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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

_55 香溪河畔草(当代)
早有丫头奉上托盘,原夫人给了瑶草一座碧绿通透碧玉送子观音,再一枚火红石榴串佩饰。
三太太拿丝帕子掩了嘴笑:“大嫂,你也太急了些。”
周边响起一阵笑声。
瑶草在笑声中脸红成了虾米,忙着磕头谢领了,继续敬茶。
二叔在大名府任府尹不在京,二婶喝了茶,给了瑶草一对镶嵌珍珠金镯。
三叔却在国子监祭酒,三叔微笑喝茶也不说什么。倒是三婶娘,端了茶盏,很是把瑶草审视一番,似乎要看穿瑶草心思一般。
瑶草不急不躁,笑盈盈候着。三婶最终一笑,收了瑶草孝敬,给了瑶草一对东珠耳环。
紧着是楚景春弟弟妹妹侄儿们给瑶草见礼,瑶草依礼一一奉送了礼品,楚景春三位弟弟与侄儿们都是新书一套,上好文房四宝一套。两位弟媳妇与妹妹则是每人一对玉镯,外加瑶草亲手所绣梅兰竹丝帕子。侄女则是一对点翠珠凤钗。
再后来,府上有头脸的管事媳妇们来给瑶草磕头,正是人过主子,青果青叶石榴莲子,忙着发放赏钱。
一时堂上笑语盈盈,认亲大会甚是和乐。
男主子识相得很,喝过茶便撤退了,留下娘儿们说话。
楚景春被他老爹拉去说话,瑶草顿时有些慌张,所幸老太太甚是和蔼,笑微微道:“嗯,草丫头,大哥儿房院一向服侍人少,你太太原要添些,是我拦了,我知道你一项稳妥能干,且也别委屈自己,要添人手尽管给你太太说,叫人牙子带人来挑就是。”
瑶草慌忙起身道:“是,孙媳的意思,先头两个小丫头,既然大爷用惯了,就留着,孙媳妇带了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共计八个,陪房六户,人手也尽够了,孙媳倒怕人手多了靡费。”
原夫人笑道:“这倒不必了,只是你这些人手想要如何安排,府里倒有些空缺要添人手。”
二奶奶如今正帮着大太太管家,闻言飞了大太太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二太太三太太都把眼睛眯一眯,只有楚景娴,楚景淑依然神色不变,陪着老太太说笑。
瑶草眼观八方,各人神色俱收眼底,楚府大致情形,瑶草一早尽知。眼下府里二奶奶正在帮着大太太管家,三奶奶十分活跃,向府内各处渗透人手,想要沾手府中铺面。
楚家虽说清贵之家,却也是树大根深,水也深。上有太婆婆、婆婆几重天,又有两位叔婆婆不能轻忽,再有两房先进府妯娌,八面玲珑。
瑶草初来乍到,且不愿参合这些,落个夺权嫌疑。闻言忙着起身道:“这个倒不用,媳妇六房家人,各司其职,混没闲人。”
老太太闻听这话,眉头挑一挑,笑意更深,心头对瑶草越发满意。
原夫人可知道媳妇在家家务铺面一把抓,学习生意两不误,如今倒愿意安闲?因不动声色问道:“你们房院主子就你们二位,丫头不说,户下人等那用的许多。”
瑶草原本坐下闻言马上起身福身答道:“儿媳带来户下人,原本都是各司其职,老王李老两家原本就在庄子上做庄头,管着佃户,他们孩子尚小不能当差,且他们只懂得庄稼地里活计。
老张老周两家原是儿媳陪嫁店铺掌柜,他们家孩子也小,老张家一个女儿是儿媳房里小丫头,老周家女儿也是小丫头,一个儿子如今五岁,当不得差。他们媳妇都在浆洗上做事。
剩下小薛小吴两对夫妻,他们孩子也小,小薛替儿媳总管收租息事物,小伍替媳妇总管账务登记。小薛与小伍家里则儿媳随行媳妇,几个丫头也是各司其职,替媳妇管着衣服首饰针线饮食,四个小丫头替她们打小手。儿媳一向愚笨,全仗她们帮衬,一时缺不得,还请婆婆另行安排。”
瑶草一阵咕咕唧唧,老太太原夫人都听出来,这位大奶奶不愿意参合家事,老太太有些儿失望,楚家大方大奶奶怎么能够不理家务?更多却是欣慰,愿意偏安一隅,总比三奶奶一上来气势汹汹攻城略地强,到处安插家人好些。
瑶草淡泊权利,原夫人倒是正中下怀。无他,如今楚家自己当家,虽然有二房二奶奶帮衬,老太太看着,总的来说,还是自己说了算。她倒不希望瑶草权欲太重,一来自己尚且年轻,二来儿子年岁大了,好容易讨房媳妇,当然要赶紧养育孙子,让大房后继有人才是。至于管家理事,等大房孙子有了,自己做不动了那时再让媳妇接手也不迟。
原夫人丝毫不担心瑶草做不来当家主母,她这些日子可是打听清楚了,自己这个媳妇不但七八岁起就襄助亲家太太管家理事,教导弟弟,十岁开始跟着舅母合伙子投资做生意,如今分店开了五六家了。据闻一年千余银子进账。楚家虽不缺媳妇银子养家糊口,可是,大家子主母不动理财也撑不起一个家来。
再者,儿子岁数大了,原夫人可不喜欢媳妇是个等着别人去哄的娇小姐。何况这媳妇是眼高于顶儿子自己求来,所以,原夫人对瑶草作为甚是欢喜。因点头称赞道:“嗯,这样也好,你就安心照管春儿。”
老太太说得更直白:“嗯,大太太这话很是,草丫头,你只要快些与楚家开枝散叶,就是你大功一件。”
瑶草羞红了脸,却是点头应下了:“孙媳记下了!”
众人听了瑶草方才一席话,无论真假都对瑶草好感大增,自己利益不受波及,各人心情大好,围着老太太说笑欢畅。
尤其是两位小姑子缠上了瑶说私话,叽叽呱呱问询瑶草:“果真会剑术呢。”
两姐妹得到瑶草肯定答复,喜得黑眸异彩:“果真能制敌取胜呢?嫂嫂教我们可好呢?”
瑶草便笑:“这乃是怡情娱性,做耍子的花架子,哪能派上什么用场,妹妹别听人说神了。”
恰在这时,丫头通传:“大爷二爷三爷一起来了。”
楚景春弟媳妇,几位妹妹笑着站起身子。
兄弟们各处行礼问安,各人回礼不迭。
楚景春打头笑问:“老远听到祖母笑声,在说什么,这般高兴呢?祖母告诉孙儿,孙儿也高兴高兴。”
楚老太太笑道:“还是问你自己媳妇吧。”
楚景春果真就问瑶草,何事欢喜?
瑶草低头微笑不语。
原夫人便把之前所说重复一遍。
熟料楚景春却正儿八经躬身行礼,大声回禀道:“孙儿一定加倍努力,定不辜负祖母期待,让您重孙子满地跑。”
‘扑哧’‘扑哧’,房中一阵哄笑,尤其是楚景春两位弟媳妇,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楚景春却淡然一扫各人,沉静的脸色让各人收了笑脸。
他却笑意盈盈拉着瑶草告辞:“回禀老太太,孙儿跟瑶草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耽搁您老歇息了,您老可要长命百岁,等着重孙子孝敬您哟。”
老太太乐不可支直摆手:“去吧去吧!”
瑶草只觉得丢脸极了,不得不跟着楚景春告辞出来,出了门便气恼瞧着自己夫君,万分纠结:太婆婆,婆婆面前也就罢了,小叔子、妯娌、弟弟、妹妹们都在呢!
124、活得明白
却说小夫妻出得门来,瑶草觉得楚景春此举实在不大稳诚,头一日就让妯娌们看了笑话,以后还不得见天取笑?
楚景春很快察觉瑶草的沉静,左手捏一捏瑶草手心,右手伸过来抚一抚瑶草耳旁簪花,低声笑问:“怎不说话?不高兴啊?”
此举一出,身后一阵抽气声。
楚家丫头抽冷气,心里只为这个娇怯大奶奶担心,富贵能享几日呢。
青果青叶一行丫头见姑爷这般深情款款待小姐,心头吃了蜜似地,抿嘴掩笑,只为小姐得了佳婿,欢喜不迭。
却说瑶草奶娘李妈妈,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但见姑爷对小姐又是牵手,又是亲手理云鬓,间或叽叽咕咕咬耳朵,旁若无人,只惊得瞠目结舌。
她也曾见过所谓恩爱夫妻,都是夫君昂首前行,妻子碎步紧随。妻子若赶不及,丈夫略微等待,保证与妻相隔三步。相处彬彬有礼,说话客客气气,这才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哪有这般?心里直觉姑爷行止不合礼数,她很怕小姐瑶草受人诟病,说成狐媚歪道,忙掩嘴假作一声咳嗽声,以作提示。
瑶草前生见过父亲待承简小燕,虽则偏听偏信,薄待自己,可是若在人前,柯三爷简小燕也是不假辞色,高声呵斥时时有之。
何曾见过楚景春这般温柔小意?
瑶草明知其不合礼数,心里却甚是欢喜,心里想着,这大约便是书上所说,神仙眷侣吧。她这里正在暗自揣摩窃喜,忽听得奶娘声声咳嗽,心知这是惊醒,兀自慌张起来。未免楚景春再有所为,人前乖张,瑶草陡然放快了速度,行云流水似的轻悠悠往前飘,楚景春陡见小媳妇一阵风似的往前刮,只是追着笑:“娘子急什么?这般着急赶路?”
瑶草埋头赶路,只不做声,待回了房,平复了气息,方才稍稍偏头,黑眸一倪夫君:“相公到来问我作甚,我却问你,祖母高兴,正在说话,你如何这般着急抓抓告辞呢,祖母若误会是我唆摆,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楚景春嘴角一翘,忽然发难,搂了瑶草坐在腿上,惹得青果青叶等退之不及。他却毫不为意,手指拧一拧瑶草鼻尖:“我说呢,这般腾云驾雾做什么,却是怕这个,无妨。”
瑶草忽然被虏,赫然挣扎躲避:“夫君,大天白日,我也不是孩子!”
楚景春眼露促狭,点头只笑:“嗯嗯,记得,记得,不用娘子提醒,你昨夜成了我娘子了,当然不是孩子了。”
瑶草大窘,只怕这话越说越难收放,忙低了头不做声了。
楚景春却拍着瑶草僵硬身躯,诱导她松弛了神经,乖乖窝在自己怀里装羞。
“忘了告诉你,我欠了人一杯谢媒酒。他着人讨要,今日要我还情请酒,所以方才着急告辞。这事儿我预先回过祖母娘亲,你不必挂心。”
瑶草讶然抬眼:“谢媒酒?昨日那方冰媒未至么?”
楚景春呵呵一乐,悄声把自己如何博得皇上同情,之后编造谎言,坑蒙拐骗,狐假虎威,计赚岳父,将婚事提前一年之事说了。
“慌本?”
瑶草大吃一惊,今上何等温煦,竟然放任属下如此荒唐?
却说瑶草甚至父亲柯三爷认死理,个性倔强。当初乍听婚期提前,只觉事有蹊跷。原以为被高人劝慰,却不妨是受了楚景春暗算。想着母亲外家乃至柯家上下,无不迁就父亲,可说无人遏制。如今遇到楚景春这样有来头的女婿,竟然搬动当今,让他吃了闷亏说不出口,喊不成冤,瑶草只觉得乐呵,不由眉弯眼眯嘴角翘翘。这样娇俏得意小模样,只惹得楚景春意动不已,骤然收紧胳膊,嘴唇贴着小媳妇耳朵一咬:“嗯嗯,还疼不疼呢?”
瑶草闻言,陡然想起昨夜晚‘好’与‘不好’之及答辩,如何答对都是错,身子立马紧张僵硬起来,嘴唇微颤,生恐这人又歪缠:若说疼呢,会不会歪说:“疼啊,这是做少的缘故,为夫的陪娘子多训练几次就好了。”若说不疼了。铁定又笑:“那正好,再战几场何如?”
瑶草才不上当,睨他一言低了头,意味不明嗯嗯道:“嗯?”
楚景春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没想到这个答复,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小东西贼狡猾了,笑问:“嗯?嗯是何意?”
瑶草暗暗蓄力,乘他调笑放松,轻轻巧巧跃起,脱离了楚景春之掣肘。
楚景春正在惬意,忽觉腿上一轻,人已不见,抬眼却见自己小媳妇儿,俏生生,笑盈盈靠着妆台上,一派贤淑:“时辰不早,官家该下早朝了,夫君再不去还情,等久了该要恼了。”
他这里欲求不满,恨得只磨牙。瑶草不等他发作,已经开口吩咐道:“青果,吩咐备车,大爷要进宫去。”
青果外头一声答应:“哎,婢子这就去!”
一时又有石榴莲子捧了脸盆热水香胰子,一溜的进来服侍。
楚景春至此虽不甘,却也只好按下不表了。却是这楚景春虽不是正经上朝,也不能随意马虎,瑶草替他换上朱红品级朝服,戴上相称幞头。天气尤寒,瑶草生怕他冻坏,又找出一件银鼠皮大氅替楚景春披上,只看着他上了马车方才返身回房。
却说楚景春进宫谢媒,瑶草一人独坐无趣,妯娌姐妹又不熟悉,这般腆着脸上门也不妥当。想着左不过无事,为了不坐着发呆,无所事事心中发慌,着人将衣服首饰箱笼抬进上方来,瑶草带着一班丫头开始正理箱笼,指挥青果等将自己陪嫁紫檀木大立柜整理出来一个,专门摆放楚景春衣帽鞋袜服侍等。
又将自己日常穿戴的衣服首饰放在手头便,末了,又把要送给两位小姑子小侄子的首饰玩意儿找了出来预备着,想着如何哄好这一大家子女眷,好让自己舒舒服服躲在这个小院子过些宁静的日子。
正在忙忙碌碌,却听小丫头通报:“童妈妈来了。”
原来是楚景春奶娘童妈妈带着景萱院下人来参见新主子。
瑶草接了童妈妈递交名册,楚景春这院人手实乃简便,拢共一个针线丫头,既童妈妈女儿,又有一个粗使洒扫丫头,一个长随跟着出行伺候,两个门房婆子,一个书童一个马童就管总了。
堂堂出家大少爷,五品老爷探花郎,竟没个没个贴身大丫头?
瑶草眉头挑一挑,瞬即归于平静,嘴角微翘,敢是都怕死呢?倒也清静,免得自己整饬劳烦。因微笑一睃青果,口里言道:“哦,劳烦妈妈传他们进来。”
童妈妈就叫两个小丫头并两个婆子进来磕头,两个婆子年纪偌大,头发竟至花白了,一见便知是来荣养的。两个丫头一个就是童妈妈女儿,瑶草昨日见过的雀儿,另外一个十二三岁,两人一色梳着双丫髻儿,相貌平平,倒还穿戴整齐,干干净净。
四人磕了头,认了主母。青果将荷包赏下,私人磕头谢过退下不提。
又有个书童马童两个远远在门外跪了,瑶草也叫青果赏了荷包。
青叶另外奉上一个托盘,递与童妈妈。上有三个荷包,两方尺头。
童妈妈只是推辞不受,只说自己没做什么不敢领赏。
瑶草便亲手接了递与童妈妈收了:“妈妈自小服侍相公,待相公亲儿一般,很是辛苦了,如今我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还要妈妈照应。这两方尺头,是我与妈妈见面礼,这三个荷包是与奶公,奶兄,奶嫂的,还望妈妈赏面收下了,妈妈若不肯收,就是嫌少,也是不肯教我之意。”
这童妈妈原本害怕瑶草来了会清算自己一家子,很是张煌,不曾想瑶草竟然这般亲切随和,喜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领了赏赐。
瑶草又再三请了童妈妈坐下吃茶,这童妈妈再想不到少奶奶这般待人和蔼,一时高兴打开了话匣子。把这院子旬日里如何运作与瑶草说了个通透。
原来楚景春这院子原本有两个贴身大丫头,是原夫人陪嫁女儿,自小陪着楚景春一起长大,原夫人原本又进水楼台之意,只是楚景春与郡主联姻受挫,新媳妇未进门,收不得通房小妾,两个丫头年也大了,便配了小厮出了院子。
及至后来,楚景春婚事一再受挫,孤鸾星的名儿在京城喧嚣而上,再要寻个大丫头阖府里有女儿人家竟然请客送礼避之不及,生恐自家女儿沾上殒命,原夫人老夫人气极要动刑罚,还是楚景春自己出面辞谢,说不要丫头更清静。
老太太大夫人无法,只好每日轮流指派身边丫头过来收拾房舍帐幔,正理衣服首饰,那些丫头一个个服苦役似的。
就连两个洒扫丫头也是家里没有势力家生子儿,只恨哪天得便出了这里。
只童妈妈不信外邪,将自家女儿领进来补了针线丫头。
瑶草听了这话,心里却起了巨浪,明知其楚景春这样的名声,还要女儿进来服侍,是不是楚景春一日有了危难,会将子相替?思及此处,瑶草不自觉看了眼自己奶娘李妈妈,当年她也是一样陪着自己,不离不弃,只可惜后来简小燕嫌他碍眼,诬陷她偷盗将之驱逐,也正如此,御河少了一条冤魂。要说瑶草之前银钱俗务乃是虚情拉拢,这一刻,瑶草动了真心,因郑重起身福一福:“谢童妈妈好情谊,大爷有妈妈做奶娘真是福气。”
童妈妈惊得连连还礼,笑得泪水也下来了:“大爷娶了大奶娘,才是好福气呢!”
瑶草立即随行上:“福气什么呀,妈妈太夸赞了,今后还望妈妈提点一二,使我不是出丑卖乖才是呢!”
童妈妈笑盈盈应了:“这可不敢,若奶奶有话只管问我老婆子,老婆子知无不言就是了。”
送走了童妈妈,打听消息莲子也回来了,悄悄一阵背书,竟然跟童妈妈所说严丝合缝,总之一句话,阖府丫头无人愿意来攀瑾萱这高枝。
末了,莲子告诉瑶草:“姑爷这院子是自小住的,原本叫景院,三年前,这里修葺房舍,牌匾就换成了景萱院了,府里姐姐都说这字儿改得极巧呢,倒合了大奶奶名讳了,可见大爷大奶奶佳偶天成呢。”
三年前?
瑶草眼中火星闪一闪,该是小贼初窥自己连池戏水之时吧!竟然这般宣之门楣,亲事不亲该当何如?
却是瑶草这里亦喜亦忧,楚景春已然归来,瑶草听了这院子牌匾来历,把心里对丈夫的生疏去了一份,亲切多了一份,热络的替楚景春接下大氅,又亲手替他还了家常软底布鞋,又亲手绞了热帕子替他洗脸净手,又吩咐丫头们将熏笼移近些让他烘手取暖,再将一杯热热的香茗递在他手里吃着。自己一边立着暖暖微笑:“还了人情呢?”
楚景春不答却笑:“晚上带你一起观灯好不好?”
瑶草曾经五十次逛灯会,可都是赁好楼房包厢,一家子姐妹一起可这葵花子儿,吃这丫头剥好的核桃仁儿,喝着热茶,抱着手炉,慢慢觉得腻歪了,不过男人一起观灯却没有过,不免雀跃:“你包好楼房呢?祖母母亲面前?”
楚景春道:“我已经回过祖母母亲,说晚上不用请安,叫我们各自安歇。”
一时丫头们摆饭,楚景春也不要瑶草服侍,夫妻对坐用了,边收拾起来,预备天黑出门。
青果青叶等俱各欢喜,搜罗最漂亮的衣裙给主子装扮,楚景春看看不满意,亲手拆了瑶草头上钗环,将瑶草头发通在顶上挽成发髻,用了头巾缠住,簪上玉簪,披上毛皮大氅,跟楚景春兄弟似的一双玉树。
瑶草在镜子里瞧见,皱眉只笑:“女扮男装啊?”
楚景春点头:“坐在楼上观灯有什么情趣,今年叫你尝个新鲜。”
瑶草想这不错,换了一身朱红衣裙,只在袖口领口有少许刺绣,比之满身绣衣裙少了许多女气,夜晚穿着想来混得过去了。
一时天将擦黑,楚景春偕同瑶草出了门,先到皇城楼下,就近观赏火树银花,后有逐一游览彩棚,一个个美貌如何的家妓吹拉弹唱,竞奏新声,与山棚露台上下,乐声鼎沸,楼上楼下,棚内棚外彩灯总有几千万盏,真是争奇斗艳,难以备述,只交瑶草眼花缭乱,与往日楼上远观,犹如隔壁瘙痒,过瘾至极。
城中彩棚情形大同小异,楚景春见瑶草失了兴趣,便携他上了马车,直奔相国寺。
相国寺之大殿,前设乐棚,乐声喧天,两廊有诗牌灯闪闪烁烁:“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
瑶草楚景春两个把臂游玩,将一众丫头小厮抛得老远,不许他们上前搅扰。
却说那大相国寺里灯光如海,游人如织,瑶草一手一个糖人举着,一手牵着楚景春,隐身万人群里,钻来钻去,笑着叫着不亦乐乎。正在得意洋洋乎,却被人当街拦下:“我家主子有请两位小爷。”
瑶草抬眼,却不认识,忙把眼睛一瞧楚景春,楚景春却把眉头一皱,似不耐烦:“你?你们竟没回呢?明儿再见可好?”
那人却笑嘻嘻不会看脸色:“嗯,不蛮楚爷,我们主人也说了,楚爷有事尽管去,单请这位柯爷就好。”
说着一请瑶草,楚景春鼻里一声哼,将那人手臂一格:“走吧。”
夫妻携手来至酒馆二楼,门前梯口,三步一人,五步一桩,如临大敌。
瑶草上得楼来,举目观瞧,但见临窗坐下一人,年约而立,青衣小帽,白面无须,双目炯炯,神情雍容,自斟自饮,看着街景,甚是悠闲。
楚景春见了纳头要拜,却被那人笑微微拦了:“哎,快些免了,过来坐下说话。”
楚景春抱拳一笑:“站着观灯更为方便。”
那人便对瑶草一笑:“这位小友呢?”
楚景春闻言神情一滞,欲言又止,神情忐忑,握着瑶草的手越来越紧,行将捏出汗来。
楚景春一贯行事洒脱,对着柯三爷也是坐立随意,毫不拘谨,独对这人,敬畏有加。瑶草至此大约经猜出此人来历,观灯惊见真佛,不仅心头激动,拿眼一睃楚景春:“相请不如偶遇,同船过渡十年修,就敬这位长者一杯如何!”
“长者么?”楚景春闻言一笑,点头应诺:“好!”上前执壶,瑶草捧杯,待酒斟满,瑶草行个半蹬礼:“臣女恭祝我主,福寿康泰,江山万年,子子孙孙,延绵千秋。”
那人先是愕然,继而嘴角翘起,漾起满脸笑意,下一刻已经哈哈大笑:“好个聪明小丫头,难怪了。嗯,说得好,孤就饮你这一杯。看来你诰封县君委屈了。”
瑶草忙再行礼:“臣女愚笨。”
“小楚有福啊!”
待瑶草起身,圣主一行人已经大笑下楼去了。
楚景春忙拉了瑶草尾随下楼,恭送一行人等登车上马而去。回程车上,楚景春笑颜盈盈:“官家不许叫我泄露他身份,我生恐你君前失仪,不想娘子这等聪慧。”
瑶草嗔笑:“你那样的明示暗示,我还看不出来,也嫁不得这孤鸾星啰。”
楚景春报复般在她脖子咬一口:“你这个泼妇,竟敢骂我!”
瑶草挣扎不脱,索性将他推倒摁住,喘气不赢:“别闹啊,满大街人呢!”
楚景春嗯嗯点头,用力一带,瑶草撑不住扑在身上,瑶草顿时咬牙切齿,哪有人被压住身子也能作怪呢!
瑶草悔之不迭,恨也晚矣,浑身再无灯草之力,全面投诚,任人予取予求,唯剩下急喘细细,口干舌燥。
不说楚景春如何勾引调戏自己媳妇全面投诚,如何抱了小媳妇飞奔不及,关门不及,香汤溢满地。
是夜,景萱院红烛颤颤,帐幔巍巍,不时传出咿呀喟叹,吱吱唧唧,恰似虫唧鼠咬,只闹到三更方罢,不提也罢。
单说翌日拂晓,瑶草梦里忽闻响乐声声,一时惊醒,忙着起身,轻敲案几。
早有青果青叶石榴莲子等一行人等鱼贯而进,个人手里不空,瞬间屏风之后便热气升腾,香雾缭绕。
瑶草置身香汤,遍体慵懒:“恍惚听着丝竹声响?”
青果笑道:“老爷太太派了大爷二爷来接大爷大奶奶呢!”
今日乃是归宁之期,瑶草不免神情一窘:“两位少爷现在何处?”
青果笑道:“姑爷陪着说话呢。”
瑶草一听着了慌,手忙脚乱,忙忙收拾,身后传来青果青叶轻笑声,不免羞恼,口里一啐:“坏丫头,因何不早叫醒我,倒叫我出这样的丑,哼,我今日就跟母亲说,一个个把你们配了人,看你们还胳膊朝外作怪不。”
青果青叶顿时收了笑脸:“小姐别赶我们走,我们不嫁人。”
瑶草笑问:“你们也小二十了,再不嫁可真成老姑娘了,谷雨家球球,清明家乐乐,多招人喜爱呀,你们也赶紧的成家,然后生个小球球,小乐乐出来玩,多好啊!”
“小生小姐自己来吧,我们才不要。”
青果青叶言罢不由分说替瑶草打扮起来,瑶草正要再劝几句,忽听外边一阵乱走,口称:“圣旨到了,老爷叫大爷大奶奶快些装扮接圣旨。”
瑶草只得作罢,忙着品级装扮,会合楚景春往大门赶,迎住内侍黄衫儿,摆下香案,阖家按品级跪定,却是楚景春立下大功,官升一级正四品,大太太原夫人大奶奶瑶草水涨船高,品级晋升一级,诰封郡君,簪五朵金花。
母子婆媳接旨谢恩已毕,应了内侍钦差到正堂饮茶,内侍不住口的恭维,楚家各人谢恩不迭。
瑶草认出,这人正是昨夜晚拦路之人。内侍最后专门对着瑶草稽首:“官家另有赏赐给,少奶奶好福气。”
却那内侍言罢唱诺,就要告辞回宫。
原夫人忙着吩咐奉上红绫托盘,老管家又把一个小荷包悄悄塞进内侍袖内。内侍有些一番,受了赏赐不提。
瑶草当众展开画轴,却是和合二仙图,绿衣持荷花者,鼻直眉挺,英俊非常,恰似楚景春,红衫捧圆盒者,眉眼如画,飒爽英姿,却像瑶草。
这可是御笔宝物,可以传家镇宅。
楚景春瑶草忙着跪定,望空叩拜。
却说今上暗助楚景春挫败柯三爷,楚家人尽皆知,可是今上自认冰媒却是出乎意料,泛酸者有之,楚家两代掌门楚老夫人原夫人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神采飞扬。
老夫人高兴地之合不拢嘴:“快些准备祭品,待我去感谢菩萨祖宗。”
楚景春瑶草是正主儿,可走不得,两边搀扶着楚老太太去到祠堂拜祭祖宗。各人散去不提。
原夫人偕同瑶草楚景春只把老夫人送回卧房,老夫人又叮嘱楚景春几句:“务必勤于王事,不可懈怠云云。”
又吩咐原夫人:“派人去亲家府上报喜,大奶奶回门之礼要按上上备办。”又拉了瑶草手摩挲:“好孩子,天冷,等会儿就坐我那车儿回去。”
瑶草忙着那头拜倒,老太太夫君儿子俱都封官,老夫人诰封屡屡增加,已经是一品诰命了,出门可坐朱轮华盖车,非是瑶草兰尼轿儿可比。
原夫人也是满脸喜气,老夫人华盖鲜少借人,遑论主动开口,虽然收不住满脸喜气,却依然说出自己担忧:“老太太别太宠着他两个,就此得了意就不好了,她又是后来的,只怕难以服众。”
老夫人点点原夫人:“你就是这点不好,太过谨小慎微,她后来怎么样?,后来也是大奶奶,日后楚家当家主母。不说圣上冰媒,只说他进门三天,助夫官升一级,这样宜室宜命盘,谁敢不服?叫她也做个我看看呢。”
回头却说瑶草坐在车中,听着外面鼓乐声声演奏者凤还巢,掀开车帘见一对兄弟英姿飒飒高踞马上,耳边听着夫君心跳如鼓,瑶草犹在云里雾里。
那世水府窒息,何曾想过今日?一时感慨,美目蕴泪,浑身轻颤。
楚景春一旁瞧见,修长洁白手指轻轻拭去小媳妇泪痕:“嗨嗨嗨,我可没欺负你啊,你这样哭着去,叫岳父岳母一帮子小舅子大舅子瞧见,还不把我撕巴撕巴吃了啊!”
瑶草哪里止得住,只是呜呜嗯嗯抽泣片刻泄了心头最后一丝激愤。
楚景春见说得不管用,忙着一番耳鬓厮磨:“乖乖乖,有话告诉夫君,为夫替你做主,无不依你。”
瑶草闻言抬头,黑眸晶晶锁住夫君:“真的?你都依我?”
楚景春一点瑶草鼻子:“你倒哭的鼻子都红了,耳朵倒精细,我说了多少好话你恁听不见,偏这句听得真切,当然真的,为丈夫者一言九鼎,说罢,要为夫做什么,刀山火海不皱眉,上天入地无怨言。”
瑶草噗哧一笑,玉手掩了夫君嘴:“呸,谁呢。我有一句话,你若依我,就是你大丈夫有担待,我跟了你也无怨无悔了。”
楚景春笑嘻嘻:“什么话说罢,为夫一定疼你依你。”
瑶草拿手在他脸上一抹:“不许笑,我说正经话,你若嬉皮笑脸,我就不说了。”
楚景春见瑶草一脸正色,忙着收敛嬉戏,咳嗽一声正色道:“说罢,我听着呢,只要为夫做得到。”
瑶草一笑,又板正了脸色:“我也无甚歪话,说什么一生一世不变心,只求夫君与我过一日,则要真心相待一日,我亦真心待君一日。他日夫君另有情怀,请一定直言相告,我自退位让贤,绝不纠缠。不过一条,若有子嗣,无论男女,都要归我抚养。我也并无他意,只为不叫他们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当然,即便夫妻情绝,父子亲情不绝,绝不叫他们改姓换名,一旦养大成人,定然叫他们认祖归宗,你可答应?”
楚景春闻言半晌不语,双目就那么定定瞅着瑶草,但见自己小媳妇一双凤目似哭似泣,却异常清明坚毅。
他不明白这个意向果敢坚毅,敢于自许婚姻的小妻子,今日为何提出这样要求,一时思绪万千。更多却是恼怒,难道自己做的不够好,叫人这般不安心?
他不由想着认定瑶草之后点点滴滴。
是了,三年前自己小媳妇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成了赵家妇了。
想起瑶草那日夜半,一人藏身树上,偷偷饮泣到天明,楚景春心中一痛。
他想起来瑶草因为柯赵联姻不成,惹起漫天谣言,遭受无端诽谤陷害。
想起了柯家妻妾斗发,只是柯三爷被人攻击,使得瑶草也被人欺侮,差点身败名裂。
也想起父亲那些姨娘小妾,虽不致坏了家事,也没一儿半女,却嗡嗡乱叫,叫人厌烦。更有母亲夜夜叹息泪落不止,白发丛生。
这一切变故原因无非一个:妻妾相争。
思及此,楚景春心头一丝薄怒荡尽,他心疼母亲,也心疼瑶草,绝不叫媳妇再受母亲苦楚。可是这话他不说,谁人知道?
因搂了瑶草一声叹:“傻娘子,你相公乃是孤鸾星,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呢,你倒当成个宝!”
却说瑶草见楚景春沉吟不语,心中一阵怕,却是不悔,她只想活得明白,幸福的明白,绝不能像娘亲一般,迷迷糊糊,大大咧咧,枉送性命。
今见夫君并未发怒,心下大安,却也并不满足,一双水眸盯着楚景春:“相公?”
楚景春忽然摇头,恼恨之余在瑶草唇上狠狠一吮,举起右手,掷地有声:“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楚景春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只认柯氏瑶草一人,若违誓言,祖宗不佑,媳妇不认,子嗣厌弃,孤老一生,死无葬埋……”
瑶草听着听着,忽然发觉这话变了味,忙拿手去捂他嘴巴,声音有了哭意:“呸呸呸,谁叫你如此胡说,咽回去,快点咽回去……”
“好,好,好,你别哭,我不说了,不说了……”
“嗯嗯……”
“你要补赏我……”
“嗯嗯……”
……
神思飘渺某人,正在算计着:伴着如此夫君,如此活着,这一世,不虚矣!
125、恩怨分明(上)
回头却说柯家自十八日五更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上至柯老爷子,下至骗在姐姐花轿里押轿的柯家驹,无一不兴高采烈,为了瑶草今日回门,一家子自昨晚起就开始欢呼雀跃了。
翌日四更天。
柯家栋梁兄弟正在院子里晨练,这是他们多年养成习惯,不料今日被娘亲蛮横打断了。
却说方氏派人请了几次,儿子只是不来,无奈何,方氏只得亲自出马,将一双儿子抓将回去,喂吃喂喝,一通好打扮:大红绣金丝长袍子,金色幞头,耳后垂下两根长长的大红丝绦。脚蹬厚厚方头深筒靴。
兄弟们出了门,又被方氏撵上,一人强行披上一件银狐皮大氅,只把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子打扮得观音娘娘跟前金童玉女一般,方才罢手。
还有那柯家迎接女儿姑爷的鼓乐班子,也是头一天晚上就进府候着了,此刻也是万事俱备,整装待发。
五更正卯,柯家迎接女儿女婿的鼓乐班子就吹打起来了,由柯家大少二少带领,一路吹吹打打出了门,好不热闹。
回头却说方氏,自从女儿出门,便心里空落落,似乎掉了三魂七魄。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方氏翻来覆去睡不安宁,刚一入睡,竟然做起一个奇怪可怕梦来,那些场面可谓吓煞人也。只把她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那夜子时起,再也睡不着了。
接连几天,方氏都是这般翻来覆去,心思再离不开那个惨烈梦境,只是思来想去无结果,最后疑惑起来,难道这一切是应在女婿身上?
背过人去,方氏时时泪水不干,生恐女儿被孤鸾星女婿克死了。
虽说方氏人在家里,却是派了几拨人去楚家探消息,一个个回来都说楚家公婆甚好,女婿甚好,婆子丫头恭顺,三姑奶奶一切都好,方氏这才略略放了心。
好容易熬过两天两夜,好容易将柯家栋梁催出了门,想着女儿即可就要回家,方氏再也坐不住了。原本只要只是管家婆子或者支使小丫头即可,她偏偏要亲自起身,各处查询。
一会儿紧张厅堂金屏玉兰是摆放周正,又是不厌其烦询问妯娌,侄媳妇们:“大厅屏风可摆的周正?嗳哟,你们快些说说,倒底是黄花梨金屏玉兰好呢,还是紫檀木富贵牡丹好些?”
苏氏杨、秀雅、田氏、瑶枝等一个个抿嘴直乐,跟着方氏一路颠颠跑,耐着性子第一百遍回答方氏:“都好,都好……”
好容易劝慰她坐下歇会子了,又开始吓指使人。
一会儿又使人去厨房交代:席面一定要以姑奶奶姑爷喜爱的菜色为主席。
丫头说:“夫人,已经去过了。”
一会儿又亲自后园子绣楼查看,交代丫头们,务必一丝不乱保持姑娘在家时模样,就跟姑娘天天住家里一样。
丫头又说:“婢子已经说过三次了,夫人。”
方氏只得点头:“哦,那再去一次,务必万无一失啊!”
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知疲倦。直到外面炮声响了,这才忙忙坐住了,苏氏杨秀雅田氏瑶枝等也才松口气,理理云鬓,端正笑言,喜笑颜开迎了出来。
随后簇拥着瑶草上了正堂,给柯老爷子柯三爷方氏行了大礼,方氏亲言见到女儿眉目含情,笑颜盈盈,这才稍稍安心些,只恨每个空子,亲口问一问私房话儿。
随后,方氏更是一路攒着女儿手,亲自送了去柯老夫人居所菊园行礼。楚景春几次挨近,想要夺回主战场,都被方氏挤掉了,楚景春郁闷不已。
苏氏几次提醒方氏,有女婿在呢,叫她别横插手。无奈,方氏总要看着女儿,握着女儿手,才不心慌,才会漠视那个梦境。
苏氏无法,对着楚景春歉意笑笑,不再劝了。
瞧见姑爷吃了夫人瘪,只把青果青叶几个乐呵不行。
却说柯老夫人因为口鼻歪斜实难见人,便拉上帐幔,只许瑶草楚景春隔着帐幔行了礼,小两口献了礼,正要退下,老太太跟前伺候丫头绿儿出来言道:“老太太请三奶奶留下说话。”
这话一出,苏氏方氏杨秀雅田氏等心头一紧,各有猜测。
柯老爷子柯三爷却是高兴得很,邀约与楚景春翁婿三人书房谈天说地吃吃酒去了。楚景春正好给两位泰山大人均备了稀罕礼物,正好献宝。
却说柯老夫人留下瑶草,吩咐人拉起帐幔,瑶草以为她要说什么,谁知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攒住瑶草手,眼泪犹豫骤雨一般洒落,虽然这泪水来的蹊跷,倒底是亲祖母,瑶草宁愿把他当成对自己不舍与祝福,鼻子也有些酸。因轻声劝道:“祖母安心,孙女很好。就是病体,也别多想,这里是上京,有的是好医生好药材,祖母还要安心养病才是。”
柯老夫人连连点头,在枕头底下一阵摸索,找出一枚金镶玉的戒指,戴在瑶草手上,这戒指瑶枝也有一枚,这东西原该出嫁前夜就给的,只因柯老夫人当日没心情又病得糊里糊涂,延误今日方才表示。这是老人心意,虽然不缺,瑶草笑盈盈道了谢。
柯老夫人虽然偏心,也没有不喜欢孙女儿好的道理,看着瑶草粉面含羞,双目带彩,整个人容光焕发,恰似一颗温润光灿的明珠,柯老夫人心里也是十分欢喜,只不过想起瑶玉又有些黯然,她有些不不透彻,因何瑶玉什么都不瑶草强些,却命运这般不济,品行又是这般恶劣,原本要带她上京求门好亲,不想去而就此葬送,柯老夫人有心想说请瑶草提拔瑶玉一二,想想瑶玉做的事情,委实说不口,唉,还是缓缓,等孩子气消了再说吧,因搭下眼皮,嘴唇含糊几句:“好好的……”
瑶草收到祝福,再一次盈盈福身,拜谢而去。
今日楚景春要来拜见柯老夫人,瑶玉便被移到了堂屋右边,住在杨秀雅与田氏外套间,虽然厌恶,于情理上瑶草还得去一早儿,不说为别人,只为瑶草自己名声也要去一趟,今儿回门,老太太可是派了跟前的的脸妈妈顾妈妈随轿陪同。瑶玉之事不足外人道,所以,瑶草须得礼仪周到,万不能叫外人瞧出端倪来。
回头却说瑶玉躺在对面炕上要死不活,听着这边欢声笑语一阵接一阵,祖父竟然也陪着瑶草夫妻来了,柯家楚家孙女儿,祖父何曾这般高兴,这般捧场,瑶玉直觉怨恨又升一级,原来骨肉至亲也是这般捧高踩低,真是让人心头贲雪。
她却不想想,她十几年被柯老夫人捧在手心里,把瑶草瑶枝踩在脚下,人家如何过来?
却说瑶玉怨恨至亲至于又想起这门亲事来,楚家乃是真正清贵之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楚家少奶奶在京中也能排上名号,而这一切倘若自己谋划成功就有可能是自己的,谁知被人摆一道,偷鸡不成,还成了残废,心里只跟毒蛇噬咬一般,心里怨恨无比,真狠不得把那些可恶之人一一掐死咬死,方泄心头之恨。
忽然又怨恨父亲,倘若父亲能跟三十一般科举入仕,自己岂不是跟瑶草一般官家千金,自己又比瑶草生得好,又比她聪明伶俐会说话,那么今天嫁给楚家的岂不要换成自己,自己就是堂堂正正楚大奶奶。
忽然有怨恨母亲简小燕,太无用了,母亲与简小燕那一次不是咬牙切齿,言说要整死了方氏取而代之,继而让自己替代瑶草,享受三方的荣光与金钱,亏得自己是那么相信他们,不想她们一再败白,死于非命,害得自己无依无靠,任人欺凌。
及至听闻柯老夫人留下瑶草单独说话,瑶玉连柯老夫人也恨上了,当初祖母如果能让自己顶替瑶枝到祥符县去,凭自己姿色,今日嫁入豪门者也该是自己,最可恨,祖母还把自己许给杨家,让自己与宋家失之交臂,倘若嫁不得楚家,宋家二奶奶也不错啊唉,只可惜自己被瑶草贱人设计摔断腿。
想起自己摔断腿,瑶玉想起了刘天禄这个混蛋,要不是她虏了自己,糟蹋自己,自己错走一步,自己在跟宋二少搭上关系,据说宋家二奶奶粗鲁又丑陋,凭自己姿色以及之前的一面之缘,自己很有信心成为新宋二奶奶。
瑶玉就这般想一折,恨一回,再咬牙切齿诅咒一回。不光此刻,这几天,瑶玉都是这般度过,不咒骂方氏瑶草刘天禄这些仇人一遍,瑶玉根本难以入眠。
她这里正在纠结,瑶草一行人已经进了房,瑶草原本跟他没甚交情,只有仇恨,不过做做样子,奉上一份礼物,说几句安心养病就起身了,瑶玉却是紧咬牙关,眼睛萃毒,自瑶草头上五朵金冠到身上大红嫁衣再到手上绿莹莹的翡翠镯子,就连瑶草嫩白的手指,瑶玉也萃毒而过,只因昨日苏氏杨秀雅乃至柯家有柯家为柯家才无疑不警告与她,叫她老实些,当着外人万莫出丑,这才忍住没有疯癫。
却说这瑶玉也是门槛精。方才萃毒一眼,已经瞧出瑶草头上金冠比之前多了一朵,跟三婶所戴一摸一样,不由冷笑:“真是小人猖狂,以为嫁入豪门就能为所欲为,竟然敢擅自增添金冠花花枝,作死呢!”
落后的田氏忙着呸一声:“姑奶奶大喜日子死呀活呀也不怕不吉利,三姑奶奶其实不知轻重之人?今早圣上刚传旨意,三姑爷官升四品,三姑奶奶也诰封郡君正四品,圣上特特赶在今日赐封,说不得就是有意抬举,我劝大姑奶奶就算不为你兄长侄子们积福,也要为自己留些口德才好呢。”
瑶玉不听还好,听了这话,差点叫瑶玉怄死,瑶草竟然诰封再升一级,还得了圣上赏赐,这个傻子臭丫头命也太好了。正如万箭攒心,牙齿紧咬,瞬间咬破了嘴唇,凝血丝线滴滴滑落不自知,人却是疯癫了一般只念叨:“金冠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呀,我的呀,我的呀……”
也不知她想起那一折,手脚并用往床下就爬:“祖母,祖母呢,我要见祖母,祖母会给我做主……”
田氏立时羞愧的满脸黢黑,心头有气,将瑶玉往床上狠狠一摁:“祖母被你害得瘫倒在床,口不能言,你还要怎的?各人有个人命,我劝大姑娘还是消停些,谨守本分为好。”
收拾瑶玉安静了,田氏又唤过柳儿,摸出个荷包塞在柳儿手里:“这些银钱姐姐留着吃零嘴,劳烦姐姐今天留些神,好歹替我们看住了大姑娘,万不能叫她外人面前出了丑,等过了今日,我们自带她回乡去,不叫姐姐作难。”
柳儿闻听瘟神即将离开,不谙听闻天籁,心头一喜,却是面上不显,辞谢了田氏赏赐:“二奶奶快些收回去,我们再府里当差自有月例赏赐,不消二奶奶特别吩咐,我们自会做好本分,请二奶奶放心。”
这一切,柳儿自然会一五一十宝贝给瑶草知道,瑶草听闻也不说什么,只是那么一笑,杨秀雅柯家为会很快离开,瑶草相信。瑶玉会走,瑶草不相信,不是不信田氏,而是不信柯老夫人放得开,因为柯三爷已经决定了,要留柯老爷子柯老夫人在京城养老养病,以示孝悌。
柯三爷如今官居四品,倘若任由拉屏幕病重遣送返乡,倘被御史言官知道,这官也做到头了。
更遑论,柯三爷原本就是为了孝顺颇讲孝悌,来年老婆孩子也能舍弃之人。
方氏也并非不孝顺舍不得银钱之人,只要无人兴风作浪,方氏乐得奉承二老似神仙一般。
方氏却不想接受瑶玉,并告知瑶草,柯三爷也是这般心思。
瑶草却笑了:“您与父亲不乐意就成么?祖母开口呢?您能拒绝么?”
方氏顿时头疼不已。
倘若柯老夫人开口,瑶玉势必被留在京城养病,因为没有将病人拒之门外道理。何况瑶玉是在少卿府里受伤。至少外人眼里就是这样。
虽然她是咎由自取,倘若方氏拒之门外,别人定会说方氏凉薄,为了瑶玉的猫食狗食配上名声,方氏以为不值得。
方氏实在不缺这几个银子,就当做养了猪养狗了。不过觉得有些恶心人罢了。
至于病好之后要如何,就看瑶玉自己造化,反正方氏已经下定决心,最多再留瑶玉到痊愈,那时势必要将之遣返回乡,让她老死乡下。
这是方氏逼于无奈收留瑶玉,只得这般劝慰自己,也这般劝慰瑶草。
瑶草却知道瑶玉这人已经坏透了,绝不会改过,换个地方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害人罢了。还有,田氏绝不会接受瑶玉这个祸害,必定会将之寄存在柯老夫人手里。
无论如何,瑶草不准备放过瑶玉,她不能让自己的心血因为瑶玉祸害而白费。
瑶草想着,怎么也要就着父亲尚在厌恶瑶玉,将之一举歼灭,不再复燃。
当然,瑶草母女算计瑶玉之时,瑶玉也正在幻想自己未来,她想一步通天。
他期望他二哥柯家才二月会试一举夺魁,最好能够点了翰林,留在汴京城里,自己就是翰林府小姐了,退一步说,考得差些,就去祥符县做个县令,就可以嫁入权贵之家,做名门贵妇少奶奶,跟瑶草瑶枝一较高低。
后来的事情果然与瑶草猜测一丝不差,正月二十,苏氏杨秀雅夫妻返乡之时,柯老夫声泪俱下,开口请求,言称乡下没有好大夫,等候她腿脚灵便再回想去。
柯三爷不得不答应留下瑶玉。
同时留下还有柯家才柯家有两对夫妻,因为今年柯家才与柯家有兄弟要再次下场,参加会试博弈。
不说楚景春瑶草回门,柯家准备的如何盛况空前,亲情浓烈可掬,也不说楚家带回机车礼物叫客家老少如何惊艳如何熨帖。
且说方氏在女儿女婿返家之际,赠送了各色彩段尺寸,以及油蜜蒸饼,与楚家各人具有回礼,礼品车来回都是整整两马车。
成功堵住了楚家些许人暗地唠叨,老太太扫了各人一眼,目光甚有深意。
瑶草婚后第七日,大清早的,柯老栋梁兄弟又是一阵鼓乐喧天而来,送来彩段头面等“洗头”之礼。
二月十八日,柯家两位少爷同时出了龙门。
二十一日,杏榜一出,柯家再添两位进士。
楚家大奶奶瑶草接到三批报子,第一报批:河南开封方英勋方大老爷得中会试第六名。
第二报:开封祥符朱仙镇柯家有柯科大老爷得中会试十二名进士。
瑶草使人接了喜报,燃放鞭炮,封了赏钱,鞭炮渣子尚未清扫,第三报又道:开封府祥符县朱仙镇柯家才柯大老爷的种中会试三十六名进士。
柯家方家就连楚家也振奋起来,老太太在瑶草晚上请安之时笑得合不拢嘴:“柯家真乃书香传家,子孙个个英杰。”
不仅允了瑶草回家吃酒三天,帮着娘家应酬,还嘱咐楚家大管事备办了三份大礼,分头送往柯家方家。
及至三月,柯家有柯家才方英勋三人一起高中,一起放官,一起来给楚家老夫人磕头道谢,看着几位春风得意后生,老夫人更是对瑶草娘家赞不绝口:“大奶奶娘家真是龙腾虎跃,人才辈出呢。”
惹得二奶奶三奶奶脸上都结了霜,瑶草本人却是一无所知。这是后话,且不提了。
却说瑶草眼巴巴等到二月十六,瑶草出嫁一月,方氏大清早就派一双儿子来接女儿回家住对月。
媳妇回家住多月,对新婚女婿来说可说是磨难,因为按照规矩,住对月时,即便女婿也住岳家,也不许夫妻同床,免得恶了娘家鸿运。
楚景春新婚之喜,正在蜜里调油,心头十分不乐意,头晚便拉着媳妇刨本,缠缠绵绵一夜,岂止梅开二度呢,不说也罢。
这一次瑶草回门,方氏终于有机会跟女儿夤夜谈心,只是她旁敲侧击,女儿传递信息都是一切安好。方氏至此,才把一颗心渐渐放平了。
对于瑶玉下落,瑶草也猜得精准无比。
柯家才三月高中,由于柯三爷一早替他运作铺垫,楚景春又为这位大舅哥施以援手,柯家才最终被放了邻县县令。
一如瑶草猜测,柯家才三月底匆匆上任而去,果真只带了田氏母子,而将瑶玉以‘病体尚未恢复,不宜劳顿’为由,留下了。
瑶玉因此恸哭嚎啕,至此,瑶玉仇人又多一个二嫂田氏,心里发誓,一日得势,定要把自己在田氏身上所受委屈,一一找补不回来。
却说这瑶玉在寻找机会报仇,瑶草也在寻找机会,攻破瑶玉最后屏障柯家老夫人,寻找适当时机,向祖母进言,务必要将瑶玉一举歼灭,叫她再不能逍遥害人。
瑶玉瑶草各怀心思,却是各自苦无机会。
瑶玉因此夜夜无眠,瑶草可是有要紧事情要办,那就是报恩。
对于这一月住娘家时间,瑶草早有打算,她要利用这一月时间,好生安排青果青叶婚事。
说起来,青果青叶可是瑶草前生最大恩人。瑶草重生,虽然一直待他们亲如姐妹,吃穿不分主仆,可是仅仅这些,瑶草尤绝不够。瑶草要用自己仅有的能力,最大限度改变她们命运,以为报答她们对自己不离不弃,舍身相随之大义深恩。
瑶草没想到的是,由于这一报恩举措,给了瑶草一个契机,一举铲除了毒瘤瑶玉。
这事儿说起来话长,容后再续。
12、恩怨分明(中)
报恩,说起来就是简单两个字儿,做起来颇为棘手。
青果青叶对瑶草的恩情,涉及前世今生,颇为虚渺诡异,其人其事,实难言表。方氏不知就里,实难苟同瑶草对二丫头的安置,或者说颇有异议。
这事儿在方氏,以为青果青叶诚实可靠,正该留在瑶草身边帮衬瑶草,至于感谢,可以给予她们无上体面,赏赐银钱,却未必一定要赏自由。这也是当下大多数主子做派。
说起来青果青叶之所以一直没有配人,一来是瑶草自己未嫁,不好张口谈论丫头婚事。
二来是因为青果青叶二人自己不愿意离开瑶草。
三来也是方氏一片私心,她想叫青果青叶配给瑶草将来丈夫得力小厮或是夫家管事,以为瑶草在婆家助力。
这也是方氏吃了王氏大亏所得教训,柯家只是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惨烈,更遑论清贵之家盘根错节呢?
瑶草却没这个打算,她对于青果青叶感情,比之瑶枝尚重几分,虽从未宣之于口,却是时刻铭记于心。
瑶草以为报恩,就不该再让自己姐妹以及后代子孙再做奴才,所以,瑶草打定主意,一旦机会成熟,就为她二人脱籍,寻一门好亲,风风光光嫁出去,自己当家做主。 方氏原本舍不得青果青叶这两个忠心之人,好说歹说,要将两人留下,以为助力,无奈任是方氏苦口婆心,瑶草只是固执己见,难以回心转意。方氏只当瑶草作兴,有些火星了,沉了脸。
母女一时僵住。
且这瑶草虽然重视青果青叶,也不忍母亲伤怀,忙着缓和脸色,轻轻拉起娘亲手,低声说出句话来:“青果青叶忠心非等闲能比,女儿大胆推测,一日女儿性命危急,她两人纵救不得我命,也会陪女儿同死,绝不会背叛女儿。”
这话正合了之前方氏梦境,只吓得胆战心惊,忙拿手捂住女儿嘴,颤声言道:“鬼神有灵,且别瞎说,娘亲依你就是。”
方氏至此,心神更乱,对于瑶草决议,再无异议,反而满怀虔诚,一心一意为青果青叶张罗婚事不提。
方氏撒出去的消息很快有了回音,三日后,数十个媒婆上门提亲,方氏瑶草一起挑挑拣拣,选定两家。虽是媒婆拍胸保证,瑶草犹不放心,特特委托清明谷雨,暗中相看:“你二人与他们左右邻舍仔细打探这二人,务必家世清白,家风淳朴,本人勤勉,样貌整齐方可。”
清明谷雨一番打探,回说虽没媒婆说得那般好,却也大致相符。二人一般相貌端正,为人不错,也肯怜老惜贫,只是张家商户隐瞒前妻遗下一女事情,陈家隐瞒女婿本人六指。
这两宗在瑶草不值什么,为主是品行端正这一条顶顶重要。银钱可挣,品行天生。
至此,瑶草遂正式跟青果青叶谈论她们婚姻之事。
她二人正如瑶草所料一般,坚决不肯嫁人,后见瑶草态度坚决,又改口说愿意嫁给楚家小厮或是管事,总之一句话,不肯离开,愿意一辈子跟随瑶草。
两丫头声情并茂,说到激动处,双双跪下,恳求瑶草不要摒弃自己。
瑶草慌忙拦住:“这做什么,快些起来说话,我何曾舍得你们。”
青果青叶忙闻言大喜,磕头道谢不迭:“谢谢小姐成全。”
瑶草忙一举手言道:“别忙说谢,且先坐下,我有话说。”待二人坐下,瑶草言道:“你们自小陪我长大,与我祸福一共,屡立奇功,我早把你们当成亲人姐妹一般,哪有把亲人姐妹当奴婢道理?实话告诉你们,我早已为你们准备了脱籍文书呈交官府,不日即可批复。夫人日前也替你们寻下两门好亲。我已经着人打听清楚,对方虽非官宦,却也是上好人家,一家是近郊商户张员外,他家京城有绸缎庄,乡下有百十亩土地。妻子难产,遗留一个三岁女儿,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妻子进门就是主母当家。只是他岁数稍微大些,今年二十八了,青果你比青叶大半岁,我以为这门亲事很适合你。”
青果忙着推辞:“这样好人家还是让与青叶吧,我不急的。”青叶抹把眼泪,忙着将青果推到前面:“我不嫁,还是青果姐姐先嫁的好。”
瑶草睨着二人笑道:“别推辞,人人有份呢。另一家是祥符县土财主,姓陈,家有三百亩土地,只是本人天生六指,其他一些儿无碍,只因这一残疾,说亲屡屡遭人嫌弃,他倒起了个誓愿,非得娶个漂亮的青头女儿能干人,并扬言,只要符合条件,不论出身。陈生年岁小些,今年二十二岁,我以为与青叶很是般配。”
二人闻言又要插嘴说话,瑶草却是言笑盈盈自说自话:“据中间人讲,他二人俱是相貌端方,堪称良配,你二人倘若愿意,你们以柯家表姑娘身份出嫁,在婆家想不会受到欺压,就是她们犯横,总就有我与夫人为你们做主。嫁妆婚宴由我操办,你们只等着做新娘就是了。”
青果青叶两人却是死心眼,无论瑶草如何劝说,只是哭哭啼啼不起身,百般哀求,总之一句话,嫁人可以,绝不出府,绝不离开瑶草。
瑶草主意已定,要她们嫁人去过自己幸福日子,且不会转移:“随你二人说一千到一万,我对你们拢共一个主意,两个字——嫁人。即便这两人不成,我会请托媒婆继续打探,直到你们满意出嫁为止。”
青果青叶虽然依旧不肯答应,却也知道自家小姐秉性,知道木已成舟,万难更改,她们不接受瑶草美意,心里别扭,极不舒坦,以为小姐嫌弃自己了,不然为何不留下自己,依靠自己?
无论这二人通透与否,瑶草按照自己心意办事,相信不久将来,二人定会明了自己苦心。
二月二十三日,瑶草带着青果青叶去相国寺,明说烧香许愿,实乃相亲。张员外陈员外早在集市上摆了摊位,假作生意,实乃等着女家相看。
瑶草自己在佛前烧香磕头许愿,祷告菩萨上苍,福佑柯家楚家阖家平安。且让谷雨清明带着青果青叶两人逛街购物,相看女婿。
两丫头回头依然态度坚决不嫁人。
谷雨清明悄悄告知瑶草,两丫头见了两员外,各自涨红了脸颊。
瑶草微笑,这就是不讨厌了。
紧着,瑶草吩咐谷雨清明替她二人准备床上用品以及日常用具,再托付娘亲方氏替他们寻找出色匠人,打制妆奁。
妆奁数目,瑶草按照中等人家小家碧玉规模,择定三十二抬。囊括了四大件,箱笼,雕花床,雕花椅,八仙桌,子孙桶等。妆奁木材则是极为坚实柞木。
柞木初始杏黄,久后变成褐红色,虽然不及红木,却也甚美,优在结实,虫蚂不蠹。
却说这边打起了家具,瑶草在娘家已经半月,楚景春天天过来晃一晃,每每被柯老爷子柯三爷截住,难以亲近小媳妇,直觉心如猫抓,又不敢表露。 偶尔上了绣楼,碍于陪伴的大姨子,小舅子,楚景春费尽心机,顶多就能乘便拉个小手。这家伙郁闷之极,几次熬到很晚,喝得醉醺醺,飘飘然,终没上得绣楼,只被留宿外书房。
他原是装醉行,博同情,落得这样收场只得苦笑自嘲。
转眼又过十日,楚景春祖母派了自己跟前两位得力两位妈妈,过府探视柯老夫人,不仅送了柯老夫人许多名贵药材,柯家大小人人都有礼物。当然,两位妈妈分别跟柯老夫人方氏传到楚家老太太心意:“十分想念孙媳妇。”
瑶草奉祖母母亲指令提前返家,这一夜,小两口久别胜新婚,锦被翻红浪,恩爱更胜从前,不说也罢。
却说瑶草与青果青叶说亲办嫁妆之事,终于惊动了柯老夫人,这事原没什么见不得人,在瑶草来说,故意不设防,目的是激水逼鱼跳。
青果青叶已经接受婚事,婚期就定在五月二十八。时值四月,婚期急迫,瑶带着谷雨清明石榴莲子乃至李妈妈,急赶赶替她们二人备办嫁妆,她二人自己也是整日埋头绣嫁衣,整个景萱院一片忙碌,一片喜气。
忽一日,柯老夫人使了小丫头绿儿来楚家传信:“老夫人有请三姑娘。”
回头却说柯老夫人经过两月治疗,口鼻歪斜尚未痊愈,话语含糊,却也能够分辨。
却说瑶草带着药材礼品,走到祖母面前殷殷问病。柯老夫人笑容可掬,虽然笑得恐怖,瑶草可以感觉祖母善意祥和。柯老夫人先是询问几句瑶草起居饮食,婆家情形,得知一切都好,便不再犹豫,直奔今日主题:“我听闻丫头闲话,说前一阵子府里媒婆往来勤便 ,不知为谁寻亲呢?可是为了你大姐?”
瑶草不防祖母这样直接,心里又好笑,又郁卒,瑶玉这样害祖母,害丈夫,残害姐妹的毒物,祖母难道还没死心,知不知道想要放出去祸害谁呢!
心头一阵冷笑,口里却是一本正经回说:“这倒不是,大姐上有祖父祖母父亲,又有兄长在侧,婚姻大事孙女岂敢轻言?前阵子媒婆往来,原是为了孙女两个丫头寻亲。说起来也是因为前一阵子祖母病重,孙女为了给祖母祈福消灾,与母亲商议,除了相国寺放生,府里也发放了一批丫头小厮,免她们身价银子,赏她们安家银子,让他们自去过活,这两丫头就在其内。”
柯老夫人闻言有些尴尬,有些难堪:“难为你们母女想得周到,祖母生受你们了。”
瑶草忙着起身,毕恭毕敬:“这是孙女该当的,祖母无需挂怀。”
祖孙有说一些闲话,瑶草为了给祖母解闷,仔仔细细将自己亲自经手婚事细节说与祖母知道,又说太婆婆婆婆十分支持,还赏赐两丫头不少布匹首饰,以为添妆。直噎得柯老夫人半晌无语。瑶草不疾不徐,又陪祖母闲话几句,就要告辞,却不料对面瑶玉忽然咳嗽几声,柯老夫人脸颊抽搐几次,最后吞吞吐吐把话说了:“瑶草,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心肠好,又能干,对祖母祖父一贯孝顺,对兄弟姐妹一贯和顺,看顾尤佳,就是对下人丫头也这般菩萨心肠。我也知道你大姐做事无状,妄想天开,可是,她所作所为毕竟对你没什么实质伤害,你大人大量,能不能,能不能看在祖母面上,摒弃前嫌,就算可怜可怜你大姐姐,替她寻个吃饭的场所?”
瑶草闻言,心里直觉抽痛,没有实质伤害?究竟如何才算得伤害?再一次重复前生悲剧,将自己一切拱手相让,再将自己杖毙御河么?
瑶草豁然起身,喉头发疼,泪水行将喷发,瑶草仰头,将泪水回流心底,长长舒一口气,再舒一口气,终于稍稍平复心情,闭闭眼,差点咬断银牙,生生压住满满哀怨,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儿:“不是孙女儿违拗祖母,这事儿于情于理,实不该孙女插手,即便大伯母去了,大伯父还在,就是大伯父不管,还有大堂嫂二堂嫂们呢?俗语有云,长嫂如母,孙女实在作难,祖母见谅。”
这话已经说明白了,自己对瑶玉没责任,也没义务,更没闲心。
柯老夫人虽是满面羞惭,兀自强出头:“就算祖母求你一次,她再是有错,错不过与你同宗同族同根生,好歹赏她一口饭吃呢?”
瑶草被逼无奈,看来祖母不甘心父母让瑶玉青灯古佛提议,想要绕过父母,通过自己给瑶玉安排一桩亲事,从而让瑶玉过上正常女人生活。也不想想这个被她骄纵的心如蛇蝎,残害人命,猪狗不如的孙女儿,配不配再过人的日子?
这些话差点冲口而出,耳边响起祖父父亲之话:“祖母老了,且将就她些,缓缓图之。”
只得忍了满腔怒火,福身言道:“我且试试,成不成的,且看天意,祖母好生安歇,孙女告辞了。”
这话柯老夫人十分不满意,再要张嘴,瑶草已经决绝而去,留下柯老夫人眼巴巴直发愣:“我这要求过分么?”
瑶草回头原话告知母亲,方氏气得脸色发青:“害得人还不够么?”
早在正月,瑶玉恶行败露,柯三爷就暴虐了,要将瑶玉杖毙,被方氏以家里要办喜事,见血不吉利劝止了。
三月初,柯三爷再次跟柯老爷子正是提议,以为祖母祈福名义送瑶玉进家庵修行,吃斋念佛。又被柯老夫人寻死觅活拒绝了。
倘若柯老夫人好模好样,柯三爷大可以强制执行,错不该如今柯老夫人正病着,柯老夫人大骂方氏挑唆拨火,动不动救哭泣晕厥,无论真晕假晕,柯三爷再不敢明面提说了。
方氏为了避嫌,再不提瑶玉名字,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好吃好喝供着她,心里只当养猪养狗了。
母女们正在作难。
一早气得发晕的谷雨,咳嗽一声道:“要说这事儿有甚作难,也忒简单了,依照奴家蠢办法,就是四个字,以恶制恶。”
方氏笑道:“瞧把你能的,跟我几十年了,我倒不知道你何时学会做做媒了。”
谷雨一笑,压低声音说了主意。
方氏瑶草好笑又解气,都道:“就依你。”
127、恩怨分明(下)
隔天,媒婆上门,瑶草不愿再见祖母瑶玉,只令谷雨操办。
瑶玉闻言窃喜,直道这才是不枉费自己寻死觅活装可怜呢。她倒作个羞答答模样儿,及至看了媒人人选,直气得浑身哆嗦,将媒婆子拿来的画像简介摔得满屋满地,再顾不得形象,指着谷雨破口大骂:“这是些什么混账东西,也敢拿来,别污了我的眼。你们主仆打得好盘算,竟敢这般算计我,她就该是起居八座,穿绸吃蜜做诰命,我就该嫁给杀猪,杀牛,打铁佬呢?”
谷雨嘴角一丝嘲讽,声音却是毕恭毕敬道:“大小姐这话奴家可不敢领,就是我们主子也是受了老太太所托,一片好心,这婚姻之事,女挑男女,男挑女,讲究个门当户对般配不般配。像大姑奶这般,再嫁,无育,残疾,有人愿意将就还是看在少卿府面上呢!”
瑶玉厉声喝骂,叉开五指就扑谷雨:“狗奴才,说谁是残疾?我打死你个狗奴才。”
谷雨敏捷避开,好心劝导:“大小姐仔细些,可别再又摔了腿!”
瑶玉更是怒不可遏:“狗奴才竟然敢咒我,来人啊,把这奴才拖出给我乱杖击毙!”
谷雨微笑反问:“大小姐这话奴家可不敢领,奴家又不作奸犯科,伤天害理,残害人命,大小姐凭什么杖毙奴家呢?”
瑶玉被谷雨说出恶行,只气得浑身抖索,行将晕厥,又怕果真摔断了腿,随手把枕头砸向谷雨:“滚,滚,你给我滚!”
谷雨却是笑得更加甜蜜:“大姑奶奶您别生气,这些杀猪杀牛不好,奴家再去寻些贩卖猪肉牛肉得来您挑选,总要让您满意才是,您好生歇着,奴家告退。”
谷雨从容而退,生把瑶玉气个半死。
瑶玉骂了谷雨犹不解气,又让丫头搀扶着到了柯老夫人面前大哭大闹,哭求柯老夫人做主。把谷雨之话说成瑶草话,又一番添油加醋,只把柯老夫人气个半死,当即厉声喝斥,叫传瑶草。
瑶草得了谷雨回话,心头大爽,见了祖母行了礼,笑盈盈主动询问:“祖母选中哪家呢?”
柯老夫人见瑶草没事人一样,气得青筋直绽,眯了眼睛,寒光凛凛:“那些人家是你寻得?配得上你大姐呢?”
瑶草淡然一笑,眼神是清冷幽幽:“不配么?祖母觉得什么人家配呢?”
柯老夫人见之一愣,不由把面色放缓了些:“不是,你说?你大姐瑶玉,今年刚十八岁,花枝一般,就不跟你比,总要跟瑶枝一样吧?再不济,跟青果青叶丫头一样也可得,你看看你都寻些什么人来?”
瑶草叹口气,咬牙握了柯老夫人手道:“祖母,孙女问您一句,您觉得孙女儿会不会害您,害祖父,害父母,害兄弟?”
柯老夫人有些跟不上瑶草思绪,还是下意识摇头:“这绝不会,祖母信任你。”
瑶草点头笑道:“那孙女给您说个道理,您听着有理呢,就下个决心拿个章程,您若听着没理儿,您左耳进右耳出,就当孙女儿说笑话,且别生气伤身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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