帝国的发展首次达到了极限。西班牙的伊斯兰势力已经渗透到法国,但在公元732年,一个法兰克福的贵族查理,他曾是墨洛温国王的大臣,在图尔斯击败了一支穆斯林突击队。人们欢呼万岁,将其视为马卡比,这个人就是查理·马特——“铁锤查理”。
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写道:“王朝就像人那样有着自然的寿命”,现在,正在衰落的、幅员辽阔的倭玛亚王朝已经走到了自己的终点。在约旦东部的一个村庄里住着阿拔斯的后代,阿拔斯是先知的叔父,在很长时间内都秘密反对着倭玛亚王朝统治时的享乐主义,他认为该王朝和穆罕默德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为倭玛亚王朝感到痛惜,”他们的领袖阿布·阿拔斯说道,“他们更钟情于短暂而不是永恒;犯罪让他们着迷;他们拥有那些真主不允许拥有的女人。”不满情绪蔓延得很快,即使在叙利亚王室核心地区的部落也开始叛乱,甚至在耶路撒冷也出现了这种情况。最后一任哈里发不得不出师耶路撒冷,摧毁其城墙。一场地震降临耶路撒冷,毁坏了阿克萨清真寺和宫殿,就像是上帝对倭玛亚帝国发怒了一样。基督徒和犹太人认为这就是天启,而穆斯林也这样想。然而倭玛亚帝国真正的威胁已自远方而来。
公元748年,在呼罗珊即今天的伊朗东部和阿富汗,一位极具号召力的神秘主义者阿布·穆斯林提出更为严格的伊斯兰教义,而且他认为应该遵从穆罕默德后代的领导。那些身在边境的新穆斯林加入了他的苦行队伍,他们全身都穿着黑色服装,举着黑色横幅游行,高呼着伊玛目——“马赫迪”(即救世主先驱)[8]将要拯救伊斯兰世界。阿布·穆斯林率领自己的胜利军团一路西进,但他无法决定拥立阿里家族还是阿拔斯家族——仍然有很多倭玛亚王子在附近。但正是阿布·阿拔斯击败了倭玛亚王朝的最后统治者,他用这种方式确定了他的统治地位,他的绰号也由此得来。
* * *
注释
[1] 效忠的方式是行bayah礼,这是一种握手礼,意为一种表示服从的协议:这个词来源于“baa”——“出售”。
[2] 现代清真寺包括“米哈拉布”(mihrab,即面向麦加的祈祷壁龛)与“敏拜尔”(minbar,即布道坛)。穆阿维叶的祈祷大厅有米哈拉布,但很可能没有敏拜尔,因为早期伊斯兰很注重人人平等,因而不会设置布道坛。然而,根据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的说法,穆阿维叶的帝国统治改变了这一点。他的埃及总督阿慕尔将军,将敏拜尔引进埃及的清真寺,穆阿维叶也开始在周五的布道上使用敏拜尔,并用木栅栏将周围圈起以防备刺杀。
[3] 伊朗仍然保持着什叶派的神权政体模式。什叶派在伊拉克是多数派,在黎巴嫩则是少数派。侯赛因的兄弟哈桑·本·阿里似乎闭门不出,但他很可能还是遭到了谋杀。侯赛因的直系后代包括今天摩洛哥的阿拉维王室以及约旦的哈希姆王室。什叶派的十二伊玛目、法蒂玛王朝、阿迦汗以及住在耶路撒冷的侯赛尼家族都可追溯为侯赛因的后代。这些后代常以高贵纯正而著称,被称为“阿什拉夫”(Ashraf,单数是Sherif,通常又被称为Sayyid——赛义德)。
[4] 1902年,阿卜杜拉·马利克的一个里程碑在耶路撒冷东边被发现,上面刻有铭文,该铭文记述了哈里发是如何看待其权力与安拉的关系的:“除安拉之外别无他神,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阿卜杜拉·马利克是信仰者的指挥官和上帝的仆人,他命令修缮这条道路并建造这座里程碑。从耶路撒冷到此地有七千米……”
[5] “信仰圣书的民族啊,不会跨越你们宗教的界限,除了真理,不要谈论任何与真主有关的事情。”圆顶清真寺的铭文上这样写道。“事实上,玛利亚的儿子救世主耶稣只是真主的一个信使,他在所有信使中是如此地信仰真主,从不说‘三’这个数字……上帝不可能得子。”这段话似乎不是针对基督教全体,而更像是在攻击三位一体论。作为犹太人,两周一次的礼拜使他们与犹太教圣殿的关系更加牢固:“每周二和周四,他们会预订藏红花,并准备一些麝香、龙涎香、檀香和玫瑰水。接着这些仆役们(通常是犹太人和基督徒)进食,随后进入浴池净身。净身后他们径直走向衣柜,出来以后会身着红、蓝色衣裳,头巾和腰带,接着就走向圣石涂抹圣油。”正如学者安德烈亚斯·卡普罗尼所写的,这是“穆斯林礼拜仪式,穆斯林认为圣殿的礼拜仪式就应该这样。将这个冗长的故事缩短以后就是前圣殿的重建,《古兰经》就是新的《摩西五经》,而穆斯林就是以色列地真正的人民”。
[6] 在耶路撒冷有个传统:建筑用材都是从各个地方运过来的,阿克萨清真寺的木柱就来自一个基督教建筑的基座,至今那上面仍用希腊语标示着16世纪大主教的名字(现存洛克菲勒和哈拉姆博物馆)。通向南边的双重和三重门,与东边的金门相辉映,这些耶路撒冷最美丽的门所用的建筑石料都来自早期希律王和罗马时期,现在这些门都是关闭的。那儿的墙上有些混乱的刻印,内容有安敦宁·毕尤国王和他在圣殿山上的骑马雕像。
[7] “每一个有气息的,都要尝死的滋味,然后,你们将被召归于我。”《古兰经》里这样说。穆斯林创造了一个围绕耶路撒冷的天启路线图。邪恶的力量将会在金门这里被毁灭。当约柜呈现在“马赫迪”(选民)眼前时,“马赫迪”就会死亡。一看见约柜,犹太人就会改宗为伊斯兰教徒。麦加的圣堂同那些去麦加朝圣的人一起来到耶路撒冷。天堂来自圣殿山,而地狱则在欣嫩子谷。民众会聚集在金门外面的平原,毁灭天使伊斯拉非来(圆顶清真寺其中一个门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吹响他的号角:死者(尤其那些埋葬得靠近金门的人)会复活并通过金门——末日的入口(两个小圆顶的怜悯门或曰追悔门)来到圆顶链清真寺祈祷所的正义天平接受审判。
[8] 伊玛目就是一座清真寺或一个社团的领导,但在什叶派眼里,伊玛目则是精神领袖,由真主遴选,得到永不犯错的祝福。伊朗什叶派的十二伊玛目相信第一个伊玛目是默罕默德的女婿阿里和他女儿法蒂玛的后代,而第十二个伊玛目则是“神秘的”——被上帝隐遁——将会在最后审判日以救世主“马赫迪”的身份回归,伊朗的伊斯兰共和国就是由阿亚图拉·霍梅尼在这种千禧年期望下创建的,在伊玛目回归前,世界由神职人员统治。
19 阿拔斯王朝:遥远的主人们
公元750年—公元969年
萨法赫哈里发:刽子手
阿布·阿拔斯宣称自己是哈里发,并邀请倭玛亚王室出席一个宴会,准备在宴会上宣布自己的求和意图。但在宴会过程中,侍者们却取出棍棒和刀剑将整个王室家族屠杀,并将他们的尸体扔到了炖羊肉的锅中。萨法赫哈里发阿布·阿拔斯随后不久也死去,他的兄弟,胜利者曼苏尔(Mansur)系统地策划了对阿里家族的屠戮,紧接着又对有权有势的阿布·穆斯林进行了清算。香料商贾姆拉(Jamra)曾提到曼苏尔拥有一间秘密储藏室,这间储藏室只有在曼苏尔死后才能打开。他的儿子后来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堆满尸体的拱顶屋,每具尸体上都贴有详细的标签,这些尸体保存在炙热而干燥的空气中,他们都是阿里的家人,从婴儿到老人都是被曼苏尔杀害的。
曼苏尔是统治数世纪的阿拔斯王朝真正的国父,他长得很结实,经历风吹日晒的皮肤呈棕色,头发像干枯的藏红花。但他的权力基础却在东方:他将首都迁到了新的圆形城市——巴格达。
执掌权力后不久,曼苏尔拜访了耶路撒冷。在那儿,他维修了被摧毁的阿克萨清真寺,但为了偿付这项工程,他把阿卜杜拉·马利克所建的岩石圆顶清真寺上的金银门给熔掉了。曼苏尔的继任者却再也没有劳神费力去拜访耶路撒冷。当这座城市在伊斯兰世界一步步萎缩之时[1],一位西方皇帝却在耶路撒冷复苏了基督教的魅力。
皇帝与哈里发:查理曼和哈伦·拉希德
公元800年的圣诞节,法兰克人的国王查理大帝,即著名的查理曼,统治着现代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的大部分地区,并被罗马教皇授予罗马帝国的王冠。这个加冕仪式标志着教皇树立了新的威信,西方拉丁基督教开始变为天主教——他们逐渐不同于说希腊语的君士坦丁堡正教。查理曼是一个缺乏仁慈而又好斗的帝王,他为自己前所未有的权力扫清了一切障碍,然而他也很喜欢历史,虔诚而有野心:他不仅将自己视为君士坦丁和东罗马帝国皇帝的继承人,以完成他们打造世界性神圣罗马帝国的遗愿为己任,并将自己视为现代的大卫王,而所有这些期望都指向圣城。因此,据说在圣诞节的早些时候,耶路撒冷的犹太族长派出一个代表将圣墓大教堂的钥匙当作礼物送给了查理曼。在同一天得到罗马和耶路撒冷,这可是一项非凡的功勋。
这种举动的象征意义超过了实际意义,因为大主教早已为耶路撒冷的统治者——哈里发哈伦·拉希德祝福,后者是阿拔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千零一夜》中说道,在他统治期间,阿拔斯帝国处于兴盛之中,查理曼和哈里发相互交换了三年的使臣:拉希德可能急于拉拢法兰克人与他一起对抗君士坦丁堡的敌人,而耶路撒冷的基督徒也需要查理曼的帮助。
哈里发送给查理曼一头大象和一个星盘水钟,这个非常复杂的装置显示了伊斯兰人高超的技艺,同时警醒了一些身为机械师的基督徒。两大帝国之间没有签订正式的条约,但耶路撒冷的基督徒的财产同时被两大帝国登记在册并受到保护。同时,查理曼还为整座城中所有基督徒的选举税支付了八百五十第纳尔。作为回报,拉希德允许查理曼在圣墓大教堂周围打造一个基督教区、一座修道院、图书馆和朝圣者旅馆,并配备一百五十个僧侣和十七个修女。“基督徒和异教徒,”一个朝圣者注意到,“他们之间拥有如此和平的关系。”双方的慷慨演绎了这样一则故事:据说查理曼曾秘密拜访耶路撒冷,以使自己成为希拉克略的继承人,这个故事逐渐演变成了关于末代皇帝的神秘传说,相传这个皇帝的驾临预示着末日的来临。尤其是在十字军东征时期,大家都普遍相信这一点。但事实上,查理曼从来都没有去过耶路撒冷。
拉希德死后,诸子争位,最后马蒙(Maamun)在内战中获胜。新哈里发马蒙是一位热爱科学的人,建立了著名的文学和科学研究院“智慧之屋”,绘制了一幅世界地图,并命令一些贤人计算地球的周长。[2]公元831年,他到达叙利亚,为进攻君士坦丁堡作准备。马蒙访问了耶路撒冷,在圣殿山修造了一座新的大门。为了强调阿拔斯王朝的优越性,马蒙擦除了穹顶上阿卜杜拉·马利克的名字,以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不仅如此,马蒙还偷走了穹顶的黄金,使得穹顶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里一直保留一种铅灰色。直到20世纪60年代,穹顶才重新恢复金色,但阿卜杜拉·马利克的名字再也没有重新出现在穹顶,马蒙的名字则保留至今。
这些手段并没有改变阿拔斯王朝衰落的命运。仅仅两年之后,就有一位农民起义领袖在耶路撒冷受到三大宗教的欢迎。公元841年,起义者洗劫了耶路撒冷,大部分居民逃走。多亏一位主教贿赂了洗劫者,圣墓大教堂才幸免于难。但阿拉伯哈里发丧失了他们的权力。公元877年,伊本·图伦(Ahmed ibn Tulun),一个土耳其奴隶的儿子,在哈里发名义上的庇护下成为埃及统治者,重占耶路撒冷。
卡富尔:有香味的太监
土耳其人在伊斯兰世界逐渐取代了阿拉伯人。马蒙的继承人穆斯塔西姆(Mustasim)开始招募奴隶,这些奴隶组成古拉姆重骑兵,他们大多是来自中亚的刚刚改信伊斯兰教的弓箭手。这些有着亚洲外貌的奴隶起初担任执政官的守卫,之后成为哈里发的扈从。
伊本·图伦的儿子和继承人被他的太监刺杀之后,一位土耳其强人穆罕默德·伊本·图吉(Muhammad ibn Tughj)——人称“中亚王子伊赫希德”——取而代之,成了埃及和耶路撒冷的统治者。政治的不稳定加剧了宗教竞争。公元935年,圣墓大教堂的一栋附属建筑被强行改建成为一座清真寺。三年之后,穆斯林攻打了正在过圣枝主日的基督徒,洗劫并毁坏了教堂。犹太人则分为两派,一派是传统的拉比犹太教,由一些学者,例如加昂领导,他们崇尚《塔木德》,即口头律法;另一派是卡拉派。他们反对《摩西五经》以外的任何律法(这个派系的名称意思是“阅读者”),并且相信能够重返锡安。[3]土耳其统治者支持卡拉派。更为复杂的是,一个信奉犹太教的哈扎尔人[4]社团拥有他们自己的会堂,并且也居住在犹太区中。伊赫希德于公元946年去世,被葬在耶路撒冷,享年64岁。他的权力落入一个黑人——“有香味的太监”手中,这一绰号来源于他对香水和化妆品的追求。
卡富尔(Kafur)是伊赫希德买来的埃塞俄比亚奴隶,统治埃及、巴勒斯坦和叙利亚达二十多年。由于长得畸形、肥胖并全身恶臭,他必须用白樟脑油和黑麝香喷洒在身体上,因此他的主人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他的地位上升始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人为伊赫希德进贡了一些异国动物,其他仆人都冲上前去围观,只有这个非洲男孩一动不动地守在主人身旁,等待主人的命令。伊赫希德先是任命卡富尔为他儿子们的老师,之后又任命卡富尔担任军队指挥官,攻克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最后,卡富尔成了有着“主人”头衔的摄政王。他取得权力之后表现出穆斯林的虔诚,重建圣殿山城墙,并出钱资助艺术。与此同时,在北方,拜占庭由于一位杰出的皇帝即位而得以复兴。拜占庭南下突袭叙利亚,直接威胁耶路撒冷,由此引发了耶路撒冷反对基督徒的骚乱。公元966年,卡富尔的地方长官开始勒索基督徒,约翰主教被勒索巨额税金,因此向卡富尔申诉。当约翰主教因与君士坦丁堡联系而被捕后,该地方长官在当地犹太人的支持下(他们痛恨拜占庭)进攻了圣墓大教堂,并把约翰主教烧死在火刑柱上。
在开罗,“有香味的太监”生病了。在伊赫希德的最后一代继承人去世后,卡富尔自己成为国王。这是第一个出身于奴隶并且还是一个太监的穆斯林国王。他任命了一个犹太大臣,该大臣策划了一场伊斯兰革命,并且开创了一个耶路撒冷新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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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耶路撒冷的重要性随着麦加地位的上升而下降,而它过去的地位曾接近麦加和麦地那,是朝觐的地点之一——“你只应前往麦加、麦地那和阿克萨这三个清真寺。”《圣训》这样说过。但在阿拔斯王朝统治下,耶路撒冷已经衰微为一个只有虔诚者才去拜访的地方。
[2] 阿拔斯王朝统治者,尤其是马蒙,定期从拜占庭获得希腊经典著作的副本,并且保护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希波克拉底、盖伦、欧几里得和亚历山大里亚的托勒密的后代。阿拉伯人发明了一套全新的科学词汇,后来的一些英语词汇都是从阿拉伯语借用来的,例如酒精、蒸馏器、炼金术、代数学、年历。纳迪姆著名的《索引书》显示阿拉伯人创作了六千种新书。纸代替了原来的羊皮卷:在历史上一场决定性战役中,阿拔斯王朝打败了中国唐朝皇帝,使伊斯兰世界控制了中东,他们同时也从中国造纸工匠那里获知了造纸术的秘密。
[3] 世界犹太社团被两个世袭加昂领导,一个来自耶路撒冷经学院,另一个来自巴格达的巴比伦经学院。卡拉派教徒遍布整个犹太世界,他们建立了从克里米亚直到立陶宛的犹太社团,这些社团一直存在,直到纳粹屠犹时期。纳粹屠犹曾出现过一个反常现象:在克里米亚,一些卡拉派是土耳其人血统而非闪米特血统,因此,纳粹下令保护这支犹太教派。
[4] 哈扎尔人,土耳其游牧部落的萨满教徒,其统治范围从黑海直到中亚,是以色列成立前最后一个犹太国家。公元805年,他们的国王改宗犹太教,并改取了玛拿西、亚伦之类的名字。耶路撒冷作家穆卡达西穿过哈扎尔地区时,观察到“那里有大量羊群、蜂蜜和犹太人”。960年,这个犹太王国衰落。然而一些作家,从阿瑟·库斯勒到最近的施罗默·桑德,都认为许多欧洲犹太人是这些土耳其部落的后裔。这一说法如果是正确的,将会破坏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但现代的基因技术推翻了这一点:两项最新研究成果显示,现代犹太人,包括塞法尔迪和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约有70%来自三千年前的中东,另外约30%属于欧洲血统。
20 法蒂玛王朝:宽容与疯狂
公元969年—公元1099年
伊本·凯利斯:犹太“宰相”与法蒂玛征服
巴格达犹太商人的儿子,雅各布·本·尤瑟夫(Yaqub ben Yusurf),又名伊本·凯利斯(Ibn Killis),有着峰回路转的人生际遇——从叙利亚破产的江湖骗子,摇身一变为埃及卡富尔的财政顾问。卡富尔曾说过:“如果他是一个穆斯林的话,他将会是维齐尔(vizier,宰相)的合适人选。”伊本·凯利斯心领神会,改信了伊斯兰教,但卡富尔死了,葬在耶路撒冷,[1]伊本·凯利斯被打入监狱。伊本·凯利斯通过行贿出狱,之后他秘密前往西部由法蒂玛王朝统治的什叶派王国(现在的突尼斯)。在这里,灵活多变的伊本·凯利斯又改信什叶派,并建议法蒂玛哈里发穆伊兹(Muizz)趁机夺取埃及。公元969年6月,穆伊兹的将军昭海尔·绥基利(Jawhar al-siqilli)攻占埃及,然后继续北进征服了耶路撒冷。
帕尔蒂尔与法蒂玛王朝:犹太医生王子和活伊玛目以救世主自居的法蒂玛王朝是耶路撒冷的新统治者,与其他伊斯兰王朝不同,法蒂玛国王不仅称自己为哈里发,还称自己为“圣王”,即活着的伊玛目,地位介于神和人之间。造访法蒂玛宫廷的人会接连经过一个比一个奢华的庭院,来到一个黄金打造的王座前,在这里俯伏敬拜。此时,幕帘拉起,身着金色长袍的伊玛目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的教派是隐秘的,他们的信仰是神秘主义,强调救赎且密不外传。他们的崛起是不可思议的,悄无声息的,充满了冒险经历。公元899年,叙利亚富商奥贝德·安拉(Ubayd Allah)宣称自己是活着的伊玛目,是阿里和穆罕默德的女儿法蒂玛的直系后代,经由伊玛目伊斯玛仪(Ismail)流传下来,所以,他们又称伊斯玛仪什叶派。他的秘密传教者,即所谓的达瓦(dawa),向东传教,征服了也门,并使突尼斯的一些柏柏尔人部落改信宗教。但阿拔斯王朝想要杀他,所以他消失了。数年后,他或一个冒充他的人以“马赫迪”(真主挑选的人)的身份重新出现在突尼斯,他建立了自己的哈里发王朝,该王朝开始怀着神圣的使命建立一个新的帝国:推翻非法的巴格达阿拔斯王朝,拯救世界。公元973年,哈里发穆伊兹,包括北非、西西里、埃及、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在内的狭长地带的统治者,将都城迁到al-Qahira al-Muizziyya——穆伊兹征服之地,即今天的开罗。
穆伊兹的继承人阿齐兹(Aziz)任命他的顾问伊本·凯利斯为帝国首相,凯利斯直到二十年后去世前一直担任这一职位,统治这个帝国。凯利斯除了拥有巨额财富之外,还拥有八千个女奴。他是一个同犹太人和基督徒牧师辩论宗教问题的学者,他的个人经历体现了身为宗派主义者的法蒂玛王朝对犹太人和基督徒的宽容。这种宽容,在耶路撒冷很快就能感受得到。
贫穷而绝望的耶路撒冷犹太人处在分裂之中,而他们的埃及兄弟的生活在法蒂玛王朝的统治下却一派繁荣。埃及犹太人开始成为开罗哈里发的医生,这些人并不仅仅是宫廷御医,还是有学问的商人。他们成为颇具影响力的廷臣,通常被任命为法蒂玛帝国犹太人领袖,这个职位又称之为“纳吉德”,意思是“王子”。一位叫帕尔蒂尔(Paltiel)的出身神秘的犹太人可能是第一个兼医生、廷臣和王子数职于一身的犹太人。作为征服耶路撒冷的法蒂玛大将乔哈尔的门徒,帕尔蒂尔在乔哈尔征服耶路撒冷后立即出面帮助圣城里的犹太人。
多年以来,阿拔斯王朝的忽视和土耳其统治者经常中断的资助导致耶路撒冷城区缩小,治安混乱。开罗和巴格达哈里发之间不间断的战争使得香客们不敢前来朝圣。有时,来袭的贝都因人会占领城市一段时间。公元974年,干劲十足的拜占庭皇帝约翰·齐米斯西斯(John Tzimiskes)攻占大马士革并疾驰到加利利,他发誓“要把我们基督的圣墓从穆斯林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他离耶路撒冷很近。耶路撒冷在等待着,但是他从未来过。
法蒂玛统治者鼓励他们的伊斯玛仪派和什叶派教友前往耶路撒冷的清真寺朝圣,但与巴格达的战争切断了逊尼派穆斯林与圣城的联系。耶路撒冷的孤立,在某种程度上加强了它的神圣性:伊斯兰作家编纂了一部较受欢迎的歌颂耶路撒冷美德的文集《法达伊》(Fadail),他们给耶路撒冷起了许多新名字:它依然是Iliya与Bayt al-Maqdis(圣堂),但她现在还成为了al-Balat(圣殿)。而基督徒朝圣者变得比居于统治地位的穆斯林更加富有,且人数更多,法兰克人从欧洲跨海而来,富裕的商队每年复活节都从埃及过来。
犹太人也指望他们在开罗的救星帕尔蒂尔说服哈里发给赤贫的加昂和耶路撒冷经学院发一笔津贴。他为那里的犹太人争取到在橄榄山上买下一座犹太会堂、在押沙龙柱子附近聚会,还有在圣殿山东墙的金门旁祈祷的权利。节日时,犹太人获准绕旧圣殿七圈,但他们的主会堂仍然是“位于西墙圣所内的祭坛”,也就是“洞穴”。在阿拔斯王朝统治下,犹太人几乎享受不到任何宽容政策,但现在,尽管他们很贫穷,但他们比过去两个世纪享有更多的自由。可悲的是,深受同为宗派主义者的法蒂玛王朝青睐的法学派和卡拉派在橄榄山各行其是,这导致两派之间发生了冲突,没过多久,这些衣衫褴褛的学者就在耶路撒冷充满尘土的、摇摇晃晃的会堂中和神圣的地下洞穴中展开了战斗。他们的自由仅仅加剧了穆斯林的挫败感。
公元1011年,帕尔蒂尔去世时,他的儿子想要把他葬在耶路撒冷,但招摇的送葬队伍遭到穆斯林暴徒的袭击。继帕尔蒂尔之后,开罗犹太人开始派遣商队送钱给耶路撒冷的犹太经学院和一个名叫“锡安哀悼者”(Mourners of Zion)的犹太神秘主义教派,这个教派祈祷恢复以色列,他们实际上是宗教复国主义者。但这些帮助从来都不够:“这个城市是寡妇、孤儿,遭人遗弃且陷入贫穷,只靠少数几个学者支撑。”一位耶路撒冷犹太人在一封募款信中写道:“这里的生活极为困苦,食物紧缺。请帮助我们、拯救我们、救赎我们。”犹太人成为“一群可怜的人,不断受到骚扰”。
而逊尼派穆斯林越来越反感过度自由的异教徒。“到处都是基督徒和犹太人占优势。”一位游记作家穆卡达西抱怨道,这位旅行家的名字取义为“出生在耶路撒冷”。
穆卡达西:耶路撒冷人
“耶路撒冷街道上全年都有陌生人。”公元985年前后,在法蒂玛王朝的鼎盛时期,穆卡达西回到被他称作al-Quds(意思是“神圣的故乡之城”)的圣城。他已年过四十,在外旅行了二十多年,通过旅行“寻求知识”是每一个伊斯兰圣徒必经的训练,旨在将虔诚和在智慧之屋锻炼出来的科学观察结合起来。在他的杰作《对各地知识的最健全分析》(The Soundest Divisions for Knowledge of the Reigions)中,他流露出自己抑制不了的好奇和冒险意识:除了乞讨和严重的罪恶外,旅人会遇到的事我全都遇到过。有时我很虔诚,有时我会吃不洁净的食物。我差点溺水。我的旅队在路上遭到打劫。我与国王和大臣交谈过,与放荡者作伴,被人控告为间谍,之后被投入监狱。我还和神秘主义者一起吃粥,和僧侣们一起喝汤,和水手们一起吃糕点。我在战船上见证了同罗马人(拜占庭人)的战争,在晚上听到教堂的钟声。我穿破了国王赏赐的长袍,很多次我都陷入赤贫。我有过奴隶,也把篮子放到头上搬运过东西。我被赐予了众多荣耀。我不止一次差点被害身亡。
无论穆卡达西到了哪里,耶路撒冷永远是他的骄傲:一天,我参加了巴士拉(在今伊拉克)的法官会议,他们提到埃及的开罗。他们问我:“哪个城市更高贵?”我说:“我们的城市。”他们说:“哪个城市更令人愉快?”“我们的。”他们说:“哪个城市更好?”“我们的。”他们说:“哪个城市更美?”“我们的。”法官们对此表示很惊讶,他们说:“你真是一个自负的人。我们不能接受你的说法。你就像麦加朝圣路上骆驼的主人一样。”
但他也承认耶路撒冷的缺陷:他承认“懦弱的人被骚扰,富裕的人遭妒忌。你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在圣城更肮脏的浴池,洗澡的费用也比其他地方高”。但耶路撒冷生产最好的葡萄干、香蕉和松子;这个城市有许多宣礼员召唤信徒祈祷——这里没有妓院。“在耶路撒冷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取到水,都可以听到召唤信徒祈祷的声音”。
穆卡达西描述圣殿山上供奉玛利亚、雅各和那个神秘圣徒黑祖尔的圣地。[2]阿克萨清真寺比圣墓大教堂更漂亮,但是岩石圆顶清真寺是无与伦比的:“黎明时分,当第一道曙光照到穹顶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辉时,岩石圆顶寺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我在整个伊斯兰世界,乃至在整个异教世界,都未见过能与之媲美的东西。”穆卡达西充分意识到他生活在两个耶路撒冷——真实的耶路撒冷和天国的耶路撒冷,这里是世界末日来临的地方:“难道她不是现世和来世的结合点吗?难道这里不是审判日来临的旷野,所有人都将聚集于此,而所有事都将注定发生吗?尽管麦加和麦地那有其优越性,但在末日审判那一天,麦加和麦地那的人也要来耶路撒冷,三者的卓越在这里合而为一。”
但穆卡达西仍抱怨逊尼派穆斯林无法来到耶路撒冷,抱怨犹太人和基督徒的过分自负:“学者很少,基督徒人数众多并且在公共场所举止粗鲁。”法蒂玛王朝毕竟是宗派主义者,当地的穆斯林甚至会跟着庆祝基督教的节日。但形势即将出现恐怖的逆转。公元1000年,穆卡达西去世,享年五十岁。一个孩童继承了活着的伊玛目之位,他将摧毁基督徒和犹太人的耶路撒冷。
哈基姆:阿拉伯的卡里古拉
哈里发阿齐兹临终之际,亲吻自己的儿子,然后让他出去玩耍。此后不久,阿齐兹就过世了,但是谁都找不到他年仅十一岁的儿子——活着的伊玛目。在拼命搜索之后,人们发现这个男孩爬到了一棵无花果树的树顶上。“下来,我的孩子!”一位廷臣向孩子乞求说,“愿神保佑你和我们所有人。”
衣着华丽的大臣们聚集在无花果树下,“我下来了。”新哈里发哈基姆回忆说,这个廷臣“把一条镶嵌宝石的穆斯林头巾披在我的头上,亲吻我面前的土地,并说道:‘向信仰者的指挥官致敬,感谢真主怜悯赐福!’然后他领着身着盛装的我走出来,把我介绍给众人,这些人都亲吻我面前的土地,向我这个哈里发行礼。”
哈基姆的母亲是一个基督徒,他母亲的两个兄弟都是大主教。哈基姆长大后成为一个肩膀宽阔的年轻人,他的蓝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起初,在大臣们的建议下,他继续完成家族的伊斯玛仪派使命,容忍犹太人和基督徒。他喜欢诗歌,在开罗建立了自己的智慧之屋,学习天文学和哲学。他为自己的苦行生活感到骄傲,以朴素的头巾代替镶嵌宝石的头巾,他甚至在大街上与贫穷的开罗人说笑。但是,当他开始独立统治时,很快就有迹象显示这个神秘的独裁者有点精神失常。他下令杀光埃及所有的狗,接下来是所有的猫。他禁止吃葡萄、水田芹和无鳞之鱼。他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并且命令所有开罗人都遵照他这种奇怪的作息时间。
公元1004年,他开始逮捕并处死基督徒,关闭耶路撒冷的教堂并把它们改造成清真寺。他取缔复活节并禁止饮酒,此举针对基督徒和犹太人。他命令犹太人佩戴木牛项链,以提醒他们曾经崇拜金牛犊的荒唐行为,他还命令犹太人佩戴铃铛,以警示穆斯林避开犹太人。基督徒则不得不佩戴铁十字架。在这种情况下,犹太人被迫在改宗和离开这个国家之间作出抉择。埃及和耶路撒冷的犹太会堂已被摧毁。但是基督徒的一项越来越受欢迎的宗教活动仍将哈基姆的注意力吸引到耶路撒冷——每年复活节,来自东西方的基督徒朝圣者涌入耶路撒冷庆祝这个城市的复活节奇迹:天降圣火。
耶稣受难日之后的神圣星期六,成千上万名基督徒会在圣墓大教堂度过这一夜。这一夜,圣墓被封起来,油灯通通熄灭,主教在令人动情的场景中摸黑进入圣墓,在长时间的、扣人心弦的期待之后,火花似乎从天而降,火光闪烁,光明向外扩展,主教手持一盏以神秘方式点亮的油灯出现在众人面前。接下来圣火将一根根蜡烛点燃,分得圣火的人群尖叫欢呼,举止近乎癫狂。基督徒将这种相对较新的宗教仪式(870年,一位朝圣者首次提到这种宗教仪式)视为耶稣复活的神圣证明。而穆斯林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通过诡计实现的露天马戏表演——把树脂油涂抹在吊着油灯的绳子上。对此,一位穆斯林耶路撒冷人写道:“这种令人憎恶的伎俩,却令他们一个个敬畏得发抖。”
哈基姆听说了这样的仪式,又眼见基督徒商队将大量财富运到耶路撒冷后,命人烧毁了开罗的犹太区,并下令彻底拆毁圣墓大教堂。公元1009年9月,哈基姆的手下把圣墓大教堂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拆除了,除了那些没法拆的地方,他们基本上把整座教堂夷为平地。接着,他们开始摧毁这个城市的犹太会堂和其他基督教堂。犹太人和基督徒不得不假装改信伊斯兰教。
哈基姆的古怪行为使一些伊斯玛仪派教徒相信“他就是真主的化身”。在他自己的神启般的疯狂中,哈基姆没有让这个新教派失望,他开始迫害穆斯林;他取缔斋月,恐吓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对他如此痛恨,以至于他需要开罗基督徒和犹太人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于是,他允许这些人重建会堂[3]和教堂。
此时,精神错乱的哈里发经常在开罗的大街上梦游,医生不得不使用大量药物为他治疗。哈基姆清洗了自己的宫廷,下令杀死自己的老师、法官、诗人、厨子和表亲,砍掉女奴的手。他有时甚至会亲自动手杀人。
哈基姆:消失
最终,在公元1021年2月的一个午夜,发狂的哈基姆——还只有三十六岁——骑驴离开开罗,跑进山里,他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以至于他的信徒认为“哈基姆不是普通妇人所生,因此不会死”。后来他的驴子和一些带血的衣服碎片被发现,所以有推测说他可能是被他的妹妹谋杀了,后者安排了哈基姆的幼子查希尔继承王位。哈基姆的信徒遭到法蒂玛军队的屠杀,但一些信徒侥幸逃脱并成立了一个新教派,这就是延续至今的黎巴嫩德鲁兹派(Druze of Lebanon)。
精神错乱的哈基姆给耶路撒冷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君士坦丁教堂没有完全按它原来的样子重建。仿佛哈基姆造成的创伤还不够似的,公元1033年,一场地震袭击了这个城市,摧毁了拜占庭城墙和倭玛亚皇宫,老的倭玛亚阿克萨清真寺坍塌在一片废墟中,犹太老山洞会堂也遭到破坏。
哈里发查希尔尊崇耶路撒冷,他恢复了祖先的宽容政策,承诺保护犹太教的两个派别,并且在圣殿山重建阿克萨清真寺,精心装饰的凯旋门上的题词把他自己、他的耶路撒冷和先知夜行联系在一起,尽管他的清真寺的规模比原来小很多。查希尔又重新修建了城墙,但新城墙只囊括了一个范围较小的城市,大概跟我们今天看到的差不多,它把锡安山和废弃的倭玛亚皇宫都排除在外。
查希尔和他的继任者欢迎拜占庭人资助重建圣墓大教堂。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九世于是建立了一座新的圣墓大教堂,该教堂于公元1048年完工,入口朝南。一位来自波斯的朝圣者纳西尔(Nasir-i-Khusrau)写道:“这是一个空间非常大的建筑,能够容纳八千人,建筑技艺精湛,彩色大理石上装饰着拜占庭织锦,再用黄金镶饰出图案。”但新建的圣墓大教堂的规模仍然小于拜占庭的巴西利卡式教堂。犹太人一直未能重建所有被毁坏的会堂,尽管开罗的大宰相犹太人图斯塔里支持耶路撒冷的犹太社团。[4]
哈基姆的迫害活动似乎重新燃起了人们对耶路撒冷的激情——这里成了繁荣的朝圣城市。“从古希腊人的国家以及其他地方,”纳西尔写道,“大批基督徒和犹太人来到耶路撒冷。”每年都有两万穆斯林在圣殿山集合,以此取代去麦加朝圣。犹太人的朝圣者从法兰西和意大利涌来。
基督教世界中出现的变化,使得耶路撒冷对来自西方的法兰克人和来自东方的希腊人都颇具吸引力。罗马天主教皇控制下的拉丁基督教与皇帝和君士坦丁堡主教们控制的希腊正教此时已经差别很大。这些差异不仅表现在他们祈祷时使用不同的语言,对一些晦涩的神学信条争论不休,更重要的是,正教拥有自己的圣像和夸张风格,更加神秘和热情;天主教则崇尚原罪观念,认为在人和上帝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界线。公元1054年7月16日,正当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一场宗教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罗马教宗的使节把拜占庭大主教开除了教籍,拜占庭大主教于是也愤怒地把教宗开除了教籍。这次教会大分裂加剧了东西方势力对耶路撒冷的争夺。
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世资助了以圣墓大教堂为中心的第一个真正的基督教教区。耶路撒冷城内有许多拜占庭朝圣者和工匠,纳西尔听到一些神秘的传言,说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在耶路撒冷微服出巡。也有许多来自西方的朝圣者,穆斯林统称他们为“法兰克人”,即查理曼的子民,事实上他们来自欧洲各地,阿马尔菲商人建立旅馆和修道院接待他们。在当时的人们中间广泛流行着朝圣能够为战争赎罪的观念。早在公元1001年,安茹伯爵、统治英格兰的金雀花王朝的建立者黑色富尔克(Fulk the Black)就曾到耶路撒冷朝圣,因为他发现妻子与一个养猪人通奸后活活烧死了她,他总共去朝圣过三次。11世纪晚期,暴虐的斯韦恩·戈德温森(Sweyn Godwinson)伯爵,英格兰国王哈罗德的哥哥,赤脚出发前往耶路撒冷朝圣,因为他强奸了处女埃德维加嬷嬷。诺曼底公爵罗伯特、征服者威廉的父亲,更是放弃了他的爵位,留在圣墓大教堂祈祷。但他们三人都死在了朝圣的路上:朝圣也未能阻止死亡。
法蒂玛王朝受到宫廷政变和阴谋的困扰,对巴勒斯坦的控制力逐步减弱,更不用说耶路撒冷了,因此朝圣路上经常会有强盗抢劫朝圣者。朝圣之路上死亡非常普遍,当时亚美尼亚人将那些在朝圣路上遭遇死亡的朝圣者称为“mahdesi”,相当于穆斯林的“haj”。
公元1064年,班贝格的阿诺德主教(Arnold Bishop of Bamberg)带领一支富裕的朝圣队伍(由七千名日耳曼和荷兰朝圣者组成)前往耶路撒冷时,在城外遭到贝都因部落的袭击。一些朝圣者吞下他们的黄金以防强盗劫走,但这些强盗却剖开他们的内脏以获取黄金。五千名朝圣者被屠杀。尽管耶路撒冷已经被穆斯林统治了四个世纪,但这种暴行将圣墓大教堂一下子推入了险境。
公元1071年,东方强人阿尔普·阿尔斯兰(Alp Arslan)——“英勇的狮子”——在曼兹科特打败并俘获了拜占庭皇帝。[5]阿尔普·阿尔斯兰是土耳其塞尔柱人领袖。这群土库曼骑兵控制了巴格达哈里发,并被赐予“苏丹”(意为“权力”)这一新的头衔。阿尔普·阿尔斯兰派遣他的将军阿齐兹·伊本·阿瓦克·花剌子密(Atsiz ibn awak al-khwarazmi)急速南征——前往耶路撒冷。
阿齐兹:野蛮的洗劫
耶路撒冷的加昂和许多犹太人过去在法蒂玛王朝统治下受到过礼遇,此时他们逃出了耶路撒冷,前往法蒂玛王朝的大本营——提尔。阿齐兹在城外安营扎寨,身为虔诚的逊尼派穆斯林,他声称不会伤害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是神之圣所,我不会攻打她。”1073年6月,他围困耶路撒冷,使城内粮草断绝,耶路撒冷不得不投降。接下来他南下埃及,却打了败仗。这激励了耶路撒冷人起而叛乱,他们包围了城堡里的土库曼人和阿齐兹的妻妾。
阿齐兹返回了耶路撒冷。当他准备进攻时,他的妻妾们爬出希律城堡为他打开大门。他的中亚骑兵杀了三千名穆斯林,包括躲在清真寺内的人。只有那些在圣殿山避难的人们幸免于难。一位犹太诗人在埃及遇到阿齐兹的军队,他这样描述他们:“他们把仓库洗劫一空,他们是一群奇怪和残忍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头戴黑红相间的头盔,手里拿着弓和矛,背着装满弓箭的箭袋。”阿齐兹和他的骑兵摧毁了耶路撒冷:“他们烧毁谷物,砍倒树木,践踏葡萄园,挖坟抛尸。他们没有人性,简直就是禽兽。他们割下别人的耳朵和鼻子,偷走别人的衣服,使这些人赤身裸体。”
当“英勇的狮子”的家族成员和将军们拥有了自己的封地时,帝国开始瓦解。阿齐兹被谋杀,耶路撒冷落入另一个土耳其军事首领奥尔图克·本·阿克萨布(Qrtuq bin Aksab)手中。他一到来就朝着圣墓大教堂的圆顶射了一箭,以此宣称他是这里的新主人。他显示了他的宽容,甚至任命了一位雅各派基督徒作为管理者,并且邀请一些逊尼派学者返回耶路撒冷。[6]
奥尔图克的儿子苏克曼(Suqman)和艾尔·加齐(II-Ghazi)继承了耶路撒冷。公元1093年,“有人起义反抗总督,”一位西班牙学者伊本·阿拉比(Ibn al-Arabi)这样写道,“反抗者盘踞大卫塔。总督试图让弓箭手攻击他。”当土库曼士兵在街头激战时,“没人关心战事,市场没有关闭,苦修者没有离开阿克萨清真寺,没有一场辩论中止”。[7]但哈基姆的残暴、拜占庭皇帝的战败、耶路撒冷落入土库曼人之手以及对朝圣者的屠杀震惊了基督教世界:朝圣之旅陷入危险境地。
公元1098年,埃及宰相很吃惊地得知,一支极具战斗力的欧洲基督教军队正前往圣地。他以为这支军队只是拜占庭雇佣兵,所以向对方提出瓜分塞尔柱帝国:基督徒获得叙利亚,他重获巴勒斯坦。后来,当他发现基督徒的目标是耶路撒冷时,他“用四十个投石机攻打耶路撒冷四十天”,直到奥尔图克的两个儿子逃往伊拉克。宰相任命他的将军作为耶路撒冷统治者,并留下一支由阿拉伯人和苏丹人组成的驻军。他则返回开罗,与法兰克人的协商一直持续到1099年夏天——基督教的使者此时正在圣墓大教堂庆祝复活节。
法兰克人的入侵非常令人意外:阿拉伯帝国被塞尔柱人攻克,阿拔斯王朝哈里发的荣耀成为遥远的记忆。伊斯兰世界分裂为许多小领地,这些领地由土耳其将领埃米尔(amirs)和阿塔贝格(atabegs)控制。在基督教军队南进之时,一位塞尔柱王子也趁机进攻耶路撒冷,但被击退。与此同时,安条克落入法兰克人手中,法兰克大军一直攻打到海岸边。公元1099年6月3日,法兰克人占领拉姆拉,逼近耶路撒冷。成千上万名穆斯林和犹太人躲进圣城中避难。6月7日星期二早上,法兰克骑士到达先知撒母耳的墓地,此地距耶路撒冷北4英里(约6千米)。从西欧一路前来,法兰克人现在终于可以从欢乐山(Montjoie)上向下凝视这座万王之王的城市。夜幕降临时,他们已环绕耶路撒冷安营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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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后来的耶路撒冷统治者也葬在那里,和犹太人一样,他们也相信葬在耶路撒冷意味着能够在审判日首先复活,并且越接近圣殿山,越能尽快复活。还未找到伊赫希德的墓地,但人们相信它就在圣殿山的北边。一位巴勒斯坦历史学家告诉作者,三大宗教出于政治原因如此经常地篡改耶路撒冷的历史,只是为了获得自己的神圣动力。当谈到以色列当局在圣殿山北部大兴土木时,这位历史学家建议只需立一个牌子,指出这是伊赫希德的墓地遗址,新的建筑活动就会被取消,因为伊赫希德的墓地是公认的圣地。
[2] 黑祖尔是最狂热的伊斯兰圣徒,与耶路撒冷联系密切,他曾在那里庆祝斋月。黑祖尔(意思是“绿人”)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能够长生不老,却长着白胡子,《古兰经》记载他是摩西的领路者。在苏菲派神秘主义教义中,黑祖尔是照亮圣路并引领人们走圣路的人。“绿人”这一称呼来自于亚瑟王史诗中的绿骑士,但他主要和希伯来先知以利亚和基督徒圣乔治(一个罗马官员,被戴克里先处死)齐名。他的圣殿位于伯利恒,至今仍受到犹太人、穆斯林和基督徒的崇敬。
[3] 并非所有犹太会堂都被摧毁。位于开罗老城的福斯塔特的犹太会堂就未被毁坏,该会堂保存有中世纪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资料库:开罗犹太藏经库。当时,圣书的三大子民都尊崇写有神圣文字的纸张文件,在他们看来,文字和人一样有灵性。犹太人将从会堂得来的字纸存放在一个藏经库或一个储藏室长达七年,七年后这些字纸会被葬入墓地或是收藏在一个特殊的阁楼里。九百多年来,犹太藏经库从没清空过,这里保存了十万份文件,这些文件展示了埃及犹太人的生活,以及他们与耶路撒冷和地中海世界方方面面的联系。这些文件被密封、遗忘,直到1864年一个耶路撒冷学者首次打开它。19世纪90年代,藏经库文件开始浮出水面,被英国、美国和俄罗斯学者争相购买。1896年,两位不同寻常的苏格兰女士把一些藏经库文件展示给所罗门·谢克特教授看,教授认出这是最早的《德训篇》的希伯来文本。谢克特将这些珍贵的资料收集起来,这些资料使S·D·戈伊坦得以创作他六卷本的著作《地中海社会》。
[4] 这是一个犹太人给伊斯兰君主当大臣的时代。在埃及,波斯卡拉派一个商业世家的后代阿布·萨阿德·图斯塔里成为专为查希尔提供奢侈品的承办商,并卖给查希尔一个黑人女奴。1036年,查希尔哈里发去世后,这个女奴成为瓦里达,她是继任哈里发穆斯坦绥尔的母亲,她与图斯塔里一起幕后操纵哈里发。图斯塔里积聚了大量财富,他曾送给瓦里达一艘银船和一顶银帐篷,总价值十三万迪拉姆。他从未改信伊斯兰教。诗人里达·伊本·绍布写道:“埃及的人们,我给你们一个好的建议,变成犹太人,因为天堂本身已经成为犹太人的。”1048年,图斯塔里被土耳其军队谋杀,耶路撒冷加昂深感悲痛。与此同时,西班牙格拉纳达的伊斯兰宰相是耶路撒冷的另一个支持者:撒母耳·伊本·纳格拉王子是一位博学的医生、诗人、《塔木德》学者和将军,他可能是唯一一位指挥伊斯兰军队作战的犹太人。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职位,但在1066年的格拉纳达屠犹运动中被杀害。
[5] 阿尔斯兰的胡子很长,直垂到肩上。当被俘获的皇帝被带到他前时,他问道:“假如我是犯人被带到你的面前,你会怎样处置我?”罗曼努斯四世狄奥吉尼斯回答:“我可能会杀了你,或把你带到君士坦丁堡的大街上示众。”但阿尔斯兰却回答说:“我的处罚更重,我会原谅你并放了你。”但阿尔斯兰自己并没有活多久。发现行刺者时,他让随身侍卫闪到一边,想展示自己的射术,击退刺客。但他的脚一滑,刚好给行刺者机会刺杀了他。死前,他告诫他的儿子马利克沙:“要记住这个教训,不要让你的虚荣心战胜你的直觉。”他位于梅尔夫的墓地的墓志铭具有雪莱诗作的讽刺韵味:“那些见证过高高在上的阿尔普·阿尔斯兰的人,看啊,他现在正躺在这堆黑土之下。”
[6] 关于法蒂玛王朝继承权的争论导致一支残忍的教派伊斯玛仪什叶派兴起,其领导者是哈桑·萨巴赫。他和他的尼查尔派逃到波斯,占据了阿拉穆特城堡,之后他们在黎巴嫩又获得了一些城堡,通过发动一场壮观的反对逊尼派的恐怖活动赢得了一小批信徒。他组成一批杀手,威胁中东一个多世纪,这些杀手可能是受“哈萨辛”的影响比较大,因此被称为“哈萨辛主义者”或“刺客”。穆斯林称他们为“巴提尼”,即神秘知识的追寻者。
[7] 1095年,逊尼派哲学家阿布·哈米德·阿加扎利在耶路撒冷寻求庇护以躲避哈萨辛的刺杀。他“把自己关在岩石穹顶下”,在金门上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写作《宗教学的复兴》,通过区分宗教真理的狂热启示与逻辑哲学(即希腊形而上学),复兴逊尼派,承认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研究方式。最后,他又背弃科学的因果关系(在他的《哲学家的不相关性》一书中)而崇尚神启,从而终结了巴格达学习阿拉伯文化的黄金时代,也削弱了阿拉伯的科学和哲学。
第五部分 十字军东征
走上通往圣墓大教堂之路;从邪恶的民族手里夺得那块土地,并将其控制在我们手里。
教皇乌尔班二世在克勒芒的演说
对我们来说,耶路撒冷是崇拜的对象,即使战斗到最后一人,我们也不会把她放弃。
理查大帝给萨拉丁的信
耶路撒冷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实际上,她对我们来说更为神圣。
萨拉丁给理查大帝的信
除了上帝的圣堂,我们还有什么遗产?
如此,我们又怎能忘记他的圣山?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
我们可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希望之乡?
只有那块布满城门的土地,
天国之门只在那里开启会朝。
犹大·哈列维
当我找到主题且说话,
当我从西班牙流亡至锡安,
我的灵魂从深渊上升到天堂,
那天我欣喜若狂,因为上帝之山就在眼前,
从来到人世那天起,我便向往着这一天。
犹大·哈里兹
21 大屠杀
公元1099年
戈弗雷公爵:围困
公元1099年盛夏,在干旱少雨的犹地亚山区,埃及军队固守着圣城,由耶路撒冷犹太人和穆斯林组成的民兵也协同防守。城内粮草充足,蓄水池也盛满了水,但在炎热干旱的乡下,水井已被投了毒。耶路撒冷的基督徒被赶了出去,城内最多只有三万居民。聊以慰藉的是,埃及的宰相正率兵北上,前来搭救他们。援军装备精良:他们甚至有秘制的火焰喷射武器——希腊火。[1]加之耶路撒冷固若金汤的城墙,守军想必对来犯之敌不屑一顾。
法兰克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两百名骑士和一万两千名士兵。在开阔的战场上,阿拉伯和土耳其的轻装盔甲骑兵根本无力抵抗法兰克骑士的凌厉进攻。这些法兰克人骑着体格庞大的战马,戴着头盔,穿着胸铠和锁子甲,里面则穿着软铠甲(装填了许多垫料的贴身防护装),并配有长矛、大刀、狼牙棒和盾牌,如同一个个猛烈挥舞的铁拳。
然而此时,他们的西方战马要么早已死去,要么已被饥饿的士兵吃掉。在耶路撒冷周围的峡谷,冲锋是不可能的,马匹派不上用场,盔甲穿着也太热。疲惫不堪的法兰克士兵只能徒步作战,而他们的将军们又内讧不断。这里没有最高统帅,最杰出也最富有的要数图卢兹伯爵雷蒙德。雷蒙德作战英勇,镇定冷静,但以刚愎自用、有勇无谋著称。起初他将部队驻扎在城西希律城堡对面,但几天后又移师南边以包围锡安门。
耶路撒冷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往往在北边,于是,年轻有为的佛兰德斯公爵罗伯特来到了今天的大马士革门对面扎营,公爵的父亲曾多次到耶路撒冷朝圣;诺曼底公爵罗伯特(征服者威廉之子)英勇无畏却徒劳无功,人送绰号“柯索斯”(意为“小短腿”),甚至干脆叫他“肥腿”,他负责围攻希律门。而真正能鼓舞士兵作战的是布永的戈弗雷,他是下洛林公爵,身材魁梧,满头金发,时年三十九岁,称得上是“当时北方骑士的楷模”,因虔诚忠贞(他终身未婚)而为人赞誉。戈弗雷率军在今天的雅法门附近驻扎。同时,二十五岁的诺曼人坦克雷德·德·奥特维尔一心想要为自己打下一个公国,他迅速攻占伯利恒,回师后加入驻扎在耶路撒冷西北角的戈弗雷的军队。
法兰克人横跨欧亚,行程几千英里,在损失了无数军团士兵后抵达圣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高潮或曰巅峰。
教皇乌尔班二世:奉主之名
说到十字军东征,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及。公元1095年11月27日,教皇乌尔班二世在克勒芒召开大会,会上他向前来的王公贵族和普通民众宣布要征服耶路撒冷,解放圣墓大教堂。
乌尔班二世将恢复天主教会的权力和声望看作自己的使命。他发明出一套新的圣战理论,以重振基督教王国和教皇的权威,并证明消灭异教徒以减轻罪恶的合理性。空前的纵容催生出一种类似穆斯林圣战的基督教版本的圣战,而对耶路撒冷的普遍崇敬正是这种圣战所需要的。这是一个宗教狂热的年代,一个写满了神圣符号的年代。耶路撒冷是基督的城市,被视为至高无上的圣地和天上的王国,对此每个基督徒都了然于心,因为在布道中、在朝圣故事中、在耶稣受难剧以及绘画和遗迹中,这一点一再被提起。教皇乌尔班还劲头十足地激起人们对圣墓大教堂的安全与日俱增的忧虑,并以朝圣者的惨遭屠杀和土库曼人的残暴行为力争其言之不谬。
数以千计的达官显宦和贩夫走卒不失时机地回应了乌尔班的号召:“国与国之间充斥着暴力,万物为欺瞒、背叛和诈骗所遮蔽,”耶路撒冷的历史学家、提尔的威廉这样写道,“所有的美德都远去了,通奸行为在明目张胆地进行,到处都是奢靡、酗酒以及投机游戏。”十字军东征为个人冒险提供了良机,数千名无事生非的骑士和战争掠夺者从家乡逃了出来。有种现代观点认为,十字军东征只不过给那些施虐狂提供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这在好莱坞电影和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的反抗运动中甚为流行。但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少数王公贵族建立了新的领地,一些十字军从此发迹,然而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大量生命财产在这场异想天开、充满危险却又道貌岸然的事业中化为乌有。当时那种精神,现代人很难理解:它为基督徒提供了赎免一切罪过的机会。换言之,这些朝圣的武士绝大多数是渴望在耶路撒冷的战斗中获得拯救的信徒。
克勒芒的集会者回答教皇说:“上帝要得到它!”图卢兹的雷蒙德是第一个举起十字架的人之一。有八万人举起了十字架,其中有贵族们率领的纪律严明的地方军,有冒险家率领的横冲直撞的匪帮,还有圣洁的隐士率领的虔诚的农民部队。当第一次东征浪潮横跨欧洲、涌向君士坦丁堡时,犹太人要么被迫改宗,要么被杀,以报复他们杀死基督。
被这些拉丁暴徒吓得半死的拜占庭皇帝亚历克修斯(Alexios)对十字军表示欢迎——他还怂恿十字军向耶路撒冷进发。一到安纳托利亚,成群的欧洲农民就被土耳其人杀死了,但主力部队中组织得当、士气高昂、训练有素的骑士,还是击溃了土耳其人。这项事业是信仰对经验和理性的胜利:从十字军逼近圣地起,紧张便逐步升级,军事行动被那些如兵法一般重要的神灵幻象、天使来访及神迹发现所引导和鼓动。欧洲人攻打的地区正处在致命的分裂之中,哈里发之间、苏丹和埃米尔之间、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之间互相混战,他们将彼此间的竞争置于任何伊斯兰团结观念之上。
安条克的沦陷是十字军首次实质性的胜利,但他们随后便被困在城内。面对饥饿和僵局,十字军东征几乎就要在此结束。在最危急的时刻,伯爵雷蒙德手下一个叫彼得·巴塞洛缪(Peter Bartholomew)的人梦见圣矛被埋在一座教堂底下,于是他们开始挖掘,并正如预期的那样发现了圣矛,这个发现大大鼓舞了士气。后来,巴塞洛缪被控欺诈,被判遭受火刑考验,在9英尺(约2.7米)长的、烧红的烙铁上行走,他挺了过来,并且声称自己无恙,但于十二天后去世。
十字军没有在安条克覆灭,当他们南下时,的黎波里、凯撒利亚和阿克的土耳其人及法蒂玛军事领袖们分别与他们达成协议。法蒂玛放弃雅法,十字军切断了通往耶路撒冷的内陆交通。当各路人马围绕耶路撒冷安营扎寨时,橄榄山上的一个隐士受幻象启发,对十字军头领说要速战速决。6月13日,十字军突袭城墙,但被轻而易举地击溃,且损失惨重。贵族们意识到只有制订更周密的计划,制造更多的梯子、石弩和围城工具才能获得成功,但他们没有足够的木材。不过,他们交上了好运。6月17日,热那亚水手进入雅法港,他们将船只拆解成木材运送到耶路撒冷,以建造装备有石弩的轮式攻城机器。
此时,贵族们已经开始为战利品争吵了。其中最能干的两个贵族攫取了属于自己的公国:塔兰托的博希蒙德留下来把守安条克,戈弗雷那干劲十足的兄弟鲍德温则占领了远在幼发拉底河边上的埃德萨。现在贪婪的坦克雷德在为自己谋求伯利恒,而教会也宣称自己对基督诞生地拥有所有权。此时酷热难耐,西罗科热风盛行,水源短缺,人手不足,士气低落,再加上埃及人快要来了,时间非常紧迫。
这时,神迹挽救了他们。7月6日,一个看见异象的僧侣声称勒庞的阿代马尔拜访过他(并非首次),这位受人尊敬的主教已经死在安条克,但现在他的精神鼓舞着法兰克人像当年约书亚围攻耶利哥一样去围攻城墙。全军斋戒三日后,于7月8日这天,在手持圣物的僧侣的带领下,赤脚环行耶路撒冷,“队伍吹着喇叭,举着旗子和武器”,而城垛里的耶路撒冷人则取笑他们,侮辱耶稣受难像。约书亚式的绕墙仪式结束后,他们聚集在橄榄山上听他们的牧师发表演讲,并见证了他们领袖的和解。梯子、攻城机器、投石机、投射物、箭矢、柴捆,一切都要准备妥当,所有人不分昼夜地劳作,妇女和老人也没闲着,他们在为围城器械缝制防护皮革。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战死,要么攻下耶路撒冷的城墙。
坦克雷德:圣殿山上的大屠杀
7月13日晚,十字军整装待发。随军僧侣们向他们说教,使他们内心充满虚幻的圣洁感和肃杀的决心。他们用投石器向城墙发射炮弹和投射物,守军则用成袋的棉花和干草减缓打击的力度,这些棉花和干草直铺到防御墙,就跟巨大的晾衣绳一样。穆斯林也使用了投石器。当基督徒发现有奸细混进来时,他们用投石器将那人硬生生地抛到了城墙上。
十字军整晚都在用干柴填充沟壑,三架攻城机器被拆成零件运过来,然后像巨大的拼装家具一样组装起来,一架供锡安山上的雷蒙德使用,另外两架运往城北。雷蒙德第一个将攻城机器对准了城墙,但指挥南方战事的埃及总督已经决心抵抗到底。几乎在最后时刻,布永的戈弗雷发现了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位于今天的希律门的东边,洛克菲勒博物馆对面)。诺曼底公爵和佛兰德斯公爵还有坦克雷德迅速调兵至东北角。攻城机器抵达理想位置后,戈弗雷亲自登上了攻城塔:他挥舞着弓弩出现在塔顶,此时万箭齐发,投向城墙的箭矢犹如雨下。太阳升起来了,橄榄山上的贵族们开始用闪光镜来协调各部行动。同时,雷蒙德和诺曼人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发起了进攻。15日这天是星期五,黎明时他们再次发动进攻。戈弗雷登上并不十分坚固的木结构塔楼,向城内放箭,守军则用上了希腊火,但不足以抵挡法兰克人前进的脚步。
中午时分,戈弗雷的机器终于逼近城墙。法兰克人在攻城机器和城墙之间架起木板,让一对兄弟爬进城里,戈弗雷尾随而至。他们声称看到已故主教阿代马尔和他们并肩作战:“大家都可以作证,他是第一个登上城墙的。”甚至说是这位过世的主教命令他们打开柱门(大马士革门)的。坦克雷德与他的部下涌进了狭窄的街道。南部的锡安山上,图卢兹伯爵听到欢呼声。“还等什么?”雷蒙德训斥他的部下,“看吧,法兰克人已经进城啦!”很快,雷蒙德的军队便攻入耶路撒冷,追击总督和守军至希律城堡。总督同意向雷蒙德投降,以保全他的守军的性命。市民和士兵在坦克雷德和他的军队的追击下逃到了圣殿山。战斗中,耶路撒冷人关上圣殿山的所有大门,并进行反击,但坦克雷德手下的勇士们仍杀出一条血路,来到神圣的休憩广场,这里挤满了绝望的民众。
战斗进行了数个小时,法兰克人发疯了,在街巷里见人就杀。他们不仅砍下敌人的头颅,还砍下他们的手脚,并以在喷水池里冲洗身上异教徒的血而感到荣耀。尽管在一个被攻下的城市大开杀戒并非没有先例,但行凶者带着道貌岸然的骄傲记录这一切则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我们看到了精彩的一幕,”目击者、图卢兹伯爵的牧师、阿奎勒斯的雷蒙德兴奋地写道,“我们的士兵砍下了敌人的头颅,有的士兵用箭将敌人从塔楼里射下来,还有的士兵把敌人投入火堆,从而使他们承受更长时间的折磨。街上可以看见成堆的头、脚和手。必须从人和马的尸体中间找路走。”
婴儿被从母亲的怀抱里夺走,头被重重地摔在墙上。随着暴行的升级,“撒拉逊人[2]、阿拉伯人和埃塞俄比亚人”——即法蒂玛王朝的黑苏丹军队——躲到岩石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的屋顶上避难。十字军骑兵在岩石圆顶清真寺拥挤的休憩广场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在人群中疯狂砍杀,“一直追到圣殿里(所罗门圣殿,十字军称其为“阿克萨”),他们在血泊中骑上马。这确实是上帝作出的一次公平辉煌的审判,这块地方理应流满异教徒的血”。
有十万人在圣殿山被杀,其中包括许多穆斯林神职人员和苏菲派苦行僧,涌入阿克萨清真寺的三千人也未能逃脱厄运。“我们的角斗士们”,编年史家沙特尔的富尔彻(Fulcher of Chartre)写道,开始拉弓射向阿克萨清真寺寺顶的穆斯林。“还有哪些事需要我记下呢?没有人活着逃走,包括妇女和儿童”。但坦克雷德将旗帜送给阿克萨清真寺寺顶剩下的三百人,表示要保护他们。他信守承诺,停止杀戮,将一些有利用价值的囚犯抓走,并参观了圣殿山的宝藏。接着,他将那些悬挂在圣地的巨大的金制提灯抢走。犹太人躲入他们的会堂避难,但十字军将会堂付之一炬。犹太人被活活烧死,这几乎是一场以基督之名进行的最盛大的燔祭活动。布永的戈弗雷解下佩剑,率领少数扈从绕城祈祷,随后动身前往圣墓大教堂。
让坦克雷德大发雷霆的是,第二天清晨,雷蒙德的军队迫不及待地爬上了阿克萨清真寺的屋顶,突袭了挤作一团的穆斯林,并在又一次爆发的杀戮潮中砍下男人和女人的脑袋。一些穆斯林从寺顶跳下,坠地身亡。有个来自波斯设拉子的受人尊敬的女学者与一群妇女在圆顶链清真寺避难,她们也全都遇害。这些十字军战士从肢解受害者中取乐,他们几乎将这当成圣礼对待。“到处都是碎尸,无头的尸体和残损的四肢随处可见”。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杀红了眼的、血肉横飞的十字军战士,他们“从头到脚都滴着血,这副模样任谁看见都会不寒而栗”。他们在市集街道上搜寻,拖出更多的受害者,“像宰羊一样将他们杀死”。
每个十字军士兵都得到允诺,他们将拥有任何一座用自己的“盾牌和武器做上标记”的房子,“结果,朝圣者们仔细地在城里搜索并大胆地杀死居民”,他们有选择地将“妻子、孩子、全家人”杀死,其中许多人是从高楼的窗户里被“头朝下扔了下去”的。[3]
17日,所谓的“朝圣者们”(这些刽子手如此称呼自己)总算过足了杀人瘾,“歇息休整、饱食一顿后,他们精神抖擞”。贵族和教士们向圣墓走去,在那里,他们唱着基督赞歌,高兴地拍着双手,让圣坛沐浴在喜悦的泪水里,随后便在通往上帝圣殿(the Temple of the Lord,岩石圆顶清真寺)和所罗门圣殿的街道上游行。一条条街道上到处可见人的尸体,这些尸体正在夏季的高温下腐烂。贵族们强迫幸存的犹太人和穆斯林清扫尸体,并将尸体焚烧。随后,这些犹太人和穆斯林便被杀掉,并可能也像他们的教友一样被焚尸。死去的十字军士兵被埋在玛米拉的狮穴公墓或金门外的神圣墓地里——那里已成为穆斯林的墓地——以等待末日来临时升入天堂。
耶路撒冷到处都是财宝,“宝石、衣服和金银”,法兰克人把有价值的俘虏当作奴隶拍卖。两天之内,一些受人尊敬的穆斯林被用赎金救了出来:沙斐仪教派学者阿卜杜拉·萨拉姆·安萨里领袖[4]需要一千第纳尔,最后因为无人出钱而被杀害。幸存的犹太人和三百本希伯来语书籍(包括《阿勒颇法典》,它是希伯来《圣经》最早的版本之一,现在仅剩残卷)被埃及犹太人赎回。买卖俘虏成为耶路撒冷王国最赚钱的行当之一。但有些尸体的内脏没有得到清理,耶路撒冷因此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甚至六个月后,沙特尔的富尔彻返回耶路撒冷时仍惊呼:“啊,城里城外真是臭气熏天,臭气来自撒拉逊人腐烂的尸体,尸体就躺在他们被猎杀的地方。”耶路撒冷并不安全,埃及军队正在赶来。十字军迫切需要一位总指挥——第一任耶路撒冷国王。
戈弗雷:圣墓守护者
上层贵族和神职人员对王位候选人的资格进行了商议。他们觉得应该把大贵族雷蒙德推上王位,但很多人并不情愿。雷蒙德也假意推辞,说自己不适合做耶稣之城的国王。然后,众人找到了真正合适的人选:忠贞、可敬的戈弗雷公爵,公爵接受了一个新出炉的头衔——圣墓守护者。
发觉自己上当的雷蒙德暴跳如雷,他拒绝交出大卫塔,直到主教们前来调停。这些朝圣的武士尽管以武力夺得了耶路撒冷,但他们发现,要在这个耶稣之城推行他们期望的道德并不容易。他们推举诺曼教士阿尔努夫为大主教,但没过多久阿尔努夫就不得不为自己的通奸行为作出辩护,因为他与一个阿拉伯妇女生了一个孩子。
阿尔努夫把钟装到了教堂里(穆斯林一直禁止教堂敲钟),宣示这里将成为拉丁的、天主教的耶路撒冷。现在阿尔努夫向人们展示了教会分立是多么地邪恶:他让拉丁教士掌管圣墓,同时把希腊大主教和教职人员赶走,从而在基督教各派中间不合时宜地挑起了冲突,这一冲突直到今天仍令参观者感到震惊与可笑。但是,阿尔努夫找不到真十字架的主体部分,东正教教士也拒绝说出其下落,于是阿尔努夫就严刑拷打他们——一个基督徒拷打另一些基督徒以设法得到上帝之羔羊的生命树——最后他们屈服了。
8月12日这天,守护者戈弗雷丢下几乎毫无防卫的耶路撒冷,率领十字军倾巢而出攻打阿什克伦。在阿什克伦,他击败了埃及人。当阿什克伦提出投降时,戈弗雷表示拒绝,除非将阿什克伦割让给他。阿什克伦失陷了——这只是由耶路撒冷领导人之间的自相攻伐造成的众多不必要伤亡中的首例。但耶路撒冷是安全的,即使它是座空城。
诺曼底公爵、佛兰德斯公爵以及许多十字军现在返回了故乡,只留下戈弗雷和那座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满目疮痍的城市。城里只有三百名骑士和两千名步兵,现有人口还不能住满一区。图卢兹的雷蒙德不再生闷气,他开始着手攻占黎巴嫩海岸,并最终建立了自己的王朝,成为的黎波里伯爵。于是,就有了四个由十字军建立的国家:安条克公国、埃德萨郡国、的黎波里郡国和耶路撒冷王国。这些互相联系的领地奇特地拼凑在一起,被称为“海外领土”。
而伊斯兰世界的反应是出奇地沉默——已经衰弱的逊尼派巴格达政权和什叶派开罗政权之间出现了分裂。只有少数传道者在呼吁发动圣战,以解放耶路撒冷。强大的土耳其军事首领对此也反应冷漠,他们还沉迷于自己的个人争斗中。
12月21日,戈弗雷的兄弟、埃德萨伯爵鲍德温前来耶路撒冷过圣诞节,同行的还有长着一头浅黄色头发的安条克贵族博希蒙德。但戈弗雷正忙着保卫自己的权力不受教会侵犯。此时,教皇的代理人、傲慢的比萨人丹伯特(Daimbett)被任命为大主教(以代替品行败坏的阿尔努夫)。丹伯特决心建立一个自己掌控下的神权国家,他逼迫戈弗雷将耶路撒冷和雅法让予教会。公元1100年6月,戈弗雷突然昏厥在雅法,很可能是伤寒引起的。他被人抬到耶路撒冷后,于7月18日不治身亡,并在五天后下葬。就像他所有的继承者那样,他被葬在圣墓大教堂的各各他脚下。
丹伯特占领了耶路撒冷,但戈弗雷的骑士们拒绝交出希律城堡,并且向戈弗雷的兄弟鲍德温求援。当时,埃德萨伯爵正在领兵作战,保卫叙利亚北部,他直到8月下旬才得到消息。10月2日,鲍德温率领两百名骑兵和七百名步兵出发前往耶路撒冷。他发现自己不得不一直打到耶路撒冷,因为一路上穆斯林的伏击不断。11月9日,损兵折将超过半数的鲍德温终于进入了圣城。
* * *
注释
[1] 传统上认为耶路撒冷有七万人口,但这一数字似乎有所夸大。11世纪时,君士坦丁堡有六十万居民;伊斯兰世界最大的城市巴格达和开罗各有四十到五十万人口;罗马、威尼斯和弗洛伦萨的人口在三万到四万之间;巴黎和伦敦各有两万人。至于希腊火——“上帝之火”,是一种以石油为基本原料的混合物,通过虹吸管发射,它曾拯救过君士坦丁堡。现在穆斯林——而非基督徒——也用上了希腊火。
[2] 中世纪时,欧洲人对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的称呼。该词原指叙利亚和阿拉伯半岛之间沙漠中的游牧民族。十字军东征时专用于指称反抗十字军的伊斯兰教徒。后泛指阿拉伯人中的伊斯兰教徒,有时亦泛指阿拉伯人。——译注[3] 战争法则提到,在漫长的围城之后,指望敌人发慈悲是几乎不可能的,法兰克目击者也大肆宣扬他们的屠杀行为,并声称没留一个活口。然而,法兰克人的一些描述可能是直接受《启示录》启发的。他们并没有列出具体的杀戮数字。后来,穆斯林历史学者称有七万甚至十万人被杀,但最近的研究指出,屠杀的规模要比穆斯林学者所说的小些,大约在一万人,这比后来在埃德萨和阿克发生的穆斯林大屠杀的规模明显小很多。最有资格说话的是伊本·阿拉比,此前他住在耶路撒冷,1099年时他正在埃及,他说有三千人在阿克萨清真寺被杀。并非所有的犹太人都遇害了,仍有一部分犹太人和穆斯林活着离开。耐人寻味的是,似乎是十字军编年史作者出于宣传和宗教目的,大肆夸大了十字军所犯罪行的规模。这就是圣战。
[4] 领袖一般是伊斯兰教对教内有名望或有地位者的尊称。伊斯兰教创立前,领袖曾是对阿拉伯各氏族部落首领的称谓。在某些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和地区,这也是对长者的尊称。——译注22 十字军国家的兴起
公元1100年—公元1131年
大鲍德温:首任国王
两天后,鲍德温宣布称王,丹伯特被迫承认其地位。几乎与此同时,鲍德温开始出兵突袭埃及。他班师归来后,丹伯特大主教在伯利恒圣诞教堂为他加冕为“耶路撒冷的拉丁国王”。
耶路撒冷的第一位国王不如他的兄弟那般神圣,但他却更有能力。鲍德温长着鹰钩鼻,皮肤白皙,有着黑色的胡须和头发,上唇突出,下巴略微向后缩。他从小便学习教务圣事,从未丢掉教士那喜好冥想修行的习惯,肩上总是披着一件牧师斗篷。他出于政治目的而结婚,为了权益甘冒犯重婚罪的危险。但他没有子嗣,甚至可能从未与任何妻子圆过房。鲍德温“如此谨慎地反对肉体之淫欲,以避免自己放纵这些恶习”。但有人说这只不过因为他是同性恋,他的这些传闻是否属实,仍旧成谜。
无情的战争是鲍德温的迫切责任,也是他的真实激情所在。他的随军教士称他为“人民的臂膀,敌人的恐惧”。这个诡计多端的勇士身上有着类似超人般的能量,这足以使他将全部精力投身于保卫和扩张国土上,并接连不断地在拉马拉(Ramallah)城外与埃及人战斗。有一次,埃及人击败了他,他骑上那匹名叫“加扎拉”的马向海岸方向逃去,然后搭乘一艘路过的英国海盗船,驶往雅法,并在那里登陆,之后他召集骑士并再次征服了埃及人。他的队伍人数太少,很可能只有不超过一千名骑兵和五千名步兵,于是他招募当地民兵(有些可能是穆斯林),这些人被称为“土耳其弓骑兵”。鲍德温是一位灵活的外交官,他首先让穆斯林族长们彼此敌对,接着又与热那亚人、威尼斯人以及英国舰队结盟,从而征服了从凯撒利亚到阿克及贝鲁特的巴勒斯坦海岸。
在耶路撒冷,鲍德温成功地废黜了权势过大的丹伯特大主教,从而扫除了对自身权威的主要威胁。十字军摧毁了耶路撒冷人,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十字军仅仅征用了耶路撒冷的圣地,而非将其夷为平地——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些圣地属于圣经时代。鲍德温加固了希律城堡——这里长久以来都被基督徒称为“大卫塔”——将其改建为一座集宫殿、宝库、监狱和驻防地等功能于一身的建筑:它的十字军拱门今天仍可见到。公元1110年和公元1113年,当埃及人两度袭击并威胁耶路撒冷时,正是大卫塔里吹响了号角,以号召居民拿起武器迎战。公元1104年,鲍德温将阿克萨清真寺选作王宫。
许多十字军士兵认为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是所罗门王或至少是由君士坦丁大帝建造的,只有一部分十字军士兵很清楚这两座庙宇其实是属于伊斯兰教的清真寺。此时,岩石圆顶清真寺的顶端放置了一个十字架,它现在被称为“圆顶寺”,意为“上帝圣殿”。和耶路撒冷的每一位征服者一样,法兰克人喜欢用其他建筑物上的物品来建造自己的纪念性建筑:鲍德温将阿克萨王宫的铅皮屋顶拆去,用以整修圣墓大教堂。
公元1110年,年轻的挪威国王西格尔(Siguard)在环地中海沿岸作战,大肆屠杀异教徒,并率领六十艘舰船在阿克登陆。鲍德温护送西格尔这位第一个拜访耶路撒冷的国王进行访问[挪威人将耶路撒冷称为约沙拉堡(Jorsalaborg)],西格尔所到之处都铺上了地毯和棕榈枝。鲍德温提出,如果西格尔愿意派舰队协助他进攻西顿(Sidon),他将会给西格尔一块真十字架的碎片。最后西顿沦陷了——挪威人在耶路撒冷度过了整个冬天。
后来,大马士革和摩苏尔的阿塔贝格率军进犯,鲍德温带人将其击退。鲍德温一生都在无休止的征战中度过,但这位国王很适应这种争权夺利的生活。十字军东征早期,他娶了亚美尼亚一位权贵的女儿阿尔达(Arda)为妻,这次联姻帮助他夺取了埃德萨作为自己的领土。但阿尔达在耶路撒冷总是提出过分的要求,鲍德温便将阿尔达囚禁在圣殿山以北的圣安妮修道院里,并毫无骑士风度地宣称阿尔达在去往安条克的路上引诱了阿拉伯海盗(另一种说法是被阿拉伯海盗强奸了)。阿尔达后来逃至君士坦丁堡。从她日后在君士坦丁堡的快乐生活可以推测,真相应该是引诱,而非强奸。
鲍德温与西西里的诺曼伯爵遗孀、富有的阿德莱德(Adelaide)协商,达成了一桩有利可图的婚姻:阿德莱德由三艘满载着优雅侍臣、阿拉伯保镖和珍宝的有桨战舰护送抵达阿克。十字军战士从未见过能与阿德莱德队伍的豪华相媲美的场景。当鲍德温护送着这位上了年纪的克里奥帕特拉进入满城欢庆的耶路撒冷时,街上旗帜招展,铺满了地毯。但阿德莱德的傲慢给自己带来了恶果。她魅力不再,财富濒临枯竭。她不喜欢耶路撒冷的土里土气,而想念巴勒莫(Palermo)的奢华。当鲍德温病危时,他的重婚罪开始困扰着他,因而他只能将王后打发回西西里。
与此同时,鲍德温找到了解决耶路撒冷人口稀缺的办法。公元1115年,鲍德温突袭约旦,在那里修建城堡,遇到了正被贫困袭扰的叙利亚人和亚美尼亚基督徒。鲍德温于是邀请他们前往耶路撒冷定居,这些人成为了今天巴勒斯坦基督徒的祖先。
耶路撒冷的十字军面临着一个战略困境:他们是应该北上向叙利亚和伊拉克扩张呢,还是南下去和日益衰微的埃及哈里发争夺地盘?为巩固王国,鲍德温和其继任者认为他们不得不攻克上述领土的其中之一。他们的战略梦靥就是叙利亚和埃及联军。于是在公元1118年,鲍德温率军侵袭埃及,但是在尼罗河边停下来捉鱼时,他却再度病倒。他被用担架抬了回来,病死在边境小城阿里什(El-Arish),阿里什的鲍德温泻湖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自从当上黎凡特(Leavetine king)[1]国王,鲍德温就成为一名天才的冒险家,他的死令“法兰克人、叙利亚人甚至撒拉逊人”极为震惊,他们都为鲍德温哀悼。
圣枝主日这天,耶路撒冷人庄严地举着棕榈叶在汲沦谷游行,此时他们看到埃德萨伯爵正从北方走来,因而大受鼓舞。然而,激动的情绪转瞬即逝,他们很快便注意到从南方走来的一支队伍:他们死去国王的灵柩正由丧葬卫队护送着,蜿蜒迂回地穿过了犹地亚群山。
小鲍德温二世
鲍德温刚被安放到圣墓大教堂,男爵们就开始挑选王位继承人。一个小派别不由分说地推选埃德萨伯爵为国王,并夺取了耶路撒冷。王国在挑选继承人这个问题上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鲍德温二世是先王的堂弟,与身材瘦高的前任国王相比,他被称为“小鲍德温”,他通过十八年连绵不绝的战争——甚至被土耳其人俘虏之后,又作为囚徒活了四年——终于得以统治埃德萨。鲍德温二世那长长的胡须直达胸口,金黄色的头发中间夹杂着几缕银丝。他审慎地与一个名叫莫菲娅的亚美尼亚女继承人结了婚,育有四个女儿。小鲍德温是如此的虔诚,以至于他的膝盖都因为祈祷而磨出了茧子。小鲍德温比前任国王更像是一个黎凡特或法兰克君主:他把中东当成自己的家,身着长袍上朝,在垫子上盘腿而坐。穆斯林称他“经验丰富”、“拥有国王的超强判断力和天赋”,这对异教徒来说,是高度的赞美。
在耶路撒冷,小鲍德温将他的所罗门圣殿借给了一个新军事修士会,这个军事修士会由名为“敬畏上帝”的骑士组成,他们“宣称将永远过一种清贫、忠贞和顺从的生活”,并以新居住地作为他们的名称。圣殿骑士团起初由从雅法出发的九名朝圣者卫兵组成,后来发展为拥有三百名骑士的精锐军事宗教组织。他们佩戴着由教皇授予的红色十字架,统率几百名军士和数千名步兵。圣殿骑士团将伊斯兰教的谢里夫圣地变为集圣地、军火库和营房于一身的基督教混合体。[2]阿克萨清真寺则被隔为许多间卧室和套间,紧贴南墙又增建了一座宽敞的圣殿骑士团大厅(大厅的遗迹留存至今)。离岩石圆顶清真寺不远的链圆顶清真寺变成了圣雅各教堂。耶稣诞生地的地下清真寺成为基督教的圣母玛利亚教堂。圣殿骑士团称希律王的地下大厅为所罗门马厩,这里能容纳骑士团的两千匹马和一千五百头骆驼。他们在南墙修建了一个新的大门以供出入。门外又建了一道外堡保护。他们又在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北面建造了教规回廊、浴室和手工作坊。另据公元1172年来访的日耳曼修道士狄奥多里希所说,圣殿骑士团在阿克萨清真寺寺顶建造了“很多花园、庭院、接待室、门厅和雨水蓄水池”。
公元1113年初,教皇帕斯加尔二世将圣墓大教堂正南方的土地授予另一个教团,即医院骑士团,该骑士团后来发展成为比圣殿骑士团还富有的神圣军队。起初,医院骑士团身着黑色束腰外衣,戴着白色十字架;不久之后,教皇授权他们穿着红色外衣,佩戴白色十字架。他们建立了自己的营房,包括一个带有一千个床位的临时收容所。在这间规模巨大的医院里,四名医生每天为病人诊查两次,检查病人的尿液,用放血疗法为他们进行治疗。每位新任母亲都能获得一张婴儿床。但条件仍是有限的,每个病人只是在医疗期间会得到一件羊皮外套和一双羊皮靴,以便外出上厕所。许多种语言回荡在耶路撒冷,包括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小鲍德温授予威尼斯人贸易特权,但仍局限于基督徒:他允许穆斯林商人进入城内,但禁止他们在基督的都城过夜。
不久之后,耶路撒冷曾经的统治者、现在阿勒颇(Aleppo)的主宰者艾尔·加齐就向安条克发起进攻,并将王子杀死。小鲍德温带着真十字架[3]率军迅速北上,将艾尔·加齐击败。但在公元1123年,小鲍德温被艾尔·加齐的侄子巴拉克俘虏。
正当小鲍德温沦为奥尔图克家族的阶下囚、十字军也在围困提尔之际,埃及人从阿什克伦赶来,他们希望趁国王和防卫军不在,夺取耶路撒冷。
* * *
注释
[1] 黎凡特是一个不精确的历史上的地理名称,指托罗斯山脉以南、地中海东岸、阿拉伯沙漠以北和美索不达米亚以西的一大片地区。——译注[2] 1185年,耶路撒冷主教赫拉克利乌斯将伦敦的圆形圣殿教堂圣化。这座教堂因丹·布朗的小说《达·芬奇密码》而闻名。其风格肯定模仿了上帝圣殿,即岩石圆顶清真寺。当时人们认为岩石圆顶清真寺是所罗门所建。但也有一些学者坚称伦敦的圆形圣殿教堂乃以双顶的圣墓大教堂为蓝本。
[3] 在危急时刻,生命树由遗物保管者保管于一个珠宝箱中,并由四个人抬到国王面前。
23 十字军国家的黄金时代
公元1131年—公元1142年
梅利桑德和富尔克:皇室婚姻
耶路撒冷人在治安官格雷尼埃的尤斯塔斯(Eustace of Grenier)指挥下,两次击退埃及人。举国欢庆的是,小鲍德温终于被赎回:公元1125年4月2日,耶路撒冷万人空巷来欢迎国王回家。这段牢狱生活使得小鲍德温开始集中心力专注于继承人问题。他的继承人是他的女儿梅利桑德(Melisende),他将梅利桑德许配给了能干且经验丰富的安茹伯爵富尔克。富尔克是品行败坏的朝圣者、黑人富尔克的后裔,他的父亲是一名十字军老兵,有着一个有趣的名字——“不得人心者富尔克”。
公元1131年,小鲍德温病倒在耶路撒冷,他为了在大主教寝宫里犹如一名谦卑的乞求者那样死去,便退位以支持富尔克、梅利桑德和他们的幼子——未来的鲍德温三世。耶路撒冷已逐渐形成自己的王位加冕礼。富尔克和梅利桑德来到所罗门圣殿,穿着刺绣加冕袍,身披圣带,头戴珠宝王冠,骑上装扮华丽的座骑,由炫示着国王宝剑的王公大臣们所引领,后面跟随手拿权杖的总管和高举王旗的治安官,骑行在这座欢呼的城市——耶路撒冷最初的几位君主都是在重建的圣墓大教堂圆形大厅里加冕登基的。
主教主持王室宣誓仪式后,连续三次向聚集的民众问话,以确定他们是合法的继承人。“啊,就是他们!”人群大喊道。两顶王冠被带至圣台。有人用羊角中的油为国王夫妇行施膏礼,随后富尔克接过象征忠诚的指环、代表统治权的宝珠以及用于惩罚罪人的权杖,再佩戴上象征战争和正义的宝剑。然后,主教为国王夫妇同时加冕并亲吻他们。圣墓大教堂外,典礼官扶富尔克国王骑上坐骑,并一同返回圣殿山。在圆顶清真寺举行的宴会上,国王先主动辞去王冠,然后群臣劝进。这项传统起源于耶稣行割礼的典故,据说当时玛利亚带着耶稣来到圣殿,将其交予上帝,而后又用一只羊或两只鸽子的代价将其赎回。最后,耶路撒冷居民呈上食物和酒,由总管和内臣呈现给皇家成员,典礼官则在一旁举着旗帜。纵情歌舞之后,治安官护送国王和王后回到寝宫。
梅利桑德是当朝女王,但起先富尔克还希望以自己的名义进行统治。他是个长着红头发、身材矮胖的四十岁军人,正如提尔的威廉所说,富尔克“好似大卫王”,但是记性差对于国王来说,总是一个缺憾。富尔克已习惯以自己的方式实行统治,他发现很难去控制他那飞扬跋扈的王后,更别说打动她的芳心。梅利桑德身材纤细,肤色黝黑,头脑聪颖。她很快便与自己英俊的表兄弟、儿时的玩伴雅法伯爵休(Count Hugh)交往甚密,后者是耶路撒冷首富。富尔克曾指控他们有不正当关系。
梅利桑德女王:丑闻
梅利桑德的轻浮起初只是停留在流言蜚语上,但很快就导致了一场政治危机。身为女王,她不大可能受到惩罚;但根据法兰克人的法律,如果一对男女被发现私通,女的要受劓刑,男的则要接受宫刑。只有一个方式才能证明清白,那就是决斗:有个骑士向休发出了挑战,要他通过决斗来证明其清白。但休逃到了埃及,一直到教会通过折中裁决,判处他三年流放,他才回来。
在回耶路撒冷的路上,有一天,休正在皮货街的一家旅店里玩骰子,一个布列塔尼骑士刺伤了他。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耶路撒冷“被这样的暴行震惊了,大批民众聚集在一起”,流言四起,谣传是富尔克下令刺杀的。现在轮到国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这名布列塔尼骑士受到审判,并被处以肢解、割去舌头。但富尔克下令不准割掉其舌头,以证明他并非故意封口。这名布列塔尼骑士被整个肢解,甚至只剩下脑袋、躯干(和舌头)时,他仍坚持说富尔克是清白的。
十字军国家因政治中的丑闻已经在欧洲变得声名狼藉,这并不足为奇。统治耶路撒冷是个挑战:国王们其实只是一些公侯,与其他贵族相比并无过人之处,但他们必须与十字军将领、野心勃勃的权贵、谋财害命的冒险家、来自欧洲的无知新来者、独立的军事宗教骑士团和满是阴谋诡计的教会人员相竞争,之后,他们甚至还要对付他们的伊斯兰敌人。
这桩皇室婚姻已跌入冰谷,梅利桑德虽然失去了爱人,却得以重拾权力。为与皇后冰释前嫌,富尔克送给她一件特别的礼物——以她为名创作的奢华的《圣咏经》。[1]但是正当王国享受着其黄金时代之际,伊斯兰教已经开始集结力量。
血腥的赞吉:鹰王
公元1137年,摩苏尔和阿勒颇(位于今天的伊拉克和叙利亚)的阿塔贝格赞吉(Zangi)先后向十字军据守的安条克和穆斯林控制的大马士革发起进攻。两座城中任何一座失守都将对耶路撒冷构成威胁。近四十年来,耶路撒冷的陷落对于分崩离析的伊斯兰世界来说,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在耶路撒冷的历史上,宗教的狂热往往受政治需要的刺激。出于宗教和政治目的,赞吉开始利用因耶路撒冷陷落而引发的日渐高涨的仇恨情绪,他自称是“圣战斗士、无神论者的驯服者、异端的摧毁者”。
哈里发赐予这位土耳其阿塔贝格“埃米尔之王”的头衔,以嘉奖他重振伊斯兰雄风的功绩。在阿拉伯人面前,他称自己是“信仰的支柱”;面对土耳其追随者,他管自己叫“鹰王”。在这个喜好诗歌的社会里,诗人是每个统治者的门面,他们聚集到赞吉的宫廷,歌颂着他的功绩。但赞吉是个心狠手辣的君主,他下令对劲敌处以剥皮之刑,次要的敌人处以绞刑,将踩踏庄稼的士兵钉死在十字架上。赞吉将自己的男宠阉割,以保持其美丽的容貌。当他手下的将军们被流放时,他下令把将军们的儿子阉掉,以警告这些人自己仍在掌权。借着酒劲,赞吉把他的一个妻子休掉,并在马房让手下的马夫们将其轮奸,而他则在一旁观看。奥萨玛·本·蒙奇德(Usamah bin Munqidh)回忆说,要是哪个士兵开小差,赞吉就会将其左右两名挨着的士兵腰斩。赞吉的残暴被穆斯林记录了下来。十字军则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血腥的赞吉”。
富尔克迅速前来迎战,但赞吉击败了耶路撒冷人,并在附近的要塞设下圈套,活捉了富尔克。耶路撒冷大主教威廉率军营救,他们激动地挥舞着真十字架振奋士气。赞吉明白大军就要赶到,所以他主动提出交出富尔克以换回城堡。这次紧张的脱险之后,富尔克和梅利桑德又达成和解。但六十岁出头的赞吉依然咄咄逼人,不仅威胁着十字军占据的安条克和埃德萨,而且还不断对大马士革发起进攻。大马士革的统治者乌努尔(Unur)惊慌失措,遂求助于耶路撒冷的异教徒,并与之结成了同盟。
公元1140年,大马士革的乌努尔动身前往耶路撒冷,陪同他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顾问,此人是叙利亚贵族,12世纪最优秀的穆斯林作家。
奥萨玛·本·蒙奇德:大事件和大灾难
总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知道在特定的历史时间和地点,谁将独立潮头,而他们也总是身处事件的中心,奥萨玛·本·蒙奇德就是这样的人。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曾以宫廷侍从、武士和作家的身份服侍那些本世纪伟大的伊斯兰领袖左右,从赞吉、法蒂玛王朝哈里发到萨拉丁,另外,他还认识至少两名耶路撒冷国王。
奥萨玛原是统治叙利亚沙伊扎尔城堡的王室成员,但他失去了继承权,他的家族也在一次地震中受到重创。在经历这些打击之后,奥萨玛成了一名骑士,准备去投靠任何一位能给他提供机会的统治者。现年,他已四十五岁,正服侍着大马士革的乌努尔。奥萨玛以打斗、捕猎和文学创作为生。在追求权力的过程中,他屡战屡败,获取的财富和荣耀也充斥着血腥和荒谬。“又是一场灾难”这句话在他的回忆录《大事件和大灾难》(Great Events and Calamities)频繁出现。但他又是个天生的编年史家:即便自己追求名利的希望再度破灭,这位浪漫的、具有很高审美眼光的阿拉伯堂吉诃德,也能将之作为那些机智、犀利而又忧郁的作品的上好素材。奥萨玛热衷“阿迪布(adib)”——优雅的阿拉伯纯文学作品,他所著书和诗篇的内容有女性的愉悦、男子的礼节[《教养的要旨》(The Kerneles of Refinement)]以及色情和战争。在他的笔下,手杖的历史就是一篇关于年华流逝的散文。
乌努尔和他身边那兴致勃勃的随从奥萨玛来到了耶路撒冷,奥萨玛写道:“过去在停战期,我常去拜访法兰克人的国王。”奥萨玛对待富尔克异常恭敬。[2]国王和骑士都津津乐道于骑士的品性。“他们告诉我说你是个了不起的骑士,”富尔克说,“但我并不相信。”“上主啊,我是自己民族和人民的骑士。”奥萨玛回答说。我们无从知道奥萨玛长相如何,但似乎奥萨玛的体格给法兰克人留下了印象。
在耶路撒冷旅行期间,奥萨玛很喜欢研究十字军的劣性,他认为十字军是“十足的禽兽,毫无德行,只有胆量和战斗”。尽管奥萨玛的作品也显示,穆斯林的许多传统也像十字军的一样,既野蛮又原始。就像一名客观公正的新闻记者,他将敌对双方的善与恶都记录下来。当奥萨玛垂垂老矣,在萨拉丁的宫廷回首往事时,他肯定想起了十字军王国时期耶路撒冷那繁华的景象。
梅利桑德的耶路撒冷:上层生活与下层生活
与四十年前法兰克人征服时的那个十室九空、臭气熏天的耶路撒冷相比,梅利桑德的耶路撒冷被许多基督徒认为是世界的中心。的确,从那时的地图看,耶路撒冷呈圆形,有两条主街道交会成一个十字,十字的中心是在圣墓大教堂,凸显的是圣城耶路撒冷作为世界肚脐的地位。
国王和王后在大卫塔及其邻近的宫殿会见群臣,而大主教的宫殿则是教会活动的中心。在耶路撒冷居住的贵族,生活显然要比欧洲君主们好一些。在欧洲,即使那些飞扬跋扈的贵族也穿着脏兮兮的羊毛衣,住在冷风吹拂、陈设简陋的石砌城堡里。12世纪末期,伊贝林的约翰(John of Ibelin)在贝鲁特的宅邸尤其豪华:马赛克地板,大理石墙壁,彩绘的天花板,还有喷泉和花园。即便那些并不太富有的城镇住户也拥有华丽的地毯、织花的壁挂帷幔、精美的彩色陶器、雕嵌着花纹的桌子和瓷盘。
耶路撒冷结合了边境小镇的孤陋荒凉和皇家都城的奢华虚荣。在耶路撒冷,就连声名不佳的女子,比如大主教的情妇,也会炫耀她们的珠宝丝绸以博得众人的关注和非议。这就是圣城耶路撒冷,它拥有三万居民以及络绎不绝的朝圣者,它是基督徒的熔炉,也是军事指挥部,是由战争和上帝支配的据点。法兰克人、男人和女人现在能定期沐浴——在皮货街有公共浴池;罗马时代的污水处理系统还在使用着,那时可能大多数房子都配有厕所。即使患有伊斯兰恐惧症的十字军士兵也得适应东方的生活。在战时,骑士们将亚麻布长袍和阿拉伯头巾套在盔甲外面,以防止盔甲在太阳炙烤下发烫。和平时期,骑士的穿着和当地人差不多,他们穿着阿拉伯人的带风帽长外衣甚至包头巾。耶路撒冷的妇女穿着贴身的长袍,以及短上衣或绣有金线的长外套。她们的脸上涂得浓墨重彩,在公共场合通常要戴面纱。在冬天,不论男女都穿毛皮衣服,但过着苦修生活的圣殿骑士团禁止这类奢侈品,他们自诩是圣战之都的化身。各种骑士团都有自己的着装风格:圣殿骑士团束着腰带,大衣上印有红十字标记;医院骑士团则穿着黑色大衣,胸前挂着白色十字架。每天,三百名骑士会在城外的所罗门马厩热火朝天地操练,步兵则在汲沦谷练习射箭。
耶路撒冷城里不仅挤满了来自法国、挪威、德国和意大利的士兵和朝圣者,同时也有大量的东方基督徒:短胡须的叙利亚人、希腊人,长胡子的、戴着高帽子的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这些东方基督徒住在收容所里或许多小旅店中。市井生活以罗马卡多街为中心,从圣斯蒂芬门出发,经过右边的圣墓大教堂和大主教区,然后分成三条彼此平行、设有顶棚的集市街。集市由许多纵横交错的小巷相接,在那里能闻到香料和熟食的味道。朝圣者们在厨艺街购买食物和饮品,在靠近圣墓的叙利亚货币兑换者一条街兑换货币;从拉丁金器商手里购买小首饰,到皮货街选购毛皮。
早在十字军东征之前就流传一句话:“没有哪个旅行者会比来到耶路撒冷的朝圣者更加邪恶。”十字军国家是野蛮西方的中世纪版本:杀人犯、冒险者、娼妓都来此寻找发财梦,但古板的编年史家没告诉我们多少有关耶路撒冷夜生活的内容。然而,当地的混血士兵、土耳克伯佣兵、第二代出身贫穷且东方化了的拉丁人(又被称为“小马驹”)、威尼斯和热那亚商人以及新到的骑士,需要任何一座军事城镇都得有的旅社和寻欢作乐之所。每个旅店都在门口拴上了一条笨重的链子,以阻止那些鲁莽的骑士冲进店里。在店门口可以看到士兵们正在赌场掷骰子。欧洲来的妓女被运到这些海外王国供十字军士兵玩乐。日后,萨拉丁苏丹的书记员会从穆斯林的角度愉快地描述着这一船船舶来的货品:漂亮的法兰克女子,她们全身肮脏,充满邪恶,自豪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们的衣服突然被撕破,之后又缝补起来,皮肉划破又愈合了;她们为了金子与人做爱,出卖着肉体,顶着浑圆的臀部,姿态也优雅,像微醉的少女。她们把自己大腿之间的东西供奉给圣地。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拉扯着她们身上的裙袍,像晃动的小树一样被她们迷得东倒西歪,恨不得立刻脱掉她们的衣服。
她们中大多数最后在阿克港和提尔港上岸,港口大街上到处都有意大利水手。耶路撒冷已被官员们管制起来,以期改善基督徒的品行,但那儿还是什么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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