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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爱晚成

_4 金陵雪(当代)
  “薛老师,谁给你寄的包裹?哇,这靴子真漂亮。”
  她恨不得把面前的东西全部吞下去,慌不择言。
  “同学,同学。”
  恶向胆边生,她决定让卓正扬吃点苦头。
  最好能从此交恶,永不来往。
  
  有意同卓开合作开拓亚洲市场,以技术入股,卓开提供场地资金。
  远星也是这种合资方式,所以卓正扬知道这样会大大削弱中方的自主开发能力,不能只图短期暴利而贸然签约。他接受史密斯先生的邀请,决定带几名核心技术人员前往底特律谈判,展开英语未过四级,被卓正扬勒令从头开始恶补,留守卓开。
  这是早就订好的行程。他一向工作至上,但现在竟然有些不想去。
  现在美国东部行冬令时,他落后十三个钟头,更难追上她。
  “有翻译,为什么不让我去!”
  展开在一旁愤愤然。昨天饭局他最狼狈,喝汤喝到鼻血横流,在洗手间处理完毕,本想找薛葵晦气,却发现她已经趁混乱溜走;最后又得知一个噩耗——竟是张鲲生埋单。
  “你闯祸,我收拾,这很正常。何必欺负一年薪水不足以付账的小姑娘?”
  搞了半天,竟然耍的是一套七伤拳。郁积于胸,他看谁都想吵架。
  “你说桂圆同龙眼有何区别?不就一个干一个鲜么?她那表情仿佛我是文盲!”
  一群人拿着护照机票想笑又不敢笑,谁曾见过风流倜傥神清气闲的展部长如此小鸡肚肠耿耿於怀?
  “你们先去边检。”
  卓正扬揽着展开的肩膀走到一边。
  “辛媛回来了。”
  “什么?”
  “辛媛回来了。”
  展开一下怔住。继而冷笑。他和卓正扬不同,他不能原谅辛媛对卓开的伤害。
  “她记性没长,胆子倒变大了,哼哼。”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看住卓开。”
  他丝毫没想过也可叫展开看牢薛葵,别叫其他男子近水楼台。
  追求薛葵和创立卓开不同,不须展开帮手。
  “放心。”
  自机场回到公司,展开就看见问询台的数名接线员笑得花枝乱颤,明明已是上班时间,显然心不在此。
  他走过去,因为辛媛的事情还有些余怒,说话便尖酸起来。
  “在卓开工作竟然如此开心?我想应该延长工作时间,给你们预留一个钟头开怀大笑。”
  小姑娘吓得噤声,指指桌上鞋盒。
  “展部长,是那个……”
  展开莫名其妙地拿起鞋盒,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查无此脚!
  他打开来,是一双女式军用迷彩长靴,外加四片碎纸,拼凑起来一看——顿时把辛媛丢到九霄云外,仿佛发现敌情般亢奋而又警惕地四下张望。
  “这谁送来的?指名谁接收?”
  “全城快递。说放在前台就可以了。”接线员怯生生道,“展部长,我们见没有包装,就打开来看了看……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
  展开气得一跳三尺高——他是觉得卓正扬不应该喜欢薛葵,但是现在既然喜欢上了,那薛葵就应该感激涕零,叩谢祖上积德!卓正扬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家世背景有家世背景,哪里配不上她一个小小的生物技术员?
  她不收卓正扬的礼物就算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写上“查无此脚”四个大字放在问询处任人观瞻,真是可恶之极。
  “你们现在爱怎么八卦都可以,尽量八到没意思为止。但卓正扬回国后还有流言蜚语,就全给我下车间扫铁屑去。”
  拎着鞋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开始盘算怎么对付薛葵这个嚣张的女人。
  灵光一闪,拿出卓正扬登机前存放在他这里的手机给薛葵发短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葵葵:
  你为什么不收人家的礼物~人家好伤心!你这般头发只有两寸,年薪不足三万的灰姑娘,叫人家去哪里再找嘛~不要和人家玩欲擒故纵嘛~
  算啦,我不强求。天下美女何其多,总有人配得上这双水晶鞋。
  他忍着吐把短信发出去,自觉十分高明,得意地在办公室里蹦达了一阵,紧接着开始工作,同几家客户联系电话回访,又去车间转了一圈,约了几个外资委的干部吃饭,总算闲下来休息一会儿,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薛葵,怎么也该有点反应吧?
  他预着是要来一场硬仗,同薛葵唇枪舌剑一番,结果她居然装聋作哑?真是失望。他甚至跑下楼去用公用电话打给薛葵,那边喂了一声之后,他立刻挂掉。
  没关机呀。
  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问询处的小姐见他十分伤感的模样,欲言又止:“展部长!我……我有件事情向您汇报……虽然……虽然薛小姐说不必惊动您了……”
  展开立刻扑向问询处,硬生生把桌子撞歪了。
  “哪个薛小姐?”
  “就是退还鞋子的薛葵小姐嘛。刚才您不是下车间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薛小姐打来的,她问‘卓总在不在?’我想,如果是一般人我就官方回答啦,但是这个薛小姐很明显是认识卓总的嘛,告诉她详细点也没关系,所以我就回答‘卓总今天上午九点的航班飞往底特律了,您有重要的事情吗?我可以在卓总抵达后帮您联系他。’薛小姐听了之后没说话,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特别温柔地问了一句‘那展开小朋友在不在?’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展部长成了展开小朋友?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在,刚下车间去了。’然后她就笑着说‘我明白了。哦,不必告诉展部长我打过电话。谢谢,再见。’展部长这个薛小姐好有礼貌又好奇怪哦……展部长?展部长?展部长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展部长昏过去了!”
  
  魏主任慢悠悠晃进膜片钳室,只觉得今天的薛葵成熟稳重,落落大方,枯燥无味的白大褂也显得格外端庄。
  “小薛。”
  “魏主任早。”
  “哈哈,早,早。昨天你和张警司怎么一起先走了呢?哈哈,这钱到底谁付的呀?”
  “张警司。他和展部长是好朋友。我们沾光。”
  “哎哟,看不出他还满豪爽。”
  薛葵嗯嗯了两声,还有学生在做实验,她无暇分神。
  “你记一下这个数值。。”
  “哎呀!我终于做出来了!”
  “当然。这次不挠墙了吧?”
  “薛老师,您性格真好,不像以前管膜片钳的老师,脾气凶不说,技术也差的要命,哼,幸好出国了,叫外国人郁闷去吧!您要是在药理所一直做下去,说不定以后能当主任呢。我看魏主任对您挺器重。”
  薛葵笑一笑,学生的想法总是十分天真。她做学生的时候,也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那时候总是踌躇满志,觉得整个天下都要向自己低头。
  最终还是大彻大悟,学会以妥协的姿态不妥协,否则如何生存。
  “别说啦,把下一板细胞递给我吧。”
  
  那天晚上十点多,她接到卓正扬的电话。
  早上就说好了,提前到九点半睡觉。头一次早睡,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听见电话铃声,意识里不想接,又条件反射般地接了。
  “薛葵。”
  “嗯……”他听得电话那头的女子呢喃如梦,“哪位?”
  “卓正扬。”
  “嗯?哪位?”
  “卓正扬。我……”
  “你可知现在几点?”她拔高声音,毫不留情挂掉。
  他赌气般不屈不饶接着打。他一抵达底特律,就迫不及待地用机场电话打给她。他不是没算时差,但天底下哪有年轻人十点就睡觉?
  底特律是早上九点多,他醒着,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她怎么可以睡。
  她直接关机。他又打到她的前手机上。她没想这么远,每天晚上都会乖乖地给一切电器充电。
  响了很久,终于接了,但是没人说话,一阵抵触的呼吸声。
  呼吸里还带着一股寒流,空旷而又深远。
  卓正扬突然一阵心慌,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
  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这样笨拙,要将薛葵越推越远。
  “……你在哪里?背景声音很怪。”
  “阳台。”
  她不想吵醒室友。抓起手机就往阳台跑,她倒要听听看,卓正扬不远万里地打电话到底有何急事。
  这次轮到卓正扬沉默。直到接机的史密斯先生拍他肩膀。
  “卓,行李到了。你在和谁通话?到了酒店再联系吧。”
  “我女朋友。”他拿低话筒,看见一行人拖着行李,专等他一个了,“再等一下……”
  “谁是你的女朋友?卓正扬,你不要乱说话!”又是拇指姑娘般的细小和慌乱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他突然悟到,原来可以这样逗她,令她手足无措。
  “年轻人果然浓情蜜意,刚下飞机就打给女朋友。”西方人总是不避讳这样的热情似火,史密斯先生爽朗地笑着,“为何不带她一起来,我们可以安排带的双人套房,三百六十度全海景,送上香槟同玫瑰,绝对浪漫。”
  “她怕羞。”卓正扬耸耸肩,“下次吧。”
  薛葵气得脸上一阵发烧。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全忘光了,偏偏卓正扬的声音又极温柔地传过来。
  “我明晚六点再打给你。去睡吧,晚安。”
第九章
  格陵大学药理实验室的文章投向《》,不到一个月,修改意见反馈回来,需要补一个背景实验。
  的口吻十分激动,盛赞中国人竟可在药用肽这一全新领域做出惊人突破,许诺只要来得及,定将它作为下一期封面故事。
  消息传遍实验室,顿时炸了锅。本是投石问路之举,竟让江东方歪打正着,一击即中,实在不能不说是幸运之极。
  江东方自己还不知道,他和沈西西恋爱以来夜夜笙歌,快中午了才手拉着手晃到实验室,许达故作深沉地在办公室门口喊住了他。
  “江东方,你那文章有消息了。过来,看看编辑的意见。”
  他还懵懵懂懂,见许达一脸严肃,心想八成没戏——也是,以博士研究生身份向《》投稿,就好比流浪汉向格陵第一美女求爱,被拒,甚至申请限制令,也不算没面子。
  沈西西知道其他实验室有投同等份量杂志结果被全面封杀的先例,怕江东方受不了这种打击,赶紧安慰他。
  “没事,大不了投其它……”
  结果一看,沈西西尖叫连连,知道失态了,又捂住嘴,泪光闪闪地望着江东方,江东方看着电邮中那些溢美之词,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薛葵说过的那句话。
  “江东方,这药用肽做出来了,你一辈子都不用愁。”
  言犹在耳,办公室里其他课题组的老师也纷纷来同他热络。
  “小江,这留校做副教可跑不掉了。”
  “格陵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教。”
  “过两年升教授,建起自己的实验室,前途无限。”
  “或者出国深造,也是一条光明大道。过两年回格陵做讲座,那才风光。”
  江东方跟着薛葵做这么久,知道这种事情当冷静处理,不可得意忘形。除非见到太阳真的升起,否则任何光芒都只是假象。
  “这里说我们前期所做的病例调查,样本单一,看来要补一个生物学重复实验。”
  “太简单,”许达笑嘻嘻道,“找薛葵搭桥,再去第一医院取病人的血液样品回来做两例就行。我看编辑八成是想用这个图做封面照,当然要多拍几张候选。”
  “那我立刻预定质谱,争取下个星期出结果。”
  沈西西崇拜地望着江东方的侧脸,觉得他从未如此有魅力。他仍支住下巴,全神贯注地一条条细读修改意见,并不在意其他人或真或假的奉承抬举。
  她爱他工作的严肃认真,更爱他私下的轻狂浪漫。矛盾如江东方这样的天才,是她沈西西的男朋友,何其有幸。
  “那我们找薛师姐商量一下吧。”
  崭新的女朋友在侧,温柔婉约,天真烂漫,江东方不太愿意想起薛葵。又逢志得意满之时,好不容易摆脱了薛葵的阴影,却又不得不一再承她福泽,蒙她恩惠。
  白纯说的不对,他和薛葵啥事儿也没有。他就是怕薛葵,不,不是怕,是讨厌。
  讨厌至极。
  他快熬出头,不愿再叫师姐。
  “不一定非要找薛葵。咱们直接打电话去血液科。”
  许达直摇头。
  “血液科的苏主任脾气古怪的要命,反正我制不住这种五十来岁的更年期女性。我和她一说话,血压就唰唰唰地往上飙。”
  “我来。”沈西西自告奋勇,这篇文章她不能白白地担了个第二作者的名号,“我来打电话。”
  江东方眼睁睁看着沈西西放下电话就委屈地哭了。
  “苏主任说,我们得和病人沟通,签署知情同意书,还要我们自己帮病人抽血,她完全不参与——怎么可以这样!我记得以前薛师姐做病例调查时,苏医师还亲自到实验室来指导她呢。”
  “我就说只有薛葵能做这事。”许达苦笑着说,“这关系是她跑下来的。她真是忍得,苏主任骂她跟骂孙子似的,她也不当回事儿。得得得,江东方,我知道你怕薛葵,我来给她打电话。”
  喜欢活泼单纯小女生的许达总觉得薛葵阴险虚伪,所以才讨老女人欢心。薛葵太过毒舌,也是许达的大忌。但今天薛葵并没和他斗嘴的意思。
  “薛葵,第一医院的苏仪医生你还记得不?”
  “嗯。”
  “我们想在她那里取点血液样本补实验。”
  “嗯。”
  “你别光嗯呀,帮个忙嘛。”
  “什么忙。”
  “除了你,谁还能制得住那女人,一年到头都更年期。”
  薛葵心想,自从苏仪医生当面评价许达一脸的利欲熏心之后,他简直就嫌恶上了所有不爱他的女性。
  偏偏许达又以在薛葵面前口无遮拦为个人爱好,简直没得治。
  “许达,话不要说的这样难听。她已经被医院返聘,至少还能做二十年,而我能帮你们多少次。你们总得培养个人出来,和她建立好关系,以后取样也方便。”
  “是是是,薛姐,我喊你薛姐还不行么?这次你就带沈西西去,教教她怎么哄更年期的单身老女人。”
  薛葵心想,你的孟薇总有一天也会变成更年期的老女人,到时候,哭去吧。
  “行。叫她下午两点,第一医院门口见。”
  
  沈西西迟了十分钟才到。
  她看见薛葵站在医院门口,提一袋橙子,穿一件棕色中长外套,和学生时期并无不同。那个时候薛葵就常常一脸严霜地站在实验台前,大声地问江东方怎么还不来。
  她终于毕业了,但江东方的噩梦远远没有结束。
  沈西西同江东方去药理所做过几次膜片钳,总觉得薛葵被时间忘在那间空旷的实验室里了,青丝依旧,朱颜不改。
  她对于他们这些师弟师妹来说,永远都是那个模样,有一点点的温度,又把握不住。
  “薛师姐。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走吧。”
  她事先给苏主任打了电话,约了两点半。苏主任今天下午做专家门诊,病人十分多。全部拿着病历堵在门口,个个脸上一股恹恹之气——白血病走下银幕,其实毫无美感。
  薛葵同苏医生打了个招呼,苏仪正同一个小男孩的母亲讲为什么要给他装静脉插入器,讲得口干舌燥,见薛葵恭恭敬敬地和她打招呼,只翻了个白眼,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把导管埋入上臂这个位置,以后采血和注射就方便多了,不然插得满手针眼,还是孩子受罪。至于父母一定得上点心,保持清洁……”
  不能不说沈西西有点幸灾乐祸——薛葵还不是照样在她这里碰了钉子?
  薛葵不以为然,在门诊室外的长椅上坐下来,开始剥橙子,又递给沈西西。
  “吃不吃?”
  沈西西不喜欢医院,更加不喜欢在医院吃东西,于是摇摇头。
  “我们在这儿等?”
  “嗯。这橙子不错,挺新鲜。”
  “这么多病人,我们要等多久?”
  “我们说说话,就不会很久。”薛葵吃着橙子,“江东方怕我还情有可原,大家都是女孩子,你怕我干嘛。”
  沈西西讪笑两声。
  “薛师姐太严肃。”
  呵,原来她在师弟师妹的眼中竟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临毕业的那一年,实验做的她急火攻心,快答辩了又横生枝节,她以为藏在心底就没事,原来不如意都已经摆在了脸上。
  薛葵微微有点怔然;沈西西以为她不高兴,委屈着摸出手机开始给江东方发短信。
  “我惹薛师姐不高兴了,。”
  江东方看到短信,一股护花之情油然而生。
  “别怕她。一切师兄师姐都是纸老虎。打倒他们!”
  不过是吃一个橙子的时间,苏主任已经出来了,一拍薛葵肩膀。
  “过来吧。”
  到了窗户边上,苏主任皱着眉头,嗓门很大:“你不都毕业了吗?怎么还要补实验呢?小孩子的血能随便乱抽吗?”
  薛葵十分习惯她这样面冷心热的性格,面上笑容不改。沈西西怯懦地躲在她身后,不敢正视苏主任的脸。
  “是一个师弟的文章,要用我以前的数据,但是样品数不够。”
  苏仪还是皱着眉头。她不是不喜欢薛葵——薛葵很会低眉顺眼装乖巧,看在她也不容易的份上,苏仪并不太为难她。
  但其他人抓住薛葵这一点来敲诈她,就很过分。
  “叫他自己来和院长申请!这还没完没了了不成。”
  薛葵放软声音。
  “苏主任,他毕竟是我带出来的,能帮一点是一点。辛苦您了。还是和上次一样,我们只要医院做完常规血液检查剩下的样本,绝不给病人造成负担。总而言之,给你添麻烦了。”
  沈西西头一次见识到薛葵是如何为了课题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她甚至有点可怜薛葵。
  苏医生终于点了头。
  “好吧。不过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薛葵心想,下一次,下一次我就不管了。
  “这个是我的小师妹,叫沈西西,很勤快又能干,以后她来取,您看行吗。”
  苏仪有点怀疑地看着沈西西这张生面孔:“她?靠不靠得住?”
  “没问题。我们实验室组织义务献血,她这么瘦小,年年都去,一点不发秫,真的很难得。”
  沈西西有些错愕。她不知道薛葵居然把这种事情记得如此清楚。
  当时她是看大家都参加,不好不去,委委屈屈地献了血,在薛葵眼里竟然是她勇敢的证据。
  苏仪多看了沈西西两眼。
  “行。沈西西是吧,下个星期一中午十一点过来。带上冰盒。”
  “多谢你,苏医生。”
  总算把这个任务给完成了,薛葵松了一口气,把沈西西送到电梯口。
  “记住了,血液科是每个星期一上午抽血检查,千万不要迟到。苏医生不喜欢迟到。”
  沈西西迟迟疑疑道:“薛师姐,你不和我一起走么?要不,回实验室去,咱们一起吃饭吧。”
  薛葵感叹,真是未出社会的纯真啊,才几点就吃饭,客气成这样。
  “我还有点事情,你先走,没关系。”
  沈西西心想这橙子还没有送出去呢,薛葵肯定和苏医生另外有话聊,于是和薛葵道别。
  “薛师姐,谢谢。”
  “不客气。”
  眼看着电梯关上,薛葵提着橙子回到血液科。这橙子并非买给苏医生——苏医生也看不上这点好处——她追上一个护士,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楚倩。”
  “哎呀,薛葵!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您多忙啊。”
  楚倩是她高中同学,读了护校之后在这里工作,要不是她介绍,薛葵也不可能认识苏医生。
  第一次在这里等足四个钟头。苏医生巡房,巡完房又会诊,她就等,一直等,等到苏医生拨冗接见她,说的那些话,同她对沈西西说的并没有不同。无非就是不肯帮忙,就是不肯。
  她知苏医生是站在病人角度,无可厚非。但她是课题组的组长,她得争取。于是耐心地一点点地磨,磨到苏医生终于点头。
  她把橙子交给楚倩,楚倩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接过来。
  “你终于想起我和这帮小朋友啦?哼,上次来还是十月份呢!”
  薛葵立刻认错。
  “我错了,楚护士长。”
  “得,你有这份儿心就不错了,哎,我说,那个苏医生的儿子据说和他女朋友分了,我看要不你和苏医生套套近乎……你别笑,又帅又有钱,他来得勤,你也来得勤,就是每次都错过。”
  “我每次来你都这样说,说了多少年了?我就是被你说老的!”
  “我是说真的,薛葵,你多大年纪了?我女儿都上小学啦!”
  “得了吧,你再唠叨橙子就不新鲜了。”
  楚倩笑着走进儿童病房。这间病房里的小孩子都是查出病症之后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里,依赖着社会福利署的资助才能得到维持治疗,这几年,也慢慢地长大了。
  没有父母,他们需要更多的疼爱。薛葵曾被一个剃光脑袋的小姑娘使劲抱住叫妈妈,她不觉得自己竟然已经衰老如斯,只觉得心痛,便嗯嗯地应着,抱着她直到苏医生过来将她带走。
  自己如此健康已是天赐,不可再妄求。
  她自持优越于这些病人,带了巧克力薯片等小孩子爱吃的零嘴来讨好他们,结果被楚倩全部丢掉——只有新鲜的洁净的水果,他们才可以吃。有些孩子会缠着粘着抱住她,有些又情绪波动的厉害,向她吐口水。
  白血病,可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唯美动人,本性善恶,这里看的太清楚。
  “小朋友们,想不想吃橙子呀?哎哎哎,不许摸,有细菌。阿姨帮你们剥皮,乖乖地坐好哦。不可以狼吞虎咽,要慢慢地吃,知道吗?”
  薛葵有些感冒,所以不能进去,这一点上楚倩不讲情面。
  她立在玻璃窗前看了一会儿,走了。
  楚倩看着小病人吃完水果,才想起薛葵还在外面。赶紧兴冲冲地出来找她。
  “哎,我都打听清楚了,苏医生的儿子叫卓正扬,是做……薛葵!薛葵!嘿!一转眼的工夫就走啦?”
  
  沈玉芳坚决不同意女儿辞职。
  “为什么要辞职?还有八个多月,无论如何撑下去。”
  “妈妈,妈妈,妈妈,”薛葵下巴搁在桌子上,一叠声地撒着娇,“不想撑下去。”
  “我的姑娘哎,你什么时候变得毫无斗志了!”
  “我要回姬水。我要在家里躺着,睡了吃,吃了睡。啊,我可以去养鸡养鸭,养鱼养花,妈妈,妈妈,你想想看,生物女博士回乡致富,多光荣。”
  “胡说八道!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回来当农民?不要辞职,知道吗?至少先联系好国外的学校,我一直都希望你出去长点见识……”
  “我知道,你说了好多年。”
  “本科毕业了,你说你不想去美国,我们说去英国自费也可以……”
  “哪有那么多钱嘛,真是说得轻巧。”
  沈玉芳恍神了——总有一天,葵葵会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她出国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能说,不能说。
  还是那边妈妈妈妈的叫声唤醒了她。
  “那你现在读完了博士,申请博后那么容易,为什么不出去嘛。”
  “我就知道你崇洋媚外,平时就专看外国电影。做博后还不是给人打工。做完博后回来更难找工作呀。”
  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回来……
  “慢慢来呀,乖女儿。考虑一下妈妈的建议,好吗?”
  “不。不。不。我就不!我就不!”
  沈玉芳觉得头大。
  “你这个孩子真是油盐不进!……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薛葵愤愤然,“我不谈恋爱!”
  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最终沈玉芳还是以母亲的身份成功地说服了薛葵,一边申请国外的博士后,一边继续做药理所的工作。薛葵十分孝顺,一旦答应了就不会改变,大局已定,沈玉芳十分高兴。竟聊起一个他们从来避而不谈的话题。
  “我的腿复元得很好,现在每天晚上都和你爸出去散步,一个多小时也能走下来。”
  有些过去了的事情他们从不会主动提起。比如沈玉芳的车祸,比如薛葵的暴食症,除非当事人愿意谈。
  不是放不低,而是没必要。
  “嗯,我就说一定要多走走。适应了就会和以前一样。”
  “对了,你大舅去格陵了,招待一个远星来的女工程师,可能会和你联系。”
  她不喜欢远星。她憎恨远星的一切人和事。但薛海光和沈玉芳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态。
  “嗯,我知道了。”
  才挂了这一通,又来一个。
  “喂?”
  “你!”
  话筒那边传来一个气急败坏到极点变成沮丧的声音。
  薛葵一下愣住——卓正扬,她完全忘记此人说过要打电话。
  “我足足拨了一个钟头的号码。”他十分委屈,“一个关机,一个占线。”
  “啊!对不起,是我妈妈的电话,打得久了些。”
  慢着——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卓正扬听见她打开了电视,有激越的乐曲传出。
  “提醒一下,你在和我通话。”
  “我要看新闻联播了。”
  卓正扬觉得不可思议。
  “很少有女孩子关心国家大事。”
  薛葵放粗声音道:“卓正扬,其实我是男人。兼有恋母情结。”
  话筒那边轻哼一声,卓正扬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喑哑。
  “你哪里像男人。”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大富贵走廊上的那一幕,尴尬了数秒。
  “两小时后,我要去参观汽车大楼,同人谈判——对方十分傲慢,而且蔑视中国人——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
  薛葵沉默着抵抗。
  卓正扬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的非暴力不合作他已经领教过,岂会再栽跟头。
  “如果顺利,一个星期我就回来。”他故意顿了顿,“如果不顺利,我就会每天这个时间打给你。”
  果不其然,薛葵立刻回答。
  “我祝你一切顺利,真心真意。”
  难道我回来就不缠着你了么。卓正扬觉得她真是狼狈又可爱。
  “我去和卓开的工程师开会。明天再打给你。”
  “……卓正扬,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知道自己在纵容彼此,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沉溺于这种欢愉,暂时看不见无穷恶果。
  假如有个人天天凌晨五点起床给你打电话,只因你们之间有十三个钟头的时差,那你还能听得见什么。管它内容如何空洞,都是天籁。
  女孩子虚荣骄纵,皆由这种人宠出来。
  同卓正扬聊天,哪怕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长时间的沉默都不会再觉得冷场。
  他会将话筒放在阳台上,教她听落雪的簌簌声,底特律的冬天低至零下十八度,积雪足有十几英寸,薛葵惊奇地发现原来卓正扬也会打喷嚏流鼻水,他在房内走动,打开药瓶,倒水吃药,得意洋洋地报告今日体温已降至三十八度半。
  又或者他打开衣橱,考虑今天穿什么帅气地去参观工厂,最后还是决定裹成狗熊般地出门。
  他们甚至聊起在大富贵吃苏眉那一次,薛葵才知原来他对海鲜过敏。
  “怎么可能!我们相亲时吃的就是海鲜焗芝士意粉。”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傻瓜。相亲都快过去大半年了,她居然还记得,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卓正扬恍然大悟。
  原来她也爱我。远从第一眼开始。
  这个认知令他十分欣慰。
  “那是冷冻食品。”
  的确,不算新鲜。她学生物,知道生猛海鲜内的组胺才是过敏的罪魁祸首。
  似乎他从未离开过一般。似乎他们一直都是情侣。他不同她讨论工作,只讲些有的没的,譬如昨天在街上看到黑人围住汽油桶烤火,大啃排骨;底特律市民大白天在市政广场上滑冰,阻住政府要员鸣笛不停的车辆;免费赠阅的《大底特律时报》上登出格陵影视红星的动向,显然主编是海缇的拥趸。
  一只土包子细细地描述资本主义国家的一切,另一只土包子在大洋彼岸安静地聆听。
  终于薛葵开始怀疑他到底是去旅游还是工作。
  “你又不是我的同事,为何要和你谈工作。那会闷着你。”
  他只有和薛葵通话的时候,不必想到谈判。他这般自信强大,怎会斗不过高傲的美利坚人,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同事,那是什么。薛葵不愿想太多,贪恋这一刻的轻松自在。
  他言传身教,如何分享彼此生命。无论精彩还是平淡,有时候竟然超过一个多小时,陪她看新闻联播,直到薛葵终于烦躁起来。
  “我根本就不知道电视上在讲什么。卓正扬,你暂时不要和我说话,让我看完天气预报好不好。”
  他完全不理。无赖般地继续讲他如何忙里偷闲跑到中国城吃饭,糖醋鱼甜得腻人,蔬菜半黄不青,全都变了样,薛葵只好关掉电视,去冰箱里拿牛奶。
  他爱听她将牛奶倒进杯子里的声音。高兴于她养成了晚上喝牛奶的习惯,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好。
  “对了,昨天展开小朋友又叫我买饭给他吃。难道你出差不给他发工资么。他仿佛被你抛弃了一般,总在我们食堂门口流浪,好可怜。”
  那双退还的靴子已成历史,打不死的展开小朋友又开始了对薛葵新一轮的骚扰行动。
  卓正扬可没忘记展开打电话给他时,兴高采烈地描述自己第一次敲诈薛葵,如何带领卓开公关部一堆小女生,浩浩荡荡跑到药理所的食堂堵住不甩卓正扬的薛大小姐,理直气壮地以没有饭卡为名,强迫对方给他们买饭。
  薛葵被小女生们盯得如芒刺在背,心想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赶快伺候他吃完了回去。结果展开吃撑了十分迷糊,在科技园内迷路,不得不打给薛葵求助。
  因为薛葵嘲笑他是“米醉”,展开十分不平。
  “正扬,你知道什么叫米醉吗?就是吃多了淀粉会脑部缺氧……我是因为米醉才不记得回卓开的路。米醉不等于蠢,那为什么薛葵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头猪呢?不行,我明天要去问个清楚。”
  每天走三千米去药理所吃乏善可陈的午饭,并不合常理。但卓正扬和薛葵都没想更多。
  展开只是一个话题,不是一个问题。展开只是一个小朋友,爱搞怪怕寂寞的小朋友。
  今天她通话时声音十分疲累,卓正扬追问,她讲起自己逛了一天的街。
  “唉,我真讨厌这种应酬。来了个远星的工程师,指名要我陪同购物。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能逛街的人。鞋跟足有五寸高,令人无比崇拜。”
  卓正扬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叫什么名字。”
  “辛媛。”
  他失算了。在大富贵见到辛媛的时候应该说清楚来着。辛媛并不高明,但精明。
  精明的手段对薛葵可能更有效。
  “她十分健谈。我喜欢这样的人,免得我要不停地说话。即使是每句话都会提到她的前男友,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她不会再约你出去。你也不需要再见她。”
  薛葵一愣。卓正扬说话的语气……
  辛媛同她说的那些话,原本只是琐碎,现在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
  “我的前男友在格陵做汽改。”
  “他有一对浓密的眉毛,眼睛很亮。”
  “我有时候就是嫌他太瘦了一点,抽烟又凶。不过气色很好。”
  “他手臂很结实,穿格子衬衫配领背心,真是迷人。”
  “他画设计图的时候很专注。他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专注。这样的男人怎会不优秀。”
  她试穿新衣,每一件都合衬无比。薛葵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站在她身后,她转圈,有些落寞。
  因为替她拎着包的不是那个男人。
  整整一天她一直在讲她的前男友,没有名字的前男友。他有多么好,多么优秀,他们一起逛过这里,一起逛过那里,那个时候她挽着他的手,他替她拎着包,一起去晶颐广场看电影,然后去顶楼吃火锅。他吃得很快,但会点一支烟等她慢慢吃完。
  她还在想辛媛一个女子为什么抽三字头软中华,原来那是同卓正扬一模一样的爱好。
  还有挑选内衣时说过的那些话,她只道辛媛是不避讳,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光微笑着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附和,想的却是要赶快应酬完了回去等卓正扬的电话。
  多傻。
  不都是说给她听的么。明显是在大富贵就已经盯上她了。也许大舅都知道,也许……
  “我见她,因为沈玉龙是我舅舅。如果大舅要我去陪她,我就得去。我是姬水玉龙的编外人员,拿薪水的。”
  “薛葵……”
  他想说谈判已经接近尾声,一切等他回来自然可以解决,她抢先道。
  “你明天不要打电话。”
  卓正扬怒了。
  “薛葵!”
  薛葵也不理,自顾自接下去。
  “我师弟发了文章,要请所有人吃饭唱歌。”
  她也有社交生活。不应每天五点半就开始坐立不安,六点准时窝在沙发上与他聊天。
  不知道谁先挂线。嘟嘟嘟的断音里,是辛媛掉着眼泪说的那段话。
  “就算我有错,也抵不过和他十年的感情。除了我,谁也不可能回到十年前,陪伴二十岁的他。”
  古人不也这么说么。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薛葵。每一次你都是引火自焚。
第十章
  一夜成名,那种美妙滋味,难以言传。
  江东方和沈西西拖着手在生科大楼里,看见新近贴出来的贺报,明明白白写着“贺药理实验室近期研究成果荣登《》杂志封面故事”,大红纸张,淋漓墨汁,虽未贴出江东方的名字,但消息散播如同春日里的花粉,人人都知是孟教授手下的男学生,英俊高大,聪明能干,吹得神乎其神。
  前一日,谁知道他。如今订万元试剂,哪怕放在抽屉里任其过期,也没人敢说半个字。江东方的实验桌继承自薛葵,一切实验用具也继承自薛葵,所以薛葵来到实验室,便自然而然地坐在桌前,有不认识她的师妹,还木着脸问她是否试剂公司的推销人员,请去办公室同老师洽谈。
  呵,换做以前,是她僵口僵面。她展开笑容,正想和这两位小姑娘聊聊,许达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蒋晴,黄芳,你们两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你们的大师姐薛葵,江东方的师父。江组长是你们的天子,薛葵就是老佛爷,还不快喊人。”
  薛葵暗叹,真是好久没来实验室了,江东方几时多了个“天子”的外号。蒋晴和黄芳乱糟糟地一齐叫她“老佛爷”,“薛师姐”,薛葵便也开玩笑地说“平身”,许达得意地直笑。
  “这两个是江东方带的小师妹,蒋晴,黄芳——对了,你们两个不也是从格陵理工考过来的么,那和老佛爷是校友了。”
  何止是校友,简直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蒋晴甜甜地笑。
  “我听说过薛师姐。”
  薛葵有些惊讶,这蒋晴和她至少有四届的差距,居然听说过她。
  “你也是生物科技班的么……”
  她一句话尚未问完,江光绪同沈珍妃过来了。
  江东方一见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墨绿色高领毛衣的女子,心知是薛葵为了参加晚上的活动而到实验室集合,立刻将手搭在沈西西的腰上,十分亲昵地朝自己拉近。
  “薛葵,你来啦。”
  “嗯。江东方,恭喜你。”
  薛葵迅速站起来,将座位腾给江东方。
  “孟教授呢?我看办公室里老师们都不在。”
  “出国考察去了。”
  江东方的突然转换称谓,他和沈西西的亲密,她一点都不在意。
  江东方便觉得十分无味,放开揽着沈西西的手,可又不愿意放弃攻击薛葵替沈西西报仇的大好机会。
  “我还以为你真的节食,所以才订了晚上的位子。”
  他哪里是懂得幽默的人,配上僵硬的表情,薛葵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呵,你不知道十人以上的饭局才请得动我么。”说着,她又转头朝向许达,“怎么着,孟教授一走,人心都散了?我看实验室都没什么人哪。你这个老师当的真是失败。”
  “嗨,薛葵你还不知道我啊,我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是啊是啊,许达,你是一直都散,形散神不散那种——哎哟,许达,原来你是一篇散文哪。”
  “这说的什么话,我要是散文,你薛葵就是一篇议论文。”
  薛葵和许达一对青年相声演员又开始娱人娱己,沈西西是见识过这两位的,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做观众,不吝啬地赐予笑声;蒋晴仔细观察,觉得薛葵同其他二十七八岁的女博士也并无不同,沉谨内敛,端庄得体,不由得暗自生疑,一捅黄芳的胳膊。
  “黄芳,你说这个老佛爷到底是不是那个薛葵?”
  黄芳对薛葵的事情也略有耳闻。
  “你说那个薛葵啊……”
  蒋晴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觉得有冷冷一道眼神扫过来,心下一凛,再看时,薛葵又根本没留意她,正在和许达看实验室新拍的照片。
  “呵,你们又去钓鱼啦。这简直就是实验室的传统项目了。”
  “那当然,你看看这游艇……”
  薛葵见蒋晴望着自己,便礼貌地笑了笑,又不是初次见面的那种笑容,仿佛在格陵理工两人就见过,学姐学妹般地自然亲热起来。
  蒋晴只能折服——这女人,绝不简单。
  
  江东方只愿同实验室众人狂欢,而不是自找麻烦。薛葵的存在,可以抵消他所有的快乐。
  他们在格陵新视听的顶楼吃自助,完全不需要他动手,沈西西贤良淑德地拿了他最爱吃的鸭脯和刺身,酱汁帮他调好,淋上,只差送他嘴里,他也高兴不起来,沈西西嘟着嘴作生气状,他才勉勉强强地吃了几口,觉得还是不错,便问沈西西想吃什么,他去拿。
  沈西西说要吃冰淇淋,他不许。他知道她在生理期,不能吃冷饮,只肯帮她拿一些热食。
  他看不惯。看不惯薛葵只拿水果,看不惯她只饮柠檬水,看不惯她同许达谈笑风生,而把自己当作隐形人。
  明明主角应该是他。薛葵应该对他极尽恭维能事兼痛哭流涕地忏悔当年对他太苛刻。
  薛葵今天确实无法做到左右逢源。
  她白天去见了辛媛,晚上又要同这群人吃饭——一半都是生面孔,名字也记不熟——她不惯一天像打仗似地紧张。
  但是辛媛的事情又不得不赶快解决。她使劲闭了闭眼睛,要把白天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江东方看见了,不无刻薄地想,既然这么累,又何必来吃这一顿,一位六十八,花的可是他江东方的钱。
  有人起哄叫江东方敬薛葵,也是,他今日一切,都拜薛葵所赐,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不可忘本。但薛葵没有坐在那里坦然受之,主动同他轻轻一碰杯。
  “我以前对你太苛刻。你不要放在心上。”
  皆因你一直俯视我,所以才容易低头。江东方心想。全然忘记刚才的要求只是这样而已。等薛葵做到了,他又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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