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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窗外

_9 琼瑶(当代)
真正持久的爱情,如果你对爱情认真,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以后,看吧,我再也不
这么傻了,我已想透了,看穿了!”“你不能一概而论……”
“算了,算了,”周雅安愤愤的说:“我劝你也别认真,否则,有得是苦要吃……”
“别说了,妈妈来了!”江雁容及时下了一句警告。就把头俯在书本上,周雅安也拾起书,
用红笔有心没心的在书上乱勾。江太太果然来了,她望了江雁容和周雅安一眼,就穿过房间
到厨房去倒开水。江雁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倒开水,不过是藉此来看看她们有没有念书而
已。江太太倒完水,又穿过房间走了。江雁容猜想,她大概已经听到了一些她们的谈话,她
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周雅安:
“念书吧,免得妈妈再到房间里来打转!”
“你妈妈太精了!”周雅安写。
“她就怕我考不上大学,如果我真失败了,就简直不堪设想了!”江雁容写,对周雅安
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来了,对江雁容而言,那真像一场噩梦。坐在那坚硬的椅子上,握著一支钢
笔,聚精会神的在卷子上填下自己的命运。那些白衬衫黑裙子的同学,那些铅印的考卷,监
考先生的眼睛,散在走廊上的书本,考试前及结束时的钟声,考完每一节之后的讨论答
案……这一切一切,像是紊乱,又像简单,像是模糊,又像清晰,反正,都终于过去了。
大专联考后的第二天早晨,江雁容在晓色中醒来。她用手枕著头,望著帐顶发呆。她简
直不敢相信,准备了那么久的考试,现在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动词了。多少的奋斗,多少的努
力,多少的挣扎,都只为了应付这两天,现在这两天已经过去了。不需要再一清早爬起来念
书,不需要在桌子上堆满课本、笔记、参考资料。不需要想还有多少功课没有准备……这好
像是十分奇妙的。她一动也不动的望著帐顶,连表都不想看,时间对她已不重要了。可是,
她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轻松,反而有一种空空洞洞,茫然若失的感觉。一个多月来,她把精
神贯注到书本上,而今,突然的轻松使她感到迷失。她翻了一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心中
有一个小声音在低低的叫著:“康南,康南,康南!”
她坐起来,懒洋洋的穿衣服,下床,梳洗,吃早饭,心中那个小声音继续在叫著:
“康南,康南,康南。”
早饭桌上,江太太望著江雁容,一个多月来,这孩子更瘦了,看起来轻飘飘的。脸色太
苍白,显得眼睛特别黑。江太太关心的说:“雁容,考完了,今天去找周雅安玩玩吧!”接
著,她又不放心的问:“你自己计算一下,到底有把握拿到多少分?”“喔,妈妈,”江雁
容说:“别再谈考试了,现在,我连考了些什么题目都忘光了!”
江太太看看她,心里的不满又升了起来,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江太太年轻的时候,记得她
以前考过试,总要急急忙忙计算自己的分数的。吃完了早饭,江雁容望著窗外的太阳光发
愣,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心里那个小声音仍然在叫:“康南,康南,康南,康南!”
叫得她头发昏,心里沉甸甸的。“我有许多事要做,”她脑中纷乱的想著:“要整理一下书
籍,把课本都收起来,要把几本爱看的诗集找出来,要去做几件衣服,要……”这些纷乱的
思想到最后,却和心中的小声音合而为一了:“康南,康南,康南!”她叹了口气,走到玄
关去穿鞋子,一面向母亲交代:“妈,我去找周雅安。”
“好吧,该散散心了,”江太太说:“回不回来吃午饭?”
“不一定,别等我吧!”
一走出大门,她的意志、目标都坚定了!她迫不及待的向学校的方向走,心里的小声音
变成了高声大叫,她快快的迈著步子,全部心意都集中在一个渴望上:“康南!”
走进校门,校园里的花向她点著头。“好久不见!”她心中在说,走过校园,穿过那熟
悉的小树林,她茫然四顾,这正是暑假,学校里竟如此冷冷清清!荷花池里的花盛开著,桥
栏杆上没有学生。她走进了教员单身宿舍的走廊,一眼就看到那个胖胖的教务主任正从康南
房里出来,她和教务主任打了个照面,她行了礼,教务主任却愣了一下,紧盯了她一眼,点
点头走开了。“大概又来接头下学期的排课间题,下学期的高三,不知道那一班能抢到
他!”她想著,停在康南的门外。她的心脏猛烈的跳了起来,血向脑子里集中,“啊,康
南!”她低低的念著,闭起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敲了敲房门。
门立即打开了,江雁容张开了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望著康南,康南的眉毛向上抬,眼睛
死死的盯著她。然后,他伸手把她拉了进来,把门在她身后阖上。她的身子靠在门上,他的
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上,带著微微的颤抖,从她面颊上抚摸过去。她张开嘴,低低的吐出三
个字:
“你好吗?”他把手支在门上,望著她,也低低的说:
“谢谢你还记得我。”听出话中那份不满,她把眼光调开,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
“考得怎样?”他问。“不要谈考试吧!”她审视他。他的脸色憔悴,双颊瘦削,但眼睛是
灼灼逼人的。他们彼此注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立即倒进
了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宽宽的胸膛上,两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抚弄她的短发,这样,又站
了好一会儿,她笑了,说:“康南,我们是两个大傻瓜!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没有办法
让自己离开你的,我认了!不管我带给你的是什么,也不管你带给我的是什么,我再不强迫
自己离开你了!我准备接受一切打击!”“你是个勇敢的小东西!也是个矛盾的小东西!”
康南说,让她坐在椅子里,倒了杯茶给她。“等到明天,你又会下决心不到我这儿来了!”
“我现在明白了,这种决心是无用的。除非有一个旋乾转坤般的大力量,硬把我们分在两个
星球里,要不然,我没办法离开你。”“或者,这旋乾转坤般的大力量就要来了!”康南自
言自语的说,燃起了一支烟。“你说什么?”“没有什么,”康南把手盖在她的手上,望著
她:“本来,你只有三磅半,现在,连三磅半都没有了!”窗外24/50
“考试嘛,天天开夜车!”
“是吗?”“还有,我要和自己作战,一段大战争!”她抬头看看他,突然抓紧了他的
手:“康南,我想你,我想你,我真想你!”
康南调开了眼光,深深的吸了口烟。他脸上有种郁闷的神情,他捏紧江雁容的手,捏得
她发痛。然后,他抛开她的手,站起身子,像个困兽般在室内兜了一圈,终于站定在江雁容
面前,说:“如果我比现在年轻二十岁,我可以天天到你门外去守著你,你不来看我,我可
以闯了去找你。可是,现在,我必须坐在房里等,等等等。不知道你那一天会发慈悲,不知
道你是下一分钟,或再下一分钟,或明天后天会来?或者永不再来?我从没有向命运祈求过
什么,但我现在祈求,祈求有资格爱你和被你爱!”“不要谈起资格问题,要不然又是老问
题,”江雁容说。“你爱我,想我,这就够了!”
“可是,不要以为我希望你来,我并不希望你来!”
“怎么讲?”“你来了我们就只好一起往火坑里跳,你不来,才是救了我和你!”“你
不愿意和我一起往火坑跳?”
“好吧,我们跳吧!”康南托起她的下巴:“我早已屈服了!如果我能有你,我什么都
不要!”
“你还要的,要你的烟和酒!”
“如果你要我戒,我也可以戒!”
“我不要你戒,”江雁容摇摇头:“我不剥夺你的快乐!”
康南凝视著她。“你会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妻子!”
听到“小妻子”三个字,江雁容的脸红了。康南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张纸来,递给江
雁容说:
“你知道不?你考了两天试,我也考了两天!”
江雁容看看那张纸,那是一张大专联考的时刻表,在每一门底下,康南都用红笔打了个
小勾,一直勾到最后一门,最底下写了四个字:“功德圆满”。
“这是做什么?”“我坐在这里,一面抽烟,一面看表,等到表上的时间告诉我你的考
试下课了,我就在这一门底下打一个记号,你考一门,我打一门,直到最后,你考完了,我
也捱完了!”
“你真——”江雁容摇摇头:“傻气!”
康南的手指从她鼻子上滑下去。“雁容,你真有勇气跟著我?那要吃许多苦,我是个一
无所有的人,金钱、地位、青春!全没有,跟著我,是只有困苦……”“我只要你!”江雁
容打断他。
“你也还要的,要三间茅屋,要一个风景优美的深山!”
“有你,我连茅屋都不要!”
“跟著我去讨饭吗?我拿著碗走在前面,你拿著棍子在后面帮我打狗!”“行!跑遍天
涯,四处为家,这滋味也不错!”
“雁容——你真傻!”他们彼此注视,都笑了。江雁容走到窗子前面,望著外面的几枝
竹子发了一阵呆,又抬头看著窗外的蓝天,和那飘浮著的白云。说:“在我小的时候,妈妈
忙著照顾弟弟妹妹,就搬一张椅子放在窗口,让我坐在上面。我会注视窗外,一坐好几小
时。”
“那时候,你的小脑袋里想些什么呢?”康南问。
“想许许多多东西,想窗外多可爱,希望自己变成一只小鸟,飞到窗子外面去。”她叹
了口气:“一直到现在,我对窗外还是有许多遐想。你看,窗子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辽
阔,那外面有我的梦,我的幻想。你知道,一切‘人’,和人的‘事’都属于窗子里的,窗
外只有美、好,和自然,在窗外的世界里,是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她把头靠在窗槛
上,开始轻轻的哼起一个儿歌:
“望望青天高高,
我愿变只小鸟,扑扑翅膀飞去,飞向云里瞧瞧!……”
康南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感叹的说:
“那么,你所谓的‘窗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是吗?”
“大概是,”江雁容说,转过头来,深深的望著康南:“不过,我始终在追求著这个境
界。”
“可怜的雁容,”康南摇摇头:“你可能永远找不到这境界。”“那么,我会永远守著
窗子,望著窗外。”
时间溜得很快,只一会儿,中午来了。江雁容叹息著说:
“我要走了,我还要去看看周雅安。”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在一个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饭,康南破例没有喝酒。吃完饭,康
南把江雁容送到公共汽车站,江雁容说:“下午,一定会有很多同学来看你,做个好老师也
不简单!”“现在已经不是好老师了!”康南笑了一下。
“哦,今天教务主任来跟你商量排课吗?我看到他从你房里出来!”“排课?”康南笑
笑。“不,他来,请我卷铺盖。”
“怎么?”江雁容大吃一惊。“别紧张,我早就想换个环境了,他说得也很婉转,说学
校可能要换校长,人事大概会有变动……我不是傻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走就走吧,此地
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又何必一定待在这个学校!”康南故作轻松的说。
“那么,你……”“这些事,你别操心,”康南说:“车来了,上车吧!”
“可是,你到哪里去呢?”
“再说吧!上不上车?”
“我明后天再来!”江雁容说,上了公共汽车。
康南站在那儿,目送公共汽车走远,茫茫然的自问了一句:“是的,我到哪里去呢?”
他明白,这只是打击的第一步,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打击将接踵而至呢!“当我走投无
路的时候,你真能跟我讨饭吗?”他心中默默的问著,想著江雁容那纤弱的身子和那轻灵秀
气的脸庞,觉得在她那脆弱的外表下,却藏著一颗无比坚强的心。
大专联考后的一星期,程心雯来找江雁容一起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她们在街头漫
步走著,江雁容知道程心雯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她说,而在暗中准备招架。果然,程心雯开始
了,劈头就是一句:“江雁容,康南到底有些什么地方值得你爱?”
江雁容愣了一下,程心雯立即接下去说:
“你看,他的年龄比你大那么多……”
“我不在乎他的年龄!”
“江雁容,我看你傻得可怜!告诉你,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你!”“不可能?”“他对你
的感情绝不是爱情,你冷静的想一想就会明白,他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饱经世故,不会像
年轻人那样动情的!他只是因为孤独寂寞,而你引起了他的兴趣,这种感情并不高尚……”
“不要再讲下去!”江雁容说,奇怪那粗率的程心雯,居然能这样分析事情。“你怕听,因
为我讲的是实情。”程心雯紧盯著说:“事实上,你连你自己都不了解,你对康南也不是什
么真正的爱情,你只是一时的……”“我知道你要说的,”江雁容打断她:“我只是一时的
迷惑,是不是?这不叫爱情,这只是一个少女的冲动,她以为这就是恋爱了,其实她还根本
不懂得什么是爱,这个男人只使她迷惑,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并不爱他!程心雯,你要
说的是不是这些?”程心雯懊恼的望了江雁容一眼,愤愤的说:
“你明白就好了!你的生活太严肃,小说看得太多了,满脑子……”“罗曼蒂克的思
想,”江雁容代她接了下去,嘲讽的说:“生活中又没有什么男朋友,于是一个男人出现
了,我就以为是珍宝,对不对?”程心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半天后才说:
“我真不知道康南什么地方迷住了你!你只要仔细的看看他,就会发现他浑身都是缺
点,他那么酸,那么道学气,那么古板……”“这些,见仁见智,各人欣赏的角度不同。程
心雯,你不要再说了,你的意思我了解,如果我能够自拔,我绝对不会沉进这个漩涡里去,
可是,现在我是无可奈何的,我努力过,也挣扎过,我和自己作过战,但是我没有办法。程
心雯,你不会懂的!”“江雁容,”程心雯沉住脸,显得少有的诚恳和严肃,语重心长的
说:“救救你自己,也救救康南!你应该理智一点,就算你们是真正的恋爱了,但这恋爱足
以毁掉你们两个人!昨天我去看过康南,他已经接了省立中的聘书,马上就要搬到省立中去
了。全校风风雨雨,说他被赶出××女中,因为他诱惑未成年的女学生。几年来,康南不失
为一个好老师,现在一步走错,全盘完蛋,省立×中是不知情,如果知道了,也不会聘用
他。而你呢,你知不知道同学们把你讲得多难听,你犯得著吗?这些都不谈吧,你自己认为
你们有什么好结果?你妈妈一天到晚盼望你做女博士,拿诺贝尔奖金,出国留学,要不然嫁
个年轻有为有成就的丈夫,她会允许你和康南结婚?一个结过婚,有孩子的小老头?事情一
闹开,你妈妈的脾气,一定会弄得满城风雨,江雁容,仔细想想看,后果如何?你父亲在学
术界也是有名的人,你千万小心,弄得不好,连你父亲的名誉都要受影响!江雁容,理智一
点,只要你不去找他,他是没有办法找你的,逃开这个人吧!逃开他的魔掌……”
“不要这么说,你把他看成魔鬼?”
“他糊涂到跟你谈恋爱的地步,他就是魔鬼!”
“可是,爱情是没有罪的……”
“这样的爱情就是有罪!”程心雯斩钉截铁的说。“江雁容,我和你讲这些是因为我跟
你好,你不要再糊涂了,下一个决心,从今天起不要去看他!”
江雁容茫茫然的看了程心雯一眼,凄苦的摇了摇头:
“程心雯,我办不到!”窗外25/50
“你……”程心雯气得瞪大了眼睛:“简直是不可救药!”
江雁容望著地下,默默无言的咬著手指甲。程心雯看了她好一会,气呼呼的说:“好
吧,我等著看你栽斤斗,等著看康南身败名裂!等著看你们这伟大的恋爱的结局!”
说完,她招手叫住一辆流动三轮车,价钱也不讲就跳上了车子,对江雁容挥挥手说:
“我回家去了,再也不管你江雁容的事了!你是个大糊涂蛋!”江雁容目送程心雯走
远,禁不住闭上眼睛,在路边站了几秒钟,直到有个男学生在她身边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她才惊醒过来。转过身子,她向周雅安的家走去,她渴望能找到一个同情她,了解她的人。
“我错了吗?或者,只有恋过爱的人才知道恋爱是什么!”她想。满腹凄惶无助的情绪,在
周雅安门口停了下来。还没有敲门,她就听到一阵吉他的声音,其中还伴著周雅安那磁性而
低柔的歌声,江雁容把背靠在墙上,先倾听她唱的歌:“寒鸦已朦胧入睡,明月高悬云外,
映照幽林深处,
今宵夜色可爱!朔风如在叹息,对我额上吹袭,溪水依旧奔流,朋友,你在哪
里?……”
江雁容伸手敲门,吉他的声音停了。开门的是周雅安自己,穿著一件宽宽大大的睡袍,
拦腰系了根带子,头发用一条大手帕包著,额前拂著几绺乱发,一股慵慵懒懒的样子。江雁
容到了她房里,她微微一笑说:
“就猜到是你!要不要听我弹吉他?我弹一个吉普赛流浪者之歌给你听!”说著,她像
个日本人似的盘膝坐在榻榻米上,抱著吉他,轻轻的弹弄了起来。江雁容坐在她对面,用手
抱住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呆呆的听。周雅安一面弹,一面说:“看你又是一肚子心
事!”
“嗯,”江雁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周雅安,我到底该怎么
办?”
周雅安望望她,笑了笑,在弦上乱拂了一阵说:
“怎么办?一起玩玩,等玩厌了就分手,就是这样,什么事值得那样严重?爱情不过是
个口头说说的东西而已,对它认真才是傻瓜呢!”“这是你的论调吗?”江雁容皱著眉问。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告诉你,及时行乐才是人生最重要的,别的都去他的!世界上
不会有持久的爱情,你别急,包管再过三天半,你也不会喜欢康南了!”
江雁容凝视著周雅安,后者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劲儿,自管自的拨弄著琴弦,鼻
子里哼著歌。
“周雅安,你变了!”江雁容说。
“是吗?”周雅安问,又笑了笑:“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东西,十年后,我们还不知道变
成什么样子呢!现在你在这儿为爱情烦恼,十年后,你可能有一大堆儿女。假如我们再碰到
了,你会耸耸肩说:‘记不记得,周雅安,我以前还和康南闹过恋爱哩!’”江雁容站了起
来,生气的说:
“我们现在是话不投机了!我看我还是告辞的好!”
周雅安跳起来,把吉他丢在一边,按住江雁容说:
“坐下来!江雁容!”她的脸色变了,望著江雁容,叹了口长气说:“江雁容,我说真
话,劝你别认真,最聪明的办法,是和康南分手!”“你现在也这样说吗?一开始,你是赞
成的!”
“那是那个时候,那时我没想到阻力这么多,而且那时我把爱情看得太美了。江雁容,
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在学校的荷花池边谈话,你还说爱情不会到你身上来,曾几何时,你
就被爱情弄得昏头昏脑了。我觉得,走进爱情就走进了痛苦,那时候的你比现在幸福!江雁
容,你曾劝我和小徐分手,当小徐折磨我的时候,你说这次恋爱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小部分,
并不是全部,记得吗?现在,我用你自己的话来劝你,和他分手吧,将来有一天,你会再开
始一段恋爱的。”
“永远不会!”江雁容说:“我这一生永不可能再爱一个人像爱他这样。”周雅安点了
点头。“我了解,”她轻声说:“可是,这段恋爱会带给你什么呢?我只能劝你把恋爱看淡
一点,在问题闹大以前,把这段恋爱结束吧!我听到许多人谈论你,讲得不堪入耳,至于康
南,更被骂得狗血喷头。这件事你妈妈还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更不晓得会闹成什么样子
呢!江雁容,相信我的话,只有几个月,你就会把这件事忘记了。你看,我的恋爱的梦已经
醒了,你也该醒醒了!”“可是,你还在爱他,还在想他,是不是?”
“不!”周雅安愤愤的说:“我只恨他!”
“你恨他是因为你爱他,如果你不爱他,也不会恨他了!”
“管他呢!”周雅安挑挑眉毛:“反正,我的恋爱已经结束了,你如果为大局著想,也
该快刀斩乱麻,及时自拔!”
江雁容呆望著榻榻米上的吉他,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好半天,周雅安问:“你在想什
么?”“我在想,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解脱。”
“什么办法?”“死!”“别胡说了!”周雅安望了她一眼:“等进了大学,新的一段
生活开始了……”“大学!”江雁容叫:“大学还是未知数呢!”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十分美好,月光正洒在大地上。周雅安又在拨弄著琴
弦低唱了:“我从何处来,没有人知道!我往何处去,没有人明了。”
“一首好歌!”她想。望著月光发愣。窗外26/5010
这是大学联考放榜的前一天。
江雁容在室内踱来踱去,坐立不安。明天,她的命运要决定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能考
上,也不相信自己会落榜,这种悬而未决的局面使她焦躁。江太太正在画画,江雁容的不安
感染了给她,一连画坏了三张纸。她望著江雁容,后者脸上那份烦躁使她开口了:“别在房
里跑来跑去,反正明天什么都知道了!”
“嗯,”江雁容闷闷的应了一声,突然说:“妈,我出去一下。”“又要出去?”江太
太狐疑的望著江雁容:“你每天都往外跑,到底出去做什么?”“找周雅安嘛!”江雁容
说。
“每天找周雅安?你和周雅安有些什么谈不完的话?为什么总是你去找她她不来找
你?”江太太问,锐利的望著江雁容,近来,江雁容的行动使她满肚子的怀疑。
“就是那些话嘛,我找她看电影去。”
“又看电影?你到底看了多少场电影?”
“妈妈怎么回事嘛,像审犯人似的!”江雁容噘著嘴说。“雁容,”江太太说:“前两
天,在省立×中教书的胡先生说是在×中看到你,你去做什么?”
江雁容的心猛跳了起来,但她平静的说:
“哦,我和周雅安一起去看了一次康南,就是我们的导师,他现在转到省立×中去教书
了!”
“你常去看他吗?”江太太紧盯著江雁容问。
“没有呀,”江雁容脸在发烧,心跳得更厉害了,她把眼睛转开,望著别处支吾的说:
“只去了一两次。”
“雁容,”江太太沉著脸说:“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行为一定要小心,要知道蜚短流
长,人言可畏。康南是个男老师,你是个女学生,常到他房间里去会给别人讲闲话的。当然
我知道康南是个正经的好老师,但是嫌疑不能不避。上次我听隔壁刘太太说,不知道是你们
女中还是雁若的女中里,有个男老师引诱了女学生,闹得很不像话。你看,一个女孩子要是
被人讲了这种闲话,还做不做人呢?”
江雁容咬著下嘴唇,偷偷的看了江太太一眼,脸上烧得滚烫。从江太太的神色里,她看
出母亲还没有发现她的事,她故意跺了一下脚说:“妈妈跟我说这些,好像我做了什
么……”
“我不是说你做了什么,我只是叫你小心!你知道人的嘴巴是最坏的!我是爱护你,你
就跟我瞪眼睛跺脚!”江太太有点生气的说。“我不过说了句要去找周雅安,妈妈就跑出这
么一大套话来。”江雁容低低的说。“好吧,你去吧!”江太太一肚子的不高兴:“反正,
在家里是待不住的!这个家就是丈夫儿女的旅馆,吃饭睡觉才会回来,我是你们烧锅煮饭的
老妈子!”
江雁容在椅子里一坐,噘著嘴说:“好了,不去好了!”
“去吧!”江太太说:“不去我又要看你一个下午的脸色!把孩子带大了也不知道有什
么好处!你要去就去吧,还发什么呆?晚上早点回来!”江雁容迟疑了一下,终于走到玄关
去穿上鞋子,直到走出大门,她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父亲的一个朋友胡先生
也在省立×中教书。自从康南搬到省立×中之后,她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去一次,看样子,
这秘密是保不住了!
站在家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选择了那条到省立×中的路线。她知道她
不应该再去了,但她不能自已,一种强而有力的吸引力控制了她。她对自己不满的摇头,但
她仍然向那条路走著,直到她走进了×中的大门,又走进了教员单身宿舍的走廊,她还在和
自己生气。停在康南门口,她敲了门,心里还在想:“我应该回去,我不应该到这里来!”
但,当康南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这一切的思想都遁走了。
关上了房门,康南把桌上已经泡好的一杯香片递给江雁容,江雁容接了过来,望著茶杯
里的茉莉花问:
“你算准了我今天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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