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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

香溪河畔草(当代)
  《还魂草(重生)》作者:香溪河畔草
  无辜横死
  汴京城御河边
  一座官邸临河而立,那高高的院墙直耸耸约莫丈许,围墙内隐约可见红墙青瓦楼宇,掩映在森森树木之中,端的威严赫赫。
  此刻夜深人静,深秋的月光格外清幽空灵。寒风过处,宽阔的御河水面漾起惨淡的波纹。远处黝黑的树木深处,偶尔传出几声凶狠的犬吠,使得这残秋的夜空,突兀的透着几分诡异凄凉。
  那高耸院墙下的后角门‘唧呀’一声响,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月光下一群人自院墙内鱼贯而出。仔细看时,可发现,这一行人男男女女共六人,却有三人被反剪双手,塞住了嘴巴。从她们水汪汪的眼睛,窈窕的身姿,可以看出这三人乃是妙龄女儿。
  另外三人一男二女,男子清瘦伟岸,女子一胖一瘦。只见他们推搡着捆绑三人,登上了御河边上一叶扁舟。那男子操浆将船划至御河深处,手起篙落,一篙一个连续打落了两名少女,可怜两个少女在水中仅仅扑腾两下,便没入河水深处,再不见一丝波纹。
  剩下一名女子见了如此惨状,立时激烈挣扎,滚落船边,嘴里呜呜嗯嗯,额头磕在船舷上,咚咚作响。
  但见那男子高高举着篙浆,意在打落此女,却是挥了几挥,倒底没忍心打在女子身上。
  两名同行的妇人急了,双双上前,预备推那女子下河。却是那男子一扬手叫道:“慢!”自己走到女子身边,弯腰拔出女子嘴里的丝巾,声音里透着沉痛与悲哀:“草儿,你别怪爹爹狠心,谁叫你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呢?你我父女一场,你有什么遗愿,爹爹无不依从!”
  女子闻言哽咽难语,扑到男子脚边,嘤嘤哭诉:“女儿没有,女儿冤枉!女儿从未做过那下贱之事,求爹爹查明真相,还女儿一个清白。爹爹……爹爹,求爹爹看在我死去的娘亲份上,可怜可怜女儿,女儿是被奸人所害,女儿是清白的。”
  听着女儿的哭诉,男子有所动容,弯腰准备揭开女儿手上的捆绑,却被身边妇人拦住了:“老爷不可!她与人私奔昏睡破庙,是老爷亲眼所见,何来冤枉?她这不过想要苟且偷生而行拖延之策,老爷想想我柯家门风,柯家世代书香,绝不能坏在她的身上。”
  少女再次扑到男子身边哭诉:“爹爹,女儿情愿接受衙门稳婆检验,以证清白!爹爹,求求您,去向宋家解释一二,女儿是清白之身,清白之身啊!”
  旁边肥胖的女子一声嗤笑打断少女哭诉:“清白之身?痴人说梦吧!宋家的亲事不劳你费心,你大姐瑶玉已经顶替你出嫁了,今日已经回过门了,她们夫妻可恩爱呢,你就安心吧!”
  恸哭的少女闻言仿佛明白了什么,忽然怒目骂道:“是你们,原来是你们害我,你们要谋财害命,你们想鸠占鹊巢!爹爹,是她们,啊……"
  少女忽然惨声落水。原来是肥胖妇人乘其不备,一脚把那恸哭少女踢进了御河。女子落水激烈挣扎,手上已经松懈捆绑被她挣脱了,她在水中拼命扑腾,瞬间浮出水面,伸手抓住船舷哭求:“爹爹救我,女儿冤枉啊。”
  男子下意识伸手去救,却又被她身边妇人抬脚狠狠一脚踩在女子抓住船舷的手上,女子吃疼复落水中。强烈的求生意识,使得少女再次拼命浮出水面,朝着男子惨声呼救:“爹爹,救我……”
  却见那妇人扬起浆篙,狠狠砸向河水中扑腾的女子,女子惊呼声惨烈悠长,惊起岸边枯树上两只栖息喜鹊,扑棱棱飞向远方。
  河中少女心尤不甘,拼命滑动四肢,再一次浮出水面,抓住船舷,她满头满脸的血水,看着异常恐怖。少女心中悲愤无比,绝望之下,少女不再祈求男子,毅然调头朝着家中呼救:“弟弟,家福弟弟,姐姐冤枉,你救救姐……"
  “让你胡说!”女子的呼救声再次被妇人狠狠一篙打断了,少女又一次坠入水中。
  强烈的怨恨与愤怒,使女子拼尽全力力气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死死抓住船舷,聚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诅咒妇人:“老天睁眼,瑶草冤枉,害我命者,断子绝孙,弟弟,姐姐冤……"
  话没说完,妇人再次挥篙狠狠砸向哭泣少女,这一次,女子在浆篙重击之下深深没入水中,霎时失了踪迹,她成了这御河中第三缕冤魂!
  呆痴的男人此刻方才醒悟,他彻底失去了女儿。身上最后一丝未泯的良知,让他扑到船边惊呼出声:“草儿,女儿……"
  原来,这男子正是那枉死少女亲生父亲,大理寺少卿柯大人。少女名唤柯瑶草,正是柯大人前妻所生长女。少女口中所呼叫之弟弟,正是她同父异母兄弟柯家福。而挥篙者是柯大人小妾扶正继夫人,柯家福之母,柯瑶草之继母也。肥胖妇人乃是这继夫人之表姐,柯大人之长嫂,柯瑶草柯家福之大伯母---王氏。
  却说两个恶毒妇人见瑶草沉水再没声息,心中甚是称愿,交汇一下眼神,双双上前搀扶起男子:“老爷(三弟)节哀顺变,这样的贱人,只当当初没养过。”
  柯大人眼见女儿满头鲜血溺水而死,纵恨女儿失节,却也悲痛难忍,想骂妇人几句,却想起这正是自己的主意。其实他没想女儿去死,他原想把女儿送进庵堂,让她青灯古佛恕罪。正是眼前这两个妇人啰啰嗦嗦,说什么家风门风,自己才一狠心要了女儿性命。此时见她们来搀扶自己,心中忽然恼怒,用力推开两人,沉脸划船回到岸边,抖抖衣衫抬脚下船,不料却瞧见御河边,清月下一小小孩童,身子抖索得犹如狂风中的树叶一般。
  柯大人一眼认出,这正是自己八岁的独子,一时大惊失色,一把搂起,却见儿子口吐白沫眼翻白,行将气绝,心中惨痛,惊叫出声:“家福,福儿,你睁睁眼,醒醒啊?”
  柯夫人疯癫一般扑上来,抢过小小孩童搂抱在怀里:“福儿,福儿,你怎么啦,我的儿啊,你睁睁眼啊,我是娘啊……天啊……”
  两夫妻刚刚亲手杀死女儿无有一滴眼泪,此刻面对独子,哭成一团,这一连串惨烈的哭声惊起无数灯笼,自院中鱼贯而出,一时间吵吵嚷嚷:“老爷,太太,这大半夜,您们在河边做什么?”
  ……“啊,少爷啊!”
  ……“快请大夫啊!”
  ……
  后续
  翌日。汴京城御河边,大理寺少卿柯大人府。
  一小小棺木任然自那后院小小角门抬出来,一行人行至汴京城外,转眼间,无名小山之上多了一座黄土堆。
  隔天,汴京城中柯大人同僚得讯,柯大人独子夜半忽得急症,没来得及延医治疗便一命呜呼,因为孩子幼年夭亡不吉利,不得停灵,不得埋入祖坟,夜晚咽气,一早便被被匆匆埋入了荒山野岭。
  柯家继夫人独子丧命,自此形容枯槁,再没在京城妇人聚会露面,整日家抱着荒山上那一小小土堆呜嗯落泪,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报应,报应啊……
  据闻,柯大人自此脾气更为孤拐,连女儿女婿上门也给他打了出去。
  一时阖府哀绝。
  唯有那夜的肥胖妇人,柯家大太太王氏,日日跟在柯夫人身边,帮着花纸祭奠,眼底却藏不住的喜色,却要假意儿摸摸眼角,故作悲哀:“妹妹,这也是他的命,与你并无母子之缘,你要自己保重,莫为他一个化生子挂心!”
  心里却是笑翻了: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这下三房当真绝了户了,我的金子,我的银子,我的田产铺子……
  当然,这一切,御河中那少女的冤魂不得而知,她或许还希望弟弟替她报仇呢!不想弟弟也已然枉生极乐!
  呜呼哀哉!
  少女那时候喊叫弟弟救命,不过希望父亲继母发发恻隐,谁知道,彼时少女的弟弟,柯老爷独子,不知为何到了河边。
  小小稚子,亲眼目睹了父母残杀姐姐的全部过程,他还没有长成父母的狠戾凶残,他吓傻了,吓死了!
  瑶草还魂
  诛仙镇外十里柯家村,柯家后花园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桃花、杏花、李花,各种无名氏野花,开的热热闹闹,蓬蓬勃勃,花间蜜蜂蝴蝶忙忙碌碌,百鸟欢唱,红花绿叶,鸟雀儿跳跃,一片生机盎然。
  和谐春光中传出不和谐音符,两个小丫头怯懦呼唤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鸟儿,打破了园中的自然和谐。
  两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正压低声音,细细呼唤:“三小姐?三小姐?奴婢求您,您出来吧,别躲了,您再不出来,夫人又要扣奴婢们月钱了。”
  两个丫头声音里透着丝丝颤栗,更多的是希翼与祈求。
  却说两个丫头呼喊半天并不见自家三姑娘踪影,小丫头秋香满脸担忧看着同伴:“春香姐姐,小姐自病好就不爱写字儿了,也不爱做女红,更不爱开口说话了,性子越来越孤拐,就爱一个人躲起来发呆。夫人就怕三姑娘出事,特特叮嘱我们看好姑娘,这回若知道我们没看住小姐,肯定不会饶过我们。”
  春香闻言一瞪眼,一指头戳在秋香光洁的额头上:“你又念,把夫人念来就好了,不想受罚快些去找!”
  秋香显然害怕了,忙点头:“哦。”两丫头分头去找,各自轻声呼喊着,寻觅着,心里只是祈求她们的小主人早起现身。
  而此刻被她们寻找的正主儿,柯府三姑娘柯瑶草,正懒洋洋的趴在莲池边上的大柳树上,垂头丧气想心思。
  回想那一日,自己被狠心继母击落,沉入江心,以为必死无疑,谁知清醒之却见一位满身绫罗的夫人搂着自己哭得哽咽难语。咋醒的瑶草,泪眼朦胧难以置信,这正是自己那位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宁愿死也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苟且偷生的母亲。
  更惊奇的是,瑶草同时发觉自己竟然小胳膊小腿,回到了幼年。耳听母亲呼唤自己草儿,丫头仆妇则一声声惊喜:“三姑娘醒了,三姑娘醒了!”一声一声,那么真实,那么亲切!瑶草害怕自己是在梦中,哽咽着,试探着,叫了声:“母亲?”在得到母亲回应的瞬间泪如泉涌。
  是的,瑶草重生了,她变回了五岁的自己。
  至今,瑶草重生已经半月余,仍然沉浸在往日的惨痛之中。她记得父亲会在今年中举,明年殿试一举成名,官放相符县令。随后父亲娶了二房,母亲不忿,一怒悬梁,所有人都到新房贺喜去了,自己人小力薄,眼见母亲双目暴突,恹恹气绝不得救护。
  那之后,不爱说话的瑶草更加沉默;那之后,所有人对瑶草弃如敝履;
  再后来,贱女人生下了儿子得以扶正,入主柯家三房,成为正经的三奶奶。十年之后,自己再次被她们设计,鸠占鹊巢,夺了丈夫,被父亲误会与书童私奔,一怒之下,把自己与两个贴身丫头沉入御河。
  瑶草到现在也想不通,父亲娶二房,母亲因何要走极端,天下娶二房之人多如牛毛,别人都风风光光做着正房方夫人,为何端端母亲不能?哪怕为了自己也不能忍耐一二吗?
  或许,奶娘说的对,母亲是因为自己不是儿子,又再也生不出儿子,又对青梅竹马的夫君失望,所以绝望,所以走了绝路。
  想起这种种切切,瑶草好恨,纵然已经重生,瑶草依然不能释怀,那种锥心的痛,彻骨之恨,让瑶草不能自拔,愈久弥盛。
  这柯瑶草沉浸在往日愤恨与悲痛中不能自拔,一时五内摧伤,悲啼出声:“狗男女,贱人。”
  春香、秋香两丫头因为她这一声哭诉,准确觅得小姐藏身之处,双双奔到树下,一起哀求:“小姐,你下来好不好,算我们求你了,千万仔细别摔了,叫夫人知道,我们又要挨戒尺扣月钱了。”
  春香口里的夫人,正是瑶草的母亲,柯家三夫人。
  柯三夫人
  瑶草母亲娘家姓方,是汴梁城里的有名的大户人家。方家良田千倾,世代经商,凡大江南北的生意,只要能赚银钱,方家没有不插手的地方。
  柯家祖上虽是官宦人家,到柯老太爷这一辈已经败落了,不仅没有为官者支撑场面,就连祖业也因为人大分家,零零总总典当,只剩下三百亩良田维持生计。因没了功名,苛捐杂税层层盘剥,一年收获十去三四,落下的,仅限一家子温饱。
  柯老爷一向自命清高,小肥小说论坛的架子不落,瞧不起商贾之流,根本不屑于去经商开流。一家子生计落在柯老夫人一个妇道人家身上。
  可怜柯老夫人一界女流,在娘家也不过学些相夫教子之术,哪里学过经商开源之道?唯有克勤克俭,死守死克,在土地上盘剥做文章。倘遇上丰年收成好时,一家子衣食无忧,土地收入满可以支撑一家生计,尚有结余供给儿子夫君忙读诗书、闲看山水。
  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就难免捉襟见肘,日子难挨。
  柯家三夫人方氏嫁入柯家之时,正值柯家艰难之时:天旱三年,雨水稀少,虫害席卷,庄稼欠收。柯老太爷一急大病不起。这对柯家无疑于雪上加霜,柯老夫人只得抵押田地为柯老太爷治病,柯家老太爷总算好了,柯家却因为年年欠收,即将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整个柯家行将溃败。
  柯三夫人方氏正是这时嫁入柯家,用自己嫁资赎回了柯家三百亩乃以生存土地。
  换句话说,柯三夫人的嫁资拯救了柯家,避免了柯家倾家荡产,柯家子孙也免于流离失所,得以继续耕读传家。
  柯三夫人方氏嫁入柯家,在方家觉得下嫁了。因为方家眼下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方氏最小的哥哥改换门庭读书出仕,已中秀才,正在继续攻读,预备飞跃龙门。方氏会嫁入柯家,并非方家父母之愿,而是方氏与柯三少爷小儿女自己看对了眼。
  方家祖居也在朱仙镇,正是柯家村隔壁方家村,两家相距不远,不过几十里路程。方氏自己在花田会上看上了柯三少爷,喜爱他仪表堂堂,人才难得。柯三少爷也喜爱方氏活泼大方,美貌如花。
  方家父母疼爱女儿,方遂了女儿心愿。
  方氏嫁入柯家对柯家可谓雪中送炭,但是柯家满门却觉得方家是高攀了柯家,对柯老夫人重用柯三夫人帮着管家说三道四。
  人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这话委实不错!他们也不好生想想,当初没有三夫人嫁资支撑,柯家赖以骄傲耕地还在不在?若不是柯三奶奶方氏伸出援手,他们一个个都得流落他乡,饿肚子讨饭去,还当他娘的鸟家呢!
  再者说,柯老夫人岂是糊涂人?柯三夫人不当家,暗中贴补家计,柯家老小何来锦衣玉食?柯家少爷小少爷辈焉能安心就读私塾?
  眼下,三夫人方氏正帮着婆婆掌家支撑门户,柯家最有前途的柯三少爷,正在商丘应天书院专心功读,一心要跳龙门,光宗耀祖。
  瑶草重生在此时,唯一点值得庆幸之处,便是她爹爹尚未中举做官,自家眼前还是一片祥和。
  其实瑶草那时候太小又自闭,不知道眼下的柯家已经是暗涛汹涌,柯家大夫人正妒火中烧,暗自算计,要挤兑三夫人方氏,争夺原本属于长子嫡妻的当家主母之位。
  回头却说三夫人方氏,此刻正因为急瑶草不见了着急上火,责怪瑶草奶娘李妈妈:“我一时忙忘了,妈妈怎的不看紧些,刚刚病好又去混跑。倘落下病根可怎生了得?”回头又骂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莲香:“还不快些去寻来,死人啦。”
  贴身丫头冬云忙递杯热茶在方氏手中:“夫人别急,先喝口茶润润。四门紧闭,大门有门子,二门有婆子,都没见人来报,想来三姑娘定然走不远,只在这院子里。”
  方氏喝口茶水,重重放下茶杯:“我倒不急她会跑出门去,就只在院里也怕磕着了,碰着了,或是风吹了又添病,或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客了就麻烦了。”
  另一个丫头秋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夫人别急,我这就去看看,或者三姑娘去找大姑娘二姑娘玩耍也说不定。”
  方氏忙一摆手:“那不会,那两个一个一心拘着丫头学针线,一个下狠心要把女儿培养成四德皆备的才女,绝不会允许草儿去捣乱,若去,一早就送回来了。后院子去找吧。”
  秋云玉一路寻到后花园里,老远听见春香秋香跟哪儿哀求,就直接奔过来,见瑶草趴在树梢,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张口骂那春香:“死蹄子,哄不来小姐也不知回去说一声,害得奶奶都急坏了。”又仰头好言哄骗瑶草:“夫人着人做了香甜的核桃酥、枣切糕,正等着姑娘去品尝,三姑娘快些下来吧,秋云接着你。”
  瑶草了解母亲脾气,气性上来可不会好言好语。想想自己老这般躲避哀怨也不是法子,便认命的滑下树干,却被秋云抱在怀里了:“我的好姑奶奶,下次切切不可了。”
  瑶草被簇拥到母亲面前,方氏立时抱在怀里,与瑶草抵抵额头,又伸手摸摸女儿后背心,见并未汗湿,这才放心:“草啊,可别再瞎逛了,娘要忙清明的祭祀,你爹爹也要回家祭祖了,你好好的,等忙完了这阵,娘好好陪着你,好不好?”
  瑶草已经慢慢习惯有母亲疼爱的日子,失而复得的母爱,让瑶草倍觉温馨,幸福自心底漾开,一丝甜笑自嘴角绽开:“嗯!”
  瑶草忽然发觉,自己终于可以从心底发出笑意了,泪水扑簌簌滑落。
  方氏一见,忙着拍哄女儿:“哎哟,又没怪你,怎么哭了?我们草乖,别哭啊,这是刚做下枣切糕,来尝尝,可还喜欢。”
  瑶草和泪一笑:“女儿没哭呢,刚刚风迷了眼。”言罢乖巧咬一口糕点,连连点头:“嗯,甜。”拈起一块喂到母亲嘴里道:“娘也吃。”
  方氏见女儿并无大碍,还变得这般懂事,一颗高悬的心才放下了,遂跟女儿提出自己要求:“草啊,你前些时日犯病,刚学的女红都忘了,现在既然已经好了,要慢慢拣起来才是。”
  瑶草吃着枣切糕,愣一愣,我自己都绣了嫁衣了,还学女红做什么?复想起自己眼下方五岁,不是十六岁,忙又点头:“嗯,”
  方氏一笑又道:“字儿也要写起来,你爹爹可是秀才,闺女不识字儿,可叫人笑话。”
  瑶草再点一点头:“嗯嗯。”心底却有泪水划过,瑶草自十岁起,每年两篇祭母文,一篇烧在母亲忌日,一篇烧在母亲诞辰。
  “还有,你是女儿家,今后万不可四处疯跑,叫人笑话。”柯三奶奶说这话忽然抬头:“怎又不高兴了,这毛病要改改,大人一说就皱眉,将来婆婆面前要怎样呢?”
  这一句话说得瑶草真不乐意了。成天憋在房里刺绣写字儿,瑶草已经不习惯了,前生她在家里没温暖,喜欢一人去后花园里与花鸟为伴,特别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花园成了瑶草前生最爱的地方,花草不会嫌弃她,不会算计她,她们几乎陪伴了瑶草整个闺中的日子。
  说来也是上天眷顾,当初瑶草初到祥符县爹爹任上,贱女人心里巴不得瑶草死,当着柯三爷却要虚情假意,嘘寒问暖,似乎尽职尽责,实则从不教导瑶草什么礼仪规范,也不请绣娘教导瑶草女红,放任瑶草野生野长,想让瑶草长歪长邪,百无是处。
  谁知她是算计不打算家来,无娘的孩子天眷顾,无人理睬的瑶草与祥符县衙后院的花草做了密友,沐浴阳光雨露,爬山上树,赢弱的身子反倒一日强健一日,长得健健康康。
  就是继母想要瑶草一无是处也没如愿,因为瑶草在老家为母亲守孝三年,祖父祖母怜惜瑶草没娘的孩子,虽然不十分宠爱,却也尽职尽责。
  柯老爷子亲手教导瑶玉瑶枝瑶草三姐妹诗词书画。柯老夫人严格规范瑶草姐妹言行举止,虽然瑶草嫉恨柯老夫人见接必死母亲消极抵触。却也难敌柯老夫人锲而不舍,十岁的瑶草在柯老夫人锤炼下,举止端方,进退有度,颇具大家闺秀风范。女红也得奶娘精心指点,虽不精湛,大裁小剪,挑花绣朵无所不会。
  瑶草如今回到过去,找回了母亲找回了家,成了宝中尊宝,成天丫头奶娘服侍,不叫她受一丁点委屈。
  无奈瑶草习惯已经养成,她热爱山水花草,此时要她改变习性,那是难乎其难,也万万不能答应。
  瑶草知道母亲对自己撒娇不能抗拒,便收起十六岁的独立,化作五岁的女童,身子依进母亲怀里,小手拉扯母亲衣袖,做小女儿态撒娇:“娘啊,女儿可不是疯跑,只是前些日子,我身上寒冷,喘气不赢,十分难受,后来偶尔一次晒晒太阳,就觉得舒服多了,后来女儿有意识去晒了几次,慢慢地身上不冷了,气也顺了。所以才多出去几次晒太阳呢,您可别冤枉女儿。”
  方氏一愣,立时翘起嘴角一笑,显是不信:“又胡扯吧,晒太阳还要上树去?地上未必晒不得?”
  这个难不倒瑶草,张嘴就有辩词儿,“娘不知道,顶着日头晒,头有些晕,树上坐着,在树荫里享受树叶筛过花太阳,就舒服些多了,可是地上湿气又让人不舒服,女儿才想着上树去,这样既不头疼又不受地气。可不是为了淘气,娘,您可别冤枉了好人啊。”
  方氏虽出身商贾,性格开朗泼辣些,顶多女扮男装跟兄长们一起出去逛逛庙会,骑骑马,去柜上学习算账谈生意。可是自小接受大家闺秀一般教养,琴棋书画门门精通,学的,看的都是阳春白雪,哪见过听过这些弯弯绕的草根知识。
  瑶草的奶娘出自农户之家,听了瑶草所说,想起前情,一笑道,“我们农家的孩子一般有个头疼脑热,谁家有钱吃药呢,一般若是春夏秋日,就搭个铺板在场院里,遮上凉席棚子,把那孩子一天晒上三两个时辰也就好了。姑娘说得约莫就是这个理儿,所谓偏方治大病吧,最近见姑娘脸色真是好多了,我还暗自奇怪呢,原来是这个缘故。”
  方氏见奶娘说的一本正经,也就信了,不过她答应了瑶草继续到花园子晒太阳,却不许她再爬树:“既然对身子骨好,以后就由奶娘丫头陪着去,带着躺椅,再不许爬树了。”
  瑶草待要分辨,三夫人已经发话:“就这样子,不然后园子也不许去。”瑶草只好偃旗息鼓,乖巧的答应一声,随着奶娘回归绣房练字绣花读三字百家。
  瑶草心中自有成算,自己既然重生,这一生就要好生来过,万不能再走老路。那些令人窒息的日子瑶草不想再过,那冰冷的河水,瑶草不想再喝了。瑶草决心,即便不能阻止父亲纳妾,也要设法保住母亲,保住家 。
  丫头改名
  今天随口便答的一番话,看似瑶草玩心所致,实则是瑶草在为自己今后强身健体争取机会。
  瑶草身子比较柔弱,她既然决定要保护自己保护母亲,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是不行的。瑶草决定把之前冤仇暂时抛开,先养好身子,再与那些恶人们斗一斗。
  报仇,就从强身健体开始。
  瑶草把自己前生消极散漫的瞎逛加以总结,制订了规范的生活日程,清晨晨运晒太阳,这是瑶草上辈子经验所得,每每早起花园逛一逛,就会一天身心舒坦。
  上午习字一个时辰,再练习半个时辰女红,中午歇晌,下午乃至晚饭后,瑶草都会泡在后花园里。
  春日阳光温暖,瑶草且不会再听从母亲教导,猫在房里装娴静。她是该追蝴蝶追蝴蝶,该爬树爬树,或是做了鱼钩顶着荷叶池塘垂钓。
  其实,以瑶草现在的女工水准,根本勿需再练,前生之时,奶妈已经教会了瑶草做很多事情,缝缝补补混不在话下。也是贱女人一计不成生二计,发觉放任反使的瑶草逍遥自在,身子康健,转而奴役瑶草,把一家子针线都交付瑶草。什么全家换季的帐幔被褥,一家人包括父亲弟弟,也包括那个贱女人的四季换洗鞋袜衣帽长衫子棉袍子,瑶草一度因此常常忙碌至深夜。当然,这些事由瑶草做,功劳却是那个贱女人与堂姐的。
  越是如此,瑶草越发挤出时间去花园子拜会那些花草树木借以消除身心郁闷与疲惫。
  这些惨伤,不说也罢。
  如今瑶草每日的女红练习不过是装装样子,蒙混众人耳目,她心底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要如何救母亲,救自己,不枉重活这一世。
  很快,瑶草感觉与母亲同处一室有些不自在,瑶草时不时凝思冥想,也时时会流露出成人的思维方式,这常常会引起母亲疑惑,虽然给瑶草一句:“我学母亲呢。”给唬弄过去了,架不住天天要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言行,防着怕母亲,瑶草觉得这样的日子很累,所以,瑶草决定,乘着三奶奶高兴,向她提出搬回自己院子,理由堂而皇之:“母亲这一向又要理家,又要照应孩儿,受累不少,孩儿如今已经好利索了,正该搬回去,让母亲也好睡个安稳觉。”
  方氏这半月连日操劳,确是疲乏得很,见女儿病体康复,脸色日渐红润,遂叮嘱几句,答应了。
  瑶草原本已经有单独的院子,这次病中被抱回母亲卧房,方便照看。重生后,瑶草几次提出搬回自己屋子,只是方氏心疼女儿没答应。
  今天旧话重提,柯三夫人一口应了,瑶草乐得颠颠的,虽说还在方氏院里拘管着,总好过在人眼皮底下盯着松散些。
  虽说是旧居,瑶草却算是初来乍到,瑶草十岁跟随父亲去了任上居住,几年间偶尔回来,这房间也早被大堂姐瑶玉占了。这里严格算来,也是陌生之地。
  瑶草有择床的陋习,更兼夜里经常噩梦梦见被简小燕一次次用篙浆击落自己,常常半夜惊醒,难以安睡,遂命守夜丫头上床作伴,谁知无论春香秋香,一个个死命不敢,偏偏乐得靠着床铺坐在踏板上陪瑶草说话混时间,瑶草几次噩梦惊醒,见丫头们靠着床铺打盹,心里稍稍停当些。自此瑶草也不再劝,由她们去了。
  要说柯家也算是阔气了,瑶草不过五岁的孩子,就有单独的院落,两边耳房,说是单独院落,其实是三夫人后院的一所小房舍,属院中之院。
  瑶草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格局按一举三用,客厅书房卧房三位一体,也不砌墙,只用绫罗帐幔书架宝阁做了间隔。奶娘丫头住耳房,只贴身守夜的丫头当夜小姐房里打地铺。
  瑶草书桌临窗而设,窗外一棵桂树已经有一抱粗细,后院翠竹葱茏,瑶草重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躺在床上,听房前屋后那熟悉鸟雀儿叽叽喳喳。
  瑶草重生半月来,日日沉静自己哀痛中,每日想心思,不想动弹,诗书女红都荒废了。而今捡起来似乎有些手生,不过细想一想,五岁的孩子也学不了什么,且瑶草以为自己并不是为了女红出色而重生,她认为自己该去做更重要更紧迫之事,因为对于女工,瑶草不过糊弄应付罢了。
  却说瑶草这一安定下来,准备好好生活过日子,却又有些惶恐,她眼下的一手簪花小楷,与五岁儿童不堪匹配,因怕被丫头识破,瑶草提笔试着写了几个字儿,冒着劲儿尽量往丑里写,却见春香秋香这两个贴身丫头们并无反映,瑶草暗喜,文字算是过关了,心里想着,等是日长了,自己再慢慢往好里修正。
  最难掩饰女红,瑶草不自觉间就会有精妙作品,瑶草想往坯里做也不成,无奈之下,瑶草只好时时故意用剪刀花坏绣绷子,或是时时假装扎了手,拽断线头。
  奶娘一旦有所怀疑,瑶草便嚷嚷头疼,说脑子有些迷糊。奶娘想着瑶草烧了七八天,大约烧迷糊了,致使针线活计时好时歹,这一想也就放过了,只是更加细心教导瑶草不提。
  重生的瑶草很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也有很多的计划与设想,不过那些都需要时日方能完成,不能一蹴而就。眼下瑶草正进行重生后第一件大事,为自己贴身丫头春香秋香改名儿。春香秋香两个,正是那两个陪着瑶草沉入御河的丫头。
  重生的瑶草十分相信命运。
  眼下瑶草正向母亲方氏回禀要为她们改名,春香改为青果,秋香改为青叶。
  这名字也是瑶草根据自己名字草而来,所谓物以类聚,小姐书草木类,丫头也应该紧随其后。瑶草还有一个心思,春香秋香曾经陪伴自己走过艰辛,又与自己共过生死,今后再不是单纯的主仆了。草,青果青叶,同属一类,听着就亲,就像一家子姐妹。虽然春香秋香并不知情,可是瑶草良心有愧,她要好好补偿这两个与自己同命运共患难的姐妹。
  回头却说方氏闻言笑问瑶草:“青果青叶?春香秋香香喷喷不好?”
  春香秋香为何不好,理由充分却不可说。如何说法,瑶草早有准备,一笑言道:“女儿身边丫头的名字,怎好与娘亲身边姐姐一样呢,这太不尊重了!”
  这一理由很有说服力。柯三夫人身边四个小丫头分别叫莲香,荷香,桂香,菊香。
  春香秋香原是瑶草出世后,柯三夫人专门买回来给瑶草做玩伴,由秋云做主所起,秋云那时没多想,顺着莲香等人名字顺口而起。春香秋香来时方才五岁,而今不过十岁。
  方氏笑道:“都叫熟了,何必麻烦。”
  自己名字上了宗谱,不能随意更改,春香秋香名字一定要改,都死过一次了,太晦气。
  瑶草见母亲固执,因悄悄给自己奶娘打眼色。
  李妈妈为了达成瑶草心意,忙着笑微微抚手称赞:“嗳哟,小姐小小年纪就知道尊崇长辈,可喜可贺哟。”
  方氏奶娘陈妈妈也一边附和说:“孙小姐真懂礼仪。”
  大丫头秋云见瑶草杀鸡抹猴给自己抛媚眼,一笑也来凑趣儿打圆佐:“青果青叶听起来青枝绿叶的叫人清爽,叫起来顺口又好听,三小姐真真好才学,比小婢所起春香秋香好听多了,且这也是三小姐一片孝心,夫人您别辜负了,就依了吧。”
  方氏一想也是,这才笑着应允,都笑对李妈妈客气:“她小儿家家,知道什么,都是奶娘教得好。”
  李妈妈岂敢贪这功劳,忙推辞说都是方氏教导有方,三小姐天生聪慧良善懂孝道。只把方氏夸得满脸生辉。
  秋云这边忙着招呼春香秋香:“傻呆着干什么?还不快些谢谢姑娘赐名儿呢!”
  春香秋香连忙上前给瑶草行礼:“青果,青叶,谢谢姑娘赐名儿。”
  再见家人
  却说瑶草因前生不受继母待见,父亲又苛责,她自己原本有些孤僻,便养成了不爱群居的习惯。重生之后,母亲方氏家务繁忙,无暇顾及瑶草。又因为之前惨痛经历,心情压抑,也不爱跟母亲出门见人,除了偶尔跟母亲一起用餐,多半都在房内独自用餐。
  虽是奶娘几次提起让瑶草出去走走,见见祖母,跟姐妹们见见面、说说话,联络一下感情,都被瑶草拒绝了。她不想见到那些还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更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何等表情对待她们。
  那时瑶草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奶娘也就罢了。
  方氏因为瑶草大病初愈,不忍心苛责,便也由着瑶草的性子,随她自由自在。对婆母柯老夫人只说瑶草身子虚弱,不适宜外出。瑶草一向在柯家没有什么存在感,柯老夫人也不在意,不过随口吩咐:“养着吧!”
  又过半月,瑶草逐渐适应重生生活,脸色红润,人也开朗了些。这一日,晚饭过后,奶娘再次郑重提醒瑶草:“三姑娘现在好利索了,是时候恢复一早一晚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问好了。”
  奶娘每提起祖母,瑶草都会气闷,前生若不是祖母纵容父亲先奸后娶简小燕,母亲缘何丧命?虽然祖母之后对瑶草多有看顾,可是最终也没能护佑瑶草,致使自己受那贱妇简小燕迫害无辜丧命。
  瑶草觉得,这一切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祖母嫌弃自己不是男丁的缘故。虽然瑶草知道,母亲之死与祖母没有直接关系,毕竟当今社会娶二房纳妾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是若没有这个起因,就不会引发母亲至死这一恶果,所以,虽然祖母后来对瑶草不错,可是在瑶草心里,对祖母没有爱只有怨。
  瑶草既不喜欢受嘈杂拘谨,又对祖母有此心结,便不欲前去:“好好的,何必改变!且我想来,祖母未必愿意见我!”
  奶娘正色言道:“姑娘病糊涂了不是,之前姑娘一直是早晚请安,只是前些日子,姑娘得了伤寒,才免了。来病愈之后,又因姑娘体弱,老太太发话,免了规矩。既是现在好利索了,也该去老太爷老太太跟前请安问好,这才是做晚辈的规矩。”
  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这话让瑶草哑口无言,不能反驳。可是瑶草一想着要见祖母,必然会碰见大伯母王氏与大堂姐瑶玉,想到他们亲手害死了自己,瑶草甚至怀疑母亲之死跟大伯母有着直接关系,便怄得心头泣血,可是这些事情不便于外人道,瑶草只能闷在心里难受,汹涌的愤怒使得瑶草暗暗握紧双手,满腔痛楚,让瑶草浑身有些微战栗:“大伯家二伯家都会一起用餐吗?”
  奶娘一笑摇头道:“姑娘还真是病的有些糊涂了,我们家一向都是各房吃各房的,就是孙子孙女也是一样,只看老太太喜欢谁才留饭。”
  前生五岁之瑶草,有些自闭,胆小怕事,不爱出门。方氏又怕她出门受欺负,一直对她保护得很好,即便出门也是大丫头小丫头环伺,从不许她单独与大房二房女儿合群。瑶草因而对那会儿家中情景确乎不记得什么。
  奶娘见瑶草满眼茫然,只道是瑶草犯迷糊,忙着啰啰嗦嗦说了好些柯家习惯与规矩,瑶草才算对目前柯家生活模式有所了解。
  柯家虽然居住乡间,大家族生活习性却一直没有抛丢。一家子虽然共用一个大厨房,大家却很少一起用餐,各房饭菜都是厨房按份例分送,只逢年过节,或是家有贵客临门,或是家里有了庆典,才会全家一起用餐。柯老太太也算得开通婆婆,并不强求媳妇们立规矩,只看各人自己孝心。
  不过据奶娘所言,柯家三房媳妇一个比一个跑的积极,早晚准时请安问候,伺候一日三餐饮食。
  虽然知道这些家人早晚要见,瑶草还是希望再晚些时日,等自己慢慢调节心情,淡忘了,适应了,大家再见面为好。因再一次征询奶娘之意:“能晚些日子吗,我实在不惯见生人。”
  奶娘摇头道:“这不好,不过早晚的事情,依我说,小姐去请安,宜早不宜迟。一来这是小姐孝心,二来也免得老爷子老夫人忘记了小姐。三来三老爷就要回家了,那时若知晓小姐从不到祖母跟前尽孝,说不得又要生气呢!”
  瑶草十六岁的灵魂,当然知道奶娘言之有理,瞧着奶娘坚定地神色,瑶草知道无法推脱,只得点头应承。
  奶娘便在一边提点瑶草,柯老夫人喜欢什么,有些什么忌讳等等,又教导瑶草如何乖巧如何讨祖母欢心云云。
  瑶草面上点着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想着不留饭还好些,谁稀罕呢!
  记得自己当年病弱不堪,似乎祖父祖母也不太喜欢自己。且自己这次自己病了一月之久,只说重生后,从没见过祖母探视或是着人问候。准确的说,除了母亲,柯家其他人都没来探过自己。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瑶草因而拐个弯子:“奶娘说的是,我之前一直没见祖父祖母,还以为他们出门去了,便没提起。”
  奶娘笑道:“我说嘛,原是这样。姑娘病中,老太爷老夫人天天打发人来瞧,就是几位太太伯父堂兄堂姐也打发了人来询问呢,只因为姑娘一向病着,昏昏沉沉没精神,我就做主打发他们回去了,只说姑娘知道了。”
  知道明日要与那些或多或少伤害过自己的家人见面,瑶草当晚彷徨不安,她实在不知道该明儿该如何面对诬陷自己的大伯母,鸠占鹊巢的大堂姐,还有强摁住母亲脑袋替父亲纳妾的祖母。想着这些有着血脉的仇人,瑶草恨不得抽干自己身上血脉还给他们。
  这一想法让瑶草十分兴奋,对,我已经死过了,我已经还过了,他们不再是我的亲人了。剩下的,唯有互相利用与算计。
  为了预防明日自己难以忍受她们的虚假面孔而发飙,瑶草可怜兮兮看着奶娘,小心的替自己铺设台阶:“我这一阵病得昏昏沉沉,之前所学礼仪规矩有些模糊不清,只怕明儿礼数不周,惹得大家不高兴就不好了。”
  奶娘想想也对,姑娘前后病了月余,对许多事情都模糊不清,似是而非,怕是礼数也记不全了,遂赶紧的把礼数给瑶草讲解一遍,包括如何叫人,如何行礼,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走路,都细细教导一遍。
  这些瑶草岂会不知,说不会不过是个借口,为了配合自己之前所说,瑶草还是装作笨手笨脚摸样学了一遍,且故意做的七零八落,因为当日的瑶草柔弱又胆怯,从来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这也是当年大伯母、大堂姐、继母简小燕敢公然欺负瑶草的原因之一。
  奶娘见瑶草学得有模有样,拍手大喜:“原来姑娘哄我玩呢,这不记得真真呢。”
  瑶草微笑道:“原本有些模糊,妈妈一说,又都记回来了。”
  奶娘笑得喜气:“姑娘越发会说话了。”尽管你奶娘一再言说祖母对瑶草如何关心,让瑶草宽心。可是一想起前生之事,瑶草还是有些担心:“只怕老太太不喜欢我笨嘴拙舌呢。”
  奶娘闻言一愣,之前的三姑娘的却不爱说话,府里下人之中有些刻薄的,不免私下悄悄议论,说什么‘三奶奶方氏太会说了,别是把小姐那一份也说了吧。’老太太对瑶草这个柔弱的孙女儿,虽说不上嫌弃,的却也算不得喜欢。
  奶娘怕瑶草胆怯,这些话且不会告诉,只给瑶草打气:“老太太是姑娘嫡亲祖母,小姐去了只会高兴。”
  说话间,方氏带着丫头过来例行视察,奶娘遂把方才之话告诉一遍,方氏很以为然:“嗯,是我疏忽了,奶娘这话很是。”方氏先嬷嬷瑶草后背心,手心额头,点头:“却是好全乎了。”又把明天注意事项重复一遍,大约跟奶奶一个意思,无非是站有站相坐有坐姿,细嚼慢咽,笑不露齿等等云云。
  方氏一边说,瑶草一边频频点头称是,方氏心情大好。随后又细细交代青果青叶明早提醒瑶草早起,又嘱咐奶娘明天挑哪套衣衫子,佩戴那套首饰,絮絮叨叨好一阵,瑶草忍不住一哈欠被秋云瞧见,这方才悄悄提醒方氏该回房安歇去了。
  翌日一早,瑶草晨练回房。莲香荷香已经奉命前来替瑶草梳洗打扮,头发梳成平双髻,左右插同式样一对珊瑚滴珠小凤钗。
  奶娘帮着瑶草挑好一套襦裙,大红彩凤上衣,浅珊瑚红曳地襦裙,裙边系着大红宫绦碧玉佩,最后披上一件大红斗篷,这大红斗篷更衬得瑶草唇红齿白,如瓷娃娃一般俏皮可人。
  奶娘牵着瑶草,身后跟着莲香荷香青果青叶,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柯老夫人居所,柯家活动中心‘怡安堂’。
  瑶草到时,柯老夫人已经起身,柯家三位少夫人正忙着摆放碗筷,伺候老爷子老夫人早餐。大房瑶玉,二房的瑶枝早到了,正陪着柯老夫人说笑。
  瑶草见自己到得晚了,也是因为重生后第一次再见这些亲仇之人,有些微失神。三夫人方氏忙里偷闲对着瑶草一笑,柯老夫人贴身大丫头便过来招呼瑶草:“三姑娘来了,老夫人正念叨三姑娘呢!”
  柯老夫人也看到了瑶草:“三丫头,过来!”
  瑶草闻言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问安:“孙女儿见过祖父祖母,给祖父祖母请安,祖父祖母好。”
  老太太咋见许久不见瑶草,很是热情:“好,好,好,过来,让祖母仔细看看,一阵子不见,怪想的,都好利索啦。”
  瑶草吸口气,告诉自己镇定再镇定,别慌张,自己才五岁,不是十六岁,一阵暗自打气,回想这奶娘母亲提点,瑶草慢慢走上前去,倚在柯老夫人怀里,仰着小脸,笑得天真无邪:“托祖父祖母福,孙女儿都好利索了。”
  柯老夫人点头:“嗯,看来是好利索了,小嘴也利索多了,去见过你母亲伯母婶娘们。”
  瑶草依次拜见三位柯夫人,两位堂姐。几位伯母与堂姐俱是满脸惊异。
  多活了十年的瑶草见怪不怪,形同哑巴之人,忽然口舌利索了,搁谁都会惊异一下下。
  瑶草暗自平复心情,稳稳神,尽量压住厌恶憎恨,努力以平常心观察了大伯母,此刻的大伯母比较年轻,身量较高,白皮容长脸,柳叶细眉杏仁眼,眼角却有了细微的皱纹,面色苍白些许泛黄透着病态,见人一脸笑,脊背紧绷,下巴高抬,眼神十分活泛,眸子却透着阴冷。
  重生的瑶草犹如火眼金星看得清,大伯母那笑意不达眼底,是一种敷衍应酬的招牌笑。她眉眼虽有几分姿色,坏在中部崛起,腰身浑圆,将眉眼的清秀之色抵消得干干净净,让人一遍看不出头,二眼不想多看。
  瑶草对这位看似傲气和蔼,实则贪婪狠毒的大伯母了解至深,她乃落地秀才之女,有个哥哥做着典吏。按柯老爷子的话讲,她虽出身贫穷些,却是耕读之家,小肥小说论坛,与柯家门当户对,也是柯老爷子最中意的儿媳妇。
  二伯母中等身材,肤色微黑,圆圆脸,长得敦敦实实,的确也是个敦厚之人。
  这位二伯母,瑶草也知之甚详,她父亲乃是郎中,虽然算不得妙手回春,在这个医术匾乏的年代,多数人只能请游医看病的年月,也备受尊崇。她家虽是无品无级,可是古语有不做良相便为良医的说法,悬壶济世也堪配小肥小说论坛,加之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多口舌,一心相夫教子,也很得公婆喜爱。
  对于三奶奶后来居上,以最小的年纪,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相较于柯家大夫人的愤愤不平,她表现的很沉静。虽然也有些心里舒坦,却本着公婆有令,媳妇听从,是个不爱惹是生非之人。
  大堂姐瑶玉生得眉眼如画,十分漂亮,唇红齿白粉蕊蕊的,十分可人疼。
  美女蛇毒气更甚,任她千娇百媚,这一辈子瑶草不会对她有好感,只有厌恶。倒不是嫉妒,实在被这些美女蛇咬怕了。
  瑶草定定的看着这位虽然年幼,却已经显山露水的美貌堂姐,心里黯然神伤,只不知道这位堂姐对于自己之死,对于顶替自己代嫁是积极参与,还是被动接受。
  只可惜,这一切都随自己前生之死而烟消云散。
  实可笑,自己前生活得实在糊涂了,竟然把她当成了闺中密友。要知道,毒蛇猛兽绝只会产妖孽,绝生不出良善的仙女来!自己前生真白白长了一双大眼睛。
  二堂姐瑶枝只笔大堂姐瑶玉小半岁,正在换牙,对着瑶草一笑,又忙着拿手掩住豁牙,瑶草被她的可爱逗笑了,遂收起满腹思绪,上前见礼。
  当日祖父祖母没有留饭,瑶草请安完毕与两位堂姐告辞出门。
  瑶草重生,第一次与家人见面,完全正常,瑶草提着的心儿放下一半。
  兄友弟恭
  却说三姐妹出得房来,瑶草与两位堂姐微微一福:“二位姐姐好走。”预备转身回家。
  二堂姐瑶枝很喜欢瑶草的变化,拉着瑶草抿嘴笑:“得空来跟我玩哟!”她因豁牙,没说一句话都不忘记抿下嘴唇,甚是好玩。瑶草心里舒爽,微笑点头:“嗯嗯,二姐走好!”
  瑶枝见一向不合群的瑶草答应自己,不免兴奋,冲着大小姐瑶玉笑道:“大堂姐,我跟三妹明儿找你玩儿可好?后花园子花儿开得可好了,新荷也出水了不少。”
  瑶玉眼里露出不屑来,学着她母亲昂了头,高翘着小巧下巴:“哼,就知道玩,你们要玩自去,我可没时间跟你们瞎胡闹,我要抓紧时间练字,祖母说了,我的字儿好,今年可以抄经了。”
  柯家大房大小姐瑶玉生得好,一贯嘴巧舌辩,又受祖母宠爱,天生一份傲气,想来瞧不起长相平庸的瑶枝,更不瞧不起有些呆傻的瑶草。
  二小姐瑶枝性格随母,温墩和蔼,样貌也随母亲,小麦肤色,颜色比瑶玉差了一老节儿,祖母面前不甚得脸。她父亲又中庸不堪大用,母亲妆奁又少,处处仰仗于人,她母亲又对她严加约束,养成瑶枝万事由人,怯弱少主见,纵心里有话也不敢言讲,只会看人眼色行事。瑶枝因此自小也习惯了万事以瑶玉马首是瞻。
  此刻听出瑶玉言语讥讽,习惯性放开了瑶草的手,心里却有些不服气,撅嘴瞅着瑶玉直委屈。
  瑶玉嗤道:“不服气啊,你针线练好了,字儿可练好?”
  瑶玉母亲初通文墨,自瑶玉三岁开始教导她读三字开笔写字,如今又有小姨指点,她的写字功底,瑶枝望尘莫及。
  瑶枝针线不错,字儿却一塌糊涂,闻言耷拉着眼皮不做声了。
  瑶草也不在意,与瑶枝点头一笑,自带着丫头掉头而去。
  瑶玉的丫头桂花瞅着与瑶枝丫头枣花悄悄嘀咕:“你们小姐真的要跟三小姐一起玩儿?我们大小姐可说了,三姑娘可是傻子!”
  春风顺而过,瑶草闻言脚下一顿,正思索自己该做何举动方才得当。岂知青果青叶护主心切,闻言双双反身回去,左右夹击,推了桂花一把:“你说谁是傻子?快些给三姑娘认错道歉!”
  莲香荷香晚了一步出门,正碰上这茬,莲香方要上前解劝,荷香早看不惯大房王氏母女吃人的、喝人的,反过来欺负人,悄悄拉住莲香,一努嘴:“两丫头对一个吃不得亏,且看看。”
  却说桂花被青果青叶推搡的左右摇晃,看看自己小姐并未责备,不免有了底气,下巴一翘:“我又没说啥啊,道甚么歉!”
  大房王氏母女经常不分场合笑话瑶草是傻子哑巴,桂花听得多了,并不害怕。
  瑶草见桂花看瑶玉,笑微微盯着瑶玉看,似乎在问---你经常跟丫头议论我是傻子吗?直盯得瑶玉脸红耳赤方罢。瑶玉被瑶草眼神所逼,心里不爽,也不拉劝桂花,由着她闹。
  瑶草见瑶玉不劝也不上前,气定神闲一旁瞧着。
  青果见桂花不认错还狡辩,不由火起,一时柳眉倒竖,‘啪’的甩了桂花一个嘴巴:“你还敢犟嘴,我们都听见了,你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你吃谁家饭跟这喘气知道吗?”
  桂花捂着脸颊泪眼花花:“我吃谁的饭也没吃你的饭,你凭什么打我?”
  青叶见青果打了桂花,心中很是解气,上前一步指着桂花鼻子:“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挨打,我就好心告诉你吧。看你苕大个儿,岁数也大,却这般说话,可见光长个子,没长脑子,我作为前辈理应提醒你,你娘当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我们三夫人,说家里活不下去了,把你卖了好活命,你娘本只要一贯钱,我们夫人本不缺丫头,见你母亲可怜,心生怜悯,正好大小姐缺人使唤,这才多给你母亲一贯钱买了你来给大小姐使唤。你要知道,不是我们三夫人好心,你这会子不知道跟那个犄角旮旯蹲着讨饭呢!”
  青果气呼呼接口道:“就是,从今往后你可要记得明白,你虽然服侍大小姐,你依然是三夫人婢子,你竟然敢说小主子是非,当心我告诉三夫人,把你卖了,或是撵回家去,依旧让你跟着你那亲爹亲娘吃糠咽菜讨饭去。”
  桂花羞得满脸通红,忽然转身跑到瑶玉身边哭诉:“大小姐,您可要为婢子做主啊,婢子只认小姐是主人。”
  瑶玉愣了一愣,她也被青果所说噎住了,自己大丫头不属于自己属于三房,这不是打自己脸吗?柯家的银子买的丫头怎么不是自己的了,这简直是胡说嘛。想着自己经常在瑶枝瑶草面前耀武扬威,今儿却丢这样的面子,原来自己的小姐的派头也是三房奉送,这太可笑了。瑶玉一时气急,指着青果骂道:“你胡说!”扬手要打青果。
  青果忙一闪身躲避,瑶玉见青果竟然敢躲,顿时气急败坏,抬脚就追。
  莲香荷香见事儿闹大,赶忙从花阴里走出来,挡住了青果,对着瑶玉盈盈一福身:“大小姐别生气,这个丫头得罪小姐,婢子这就带回去教训她。”
  瑶玉一贯受宠,何曾被人违拗过,怒气冲冲一指莲香:“你让开,我今天非教训这个大胆的丫头不可。”
  莲香虽然身量比瑶玉高,却不敢跟她动手,眼见瑶玉要打青果,青果又不是个吃亏得主,倘若还手,以王氏蛮横,闹起来可不得了。一时让不得,拦不得。
  青果可是前生陪着自己被王氏瑶玉害死过一次,那次瑶草无能为力,今生瑶草绝不会让瑶玉伤害青果,因开口言道:“桂花多生口舌说主人是非,姐姐很该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才是,不然,传到祖母耳中,还道真是大姐教她说是非呢!”
  瑶玉闻言张口结舌半晌方指着青果怒道:“她打桂花怎么说?”
  瑶草心里直笑,这个瑶玉的智商不过如此,我让你下台你不下,且怪不得我了,今儿正好那你开刀作伐子,因微微一笑,故作懵懂:“她做丫头不本分应该受罚,如何受罚这我却不知,这些丫头都归管事陈妈妈管,麻烦莲香姐姐带青果桂花一起前往,还有枣花也一并带去,谁是谁非也就明了。”
  瑶玉自幼受母亲熏陶,知道管事陈妈妈是方氏奶娘,绝不会维护自己,因眼珠一转道:“哼,我要去找祖母评理。”言罢一顿足,反身跑回怡安堂。
  瑶草凝神思忖,自己是回去还是跟去怡安堂,最后决定静观其变,因吩咐道:“我们回去。”昂头领着青果青叶就走。莲香荷香少一迟疑也跟上瑶草。
  瑶草有意慢悠悠走着,果然,不过片刻,柯老夫人跟前大丫头清明便赶上来,对着瑶草一福身:“三小姐,老夫人叫你。”
  瑶草一点头:“清明姐姐请走头里。”
  清明原本是方氏陪嫁丫头,因柯老夫人无人伺候,遂送给了柯老夫人使唤,心里依然亲近三房,遂悄悄与瑶草言道:“大小姐哭兮兮的,直说三小姐唆使丫头欺负她呢,小姐仔细些。”
  瑶草微微点头:“谢谢姐姐提醒。”
  正好瑶枝也没走远,清明又叫上瑶枝主仆,大家一起返回柯老夫人正房怡安堂。
  瑶草进房对着柯老夫人盈盈一福身:“祖母安好,未知祖母传唤孙女所为何事。”
  柯老夫人一时沉吟尚未没发话,瑶玉母亲王氏一声讥笑:“哈,平时看着傻里吧唧,你倒会装蒜。”
  瑶草闻言看看柯老夫人委屈抿抿嘴,眼里润润的并不做声。柯三夫人听她骂自己女儿,心中恼怒,却是强忍怒气,笑微微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质问语气:“大嫂,你身为伯母在小辈面前怎能如此说话?什么叫傻里吧唧?”
  柯家大夫人又是怪笑:“哈……”
  柯老夫人忽然开口:“闭嘴!”回头看着瑶草和颜悦色道:“你大堂姐已经说了,现在三丫头你说说,方才倒地怎回事儿?”
  瑶草沉默半晌,知道自己若不揽事儿上身,青果很可能与桂花各打五十大板,这万万不能。因对柯老夫人言道:“是孙女修为不够,听到桂花骂孙女傻子,不该一时冲动,吩咐青果教训了桂花,请祖母责罚。”
  瑶玉闻言指着瑶草怒道:“你胡说……”
  柯老夫人伸手摸摸瑶玉安慰道:“听你三妹说完。”
  她这个动作看在瑶草眼里十分刺眼。瑶草抿抿嘴角,耷下眼皮,心中暗忖,看来今儿之事难以公平了结,至少青果难以全身而退了。
  果然,柯老夫人看着瑶草道:“我们柯家乃是小肥小说论坛,讲究上慈下孝,兄友弟恭。瑶玉是姐姐,她的丫头犯错,你应该告诉姐姐,或者告诉大伯母,或是告诉祖母,最起码告诉管事妈妈教训她们。你却指使丫头打人,这是越俎代庖,以下犯上,祖母本当责罚,看在你大病初愈,且先记下,你服是不服?”
  瑶草一愣,这倒是自己错了呢?疑惑之下看向祖母,心里拔凉拔凉的。却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既然说不罚,那认错就是了,因一福身言道:“哦,兄友弟恭么?这话听着似乎很在理儿,孙女儿折服。”
  柯老夫人闻言一愣,深深看了眼瑶草。回头看向地上跪着的青果桂花道:“你们身为丫头,不守本分,在小姐面前,拉拉扯扯,吵吵嚷嚷,不成体统。看来都是吃饱了撑的,拉下去每人打十板子,饿她们一天,不许吃饭!”
  自己被丫头辱骂,却受了责罚。桂花挑衅在先,以下犯上,青果不过抱不平,且自己已经承认过错领了责罚,还要各打十板,这显然不公平。这是又打又罚,只不过打得青果,罚的自己。而瑶玉纵婢胡为,事后蛮不讲理,哭哭啼啼不成体统,祖母却不稍加责罚,这是□裸的偏向!
  瑶草气极,忽然看着瑶玉一笑:“我知道自己是傻子,可是姐姐这般叫我我不恼,因为祖母说了,兄友弟恭嘛!我要恭敬姐姐,姐姐只要高兴,今后就叫我傻子得了。不过桂花只是下人,她也叫我傻子,这似乎不合规矩。祖母刚才也说了,这叫做以下犯上,理应受罚。我叫青果罚桂花,是我做错了,不该越俎代庖,不该以下犯上,我已经受了祖母责罚。但是青果是我的丫头,她是听命行事原没错,大姐,你说是不是?”
  瑶玉张口结舌:“我?你?”
  瑶草见瑶玉吱吱呜呜,转而可怜巴巴看着柯老夫人:“大姐姐嫌我笨,不愿意教我,祖母以为孙女说得对是不对呢?”
  口舌官司
  柯老夫人面对瑶草湿漉漉的眼眸,一时语塞,有些狼狈的避开了眼神。
  瑶草却不会放过这个偏心的老太太,只是拉扯柯老夫人衣袖:“祖母也不肯教我么?敢是跟大姐姐一样嫌我又傻又笨吗?”
  柯老夫人心房一颤,眼睛闪一闪,有些难堪,假作咳嗽,瞟眼幸灾乐祸的王氏;又瞧瞧满脸委屈不甘的三媳妇方氏;再看看傻傻笨笨的孙女瑶草。这瑶草看似天真懵懂,却似乎句句直指自己处事不公,偏向护短。细看她表情,似乎又不像有意为之,就是那话也都是自己所说。
  柯老夫人有些疑惑了:难道这个一项笨笨傻傻唯唯诺诺的孙女儿病了一场反而开窍了?
  其实这柯老夫人一贯做事挺有分寸,纵总有偏心也不会太过,不过是老人通病,觉得都是自己家儿子,总要过的差不多,怀了一份打富济贫的心思,这才拘着方氏管家,让大儿子二儿子家生生活优渥些。
  正因为柯老夫人心里有这病,正所谓秃子怕人说和尚,方才听瑶玉一番话,什么桂花丫头是方氏所买,不是柯家所有,要认清主人,心里蛮不舒服。是不是自己丫头也是方氏所赠,岂不是自己也不配使唤?
  因这话出自三房瑶草丫头,柯老夫人不疑心瑶草,却要疑心方氏。这才要责瑶草打青果,维护瑶玉,以观方氏反应。结果,方氏脸不红心不慌,只是委屈满腹,没有达到柯老夫人预期的效果。
  柯老夫人自然知道丫头所言不虚,柯家有今天,的确占了方氏许多光。严格说来,柯家的田产乃方氏赎回,理应归方氏所有。这也是柯老夫人让方氏当家理事的原因之一,她出了钱总要让她过得舒心些。岂知如今方氏倒没敲打到,倒敲到自己头上,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为老不尊了。
  柯老夫人心里一声叹,罢了。也摸摸瑶草后脑勺:“谁说我的孙女笨了,都是丫头可恶胡咧咧,祖母给你出气。”言罢板脸看着桂花:“三小姐是傻子这话打哪里听来?说!”
  桂花眼睛在王氏要与身上打转,却不敢指认,只是抽泣着:“小婢,小婢……”
  王氏忽然言道:“小贱人,看我做什么?你可要想仔细了,在哪里听来野话?若要乱扯,仔细你的皮!”
  桂花见抬头对上王氏凶狠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不由把头一缩:“回禀老夫人,小婢不曾说过这话。”
  青果一旁插嘴:“你胡说,我听得真真的,你明明就跟枣花说了,叫二小姐别跟三小姐玩,还说大小姐说了,三小姐是个傻子。”
  柯老夫人问道:“瑶玉?”
  一时众人都看向瑶玉,瑶玉顿时脸红耳赤,忽然气汹汹上前,抬手给了青果一个耳光:“放肆,祖母问话也敢插嘴?”
  柯老夫人顿时沉了脸:“既知我在问话,你又插什么嘴?平日看你聪明伶俐,以为是个乖巧懂事的,却不料长辈面前也这般放肆,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方才发落丫头没来得及说你,你得意了是不是?你一个小姐竟然自贬身份去跟丫头斗嘴,还哭哭啼啼,这般泼辣无状,像什么样子?当着祖母就敢这般,平日离了我这还了得?你自己说说,该当何罪?”
  柯老夫人忽然发作瑶玉,语气还这般严厉,众人都没想到。之前柯老夫人对瑶玉向来是赞不绝口,捧在手心里疼爱。
  不说王氏不能置信,就是方氏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婆婆向来用着自己,看似宠信,实则暗地偏向长房嫡孙,又因为瑶玉酷似夭折的小姑,尤其偏爱瑶玉。只是碍于自己出钱出力,做的不那么明显罢了。
  却说王氏见柯老夫人发作瑶玉,急忙插话:“瑶玉一贯乖巧懂事,绝不会在背后中伤姐妹,更不会唆使丫头辱骂姐妹,老夫人明察,不要冤枉了瑶玉才是。”
  大房中人说没说瑶草傻子,柯老夫人心知肚明,就是柯老夫人自己也一度这样认为。想这王氏也真愚笨,方才还被方氏揪住不依,被自己喝住了,这才眨眼功夫就又反了口,唉,小肥小说论坛如何养出这般贪财愚笨之人呢!
  柯老夫人想着自己一心提拔,王氏却扶不上墙,忽然眼神一冷:“都是我平日里纵得你们无边,这般没上没下了,那有个婆婆说话,媳妇混插嘴的,没个规矩!”
  王氏方氏苏氏都道:“媳妇们不敢!”
  经过这一番闹腾,是非曲直柯老夫人心里早已明了,转脸看着柯三夫人:“方氏!”
  方氏忙道:“请婆婆吩咐!”
  柯老夫人指着青果桂花道:“把这两个丫头每人戒尺掌手十下。把桂花交给人牙子吧。”
  桂花一听慌忙爬前几步给瑶玉磕头:“小姐,您救救我,我不想出去,我爹娘还会卖我的,这一去也不定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您救救我吧!”说罢磕头不止,痛哭流涕。
  瑶玉一见要买自己丫头,急忙给母亲王氏使眼色。王氏倒不心疼桂花,只是走了桂花,她少人使唤,就不快活了。这桂花出身农家,虽然学些市井气息,嘴贱爱说是非,做事却是手脚麻利,又肯下力气,大房真是少不得她。直接求情王氏不敢,便绕着弯弯绕:“我们瑶玉只这一个丫头,倘若买了就无人可使了,不如请老夫人做主,就把青果丫头顶了桂花名额与瑶玉使唤可好?”
  瑶草一听这话顿时愕然,忙转头看自己母亲,方氏却是嘴角微微翘着,眼皮看着瑶草那么不经意一眨,示意瑶草放心。
  柯家二夫人苏氏恁敦厚之人,差点噗哧一笑,很辛苦方才忍住了。就连清明谷雨陈妈妈等也俱是苏氏一个心思:唉,这人脸太厚!
  柯老夫人没想到王氏会如此说法,要知道柯家之前除了乳娘厨娘,从不使用丫头小厮,一般的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夫人也是柯三夫人进门才开始有了贴身服侍丫头,做了甩手掌柜。柯老夫人看着王氏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这几年柯家小辈已经适应了有人伺候的生活,柯老夫人想说‘以前没丫头也过了。’又不忍委屈宝贝孙女瑶玉,迟疑片刻言道:“就叫清明跟着瑶玉吧。”
  清明一听,神情一滞。这王氏待人出名的苛刻,桂花明说是瑶玉丫头,其实大房一家人杂事。什么洗衣裳,洗碗,清洁打扫等等几乎都是桂花包圆了。且吃穿上头又刻薄,一天三餐都是公中的饭菜,再别想一丝儿零嘴吃,更不许空闲一刻,总有做不完事情。
  一年四季衣裳银钱都是公中发放,她却扣在手里,过年也不给桂花做新衣,都是拿了自己的旧衣裳改了给桂花,桂花穷人家出身不在乎,清明却是方家家生子儿,自小便是一年四季按季节换新衣,外带珠花首饰。到了柯家跟了柯老夫人,柯老夫人虽然严厉却不刻薄吃食穿都有赏赐。
  月钱,衣服首饰,年底红包,方氏一切按照方家旧例,并且允诺,他日清明嫁人,还有嫁资奉送。两下比较优劣立显,清明且不愿傻到去跟王氏这个刻薄人儿,迟疑着没有上千领命,眼睛看着方氏,泫然欲涕。
  清明是方氏子娘家带来的丫头,虽比方氏小几岁,两人确是自小的情分,方氏当然不会让与大方奴役,因一笑道:“这倒不用,卖了桂花,媳妇再买个小丫头给瑶玉使唤,总不叫她委屈就是了。”
  王氏忙道:“小丫头会做什么?还是……”
  方氏知道她想说留下桂花,忙拦了她的话,道:“清明服侍老夫人这几年已经惯了,再换了她人怕老夫人不习惯,小丫头买来让陈妈妈调|教几日也就是了,大嫂放心,这清明谷雨秋云冬云也是陈妈妈自小调|教,准保错不了。”
  柯老夫人看着方式,面上只是发烧,叹气道:“就这样吧,瑶玉留在我这里抄写女戒五十遍,中午不许吃饭,你们都散了吧,闹了一大早,我头也晕了。”
  虽然卖了桂花,罚了瑶玉,但是青果也被打肿了手心,瑶草自己倒没什么,心里只替青果委屈,亲自替青果擦药:“我护不了你,对不起。”
  一时方氏进来,瑶草正要跟方氏抱怨,方氏忽然沉了脸,秋云冬云搀扶方氏坐下,青果有伤,青叶忙着上茶:“夫人请用茶!”
  方氏接了茶却不喝,看了青叶青果一眼:“你们跪下!”
  青果青叶闻言忙着跪下了。
  瑶草忙上前拉着方氏衣袖:“娘啊!”
  方氏摸摸瑶草:“你且别管!”回头指着青果青叶怒道:“谁让你们信口哓哓什么谁买的丫头谁出的钱?跟谁学的这般市井刻薄?自己掌嘴。”
  青叶还好,刚刚逃脱了没挨打。
  青果心里直委屈,老夫人偏向,夫人又不替自己做主。可是主人有话不得不听,遂自己打起了嘴巴。一时脸也疼,手也疼,泪水扑簌簌滚落,只不敢放声。
  瑶草见青果青叶又受了自己连累,心理异常难,忙拉着方氏求情:“娘就饶了她们嘛,都是因为孩儿笨,否则也没今天这事了。”
  方氏见瑶草似有哭意,知道瑶草一项怯弱,十分依仗这两个丫头,就是今日这场风波也是因为为了维护瑶草,心里不免一软,叹气道:“罢了,下次说话多在心里过几遍,就是今日对那桂花,你们莫说给她一个耳光,就是十耳光也无事。或者回来告诉我,把那腌臜东西撵了也就是了,偏要画蛇添足逞口舌之快,否则哪有今天这场气?我买你们来服侍三小姐,是为了让三小姐过得舒心,你们倒好,惹了祸还要让三小姐替你们扛着,今日掌嘴是让你们长长记性,下次再犯,别怪我把你们扫地出门。”
  青果青叶焉敢再犟嘴,疼得泪眼朦胧,还得磕头称谢:“谢谢夫人教诲,下次绝不敢了!”
  方氏道:“你们记得自己的话!”
  秋云落后一步,塞给青果一瓶止疼化瘀膏:“这是极好的膏药,擦伤冰冰凉凉,明个就好了,抱你不留疤痕。”
  青果抽泣道:“谢谢秋云姐。”
  秋云道:“别谢我,夫人叫给的,你也别委屈,你们今儿这话,会让老夫人疑心夫人在背后嚼舌呢,你知不知道?”
  青果且没想到这些,一愣之下忙到:“婢子这就去告诉老夫人,都是婢子信口胡说,与夫人小姐不相干。”说着就要出门,秋云却道:“回来,你这会儿去一切都晚了,好好养着吧,再别给夫人添乱就也是了。”
  却说陈妈妈随着方氏回房,一路直叹气。
  陈妈妈道:“小姐是不是担心老夫人疑心?嗳哟,这可怎么好?”
  方氏沉脸道:“算了,清者自清,我这六七年谨小慎微恭恭敬敬,就是冰玉也暖热了,倘若还不能让她满意,我再贴上去也没意思了。”
  当晚,方氏着人把桂花遣送回家去了,并嘱她汲取教训,以后好好做人。
  方氏这人虽然嘴巴厉害,实在心软,想那桂花虽然可恼,却是好人家女儿,没忍心交给人牙子,怕她落到了脏地方。
  鉴于桂花多生口舌,方氏决定从人牙子手里买孩子,这些孩子都经过人牙子特殊□,知道眉高眼低。
  翌日,陈妈妈儿子陈树叫了人牙子华大娘子前来,统共领了四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因为王氏喜爱挑三拣四,方氏让王氏自己挑选。
  瑶玉闻言给自己买丫头,也跟着来了。母女俩却意见相左,瑶玉要挑那个手最嫩,脸色美白的丫头,王氏却想挑那个长相平庸却身材敦实的丫头,方便使唤。
  最后,王氏爱女心切,拗不过瑶玉,选了最漂亮的丫头。不知是什么心思,瑶玉依旧叫她桂花。
  却说瑶草与瑶玉的冲突,虽然最终都受了罚,又连累母亲丢了几贯银钱,可是瑶草也借此昭告天下:柯三小姐不是个傻子,谁若再叫,翻脸不客气。
  初见成效
  接下来瑶草努力进行着自己既定目标,早起晨练,练女红敷衍母亲,写着蹩脚字儿遮掩自己光芒,努力扮好五岁孩童。下午去花园子晒太阳追蝴蝶听鸟雀儿欢畅。
  日日如此,刻不懈怠。
  三月底,老夫人的丫头清明忽然来了,说老太太分配瑶草抄写十篇经文,以备清明节给祖宗焚烧。
  瑶草接过看时,原来是孝经。
  这个瑶草记得,老太太上坟祭祀,讲究一日一经,焚烧三百六十五篇,子孙都要动笔,以求祖宗福佑。
  瑶草虽然最近每天临帖二十余篇,只可惜她不敢太多暴露前生写字功夫,只能故意以丑示人。
  她眼下为了不让人觉得突兀,正在日夜练习,努力使自己的字儿从丑慢慢蜕化成美。瑶草知道,写字的功夫不可一触而就,所以她眼下的字迹是相当的丑陋,有时看着母亲纠结的目光,瑶草分外惭愧。可是,为了别人不抓住自己把柄,把自己当成妖魔对待,瑶草还是决定按步就班,慢慢转化自己的字体,为了使自己的努力让人看见,也为逢迎祖父的好为人师嗜好,瑶草坚持每日把自己习作带去见祖父,让祖父斧正。
  瑶草的功夫没白费,祖父每隔几天都会惊喜于玉瑶草进步之快,欢喜之余甚至会手把手教导瑶草写几笔,瑶草借机加快自己字儿由丑变美的速度。
  柯老爷子因为天天见瑶草刻苦练习,对她写字功底飞速进步见怪不怪,反而常常跟柯老丰儿夸耀,这个孙女儿有慧根,比之几个孙子更有悟性,真乃柯家之后矣。
  柯老夫人见老头子高兴,也顺带奉承:“知道你的意思,你教书有方,好了吧。”也因此逐渐改变对瑶草漠视的态度,开始慢慢关注瑶草。
  不过,虽是祖父夸奖,可是那也是针对五岁孩子而言,瑶草目前显露的水准,就是比之瑶玉,也差之甚远,要说抄经,那字儿却是拿不出手去。
  抄经这事,在瑶玉看来是无上荣宠,瑶草前生也抄腻了,且也并未因此得到祖宗福佑,因而很不热衷,可说有些厌倦。为了推脱这个任务,瑶草带了自己习作去见自己祖母柯老夫人。
  到了怡安堂,见了礼,问了安,瑶草故作胆怯,慢慢挨近祖母悄声言道,“祖母让孙女儿分抄写经书,本是孙女儿的福气,孙女儿万分愿意,只是,只是……”
  瑶草说到此处,有意打住,唯唯诺诺一幅不好意思的小女儿情态。
  听话听音,何况柯老夫人活了半辈子,瑶草之意,她已知晓,但是自上次瑶草无意识想自己抗议之后,柯老夫人迟钝的发觉,这个怯弱小孙女儿自病好之后,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具体什么她也一时说不来,看似她依旧胆小,依旧说话声音细细的,可是柯老夫人总觉得这个孙女较之以前,有了很大变。兼之可老爷子对瑶草肯定,甚至说瑶草智慧超越瑶玉。柯老夫人对瑶草逐渐关心,喜爱起来。这会儿她存了逗趣孙女儿心思,因笑盈盈问她,“只是什么?”
  瑶草脸色更加羞惭,小小的手儿奉上自己所抄千字文,软软糯糯言道:“祖母请看,孙女儿觉得,实在,实在难看。”
  老太太呵呵大笑:“嗳哟,祖母觉得写得很好啊,五岁的孩子对自己这般苛刻,长大了可不得了哟。柯家出才女了。”又仰头看着柯三奶奶笑一笑,“三媳妇,你孩子教得好啊。”
  孩子被夸奖,是所有母亲最高兴之事,方氏喜悦之情更胜旁人。要知道,半月前还有人在传说瑶草是哑巴。对三夫人掌家心怀嫉妒的王氏,更是不止一次在老夫人面前嘀咕,是不是三夫人血脉有碍,因而养下的孩子不健康?并暗示老夫人,为子孙计,很该为三叔另纳一房妻妾。
  柯老老夫人因为说不得原因让方氏管家主事,落在众人眼里就是偏爱三媳妇方氏。王氏心存嫉妒,见缝插针,紧着下蛆,要恶心三夫人方氏。她说一次老夫人不理,说二次老太太不睬,但是架不过王氏长日无聊,有空就下蛆。
  老太太虽然有些疼爱方氏这个能干大方的媳妇,却更疼爱自己儿子,且子嗣实乃人生大事。王氏成天蚊子似的嗡嗡不停,说得多了,柯老夫人也就听进几句,隐约暗示过三夫人,要请个名医来看看。
  老夫人虽然没有言明看什么,聪明人一听就知,一看瑶草到底是不是傻子,二看方氏是不是身患恶疾,生不出健康的孩子。
  方氏这一向如履薄冰,倘若真是身患恶疾,不被休弃已经算是万幸了,老三纳妾娶二房更是在所难免,虽然目前柯家从老到小没人纳妾,若三夫人方氏身患恶疾,就另当别论了。
  方氏此刻闻听老夫人夸奖自己女儿,总算洗清了自己身患恶疾的嫌疑,内心的喜悦难以言表,连忙微笑福身行礼,一顶高帽子送给柯老夫人:“这都是老夫人教得好,媳妇懂什么呀。”
  瑶草闻言顿时心里撇嘴哂笑,这字儿哪里就好了?好字儿我没写出来!
  却说这柯大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柯老夫人早就免了她立规矩,她依然支撑着来伺候婆婆,此刻虽然面上附和老夫人,满口夸奖,却状似无意间,随手拿起瑶草功课,满口‘夸奖’:“啧,啧,啧,了不得啊,三丫头比我们大丫头学的还快呀,这才几天的功夫,都已经学了千字文了,我们大姐儿学了三年,还只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女戒呢。”
  瑶草闻言一愣,还道王氏发觉了她身上的破绽,心里暗暗锉牙:“无耻毒妇!”
  其实柯大夫人怀疑是方氏替女儿捉刀,因为之前的瑶草身子弱,脑袋也不灵光,话都说不清楚,更不用说抄写诗词了。虽然瑶草字儿写得很丑很丑,王氏还是怀疑不是瑶草所为。
  柯家大夫人边说边察看瑶草脸色,见她脸色有异,红白交替,心中更加笃定,索性把诗稿晃到柯老夫人面前:“我听人说,这孝经啊,不亲手抄写可就占不了福气。”
  柯家三夫人方氏闻言大怒,脸色却为稍变,只眼里火星闪烁。
  瑶草原本以为被她看出玄机,闻听此话心倒静了,原来她是看不惯自己母女,觉得这个王氏实在太下作,竟然下作到拿我个毛孩子开涮找平衡。瑶草心中对他厌恶至极,决定帮母亲一把,今日势必在王氏脸上狠狠踩上一脚。
  瑶草抢在母亲发作之前对柯老夫人一福身,笑颜盈盈跟柯老夫人喂蜜糖水:“孙女儿之前没学过孝经,很多字儿不认识,孙女想以后每天在祖父祖母跟前抄写经书一个时辰,遇到不认识的字儿也方便请教祖父祖母,不知可使得?”
  经过那日丫头一场闹,王氏贪婪在柯老夫人面前暴露殆尽,连带柯老夫人最近对瑶玉越来越不满意,反之对瑶草越来越喜爱了,闻言脸儿笑成一朵菊花儿,瑶草会不会写字儿柯老夫人心中自然明白,十分满意瑶草之聪明,拍拍孙女儿后脑勺:“乖孙女儿,有什么使得使不得,就这样定了。”
  瑶草打蛇随影上,笑嘻嘻看着祖母:“祖母,现在就开始好不好?”
  柯老夫人欢喜不迭连连点头,青果青叶取来文房四宝,却忘了拿黑墨,正要回去再去,柯老夫人忽然吩咐清明:“把老爷子那半块徽墨取来给三丫头。”
  瑶草一听喜眯眯的,她可知道徽墨是宗好东西,自己前生只见过没用过,不想现在用上了。
  柯家三夫人方氏心里高兴,却是躬身上前进言道:“婆婆,这可使不得,徽墨可是寸墨寸金的东西,瑶草人小福薄,哪里有福消受,别折了福气。”
  窗下看书的老爷子忽然发话:“三媳妇这话错远啦,这孝经是送给祖宗的供奉,跟三丫头当得起当不起没关系,又不送她。”
  柯老爷子说这话慢慢踱着方步过来了。他今天对这个亲自选定的大媳妇表现十分不满意。
  三位柯夫人齐齐见礼,柯老爷子板着脸道:“憷在这干什么,没得影响三丫头抄经!”
  小燕初现
  柯大夫人原本还想啰嗦几句,可是却不敢违拗这家里最权威柯老爷子,这才不得不闭嘴,三妯娌一起退出了柯老太太居住的怡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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