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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爱晚成

_3 金陵雪(当代)
  “哈哈哈哈哈!”
  甫一交手,便知对方深浅,一败涂地的展开还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
  张鲲生不怒自威的模样,令无数罪犯闻风丧胆,竟然吓不倒这个弱女子——她居然还能令张鲲生开怀大笑?
  薛葵简直想指着展开的鼻尖大笑——这招式花哨是花哨,哪有实质杀伤力。你卓正扬若是不愿意帮忙,大可直说,难道我薛葵还会软磨硬泡,撒娇发嗲?
  开警车来抄家又如何, 想叫我难堪害怕?
  哼,能管你要车,就不准备要面子。只要能达到搬家的目的,你开洒水车来也无任欢迎。
  她完全没发现,明明挑衅的是展开,自己却迁怒于卓正扬。
  “好了,你们等一会儿,我上去搬东西。”
  张鲲生心想,展开已经败下阵来,不做足戏码怎么行。
  “女孩子不必担担抬抬。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薛老师,你不必动手,我带了人来。”
  薛葵没这习惯。学生物的女生都没这习惯。江东方还没跟着她的时候,六升的液氮罐她一个人搬来搬去,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她上楼的时候,还不忘转过头来对展开嫣然一笑。
  “对了展部长,楼梯口的两箱试管是易碎品,您搬的时候可千万小心,别伤了手。”
  什么?他展开几时说过要帮忙?
  张鲲生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展开,你这件阿曼尼可不便宜。要不然我帮你脱。”
  展开气得发抖,他九代单传,娇生惯养好多年,现在做苦力?
  张鲲生带的人和他一起当过兵,身手极其矫健,一个个拎着纸箱就敢从二楼往下跳,其他大件扛在肩上就跟玩似的,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比。有人大声叫好,还鼓掌。展开一脸郁闷,气喘吁吁地搬着纸箱自楼梯上下。
  真是丢脸。
  “展部长,要不歇歇?”
  就连比他矮一个半头的薛葵也仿佛参孙一般,丢下这么一句就提着两把凳子跳开——展开挫败无比,只想撞墙。
  “啊,那墙脏得很。展部长,您头上落灰啦。”
  不到半小时,全部家当顺顺利利搬上卡车。一干同事自然要随车前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薛葵听见有人大声议论药理所怎么回事,家当都被清了?
  “瞧瞧,瞧瞧,还有警示带围着,肯定是全部运回去协助调查。”
  “刑事案件?杀人啦?”
  “怎会,没看见张鲲生警司吗?专管民事案件,肯定是贪污腐败欺诈之类……”
  薛葵心想,幸好魏主任在科技园那边接应,否则非得被这抄家的阵势给活活气死,不,气死之前还要先炒了她。真是好险好险。
  第二回合,峰回路转,展开完胜,那叫一个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笑得薛葵极不受用。
  展开虽然累,但是暗爽,见薛葵东张西望,好似有点不知所措,就吆喝了一句。
  “薛老师怎么了?上不去?没关系,我拉你一把——”
  薛葵大声回答,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不是,我看展部长带没带封条。拿两根啪啪往门上一贴,多威风。这搬家就算圆满了。”
  张鲲生忍住了,但他的部下没忍住,噗哧噗哧都笑了;展开僵在原地,无声呐喊——你先不仁我才不义,这怎么倒过来成我欺负你?
  薛葵暗叹,久未和许达交手,毒舌功力似乎不如当年。不过她一心一意只怨恨和她通电话的卓正扬,偏执地觉得今天的事情都是卓正扬一手策划,挤兑展开实属不对。于是默默跳上车去,此时雨突然又下了起来,一行人挤在大卡上,前有警车开道,后有警车压阵,那叫一个愁云惨雾,阴雨连连,警笛乌拉乌拉了一路,所有人都默默无语,高级知识分子最爱胡思乱想,一车的硕士以上文凭拥有者,只觉终点乃是刑场,十分憋屈,这一憋屈,就瞪着薛葵——毕竟这事儿她经手。
  薛葵低下头去,心想,这事儿大大地不妙哇,不止兵临城下,还腹背受敌。不过越到绝境,她越有韧劲,抬脸冲大家一笑。
  “大家生我的气么?应该的。这事儿我没办好。我不找借口。”
  都自我批评了,谁还能责备她?众人转念一想,这事儿本来就是魏主任做的不地道,怎能叫一个技术员出面去借车,卓开是什么地位?庙小菩萨大,不能怪薛葵。
  “那展部长是不是故意的?”
  “不管有意没意,以后千万不能和他们打交道。”
  “人家就是不想和你沾上边儿才大锣大鼓地闹这么一番呢。”
  “唉,这下子连那些赶猪过海的技术员都不如了。”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来,想想待会见到魏主任该怎么说。”
  “说什么说,都是他的错。”
  薛葵没参与讨论,她在想,展开这只老狐狸的招数,只怕还没全部使出来。
  展开同卓主任不同,不能用同样招式化解——对付这种小屁孩,就要每一招都击中要害再替他抹眼泪。
  好,她要大开杀戒了。
  
  卓正扬连喷嚏都没打一个,哪里知道展开恶作剧。他在办公室里听见外面警笛长鸣,觉得很吵想关窗户,就看见四辆警车护送卓开的大卡呼啸而过,十分招摇。
  他立刻打给展开。
  “你搞什么鬼。”
  展开嘴硬。
  “你可知过海隧道这个时间多堵?我这是服务周到。顺便替卓开打广告。”
  “警笛关掉!”
  卓正扬挂了电话。
  展开心想,卓开之神发怒了,后果很严重啊。转头骂张鲲生。后者已经十分顺从地关了警笛。
  “你没事吧?从这条路上走!”
  “这是必经之路,展部长。”
  “你不会绕个圈子?从,从……”
  “从哪里都走不过去好不好?汽车工业园和生物科技园在一条主干道上。其他小路我的车能过,大卡能吗?”
  展开气呼呼地不说话。张鲲生只好劝他——有人要抢走死党,展开当然很无措,他完全理解。
  “哪一天你恋爱了,卓正扬可不会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但是你今天这样做,卓正扬将来可能打击报复。”
  展开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何止不对,简直就是胡闹。但不能半途而废。
  “我要为卓开洒尽青春和热血。我要为祖国重卡事业的腾飞贡献所有的力量。我绝不恋爱。恋爱让人变傻变蠢还变老。我不能变老。我是卓开之花。”
  难道你现在就不蠢不傻?快三十岁的男人了,再怎么唇红齿白,面如皎月,也别指望青春永驻。
  “……容我吐一下。”
  “总之,你一定得按计划进行。”
  张鲲生心想,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海葵这种生物你可知道?昆士兰的东海岸有种巨型海葵,阳光明媚的时候,映得海葵艳丽无比,她永远懒洋洋地随波逐流,自得其乐,绝不主动攻击人类。但你若有意冒犯,一定被蛰得生不如死。”
  这叫什么来着?哦,先撩者贱。
  展开想了想。
  “……海葵不是植物吗?”
  张鲲生的手微微发抖。
  “展开,我说过很多次,你要多看书。”
  “嘁!”
  
  不鸣警笛的警车,威慑力顿减。魏主任看见卓开如此赏脸,还警车开道,笑得合不拢嘴,得意之极,立刻发出邀请。
  “展部长,您帮了这么大的忙,请一定赏脸吃顿便饭。”
  展开心里笑得死去活来——就怕你不请,请就吃死你。
  “这可真是盛情难却。我知道有一家馆子不错,不如大家一起上车,同去同去。”
  “那当然那当然。卓总若能大驾光临就更好啦。”
  展开脸色微变——你想看我和卓正扬翻脸?恶毒啊恶毒。订在大富贵,就是为了阻止卓正扬前去。
  “行行行,我打给他。但他不一定来。他不爱应酬。”
  薛葵和一干同事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美味大餐而欢呼雀跃,薛葵暗呼不妙啊不妙。什么叫客随主便?展开现在反客为主,大有深意。
  “薛老师,请上车。”
  张鲲生开车门做个请的手势,薛葵刚上车,想招呼其他同事来坐,张鲲生已经迅速回到驾驶座上,关车门,呼啸而去。
  他单刀直入。
  “薛老师,展开叫我追你。而且务必得手,然后飞掉。”
  薛葵这一惊非同小可,条件反射地朝旁边一缩,紧紧靠住车窗。
  表情已变得厌恶至极。
  呵,原来她也会惊慌失措。
  “不必害怕。我能说出来,就是因为觉得困难重重,倒不如弃暗投明。”他冲薛葵咧嘴一笑,“你不是想反诈欺么?我愿协助。”
  薛葵立刻冷静下来。张鲲生是公众的正面形象,能对她怎样。
  “张警司,我到底哪里得罪卓正扬?就是因为要了两部大卡?”
  “你怎么会认为是得罪了他?”张鲲生啼笑皆非,“哦,今天这事儿,完全是展开的恶作剧。”
  “那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展开?”
  “哈,这个不该我来说。你自己观察吧。展开只是闹情绪,并非真心要你难堪。”
  观察?她怎么观察。
  一个电话打到薛葵手机上。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哪位?……啊。……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跟着去?展开花钱的手段可是一等一地高明——卓正扬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亏她灵气逼人,不知这叫引君入瓮么?
  张鲲生专心开车,又听见她嗯了一声,手机仍通着,扭头来问他。
  “卓总问在哪里吃饭。”
  张鲲生明白了。这展开,压根儿没准备叫上卓正扬。卓正扬怎么可能去大富贵吃饭。
  他要在大富贵对这帮书呆子下毒手了。
  “大富贵。”
  “大富贵?!”大富贵就是展开口中的“不错馆子”?
  张鲲生听出她的怒火在唰唰上涨,呵,果然是海葵女子,要反击了。
  “展开早已订了位。薛老师何不静下心来享受美食——若卓正扬肯来,定然无事。”
第七章
  当车子停在大富贵门口,服务生来开车门时,魏主任怔住了——他只是想在小馆子吃一顿而已。专吃海鲜的大富贵?如何报销!
  展开订了二楼的珊瑚厅,酒红色布局,当中一棵两尺来高的珊瑚富贵逼人,薛葵很自然地坐下,张鲲生奉旨沟女,自然坐在薛葵旁边,魏主任嗅到危险气息,不敢坐。
  展开过来搀扶。
  “魏主任怎么了?晕车?服务员,把灯光调暗一点,太刺眼。”
  薛葵心想,你就是把灯关了,大家也知道这是个销金窟。
  魏主任一脸苦相,又不敢说实话,就开个玩笑缓解气氛。
  “我在想刚才经过虎鲨厅——不会真有只虎鲨在里面吧。”
  “那里有一副虎鲨骨架吊顶。”薛葵看着菜单,顺口答道。展开一扬眉。
  “薛老师来过?看不出来。”
  薛葵心想,你看不出来的事儿多了。
  “来过几次而已。”
  经理认得展开,亲自来下单。大富贵的菜单上仅有图片,标时价二字,一堆人你推我让,哪敢下手,魏主任哆嗦着说展部长见多识广,来点来点,展开就不客气了。
  “现在螃蟹很好,一人一客白烩皇帝蟹如何?配花雕。对,就是我放在这儿的那一坛。”
  经理忙不迭点头:“展部长正是有眼光,我们的皇帝蟹今早刚刚从阿拉斯加空运过来,诸位一定要尝尝。”
  薛葵最不爱听这种场面话。
  “是啊是啊,你们家螃蟹总是刚刚运来的。飞机停你家楼顶上呢?时差都不倒。”
  经理这才惊觉薛葵也是个熟面孔,一时又想不起。
  “这位小姐真是会讲笑话。”
  “承让。”
  展开实在好奇。
  “薛老师,您这是和谁生气呢?”
  “展部长,我哪有生气。我只不过遇人说鬼话,遇鬼说人话。”
  简直是自取其辱。展开悻悻然。若他知道卓正扬正飞车赶来,只怕要晕倒。
  “薛小姐可有钟意的菜式?”
  薛葵笑吟吟接过菜单。
  “我哪里会点菜……在座的女士有多少?一,二,三,四,五,六,嗯,六盅冰糖官燕炖乳鸽,红枣换成雪梨。你们看行不行?”
  她不是不知道吃。沈玉龙发家后喜欢带着她到处去吃,高中辍学的他能让身为大学生的外甥女惊诧莫名,觉得很惬意。他的儿子早已送往澳洲留学,他自认当薛葵是女儿般疼爱,予取予求。但薛葵木心木面,吃到什么都波澜不惊——那时候姬水二汽正为破产焦头烂额,薛海光作为留守人员,一个月仅有一千多的工资,偏偏沈玉龙一顿饭吃掉父亲三年的薪水只是小意思——落差太大,她反而麻木。
  挥霍如斯,哪里开心的起来。官燕,她想着就难受——但今天太郁闷,癫狂一下又如何。
  所有女孩子开始拼命回忆刚才看到的菜单,但只能记起养颜滋肤,美容圣品,润肺补气,秋季大补十六个字——那还管价钱干嘛。反正轮不到她们付账。
  薛葵趁热打铁。
  “男士一人一盅冬虫夏草炖团鱼怎样?不要拿冬虫草唬我,我会掀桌子。”
  啊,沈玉龙的外甥女。怎么脱胎换骨,如此动人。
  经理头一次见人拎着现钞来吃双色黄唇肚,就是沈玉龙。白色唐装,外套格纹西服。沈玉龙的老婆冯慧珍,穿得如同孔雀开屏。这小姑娘最朴素,穿运动服,背双肩包,一副大学生模样。
  那餐饭后来没吃完。因为沈夫人把桌子掀了。他听当时在旁边服务的人说,事先并无半点预兆,沈玉龙只是在吹嘘自己如何聪明,如何把握时机,陪远星的机要秘书去泰国旅游一番,签回来一单大合同——薛葵立刻连人带椅子朝后闪——沈夫人一声怒吼,掀了饭桌。滚烫的汤水四处飞溅,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只有她没事。
  那一次沈玉龙要多没面子就多没面子。而沈夫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大学生好像知道自己舅妈要发病似的。”
  薛葵当然知道。泰国色情业发达,谁知道沈玉龙有没有去鬼混。冯慧珍是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发病。掀桌子她遇到过不下数次,练出来了。
  “展部长的桂圆多放一些,越多越好。”她指指展开。
  展开不知道吃多了桂圆会流鼻血:“咦,我不爱吃桂圆,我爱吃龙眼。”
  你就丢人吧。那有什么区别?
  “啊,那就放龙眼好了。多放一点。”
  服务员进来服务,卓正扬挟着一阵寒气,站在门口。他穿一件休闲夹克,里面是黑色套头毛衣,衬得人愈发英挺。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一双军用长靴蹬得地面咚咚作响,经理赶快亲自加座位。
  “卓总,稀客稀客。”
  “坐这里就很好。”卓正扬手一指,在薛葵和张鲲生中间。张鲲生洞若明烛,立刻让开。
  他已经坐在她身边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让薛葵有乌云盖顶的感觉。
  “卓总。”
  “叫我卓正扬就可以。”
  薛葵心想,你我何时到了可以直呼对方名字的地步,于是把菜单递到他面前。
  卓正扬凝视着她的面孔,微微一笑。
  “你们点。我无所谓。”
  不点拉倒。
  遂下放菜单,叫其他人点。谁还敢点?这只怕就去了大几千。魏主任随便点了几样时蔬。然后张鲲生又点了几样平价海鲜,卓正扬接过菜单,直接递给一直站在他身侧的经理。
  经理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您单独蒸条小苏眉?”
  “多谢。”
  薛葵听见了,微微地皱下眉头。
  眉开眼笑,大富贵的名菜。苏眉是越小越好吃,连牙齿都是蓝色,仿佛吸足大海精华。
  唉,果然空有一副好皮囊。一大桌子人吃饭,就给你一个人蒸苏眉,好意思么。
  魏主任心想这不想办法不行,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给刘建军,两人出去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哭丧着脸,又发短信到薛葵手机上,薛葵一看,这样。
  “小薛,此地可否记账?我同小刘现金不够。”
  薛葵算是知道为何魏国栋这么多年都只是个副主任,根本原因哪是卓红莉。
  记账,记谁的帐?竟如附骨之蛆。她是沈玉龙的外甥女,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沈玉龙的外甥女。哈,当然有钱。
  突然觉得很厌倦。真要在魏国栋这种人手下打一辈子的工?太无趣。
  她迅速回了两个字:放心。
  她敲敲面前的酒杯。
  “诸位,安静一下。我有件事要说在前头。我同展部长吃过饭,展部长这人很有意思,吃一半就溜去买单。今天可千万不能,大家把展部长盯紧,决不能让他离开半步。”
  魏主任收到短信,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早知道这薛葵有背景,怎会不出手。
  “展部长,你今天就别想站起来。”刘建军坐在展开旁边,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微微使力。
  张鲲生心想,这读书人横起来那是毫无章法,十个展开也不是对手。充满怜悯地看着展开。
  “起来就罚三杯。”
  卓正扬想的又不同——这活脱脱一个小薛海光煽动众人对展开穷追猛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语带机锋,又比薛海光多一分温柔刀的本事。
  等苏眉端上来,就放在卓正扬面前,谁敢和他抢,他只吃苏眉同时蔬,大家都在说话,讨论菜式,张鲲生见多识广,每一样海鲜都能讲的头头是道。
  卓正扬一声不吭,置身事外。
  薛葵心想,只要有卓正扬这部强力冷气,如何不冷场。尚好,此桌上还有几架暖风机,你要格格不入,谁理你。
  卓正扬这边爱意渐升,她却开始冷却。于细微处见真著——我相亲至今挂念的那人,原来不是你。
  展开重整旗鼓,开始出击。
  “薛老师。”
  “展部长真客气,叫我小薛或者薛葵就行。”
  展开坏坏一笑。
  “薛葵,刚才鲲生说你是海葵。你能不能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讲这海葵有什么特色?”
  薛葵心想,嘿,这种比喻是头一次听说。这种问题是第一次听见。
  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都是学生物的,这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
  “海葵?六放珊瑚亚纲……”
  “……热带海区……”
  薛葵隔着卓正扬冲张鲲生笑:“难道您想看我打筋斗走路?”
  (作者按:海葵的行动方式有一种是触足翻滚,俗称打筋斗。)
  展开这个文盲哪里知道,就听见一桌子人嘻嘻哈哈地笑,张鲲生也笑。
  “展开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薛老师如同海葵一般明媚,亏得又叫这个名字。”
  “薛老师真是风趣。”
  张鲲生对薛葵调情,卓正扬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他鲜少见女孩子放低身段自开玩笑,都形象至上——呵,她一直都很放得开。
  “哪里哪里。”若不是你太闷,何必我在这里耍猴戏?
  展开决定回去查查海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顿饭,吃得跌宕起伏。众人拼命敬酒给展开,展开吃到一半,内急,起身,话还未出口,就被挡了回来。
  “展部长,您这可就不对了。”
  “罚罚罚,罚三杯。”
  “好好好,我喝。但我真是要去方便……”
  “您就坐下吧,这一招可不管用啦。”薛葵一只手搭上展开的胳膊,硬把他拉回座位。展开彷徨不知所措,四处张望求援,张鲲生和卓正扬都不预备帮忙,他只得乖乖坐下。
  忍。
  卓正扬笑着摇头——呵,展开这次是遇到鬼灵精。薛葵可不是遇到难事只会背地哭泣的小女子。
  张鲲生便同薛葵一直说话,以安慰展开。
  “薛老师,我有句冒昧的话要问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卓正扬觉得胸闷,拿出香烟,十分绅士地垂询薛葵。
  “你是否介意我抽支烟。”
  薛葵只摇摇头,仿佛这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她对张鲲生的问题“更感兴趣”。
  “没有。”
  “呵,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是否眼光太高?薛老师喜欢那种类型?公安系统内好男儿大把。”
  “是么?那先海选。到了决赛我们再谈。”
  笑声差点掀顶,展开开心得忘记想撒尿这事儿了。
  “鲲生,你应当可以免于,直接晋级。”
  薛葵心想,小屁孩,就你爱捣乱。俗话说女性的心理年龄领先男性十年,在展开的身上果然得到印证——微微一笑,也不搭话。
  盘雪工程师面相凶恶,给人感觉十分拘谨,见气氛貌似融洽,意面拌带子烩鱼翅上来时,便讲起自己惟一一次同男朋友吃饭的伤心往事。
  事先节食三周,勒上淑女套装,作温柔状;男方也是平头整脸,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逗美人开心,笑话确实讲得好,小姑娘高兴过了头,一根意面从鼻孔喷出来。那小子嘴角抽搐两下,从此避而不见。
  也是在金碧辉。可见金碧辉的海鲜焗芝士意面全城有名。
  她这话说出来,自然是全场大笑;笑过了,有个平静声音响起。
  “这是你的福气。那人不懂得你只会越来越好。只怕他将来娶了老婆,蜜月期时,吃意面从鼻子喷出来。那还怎么后悔。”
  大家想想也是。不过这话说在此时太严肃。
  “薛老师果然见地独特。”
  薛葵还有一半没有说完。那是今晚才悟到。
  若那男子第一印象太好,将来只会越来越失望。现成样板放这里——他的问题不是沉闷,而是自我。
  卓正扬大悟。怪不得那次相亲,她穿得虽然正式,却怪模怪样。原来是想叫他知道,只会越来越好。
  “薛老师如果和人相亲,会不会梳公主头穿雪纺配大胸花,带着手提,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
  薛葵心想,你在这堵我呢?
  “您猜对了。我穿雪纺非常难看。”
  一群人哈哈笑,不知怎么的就扯到相亲这一社会风气,在座都是快三十的单身汉,多多少少都有相亲的经历,十分羡慕卓正扬和展开这样的佼佼者,不用相亲,自有美女投怀送抱。
  薛葵心想,若是同卓正扬相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同人相亲,只有一次。也在金碧辉。”卓正扬难得在众人面前发表意见,全体噤声,听他讲下去,岂料就这一句,没下文。
  接着薛葵手中汤匙不小心滑落,燕窝汤溅在衣服上,连声道歉,服务员赶紧上前收拾。
  盘雪对卓正扬的相亲对象十分羡慕。
  “能和卓总相亲的女孩子,自然秀外慧中,百里挑一。”
  “不错。”
  “那后来呢?”
  “当时远星发布大力神系列车型,我没吃完就离开。若再坐足十分钟,只怕她要走霉运。”
  展开喝高了兴奋,举起手来。
  “我可以作证。那天是我打电话。啊哟正扬,你若说你在相亲,我死也不扰你。”
  服务员递上湿毛巾让薛葵擦拭衣服上的污渍。盘雪极为好奇卓正扬的叙述方式。
  “为什么倒霉?”
  “不是说看不上才有福气么。”
  薛葵霍然站起。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落荒而逃。展开内急如焚,瞅准空子想跟着去,刘建军格守职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展部长,你我同岁,喝一杯。”
  “同岁也要喝一杯?”
  “你我都属虎,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于是又嘻嘻哈哈起来。
  
  薛葵在洗手间里决定了两件事情。
  第一,她得结帐。沈玉龙很爱给她钱,名目众多,花样翻新,她做家教,他也给她一笔置装费,实在却之不恭。这些钱她都存在一张卡上,几年下来,是笔不小数目。手机电脑丢掉的那一次,她没想到要用,但今天是形势逼人,以后有了钱,再填上去。
  第二,她要辞职。再怎么随波逐流,也不能留在发臭的海域。辞职之后何去何从,她尚未想好,但她四肢健全,饿不死。
  在镜子前面,她看看自己的模样,并无不妥,应当见得人。
  她同自己说——抖擞十二分精神,将这场秀做完,便大功告成,可以谢幕回家。死也不要安可。
  今日吃饭的这些人,应当敬而远之,尤其卓正扬。
  有高挑女子进来,浑身酒气,对住镜子整理头发。
  她惊人美丽,足有一百七十公分,穿鹅黄色针织小衫,纤秾合度。头发浓密蓬松,眼神不可一世。
  呵,她薛葵何时才能变成这种任性妄为的女子?
  辛媛见一个发型极糟的小姑娘对她笑了一笑,并不理睬。小姑娘也不尴尬,施施然出去。
  这顿饭吃得她有些腻,偏偏沈玉龙就爱大富贵。现在哪还有人吃鱼翅捞饭,辛媛深嫌他老派兼恶俗。
  但他能力确实强,从投机分子到企业家,转换极快,并无不适。
  她电话响了。是何祺华。
  “在哪里?路上可顺利?”
  “正同沈玉龙吃饭。”
  “的确。他应当为你接风洗尘。”
  辛媛微微一笑。她来格陵,带一张千辆重卡生产合同,沈玉龙怎敢不小心翼翼,尽心伺候。
  “他说卓开转型,专做重卡,正同外资洽谈。”
  国内重卡的年产量才一万辆,仅占需求量的百分之四。这万辆重卡中远星占百分之八十五,四分之一又交给姬水玉龙来做,养活百名员工不成问题。
  这年头,做重卡就是暴利,就是机遇。卓开咸鱼翻身,在何祺华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你若同卓正扬旧情复炽,我祝福你。”
  他是否暗示什么?
  “讨厌。”
  辛媛挂上电话,继续补妆。
  
  另一边的珊瑚厅,卓正扬对张鲲生道。
  “你吃饱了。”
  “我最爱的鲶鱼还没上。”
  “不,你吃饱了。”
  威胁意味太浓厚,张鲲生可不希望卓正扬和展开一起变成小孩子疯闹,兜口兜面一拳打过来。
  张鲲生立刻起身,拿外套。
  “诸位,不好意思,我局里还有一点事情,必须先走,诸位慢用,这顿算我的。再见。”
  他对卓正扬附耳。
  “我现在就出去找薛葵。我带她去兜风。”
  卓正扬心想张鲲生还是没变化,欠揍。便跟着他出门口,张鲲生穿上外套,回头一看,了然于胸,喔了一声。
  “果然。展开是为这个找薛葵的麻烦。他今日起要同人分享挚友,你多体谅。”
  “你少来搅局。”
  呵,还是小时候的卓正扬,简单直接,目的明确。若惹怒了他,杀无赦。
  “薛葵虽好,但不值得我为她死。哦,别忘了告诉展开,虽然今天任务失败,我依然爱他。希望他别生气。”
  “请两位尽快结婚。”
  张鲲生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不一会儿,薛葵自洗手间出来,看见有人在昏暗的走廊上抽烟,竟是卓正扬,侧影忽明忽暗。
  她顿时面红耳赤。
  再怎么无欲则刚,首次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会变成软脚虾。
  若在平时她一定能注意到所有的服务员都无影无踪,这种场面,十分危险。
  “薛葵。”
  她不想回应,这人令她又羞又愤;但卓正扬不需要她说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球鞋——她必定很冷。
  “你穿多少码的靴子。”
  “我不穿靴子。”
  卓正扬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黑卡。
  “待会用它付账。”
  “我可以入姬水玉龙的帐。”
  卓正扬轻笑,觉得十分滑稽。
  “那你为什么借卓开的车。”
  薛葵转身就走;卓正扬几步追上,捉住她的手腕,薛葵一反手就劈面打了过来,又快又狠。
  卓正扬按住她的腰,直接抵在墙上——呵,居然练过功夫。她还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薛葵使劲挣扎,花雕后劲十足,卓正扬正好借酒行凶,两人贴得太近,一动便碰到尴尬部位,薛葵遂不敢乱动。
  她眼中有不屑及厌恶,毫不避讳,恶狠狠地盯着他。
  “卓总,你若要让我难堪,有很多方法。”
  这下子,她离他更遥远。
  “我承认我用错了方法。可要让你听我说话,就只能这样。薛葵,我要追你。”
  
  辛媛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卓正扬将一个女人压在墙上,暧昧之极。
  她梦游般走近几步。
  卓正扬正俯下脸去要吻薛葵,后者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挣扎着跑了,途中还差点摔倒。卓正扬有些懊悔,直起身来,望着薛葵跑掉的背影,慢慢地,又靠回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呵,这不是卓正扬。卓正扬不会意乱情迷。
  辛媛如同五雷轰顶,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卓正扬这才发现突然闯出来的女人是辛媛。
  “辛工。好久不见。”
  这语气十分平和,但辛媛没意识到。
  她的所有怨恨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土崩瓦解。
  “你……怎么会来。你对海鲜过敏。”
  “这里苏眉很好。”
  他是北方人,一吃生猛海鲜就呼吸困难。奇的是,只有苏眉不会让他过敏。他母亲带他来吃过几次,难得那经理还记得。
  珊瑚厅里冲出来一个人,是展开,脸上挂着两条鼻血,仰着面横冲直撞,差点带倒辛媛。
  他直奔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卓正扬再不理辛媛,他靠着墙,在一盏贝壳灯下抽着烟。
  他想他若是现在回去席间,只怕薛葵要跳窗逃跑。
  他知道自己太霸道。小时候母亲带他在河边散步,草丛里一只只的蜻蜓升降来去,十分可爱,母亲不许他去捉,他却毛手毛脚地扑过去,一气捏死好几只。
  他还觉得奇怪呢,只是轻轻捉住它,怎么就死了?
  “唉,你的霸道毁掉了这些小生命。你这一点就是随你爸,不知道从别人的角度考虑。”
  长这么大,他依然学不会。或者从未有机会学习如何循序渐进地获得一个女孩子的芳心。
  “正扬。”
  辛媛近似哀求地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卓正扬当她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展开则压根没有认出她。还要怎样的羞辱才能明白她对这两个人乃至卓开,已经毫无影响力?
  她挺直腰杆,从卓正扬身边走过去。沈玉龙在虎鲨厅内,见辛媛现身,连忙站起来。
  “辛工,正好正好,你最爱的溏心鲍配白粥,还有两碟小菜,内子亲自炮制,十分可口。”
  她重回繁华,十分安心。
  “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另一边,展开从洗手间出来,一脸水淋淋,气急败坏。
  “卓正扬,别说我不提醒你!珍爱生命,远离薛葵!不,是海葵……不!是薛葵!”
第八章
  薛葵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头一次不想起床,不想上班,就想躺着,直到地老天荒。
  这人一旦有了辞职的念头,便会全身心完全放松下来,真是罪过,罪过。
  她呆望着搭拉下来的枕巾,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脑子里居然还都是卓正扬的那句话。
  薛葵。我要追你。
  他为什么要这样?
  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她。
  那他又会怎样做?
  仿佛小时候捉迷藏,小朋友手拉手围成一圈,她被蒙住双眼困在中央,什么也看不见,伸着手保持平衡,四面八方都是吃吃吃的笑声,又有细碎的脚步声,偷偷跑过来拍她的背,一下,两下。
  踉踉跄跄地转身,什么也抓不到。气愤地扯下蒙眼布,她们又大笑着四散开。
  她不喜欢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她喜欢跳房子,一层层升上去,一个人玩也可以很开心。
  卓正扬的霸道,会破坏她世界里的平衡。她不能再想了,要想点别的才行。
  她同药理所的合同还有八个月才到期。这个时候辞职,势必要想一个很好的理由,才不能影响接下来的求职——
  呵,她何时找过工作?这份工作也是孟教授体恤她匆匆毕业时的茫然无措,她收下,因为最省力气。
  每个月扣除三险一金,将近两千。无房无车,但能填饱肚子,节省一点,甚至可以在回家时给老爸老妈买一些礼物。
  这样他们就会很高兴。父母对子女的要求从来都很低。
  他们老早就说,一直都说,葵葵,只要你够用。只要你高兴。我们有手有脚,有工作有退休金,并不需要你养。当然如果你能出国最好,我们一直都希望你出去,出去看看……
  她闭上了眼睛。她只想一辈子留在格陵。留在最靠近姬水的城市。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会做下去。做到四十多岁身体微微发福,说不定还会有更年期症状,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大声呵斥二十来岁花枝招展的女学生。下班去买减价菜蔬,杀回家给老公孩子做饭,老公是有谢顶迹象的公务员,腆着啤酒肚看报纸;孩子顽劣,有进入青春叛逆期征兆,整日网游;饭桌上一家人叽叽喳喳,西里呼噜地吃着滚烫的饭菜,谈房屋贷款,谈孩子升学,谈周末回姬水看爸妈……
  想到这里,她捧着脸颊微微地笑了。
  “薛葵,你还睡哪?”室友打她被子,“再不起来,要错过班车了!”
  赖到最后,还是得去。老娘常说,做人要有始有终。她翻身坐起,开始往身上一件件地套衣服。
  “唉,魏主任怎么只补交通费,还应该给我们补青春损失费!平白无故人生要在车上度过两个小时!你说气不气人?薛葵,咱们今天开始九点半睡觉,你说行不行?反正我们两都没男朋友,早点睡也没关系。”
  “行。”
  “唉,我说昨天那三个男的,张警司,展部长和卓总,还真是优质,就是俗称的钻石王老五嘛!随便套牢一个,我还工作个鬼,给他做饭洗衣生孩子就挺好。我看盘雪一直对卓总暗送秋波呢,王芳都有男朋友了,还不是一直找展部长说话?可惜呀,越是条件好的男人越是花心,危险。你别不相信,据说这男人的野心会同时映射在爱情和事业上……”
  室友满嘴牙膏沫子,薛葵微笑着听她唠叨。
  “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
  “真的真的,”室友来了劲儿,“你也学过动物行为学呀,一夫一妻那是多罕见的现象?所以我一直特别看得开。我这么宽容的大奶,埋没在药理所,天理不容!”
  薛葵心想,八成没睡足,郁闷着呢,但真是妙语连珠,醍醐灌顶——卓正扬不过当我是莺莺燕燕,追逐有趣,应该不是当真。
  心中大石放下,她便开起玩笑来。
  “你是硕士研究生,可以更有追求一点。”
  “读书为了赚钱,嫁人为了花钱,哪样更轻松?我为啥读生物,就因为某人说了一句‘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唉!到底原话是谁说的?!真是不负责任。”
  “给你重新选择,你读什么?”
  “家政专业!我只恨格陵大学没有这门课,所有女生都应该旁听四年,学分计入总成绩,相亲嫁人,作为指标。”
  “……我建议你读个博士学位。知道我为什么念生物吗?”
  “为什么?”
  “因为的两位创始人和百度的李彦宏都娶了生物女博士做老婆——二十一世纪,真的是生物的世纪啊。”
  
  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坐得她昏昏欲睡。到了药理所,整个人还未能清醒,怀里被塞进一个包裹。
  若是清醒到能看见寄件人地址,她肯定直接推掉。所以说公车上的售票员,常常会叫醒打盹的乘客让座,睡眼惺忪,稀里糊涂,自然乖乖认命——此招成功率百分之百。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拆,赫然见到她久违的手提及电话,外加一双女式军用迷彩长靴。
  与卓正扬昨日穿的乃同一款,真是触目惊心。
  靴面上放一张卡片,灰色暗纹,极工整的蓝黑钢笔字。
  “薛葵:
  手提及电话,我已致电张鲲生表示感谢。
  不许再节食。
  卓正扬”
  财物失而复得,使她对卓正扬充满感激;但是下面那句话,使她立刻由感激变成嫌恶。
  这是什么嚣张态度!她的生活方式岂容他来置喙!
  她将卡片一撕两半,再撕四半,扔进废纸篓——啊,保洁员会看到,还是拿回去偷偷烧掉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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