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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霁

_2 小乐(当代)
我半晌没反应过来,猛然想起他身上只有那一块钱,就这么走了连公汽都坐不上,赶紧追了上去。
阿枫快步向前,背着他的军用包走出了院子。
我赶忙跟着出去,一把拉住他:"怎么啦?你钱给了那小屁孩,还怎么回去啊?"阿枫甩开我的手,眼睛盯着马路,根本不看我,嘴上说:"你不给钱就算了,干嘛要打他?""我……我要打他?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吓他?""你现在怎么说都行啊……"阿枫还是不看我。
我望着他,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象是越早摆脱我越好。什么啊?我怎么啦?不就是吓唬吓唬这种职业乞丐吗?有什么啊?
"你至于吗?"我急着说,"就这种屁大点的事也要赌气?"阿枫用他的大眼睛斜着瞟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的表情又恢复了开学刚刚看到他时他的那种样子。
我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他手里:"现在挺晚了,你打车回去吧。"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装出一副笑脸着跟他说:"那种职业乞丐全他妈是装出来的,你把良心用在他们身上可没什么用处。"
阿枫把钱塞回给我,眼睛还是不看我:"敢情你就把良心用在我身上?……"已经过了九点,外面凉飕飕的,我只穿了条短裤出来。站了这么久,有点冷,阿枫这么莫名其妙地赌气,把我的气也渐渐煽起来了。
"你丫儿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声音抬高了,气话立刻就从嘴里冒出来了,"有本事你他妈走回去啊?走回东直门?"阿枫扭头就走,快步向前,根本不搭理我。
我感觉一阵风从脸前刮过,把我晾在了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好象在发涨。我不该说这种话?吓吓他没想到他就这么当真。可刚刚说了那样的话,感觉又不好追上去……
望着阿枫消瘦的背影越来越小,我的腿象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股把它定在地上,另一股在不断地努力推着它,想让我的两条发软的腿赶紧上前去追赶阿枫。
我感觉到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只有阿枫那瘦弱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动、变小、消失。我的嗓子慢慢地在变干,每一次的呼吸都好费劲,好象要把我刚刚的话重新再吸回去。
可是说出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脑子象是被灌了水银,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又昏昏沉沉的。刚刚和阿枫的对话一直回旋在耳边,反反复复。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上楼,开门,到家。把鞋子踢到门口,搭拉着拖鞋走进自己的屋子。电脑还开着,李逍遥傻傻地站在苏州城里面,旁边跟着赵灵儿,这个时候李逍遥还不知道赵灵儿是蛇精,他们一起无忧无虑地闯荡着江湖。十分钟前阿枫把进度存在了这个快乐的情节中,抹去了我原来的进度。
而我原来的进度是人分飞,无音讯,李逍遥不得不闯蜀山去救灵儿。
好象是时间倒流的感觉,阿枫没有更改剧情,只是让时间错了位。可现实中时间没可能这样倒流。
我一头栽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好象生病了的感觉,什么精神也没有。
门口脚步声,是老妈。景涛哥哥的爱情故事告一段落了。
"哟,你那个同学走啦?我看碗都洗好了,你那同学一看就知道在家常干活,这么客气,吃了饭还洗了碗。"老妈也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儿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帮老妈洗碗的。
我含糊"恩"了一声,还是望着天花板,没言语。
老妈看我不对劲,走上前来望着我:"怎么啦?不舒服?哎哟,可别刚刚吃了螃蟹闹肚子啊。"说着说着就急了,上来摸我的额头揉我的肚子。其实好多时候人都不急,自己说着说着就觉得好象事情不对了,老妈是标准的这样的人。
我甩开她的手,把脸背过去,贴着枕头,大声说:"瞎操什么心啊,没事!大惊小怪,你去看你的电视吧,别管我!"老妈见我还有力气发脾气,大概估摸着我没什么事,就离开了我的屋子。
仙剑的音乐还在响着,郭岚岚说过她一听到这个音乐就受不了,想哭。
小丫头片子就知道伤感啊,浪漫啊,什么时候她真正被人甩了看她怎么个伤感法儿!我们班的女孩玩仙剑都玩疯了,郭岚岚就是为了能玩仙剑才让她老爸买了台电脑。台湾人一煽起情来真是无法无天,小女孩如郭岚岚痴啊迷啊仙剑,大女人如我妈迷啊痴啊景涛,都是怎么啦?
仙剑的音乐继续响着,十分钟前这个音乐回响在这个房间的时候阿枫还在,坐在这里笑呵呵地跟我说着话,抬着杠,现在音乐继续,他……
对了,现在他走到什么地方了?
我脑子突然闪了一下:"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猛然坐了起来,嘴里重复着:"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这句话一在我嘴里出现,我好象又有了精神,象是被打了剂强心针,立刻冲出房间,冲到门口,飞一般的速度换好了鞋,冲着老妈的卧室喊了声:"老妈我们同学的书丢家了,我给他送去啊!"
我的话飘进了屋,我的人也冲出了门。
我还是穿着短裤,可是没有丝毫的凉意,刚刚昏沉沉的脑子突然变得极端的清醒。
我要去追上阿枫!
跑向院子的门口,刚刚我是在这里吓唬那个该被凌迟的小乞丐的,跑过这个该死的地方,过院门,我招手拦了一辆TAXI,跟司机说:"麻烦您往东开,往东直门走。"
司机是标准的北京出租车的哥,我一上车他就开始叨咕,政治事件国安输球明星诽闻连轴播报和评论,我眼睛直盯着车外的人行道,嘴上用"噢""恩"来敷衍。北京街头过了十点就冷清地要死,街上没什么人,出租车开在二环,人行道上的人看得挺清楚。没过多久我就看到阿枫了,路灯把他孤零零的背影照得清清楚楚。
我刚想让司机立刻停下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见到他我该说什么?我能怎么说?还能怎么说?
我脑子又开始乱了。
司机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骂政府骂球员骂赚的钱比自己多百倍可就只是因为长得比自己帅两倍的歌星影星。
前面是十字路口,红灯。我一边看着司机的吐沫星子喷洒在前窗上,一边想着我应不应该下车。
红灯变成绿灯,我告诉司机:"麻烦您过了这路口就停。"
我靠着电线杆子,心又开始蹦蹦乱跳。
阿枫要走到这里还要有一段时间,见到他我应该说什么呢?道歉?和好?好象什么词都不大合适。刚刚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有本事你他妈走回去啊?走回东直门?"这话是有些过分啊,那我就赔笑着跟他说:"是我不要脸,我陪你走回去?"……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啊?连对郭岚岚我都没有说过这么低三下四的话,干吗要跟阿枫说啊?都是哥们,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要么就说:"别往心里去,咱们谁跟谁啊……"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什么怎么都觉得这么别扭啊!
好象中考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啊。
阿枫在远处出现了,低着头,挎着他的军包,让路灯照射着他瘦弱的身影,然后他瘦弱的身影又在路灯的照射下默默向前移动。
他在想什么?是在想刚刚我说的话吗?是在恨我吗?
我好象倒希望他现在恨着我,把我当成敌人。如果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刚刚的事在他的眼里只是朋友间很平常的闹别扭,我好象反而不舒服。
朋友间很平常的闹别扭都是什么样子的?我和梁成他们闹别扭吗?好象倒是对骂过啊,可没有象现在这样怪的感觉。等等,我和阿枫刚刚是为什么闹别扭啊?为了那个小乞丐?为了那个小乞丐我们这样?
太可笑了,这么样芝麻大点的事情阿枫就阂赌气,我居然被惹火了。
心里又是一阵奇怪。
阿枫的身影越来越清楚,离我也是越来越近。他的头还是低着,根本看不到我,只是顾着一个劲地往前走。
走啊走,已经走到我跟前了。
我的嗓子又开始干起来了。
他猛地停住,象是感觉到我了。慢慢地,一切都好象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他抬起头,用他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望着他的大眼睛和他依旧抿得紧紧的嘴唇,突然从嘴里冒出这样的话来:"你现在想不想去天安门?"
静夜里出租车在二环上无奈地开着,我和阿枫默默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都不讲话。
五月北京的天气是一年中难得的好天气,春天的感觉在这仅有的几天里尽情地扑到人的脸上、身上,没有冬天刺骨的寒冷,没有夏天干燥的炎热,五月好象是特地被安排来调节这可怕的北京天气。
尽管如此,五月的夜依然携带着微风和寒意,让穿着裤衩的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前座的司机和刚刚的司机有天壤之别,大概是我们两个闷葫芦坐在后座象是两个夜游神吓着司机同志了,又或是开了一天的车,司机正盘算着赶紧送完这两个现在还要去天安门的小傻逼回家睡觉,他也一声不吭,闷着头开车。
我心里真希望司机同志能发挥北京哥们儿的口若悬河的功能,在这不尴不尬的情景下胡乱侃点什么,范志毅大傻子蔡国庆二姨子刘晓庆疯婆子或者就您知道的中南海内幕,什么都行啊,只要让这僵硬的空气稍微松弛一下,让我可以也跟着瞎贫一阵子。
可我只能听到出租车驶过二环路的无奈的喘息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孤独地向前行进。
阿枫听到我说了那句莫名其妙从我嘴中蹦出的话以后,居然什么话都不说,跟着我上了这哑巴司机开的车。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不知不觉地出来,隐隐约约觉得好象现在就是应该找一个又空阔又安静的地方。可到了那里干什么呢?天知道。
阿枫紧紧地靠着车门,头贴着窗,望着外面。我偷偷望过去,他紧闭的嘴唇呼出的气留在车窗上,形成一小圈薄雾,然后迅速地消失,之后又一圈,循环往复。那层薄雾有节奏地在车窗上停留又消失,伴着劣质夏利一路的颠簸,还有它一路无奈的喘息,象小时侯看的皮影戏一般把我定在我的位子上,让我愣愣地在一旁看着。
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眼神稍稍向旁挪了挪,从车窗的反射中我看到,阿枫的眼睛正在盯着同样从车窗中反射反射出的我。
阿枫突然转过头来,大眼睛瞪着我,把我吓了一跳。
他的嘴角稍稍向上翘着,问:"你看什么啊?""那个……"我的心里一阵狂喜,他居然开口了,还有一丝的笑意,不生气了?"那个……你说我看什么啊?"他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又转过去看外面:"谁知道你们公子王孙看什么啊?"这个学期好象我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象我听到这话这么好过,这句玩笑话象是邓爷爷的一道改革开放的指令,把我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堵着的心打得通通畅畅。
他已经不生气了,还能腾出闲心臭臭我。
"现在都是你们劳苦大众当家做主人,我们只能在劳苦大众面前装孙子。""歇歇吧,你在人面前作威作福做惯了,连看到小乞丐也要欺负欺负。""嘿,这不是遭受到人民的谴责、非难和处理了吗?""算了吧,谁敢非礼你啊?"阿枫说得一快,把"非难"和"处理"说在了一块,说成了"非礼"."等等,"我都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我现在脸上的坏笑,"非礼?你小子除了谴责非难处理之外还嫌不够,怎么,要非礼我?"阿枫抿着向上翘的嘴唇,一直靠着车门的身子直了起来,"就是要非礼你们这些社会寄生虫!怎么的啦?"我也把身子向阿枫挪了挪,故意凑过去,说:"怎么?怎么?你来啊?有本事你就非礼我啊?"阿枫忍住笑,说道:"你可不要小瞧人民的力量啊。""我可没说我小瞧人民啦,再说你代表什么人民啊?看到仙剑就离不开电脑,整个一小资!""你再贫我可真要非礼你啦!"阿枫故意抬高了声音说。
"你来啊,有本事就来啊?"我又把身子向他靠了靠。
阿枫盯着我,说:"谁会费那个功夫啊?非礼了你还污了人民的手呢。"我刚要再贫,猛然间他转过身子,两只手一下子伸过来咯吱我,天啊,这小子大概学过点穴什么的,正咯吱到我腰间最怕痒的地方,我一下子从座位上蹦起来,头正撞到车顶,还来不及喊疼,他第二轮攻击又开始了,我几乎从后座上滚下,半蹲着身子躲避他的咯吱,一面喘气一面说:"别别别,我可要还击了啊!"
阿枫反而越来越起劲,手上还加了力道,让我笑得喘不过气来。
嘴上说要反击,我心里一点也不想这样,虽然浑身乱颤,上气不接下气,可看着阿枫那样高兴地笑,那样起劲地咯吱我,我心里也是无可比拟的快乐。
一声没有喜怒哀乐的"到了,广场"从前座传过来,这是哑巴司机的第一句话。怎么上车的时候不见你张嘴呢,该要你开口的时候象个闷罐子,不要你开口的时候干嘛要证明自己懂汉语啊。
给了钱,下了车。
望着诺大的广场,零落的游人,黑色的苍穹,我对身边的阿枫说:"哎,我们来干嘛啦?"阿枫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谁知道啊?问你自己啊。"我挠挠脑袋,笑着说:"那我们就走走啊。"
我们毫无目的地顺着广场边的路往下走,静如郊野的夜,空旷磅礴的广场,微微擦身的风,还有身边的阿枫,我的心好象一下被打开了好多,广阔得可以容得下整个的天安门广场。
我快步向前,伸开双臂对着广场,大声说道:"啊,祖国!我美丽的祖国!我爱你!"说完,回头看看阿枫,他抿着嘴微笑着,眼神象是看到幼儿园的孩子跑进了儿童乐园,他冲我喊:"小朋友第一次来北京吧,以前没见过广场?"我几步赶回去,一手拉住阿枫,一手指着广场,故意问道:"咦?阿枫阿姨,这斯不斯就斯天安门广仓了耶?好好看耶!"阿枫笑着把我推开,骂道:"小死孩子,别来烦大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跟上,继续拽着阿枫的衣服:"阿枫阿姨跟我玩了啦,阿枫阿姨跟我玩了啦,不要不理我了啦!"阿枫眨眨眼,嘴一咧,浅浅的酒窝露出来,也故意学我的腔调说:"哎呀,霁霁小盆友,这就斯天安门了啦,斯不斯好好兴奋耶?"我忍住笑,使劲眨巴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说:"斯啊斯啊,真斯好好漂漂耶!""去死吧!"阿枫一把把我推开,笑说,"恶心死了,装什么天真啊?"我笑,望着阿枫舒畅的笑脸,再想想早些时候他那副认真生气的样子,简直不能联系到一块儿去。
广场现在已经不准进入了,我们沿着东边的人行道走到了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前面。那块巨大的香港回归倒记时牌子出现在我们面前,白花花的的大板子上显示着那几行电子数字。
"中考前我们班的黑板报上就天天写着离中考还有多少多少天,人心惶惶的。"我看到倒记时就想起中考了。
"真快,还有一年香港就要回归了,"阿枫抬着头望着倒记时牌子说,"小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香港将在公元一九九七年回归祖国,那时侯简直觉得遥不可及,连北京都觉得远在天边,没想到现在我就在这里,明年香港就要回归了。"
阿枫仰着头,仔细注视着那块象是泡沫塑料做的倒记时牌子,好象在想什么,转过来又问我:"你知不知道那个世纪末的预言?""是不是就是那个法国人诺什么斯写的,说什么一九九九年七月人类毁灭的?我初中的时候读过一本日本人写的书,专门解释来着,玄乎着呢。""你说啊,如果要是真的话,咱们就只有三年多一点好活了,"阿枫笑着说,然后又想了想,"连国庆五十周年都赶不上就要玩儿完了。""反动反动!"我故做惊讶,"我们伟大的共和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怎么能这么咒她呢?反动反动,当心把你抓起来!""我就是说说,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别臭贫啊?象个小痞子,油腔滑调的。"阿枫斜了我一眼,可眼神里全是笑意。
"我也就是说说啊,当心附近有便衣啊。"阿枫又去看那个记时牌,说:"五十周年的时候咱们已经上大学了啊。""恩,"我算了算,说,"咱们正好大二。""你说你会考哪个大学啊?"阿枫问道。
我想了想:"不知道,没想过,我老妈总跟别人瞎吹,说我们家小霁子对清华和北大都不满意,只能出国念书。"阿枫愣了一下,抬着的头低了下来,问:"真的?""咳,你听我妈胡吹,她比孟燕还能瞎吹呢。""我妈一心就希望我能考上个顶尖的大学,象北大清华那样的,咳,谁知道我能不能啊。"听到他说他妈,我笑着学他妈的话:"不过我们家阿枫虽然是个男孩,可更知道体贴妈妈。是吧?"阿枫稍稍愣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我是学他妈的话,气得猛捶我一拳:"你个小痞子,乱说什么啊。"
从早操开始,我就打着连天的哈欠。前一天晚上跑到天安门去,又送阿枫回家,到了家都已经过了一点了。早上快七点才醒,睡眠严重不足。老虾米杨俊在早读课上叽哩呱啦,黄老太太在语文课上呱啦叽哩,我在下面呼噜呼噜,用新发的大课本挡住沉睡的脑袋。
上午的一二节都是语文。下了这两节课,铃声、追打声、吵闹声一起攻入我的耳朵,终于让我把头从桌面上抬了起来。望望阿枫,他也趴在桌上迷糊着呢,过去骚扰骚扰他的好梦吧。
我站起身来,往阿枫的桌子走去,坐在阿枫身边的梁成也同时站起来,向我走来,跟我说:"哎,霁子,有事跟你讲。"我站住,看看梁成,他一脸严肃认真的神情,象是刚听到什么国家机密似的,和他平时说黄色小笑话时的表情简直有天壤之别。我瞟了一眼阿枫,看他睡得正香,算了,让他睡吧。听听这个小黄牛又有什么新闻。
我和梁成走出教室,来到教学楼前的草坪,捡了个石凳坐下来。
我笑着说:"有什么事要说给知心大哥哥听啊?"梁成的两只手握成拳头,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伸出舌头添添嘴唇,再看看我,好象在思量应该怎么说。
"怎么啦?有什么事儿不好跟哥们儿说啊?"我问。
梁成使劲咬着嘴唇,又用手挠挠小平头,深深吐了口气,说:"霁子啊……那个什么,那个咱们……"吞吞吐吐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突然说:"哎?咱们班艺术节有什么安排啊?"
我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小子有什么东西就讲出来,别拐弯抹角的。"他又挠着头,接着一口气说下去:"霁子啊,我发现我喜欢上邱宁了!"我愣了一下,接着就坏笑起来:"什么什么?上学期给咱班女生打分的时候你不是狂贬她吗,说她长得象赵本山演的老妈子?"梁成苦笑着,用手拨弄着钥匙串,说:"我也不知道那时侯我为什么那么说,其实那时我就觉得她挺好的……"他突然转过脸对着我,语速很快地说:"这个学期每次见到她都觉得我的脑子炸了,然后每次看到六班那个四眼故意和她搭茬儿我就想上去抽丫儿的。""六班的那个四眼?我怎么没印象?""咳,就是他们班的那个学习委,戴着酒瓶以为自己是文学小青年总往校刊上投稿的那个。""噢,我知道了,"我一下想起来了,"运动会他们班投了无数的稿子,就是他送到主席台来的,好象叫什么宋华还是什么……""宋利华!"梁成打断我,咬牙切齿地说,"丫儿的上星期整整找了邱宁七次。"听了这话,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
"霁子啊,我跟谁搭话都没问题,一和她说话我就觉得大脑膨胀,小脑缺氧,身子不稳。""你跟老虾米说话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我故意逗他。
"哎呀,不一样啊,"梁成急着说,"现在我听到谁一讲邱宁的名字我的耳朵就立刻树起来了。"我没说话,脑子里想着的是当别人讲阿枫的名字时我的反应。
"然后只要一看到其他男生和她搭茬,我就想知道他们究竟讲了些什么。"梁成顿了顿,又说,"妈的,别人也就算了,看到那个宋利华来搭茬我就想……想把他踢到北冰洋去。可每次自己和她说话的时候嘴就不利索了。"
"咳,你丫儿关键时刻就不行,真是丢我们四班的脸。"我有意没意地说着,脑子里有些混乱。
"是啊,"梁成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我,"现在要开始改变局面农民起义了啊。"我接过纸条,放在手里一看,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书名:《几度夕阳红》、《窗外》、《六个梦》。
"我尻!!"我差点从石凳上跳起来,"你丫儿没病吧,这种毒品你也要?跟我老妈似的?""咳,你急什么啊,"梁成笑着说,"你不知道邱宁最喜欢的就是穷聊?""是吗?我没听说过啊。"梁成阴笑着,露出一只长歪了的虎牙:"这是内部消息,不外传的。"我也笑:"干什么?写这几个书名干什么?是邱宁最喜欢的几本?""是啊,现在要饿补穷聊,六班的那个四眼就是通过这个手段一步一步展开攻势的。霁子,我不知道哪里有这几本,你老妈不是有穷聊全集吗?你帮我把这几本借来好不好?"
"没问题啊,"我忍住笑说,"不过你来得及看吗?你就算看了又能怎么样?""就是不知道能怎么样才来找你啊,"梁成急着说,"你看你都把咱们年级的极品给收拾得利利落落的,还不向饥渴的群众传授一下经验手段?"我瞪了瞪他:"什么收拾啊?胡说八道!"梁成赔笑着:"嘿嘿,不是收拾,反正整得挺规矩是不是?不是规矩,是……反正你们多让人羡慕啊,就不能让哥们儿我也能被别人羡慕羡慕?"我笑着想了想,对他说:"要么这样,下下个星期是艺术节,学校有板报检查,该你们这组出了,我让邱宁来帮忙怎么样?她是文艺委,让她来跟你这个组长合作好不好?"
梁成的眼睛里好象就要射出绿光了,拉住我的手说:"霁子啊,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甩开他的手,说:"给你们创造机会是我的事,到时候上战场了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啊。""当然当然,"梁成的嘴一直张着,都合不拢了。半晌,凑近了跟我说:"霁子啊,你老妈什么时候不在家?"我莫名其妙:"问这个干什么?"梁成象个特务一样四处张望着,然后在我耳边说:"我上次跟你说过我老哥他们大学宿舍买电脑的事情了吧?他们上星期整到了好几张,我可以借来,咱们哪天趁你老妈不在,用你的电脑看看?"
我想起来梁成以前跟我提过这档子事,老妈正好星期五下午要去尹叔家吃饭,原来说要带上我,我只要跟她说学校有事就行了。"这样吧,咱们星期五下午放学到我家,我老妈不在,咱们可以在家看片子做饭喝喝酒!"
"我尻!"梁成笑得嘴愈发合不拢了,"简直太牛逼了,不过别叫太多的人,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四五个人就行了,你,我,严浩,叶少波,还有阿枫,就行了。"我说。
"阿枫?"梁成犹豫着,"他想不想看这种东西啊?""咳呀,启蒙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管他想不想看呢。"梁成笑着点头,好象都要流口水了。
再过两个星期是学校的艺术节,周五放学之后全班开了个短会,老虾米又是弯着腰撑在讲台上天南地北东扯西拉,艺术和科学的关系啦;爱因斯坦喜欢弹钢琴啊,笨蛋,是拉小提琴好不好;最后终于讲到了艺术节的活动和安排,这才轮到我上台宣布分工和任务,集体舞、话剧、演讲……最后讲到黑板报,由一向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第三小组组长梁成同学和同样对工作一向负责认真的文艺委员邱宁同学来策划制作,讲到这我瞟了一眼梁成,他的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两条缝了。
放学了,本来大家一起走,可老虾米要我去他办公室领艺术节活动安排表,只好让阿枫梁成他们在学校外的路口等我。
领了表,我上车骑出校门,奔向路口。
梁成他们坐在车子上围成一圈等我,我看见阿枫坐在叶少波车子的后座上。梁成见我来了,叫一声:"走啦!"我们四个骑着车,叶少波带着阿枫,一溜烟地骑向我们家。
没骑出去多远,叶少波突然叫了声:"等一下等一下!"刹了车,扭头看着车轮,说:"尻,昨天刚打的气,怎么现在就没气啦?梁成你带一下阿枫吧,我车没气了,不好带人。"
没等梁成说什么,我抢着说:"我来带阿枫吧,今天早上我刚打气。"阿枫从叶少波的车上跳下,笑着坐上了我的车。
不知道为什么,阿枫一坐上我的车,我好象一下松了一口气。刚刚看到阿枫坐在叶少波的车上,心里就象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他一跳上我的车,这被堵着的心就一下被冲开了,一路上天好象也开阔了好多。
梁成每次到我家里,总是把臭鞋一脱,象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光着脚咚咚咚跑到冰箱前,从里面搜罗可乐薯片什么的,抱在怀里再咚咚咚跑到我的房间,要么玩电脑的小黄游戏,要么看VCD.
我打开家门,这次是梁成、叶少波和严浩三个一起咚咚咚冲进去,只剩下阿枫目瞪口呆地跟在我的身后。三只蝗虫搜刮着冰箱里的供应,之后又呼地奔向我的房间,把一股浓烈的脚臭味留给跟着进屋的我和阿枫。
阿枫换了鞋,问我:"他们常来你家啊?这么猖狂?象鬼子进村了。"我的屋子里传来开启电脑的"嘟"的一声,我笑着说:"梁成从小学就阂一个班,来我们家的次数比他回他奶奶家的次数要多多了。"阿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说下去,跟着我一起进了我的屋子。
梁成嘴里叼着旺旺,左手握着一罐可乐,身子整个倚在办公椅里面,象摊在椅子上的一堆泥;叶少波和严浩忙手忙脚地翻着梁成的书包,象是在找什么东西。梁成得意地摊在椅子里来回摇晃,对他们说:"算了吧,除了黄老太太给我的那张60分的卷子,你丫儿在我书包里找不到任何和黄色有关的东西的!"他们两个停止搜寻工作,望着梁成,叶少波说道:"你小子别卖关子了,快点儿拿出来。"
梁成抬了抬眉毛,笑着把可乐放到电脑桌上,从怀里掏出两张用塑料袋包着的光盘。叶少波和严浩好象欧阳锋见到了《九阴真经》,呼喝着奔将过来抢夺,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严浩张着嘴,对梁成说:"我尻,你丫儿老哥上大学就看这个啊?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还怎么进行下去啊?"
阿枫站在我的身后,也看着,没说话。
叶少波一把抢过来,说:"霁子别欣赏静态美了,咱们赶紧接受一下教育吧。"说着嘴角都翘起来了,"咱们先看哪一张?"梁成说:"我老哥说两张都挺火的,随便先看哪张。"叶少波打开光驱,把光盘放进去,嘴里说着:"咱们也紧跟着社会主义大学生的步伐前进啊。"
片子一开始梁成他们的嘴巴就牢牢地闭上了。
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猛然间在眼前跳出来那样的镜头,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坐在椅子里感觉怎么坐都不得劲儿。
我偷眼去瞧梁成、叶少波和严浩,三个都是半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屏幕,象三只吓傻了的青蛙。我注意到严浩扶着坐椅的手在微微颤抖。至于吗?我心底暗笑。
我又偷偷斜眼去看坐在我右边的阿枫。
阿枫安静地坐着,轻咬着嘴唇,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放在大腿上,不时稍稍挪一下,好象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继续看下去,原来每一张光盘里面有好几段的内容,你方唱罢,我又登场。
两部片子都不长,很快就放完了。
我从椅子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哎呀,坐的累死了,六点过了,咱们吃饭吧。"说完了这话,我见梁成他们几个都坐着愣愣地不动,说:"怎么啦?还要看一遍?不会吧。"梁成长出了一口气,摊在办公椅里面,一字一句地说:"我尻,我说我哥怎么说这两张盘火呢,我都起不来了。"叶少波缓缓站起身来,抛下一句"我上个厕所"就跑出我的房间。
阿枫抬头望着我,问:"晚饭是不是还要现做啊?""不用,我老妈给我们买了好多熟食,饭在电饭堡里面,马上就可以吃。来,我们布置一下,老妈还给我们准备了好多啤酒呢。"阿枫高高兴兴地跳起来,要阂一起去开饭。我望望梁成和严浩,他们两个还盯着屏幕上静止的最后一个镜头发愣。我笑笑:"喂,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复习吧,我们去开饭啦。"
阿枫跟着我走进饭厅,我说:"你到厨房把碗和碟都拿出来,五个人的,对了,还有杯子,我来拿熟食和啤酒。""碗和碟放在哪里啊?""咳,上次你帮纨绔子弟洗完碗筷之后都放在哪里啦?"听了这话,阿枫笑笑,蹦蹦跳跳地进厨房拿碗筷去了。
我把牛肉、叉烧那些熟食从冰箱里面拿出来,老妈知道梁成要来,买东西总是多幺上半斤,她说每次梁成到我们家吃饭总是象饿了十多天似的,整个奥斯威辛出来的小囚犯。阿枫把碗碟筷子拿出来,小心放在饭桌上。我说:"你再多拿三个大盘子来吧,好装这些熟食。"阿枫笑着说:"急什么啊,我还没拿杯子呢,慢慢来啊。"说完,转身回厨房,还是那样蹦蹦跳跳的,象小孩玩过家家一般兴奋。
老妈总喜欢把电饭堡放在饭厅的角落里,还放在地上,盛饭挺不方便的,不过饭厅里的插座就那里离得最近,没办法。我来到电饭堡旁边,蹲下开始盛饭。盛好了一碗,还得走到饭桌放下,拿第二碗,盛好第二碗,刚要起身,一只手伸过来,阿枫站在我身后,把另一只空碗递过来。我没说话,把手上盛好饭的碗递给他,接过阿枫递过来的空碗,继续盛饭。没几下,盛好了四只碗。阿枫递给我最后一碗,我笑着说:"这个不够,梁成这家伙是猪八戒投胎,你再去拿个大一点的碗来。"阿枫也笑,转身回厨房去拿碗。
望着阿枫的背影,我感觉好象这个家现在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共同配合,准备着属于我们自己的一顿饭。刚刚他把手伸过来的一刹那,我竟然好象触了电一般。这个念头一出来,紧接着另一个念头也象被拉扯着一起出来了,居然是过郭岚岚说过的老妈天天听的那些让我恶心的台湾电视剧里总出现的那句话:"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我使劲晃晃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了。我从来没有触过电,怎么会觉得那种感觉象触了电呢?
饭菜都准备好了,那三个家伙还在我屋子里不出来,我走进屋子去叫他们。
进了屋子,就看见梁成嘴里嚷着:"不是这段不是这段,那段是男的在上边。"叶少波握着鼠标在瞎忙乎,屏幕上的镜头在瞎晃。
"喂喂喂!你们吃不吃饭啊!"我喊着,"这种东西看一遍就行了,还要复习干什么啊?"三个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跟我到饭厅吃饭。
梁成看到一桌的肉,立刻坐下,拎起筷子就开吃,没几下就满嘴牛肉排骨了,肉汁顺着嘴角向下慢慢流着。阿枫吃惊地看着,说:"梁成你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啊?怪不得霁子说你是猪八戒投胎。"
梁成瞪着眼睛看我,含糊不清地说:"霁子你怎么这么诋毁我啊?""谁诋毁你啦?今天中午吃了半斤,现在就象饿了半辈子似的。"梁成摇头:"食色,人之性也,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啊。咳!"说着,顺手把一杯啤酒灌进肚子,"你看你小子吃喝不愁,衣食无缺,又有个全年级的极品老婆,当然饱汉不知饿汉饥啦。"
叶少波笑着说:"你们知道不知道梁成的最新目标是邱宁啊?"我跟着凑热闹:"要不我怎么把他和邱宁捏在一块去出那个黑板报啊。"梁成又喝了杯啤酒嘿嘿地傻笑着,叶少波瞪着眼睛,说:"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啊,我还以为这小子运气好碰上了呢。搞半天是霁子你从中当月老啊,那什么,赶明儿给我也出回黑板报啊。"
"得,以前从来没人主动要求出黑板报,现在倒成了美差了,"我笑死了,"你不是一直想追你的那个一班妹妹吗?"叶少波闷头喝酒,不说话。严浩跟着补充:"一班妹妹跟高二的篮球哥哥早就勾搭上了啊。"我皱眉头,问:"怎么哥们儿的目标都是有主儿的啊?"叶少波和梁成碰杯,干杯,喝闷酒,理解万岁。
严浩凑过去,抬着眉毛笑吟吟地问阿枫:"阿枫啊,前一阵子你和孟燕可是打得火热啊。"阿枫微微笑笑,轻轻说道:"同学之间就是问问问题,有什么大不了的?"严浩继续逗阿枫:"是吗?那怎么没人问我啊?"我推了严浩一把:"瞎说什么哪?阿枫的条件多好啊,怎么会看上孟燕那样的母鸭子呢?""是吗?"严浩追着不放,"那什么人条件好可以配上我们阿枫呢?"叶少波和梁成已经几杯酒下肚了,红着脸跟着起哄:"谁啊,谁啊?"阿枫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扫过,笑着摇头:"我不说。"梁成拎着酒瓶放到阿枫的面前:"哥们都招了,你不招?那就喝酒!"叶少波和严浩跟着叫:"对对,不招就喝酒!"
阿枫又扫了我一眼,拿起酒瓶倒满了一玻璃杯:"好啊,我喝就喝。"
我不大喝酒,学校那些贴在每个班墙上的什么守则里面明文规定说不许中学生喝酒,虽然谁都把这个规定当作是笑话,不过我们也就偶尔在我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加几瓶几罐的,平常很少喝。梁成和叶少波酒量都不大,但都属于不能喝也要醉的人,一喝上就停不下来,饭菜吃的差不多了,两个人脸上的红晕象火烧云一样漂浮,舌头也在几罐啤酒的滋润下膨胀起来。
老爸的酒量特好,去那些饭局的时候,如果一个桌子上的人都跑到桌下去,上面还剩下一个人,那肯定就是他了。听说酒量是遗传的,这个理论在我的身上得到了验证,虽然我很少喝酒,可一旦喝起来,梁成叶少波和严浩加在一起都斗不过我。
现在梁成的眼球开始发胀,里面的血丝泛着红光,在熟透了的红富士脸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骇人。刚刚他一直在和叶少波叽里呱啦,粗着嗓子大声叫嚷,突然转过脸来,酒气随着他的猛一转头被带过来,扑到我的鼻孔里。
我知道他已经有七成醉了。
"霁子……下次我……我再从我老哥那里借……借几张来,咱们继续接受教育!"嘴里的酒气随着结结巴巴的话语一路喷将过来。
"得了吧,"我皱着眉头,"这种东西看一次两次就够了,还真把我家当黄窝啊?"梁成愣了一下,扭过头对叶少波说:"我尻,霁子自己看腻了,就不给我们新学员学习的机会……"叶少波跟着来喷酒气,脸上红光四射:"霁子有一个郭岚岚存着呢,需要这种低级趣味?"梁成听到这话,头立刻扬起来,身子跟着晃了两晃,虽然他是坐着的,可看着他的样子就让我想起"踉踉跄跄"这四个字。
"低级……低级趣味?这是人类的基本需要!是……是本能……"说着,他挤挤眼睛,歪着嘴说,"要是低级趣味,你夜里内裤上那些粘粘的东西是什么?"严浩正努力在酒后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尝试着起身去夹盘子里面最后的那片牛肉,听了梁成的这话,一坐回椅子上,瞪大了眼睛望着梁成:"我说大哥,我还在吃饭啊!你嘴巴就不能注意一点?"
梁成摇摇头,握起酒杯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你们知不知道?我老哥他们宿舍里面有个老大,从入学开始就在学校外面自己租了房子……嘿嘿,他有了女朋友之后,他女朋友就开始整夜整夜不回宿舍了。"
"尻,上了大学这么爽哪?"叶少波说,一脸向往。
"霁子啊,"梁成眯着眼睛坏笑着对我说,"赶明儿你上了大学是不是也要租个房子和咱们岚岚过个小日子什么的?""你瞎说什么啊?"叶少波开始和梁成说相声了,"咱们霁子到时候哪会去租房子?人家去酒店开房间!"说完,两个人开始嘿嘿傻笑,屋子里面越来越多的酒气。严浩在旁边也忍不住乐,嘴里的牛肉汁流到身上也没注意。
我狠狠敲梁成的头,"你小子怎么脑子里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同时眼角瞟了瞟阿枫。
从开始阿枫就和梁成他们喝了不少的酒,他喝酒的时候把嘴贴着酒杯,还是抿得紧紧的,上下嘴唇小心夹着酒杯的边,啤酒好象不是流入他的喉咙,而是慢慢被他上下嘴唇吸进去的。这样虽然比梁成他们慢好多,但我发现他不断地在喝,所以梁成他们每人干掉三瓶的时候,他也已经喝了两瓶半了,小白脸上晕着红色斑痕,分布不均,白中有红,红中有白。
我的眼神望他的身上瞟去,发现他也正好盯着我。
梁成摸摸被我敲过的后脑勺,从身后拿出又一瓶啤酒,放在嘴边"嘎蹦"一声咬开瓶盖,边往酒杯里倒酒边说着:"霁子你现在跟咱们假正经起来了,有了岚岚也不能这样啊……阿枫,你还想不想看这样的VCD啊?咱们好好劝劝霁子,让他给咱们新学员提供提供场地啊。"
阿枫抿着嘴笑,不说话,只露着白里透红的脸。
我跟着说:"梁成你还以为人人都象你这么饥渴下流啊?"梁成几乎把半瓶的酒都倒进杯子,泡沫全涌出酒杯流到桌上。他好象没看到,端起酒杯就往下灌,接着继续喷酒气说胡话:"好好好,我下流,给你们拿来这么带劲的片子,你们吃饱了就骂厨子!"
我把他的那半瓶酒抢过来,说:"行了行了,别喝了,够多的了。"梁成歪着身子站起来,要把啤酒抢回去:"才三瓶半,不够漱口的呢,来,喝啊!"我把瓶子放的远远的:"行了行了,别象上次那样又在我们家上吐下泻的。"叶少波晃晃悠悠从他身后拿出新的一瓶啤酒,对梁成说:"来,霁子不跟你喝,咱跟你喝。"梁成裂着嘴笑,"知己!知己!"然后又是"嘎蹦"一声,"咚咚咚"将自己的酒杯和叶少波的酒杯倒满,顿了顿,望着阿枫面前的杯子,说:"阿枫啊,就你喝的最少,来,赶紧满上,跟哥们儿喝!"说完,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阿枫的杯子里倒酒,我赶紧上手把他手中的酒瓶拦住:"你自己喝就喝了,干吗还要让别人陪你喝啊?你知道阿枫能喝多少你就乱给他倒?"
阿枫那白红相间的脸庞还是在笑,轻轻说:"没关系,霁子,好不容易大家在一起,喝就喝嘛。"梁成不说话,把我的手推开,意思是人家都没事你就别当保姆了,咚咚咚阿枫的酒杯也满了。
我不再拦着他们喝酒了,就看着梁成他们三个唾沫横飞,酒杯乱撞,然后酒气慢慢盘踞整个客厅,阿枫一直笑着,也不说话,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喝。梁成他们的话题从刚刚VCD里面的波霸转移到梁成的目标邱宁,再转移到叶少波的目标一班妹妹,没有一个话题我感兴趣。
而阿枫以前从来没有象今天晚上这样过。
以前在班上在学校,阿枫都是老老实实不说话的样子,虽然和班上同学熟了以后,不象刚来的时候那样没有笑容,可还是给其他人感觉是个害羞的小男孩。可现在,他一直在笑,脸上象红白歌赛,虽然也不说话,可看上去象个愣头小子,只知道傻笑。
"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啊?就知道傻笑。"我逗他。
他望着我,继续他今晚突然出现的傻笑,嘴象失去控制一样咧着,不再象以前那样小心地抿起来。
"笑是坏事吗?多笑笑不好啊?"他回答,声音听着有些别扭。
"就是……啊,笑……笑一笑……十年……那个什么少嘛!"梁成在一旁听到我们的谈话,大着舌头捧着酒杯眯着眼睛瞎说着。
"嘿嘿,是……啊"阿枫眯着眼继续笑。
我恍然大悟起来,原来阿枫这个小孩喝醉了酒的表现就是笑!
就象每次跟老爸去饭局,饭局的那些人开始是一本正经的,都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老爸挨个灌过去之后,哭的哭,笑的笑,沉默的沉默,还有的就开始叽里咕噜,话语随着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还不停不止的。
阿枫醉了,醉了的表现就是不说话,傻笑。
我想笑,因为看到阿枫那样好笑的神情。
我"嘿嘿"地把手伸过去,摸着他的头发,说:"你小子是不是醉了?"阿枫也"嘿嘿"着,摇晃着脑袋,咧着的嘴里蹦出几个模模糊糊的字:"我——没——醉!""醉"字出了口,头就倒到双臂之间不动弹了。
梁成在一旁端着酒杯又一饮而尽:"我——也——没——醉!"我望望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数数有二十多瓶了,这几个小子每个人都喝了有四五瓶,差不多都晕乎了。
看来今天要想把这些蝗虫赶回家是不行了,只能让他们在家里扎堆了。
严浩趴在桌子上,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向洗手间走了几步,我知道他要吐了,赶紧上前扶住他,带他到洗手间,刚把门打开,他的头象颗炮弹直射向抽水马桶,哗啦啦啦,泛着酒味的杂物一拥而出。本来洗手间还弥漫着老妈精心喷洒的空气清新剂的芳香,现在全被酒气占据。
把严浩安顿好,接着是叶少波,然后是梁成,三个人轮流上洗手间哗啦啦啦,我皱着眉头在一旁扶着,然后一个个把他们扶进客房里面,梁成照例扔到沙发上呼呼,叶少波和梁成横趴在客房的大床上,哼唧着不省人事。
回到饭厅,阿枫的脑袋仍然扎在两臂之间。
突然电话响了,我吓了一跳,怕吵到阿枫,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接电话。
"喂?请问是吕霁同学家吗?"是阿枫的妈妈,一听就听出来了。
"我就是吕霁啊,阿姨您好,您是阿枫的妈妈吧?""啊呀,是啊是啊,阿霁你好啊,"只有他妈妈这么叫我"阿霁","我们家阿枫是不是还在你们家啊?他告诉我说今天和同学到你们家吃饭,可现在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急死了,到楼下小店的公用电话给你打,问问看怎么回事。"
"对不起阿姨,阿枫和其他几个同学都在我家,今天他们就睡在我家了,您不要担心。""噢,在你们家我就放心了,"他妈妈象是松了口气,"刚刚我一直担心怕他这么晚回家,路上出什么事,现在外面乱的很……""您放心,我们很好,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就让他住在我们家没关系的。""和阿霁在一起阿姨就放心了,你们好好玩吧,对了,让阿枫来听听电话好不好?"我愣住了,现在要是喊醒阿枫,让他接电话肯定会让他妈听出来他喝醉了,他老妈反而可能会更担心。编个什么慌啊?
刚想说什么,他妈妈立刻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家阿枫和阿霁在一起阿姨绝对放心,你们好好玩,晚上不要睡太晚啊,就这样吧。""噢,好,阿姨再见!"挂下电话,望望阿枫,头歪过来枕着双臂,露出半张脸,还是傻傻的表情,嘴角露着笑,象是在想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慢慢走到阿枫身边,双手插到他的腋下,把他拉起身来,轻声对他说:"阿枫,起来,到里屋睡觉吧。"他的头随着起身而稍稍向上晃了晃,好象意识到我在抬他,哼了两声,声音轻地象是猫叫,说什么也听不真切,脑袋轻微摇了几下,又耷拉下去,象个跑光了气的充气玩具。我暗地好笑,以前经常在老爸他们饭桌上见到喝醉了群魔乱舞的场面,各种脸谱见的也不少。今天第一次见阿枫醉,他小子倒还老实,收拾起来还不那么麻烦。
梁成霸占了沙发打着鼾,客房的大床瘫着叶少波和严浩两条虫子,阿枫只有睡在我的房间里了。我从后面扶着他向前走,嘴里象是在哄着幼儿园的孩子一样,"阿枫,来,到房间里睡".以前梁成在我家醉过一次,偏偏是稍稍有些醉,又没有象今天这样醉得吐了就睡,于是精神矍铄地口若悬河,跟我大侃了两个小时的中国足球的历史现状捍来,结论是出路只有一个,请他当前锋,如果体能测试不合格的话,教练也可以凑合当当。于是我就得象幼儿园阿姨那样去哄着小朋友,夸他的志向真远大,不不,不是志向,是现实。
现在阿枫不哭也不闹,象个乖宝宝似的被我推向房间,我倒象是上次当幼儿园阿姨当上了瘾,哄着阿枫往里面走。
阿枫老老实实地被我推到了我的房间里面,挪到我的床边,我扶着他慢慢躺下,帮他把鞋子和袜子脱下来,盖上被子。阿枫躺在床上,又哼唧了几声,眉毛使劲皱了皱,好象使上了打哈欠的劲儿,全身一阵哆嗦,然后就整个瘫在床上,头侧着枕在枕头上,露出半张脸来,嘴角依然带着些丝丝的笑。
我打了个哈欠,感到有些累了,客厅里面还是一片狼籍,我是管不上了,只有让老妈来收拾了。想到收拾饭桌,我又望望阿枫,脑子里窜出来那天他在我家吃饭阂一起收拾碗筷的情景。从小到大那么长的时间,好象我还从来没那么主动去做家务,偏偏那天收拾碗筷好象还很开心,在记忆里闪过的时候心好象要跳一跳,似乎恨不得再来收拾一次才好。
刚刚喝了不少的酒,虽然没有醉,但是困意和酒意也让我有些稍稍的迷糊,还是早点睡吧。我走到洗手间,快速刷了几下牙,咚,把牙刷牙缸扔在台上,一把扯下毛巾冲了几下就往脸上抹,抹的同时嘴在毛巾的照顾下连打了几个哈欠,更让我想尽快结束这些例行公事,早点闭眼睡觉。几下快动作之后我突然停住,手上的毛巾停在脸上,我望着镜子里面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个念头,是不是该给阿枫也抹抹脸?他刚喝完了酒,倒头就睡,应该洗下脸吧。
窜出这个想法,立刻就附注行动,把水龙头打开,使劲冲着毛巾,拿着香皂在毛巾上擦着,仔仔细细来来回回投干净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正要离开,又闪过个念头,把老妈的镜柜打开,从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里面拿出瓶好象是上次尹叔送给老爸的好贵的男用香水,对着毛巾喷了几下。
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莫名其妙地带着毛巾进了我的屋子。
阿枫换了个姿势,头冲着里面睡,身子半蜷着,裹在被子里面。
我走到床边,小心把他的身子拉过来。他的脸还是那样红白相间,抿着的嘴角边依旧透着一丝微笑。这个小孩,喝醉了还这么幼稚。我笑着用手中的毛巾帮他擦脸。
其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帮别人擦脸,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擦。又不敢重,怕把他弄醒,又不敢太轻,那样一点效果也没有。我笨手笨脚地把毛巾在阿枫的脸上机械地比划着,姿势一定是蠢透了。我忍不住吃吃地暗笑,今天好象什么事都不太正常,干什么都象神经出了问题。
阿枫又哼唧了一声,我手立刻停住。
他的眉头又皱一下,再鼓出一声哼唧,头侧着,又枕了下去,还是象刚刚那样露出半张脸。
我坐在床边,刚刚阿枫哼唧的时候我一下子停住,隐隐好象怕他醒来看见我给他擦脸。现在他再睡去,我又没动弹,房间里瞬时安静了下来,温和的台灯亮着,把柔柔的光送到床前。整个屋子好象都静止了,流动在空气中的只有我和阿枫交替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断断续续的梁成的鼾声加入。我不敢动,好象怕破坏这样的气氛,就傻傻地望着阿枫露出的那半张脸。
台灯送来的灯光是温和的,轻拂在阿枫的脸上,让他红白相间的脸好象也渐渐柔和了起来,一点都不象刚刚喝醉的样子。半侧的嘴唇翘着,翘着他醉后的笑意,翘在他微微的酒窝的旁边,好象也不知不觉翘进了我的心里。
我轻轻站起身,跪在床头,仔细地望着阿枫,那天的感觉又扑上来了。
我的脸离阿枫的脸越来越近。
阿枫的每一次呼吸都牵着我的呼吸,我能很仔细地看到他闭着的眼,可爱的眉毛,墨黑而又轻微翘着的睫毛。我的心被打桩机嘭嘭地击打着,每一次的击打之后,我的脸都在不知不觉中更加靠近阿枫那熟睡着的可爱的脸。
他的呼吸中夹着少许的酒气,随着细微的呼吸声传到我的鼻中,我闻到的同时也搀杂着刚刚我给他擦脸时带上的香水味道,还有他自己的体味。我能很清楚地辩识出他的体味,这些日子在学校里我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他究竟在不在我身边。他的体味很清爽,象是秋天时凉爽的风刮进鼻子带来的感觉,还揉入了少许的肥皂味,那大概是他衣服的味道。
我贪婪地用鼻子闻着他的味道,用眼睛欣赏着他的脸,用耳朵倾听着他的每一次细微而有节奏的呼吸。我觉得我好象一下子跌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面只有阿枫阂两个人。
这样的感觉和上次在厨房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我被阿枫所包围着,我的世界里充斥着有关阿枫的一切。
我闭上了眼睛,亲吻阿枫的脸。
我的唇在阿枫细嫩的脸颊上划过,轻地象蜻蜓点水,耳边传来我浓重急促的呼吸,声音中带着颤抖。这样的颤抖又带动着我的心跳,为我和阿枫的世界伴奏着。
我深深地呼了口气,整个唇贴上了阿枫的脸。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冲动。
我慢慢伏起了身子,爬到床上,双手轻轻地拂拭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移过来,紧接着,我自己都给吓了一跳,我的唇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扑向阿枫紧紧抿着的嘴唇,扑向那片好象要把我给熔化的红色。
我是一块笨头笨脑的黑铁,面对着阿枫这个体积小质量大的磁石,没有任何抵抗,就被紧紧地吸过去,贴在他的唇边,实实在在,象沿着灌渠流下的雨水,自然而然地汇进温暖的田野,再润入广袤的土地,而我已经融在了这样的土地里,滋润着阿枫,同时也滋润着自己。
阿枫的嘴唇被我轻微地拨开,我的舌头肆意地闯入他的嘴,象是从未得到过温暖的羊羔重新回到了家,贪婪地蠕动着,亲昵着。
我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一阵欲望象台风一样从头灌进身子,我的双手抱住了阿枫,轻微的酒劲搀杂着难以抵御的冲动让我开始大脑发涨,那种欲望象是被监禁了许久的囚犯,急于冲破牢笼找到可以享受无限阳光的自由。
"咔嗒"门开了。
我象是触了电一样,从床上蹦起来,用袖口胡乱在嘴边涂抹着,好象怕阿枫的嘴唇在我的嘴上留下什么痕迹。然后赶紧把被子给阿枫盖好。
刚刚的冲动依然埋在身体里面,咚咚的心跳还在敲打着整个躯体。
我象个第一次偷东西的贼,在心慌意乱做案的时候被当场抓住。
我深呼吸几下,整了整衣服,慢慢走出我的房间。
老妈在门口换鞋。
她抬头看到我,笑着说:"梁成这孩子又喝醉了吧?这次又把什么给弄脏了?"我也笑笑,装着轻松:"还……还好,吐在卫生间里面了。"老妈望望我,走上前摸摸我脑门,说:"这孩子怎么了?象发烧了似的?"我退后,甩开她的手:"没有没有,就是刚刚喝了几瓶,没事。"老妈走进饭厅,看到遍地的酒瓶,随嘴说:"上次你的那个死老爸带你去王府,回来以后还夸你比你死老爸还强,怎么这次就这样,赶紧去睡吧,别喝出什么病来。"
我装着没事的样子说:"怎么你这么晚才回来?小凤儿姐做的菜那么好吃把你留这么晚?"老妈坐下来,脸上一下子炸开了花,象中彩票一样呱拉呱拉说起来:"今儿个根本没让小凤儿下厨,我和你尹叔让她去她的四川老乡那里去了,我和你尹叔一起下厨,那几道菜真是有水准!你尹叔一直遗憾你没去,要不然真是让你开开眼尝尝荤!"
我没兴趣听老妈乱扯,支吾了几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枫还是那么天真地躺在我的床上,紧抿着双唇,头露在被子的外面,熟熟地睡着,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个学期的后半段,我又去了阿枫家几次,有一次是去帮他们家搬家。
阿枫说,他们娘儿俩刚来北京的时候他母亲的单位一时不能分出房子来,他们只好先在那个小窝住着。后来他父亲以前的老同学帮他母亲找到了份合适的工作,好象是中科院的什么单位,还不错,照顾他们家,给了套大些的房子,不过在海淀的西北角,好远。
说是帮他们家搬家,实际上我都没干什么,尹叔派了辆小货,他们家本身也没什么东西,一趟就解决了。
结果我还混了顿比第一次去他们家吃的还要丰盛可口的晚饭。
每个星期一早上都是例行的全校大会,大会之后回到班上杨俊又要象虾米一样撑在讲台上天花乱坠不着边际一番。感觉期中考试过后没多久,杨俊也没天花乱坠几次,转眼期末考试就到了眼前,日子真快。
考前杨俊在台上阐述着考试的重要性和同学们在考试中磨练出来的人品问题,竭力把两件事情搅和到一起灌入每个人的大脑里面;考后老虾米继续在台上喷唾沫,总结考试啦,树立几个典型啦,先号召大家向几个学习总成绩一直保持优秀的同学学习,比如吕霁,比如郭岚岚;然后又举出几个单科成绩突出的同学,让大家在单科学习有困难的时候多和他们交流交流,比如语文全年级第一的岳枫同学,再比如某某……
阿枫这次考试倒是挺风光的,语文比全班第二名高出十分。语文方面八十分以上要是有十分的差距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这个小孩居然在前面语文部分只错了两题,都是看拼音写汉字,他说那还是因为家乡的方言和普通话有区别的结果,而后面四十分的作文只被扣了两分。
不过阿枫的物理和化学和语文成绩放到一块,就象是老闺女罗曼的大麻脸和校花黄思桦的脸,根本没法比,在班上只处于中游偏下,幸亏其他几门课的成绩给撑着,总分才勉勉强强地挤进班上前二十名。
发物理考卷的时候我特别注意阿枫,他开始还和梁成说笑着,一拿到卷子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盯着考卷,死死抿着嘴,好象要把上面的错误都吞进肚子里去似的;我盯着手中的物理卷子,大大红红的的"95"分赫然映到我的眼里,却好象影影绰绰变成了"59".
考完了试,阿枫告诉我暑假要和他母亲一起回老家去。
我一下子没有吭声,张着嘴巴把自己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郭岚岚的奶奶病危,试一考完就跟着她老爸老妈回东北去了。而尹叔告诉我他要陪几个客户到西安去玩,问我去不去,本来想好了叫上阿枫一起去玩,反正是敲尹叔的墙角跟。
本来想苦口婆心一次,劝劝阿枫跟我一起去,不过想到既然是他母亲要他一起回去,那也没辙。
每次到他们家去,看到他妈和他那么亲近,我隐隐都有些羡慕。虽然老妈对我也是关心倍至,简直连我的头发丝也要保护起来,但是好象还是没有阿枫和他妈之间的那种感觉。
阿枫他妈妈每次看到我总是用她江南的口音叫我"阿霁",阿枫纠正了几次都没有纠正回来。开始觉得怪怪的,可一听到他妈妈在屋子里叫"阿枫阿霁,过来吃饭啦",就很舒服,好象我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这个小而温暖的家庭的一员。
仔细想想阿枫和他妈妈的关系这么亲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父亲早死,他母亲又当爹又当妈,把阿枫这个小孩拉扯大,这种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当然是我那个八卦老妈身上没有的啦。
阿枫回了老家,我也没兴致跟尹叔他们去玩,闷在家里,打电脑游戏解闷,偶尔跟梁成他们一起出去游游泳。
阿枫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他老家舅舅家的电话号码,于是每天给阿枫打电话也成了那个无聊的暑假的一个必备项目。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八卦,好象老妈跟她姐妹打电话似的,一天里面的大小事件都象流水帐似的向电话那头汇报:魔兽争霸的第八关我怎么都打不过去,奇怪了;今天梁成带着邱宁阂们一起游泳,被我们整得惨死了;老虾米昨天打电话来说开学前要开班委会,又要我准备下学期的活动计划,这二傻子;对了,我老妈又去美容了,居然把帐单留着,说等老爸回来可以让公司报销,这个腐朽的大锅饭制度;喂,你等等,我家门铃响了……
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广东香港的人管打长时间的电话叫"煲电话粥",我那个暑假的长途电话费虽然数目惊人,最后都让尹叔给报了,可还是没有找到"煲粥"的感觉,唯一和粥有关系的是那次老妈不在,自己煮早饭,结果打电话打得把粥给煮糊了。
上学的时候一直盼着放假,放了假突然变得无聊透顶。本来老爸说暑假要回来陪我和老妈到什么地方去渡假的,可那天一个电话过来说公司那边实在脱不开身,只有等明年春节了。老妈把电话一摔,眼皮眨都不眨,继续看她的电视剧。
其实半年没见老爸,倒是挺想他的。
乏闷的暑假终于结束,阿枫和郭岚岚几乎是同时回北京,前后相差一天,我先去车站接阿枫。
老妈认识个火车站的小头,他把我带进了站台,不知道老爸老妈以前帮过他什么忙,对我客客气气,一个劲让我进贵宾室等着,我敷衍几句,直接到站台上去了。
偏偏倒霉的列车时刻表依照传统惯例一点躲不得数,66次的到站时间被推后了两个小时,妈的,明年都1997了,要什么事都象这样,那香港和澳门还不得等到下个世纪才重投咱们祖国大家庭的怀抱啊?我在站台上傻站着,本来已经早来了一个小时,现在又要多等两个小时,没过多久我就腰酸背痛了,最后干脆就坐在了灰仆仆的月台地上。
站台上刚刚下来一班旅客,大包小包,吵吵嚷嚷,各色人物穿梭其间,我坐在地上,周围的嘈杂声让我觉得象是在农村的集市里。
呆呆望着远处的铁轨不时地被往来呼叫的火车压过。想起来有很久很久没有坐火车了。
上一次坐火车还是在初一的时候了,那时侯跟老爸老妈去天津玩,坐的是火车,逛荡逛荡,望着远方的天地相连,绿油油的庄稼和点缀在田地里的农屋拼命地奔跑,有节奏,伴着火车的当当声,还有在车厢里那稍稍晃动的感觉,现在想想挺好的。后来到什么地方都是和老爸老妈坐飞机,好象就再也没有做过火车了。
又一列火车在后面的站台呼啸而过。
现在阿枫正坐在火车上,望着车窗外远方的天地相连,绿油油的庄稼和点缀在田地里的农屋在他眼前拼命地奔跑,还有火车的当当声。
如果我坐在他的对面,和他一起望着当当的火车外的风景。
我感觉我的嘴角好象微微咧着,不由自主地笑。
两个月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
隆隆的火车驶进了站台,粗暴的呼啸声吞噬着火车头经过的一切,到了,终于到了。
刚刚还有些困意的我一下子精神起来,从地上窜起。
火车象一头肆意的怪兽,嚎叫着闯回了洞穴,入站的冲劲带起一阵气浪,往站台两侧掀来,旁边的人都稍稍向后退,掩鼻蒙眼;我兴奋地踏上前半步,阿枫的火车到了。
12车厢,我快步跟着未停的火车,8,9,10……
火车的呼啸渐渐停歇,怪兽困顿着偃旗息鼓,靠在站台一侧休息着。我也来到了12车厢。
不知怎么了,心有些砰砰跳,带着些些的兴奋。
下车的第一个就是阿枫!
"阿枫!"我兴奋地叫着,奔上去。
阿枫看着我,脸上也象被一下子点燃了,把手中的行李扔到站台上。
我们俩抱在一起。
和他紧紧抱在一起,心还是砰砰地乱跳着,可现在心跳着,贴着他的胸膛,感觉象是飘荡的叶子安安稳稳地飘落到了地面。
好傻,象是五十年代的片子。可我就是感觉快乐,紧紧地抱着阿枫,然后不停咯咯咯咯地笑,好象只有这样才能把心中的喜悦给宣泄出来。
抱着阿枫,我看见阿枫的妈妈笑容满面地下了车,把阿枫放在地上的行李拎过来,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看着我和阿枫快乐地拥抱着。
"阿霁啊,车才到济南我们阿枫就开始一直跟我说,说阿霁会来接站,哎哟喂,一直叨咕一直叨咕,叨咕到刚刚!"阿枫的妈妈乐呵呵地看着,嘴上这么说。
"是吗?"我松开,面对面地问阿枫。
"听我妈夸张的,是到天津的时候才开始的。"阿枫抿着嘴笑,可也没有否认。
我和他妈妈一起笑起来,阿枫也跟着笑。
阿枫的脸稍稍有些黑了,还透着些红润,头发剪得短短的,个子好象也高了一些。
我笑着伸手乱拨弄他的头发:"怎么剪这么个傻头?"阿枫伸过手来就要拨弄我的头:"胡说八道!怎么傻啦?你才傻呢!"我头一晃,躲开他的手,他不依,手又上来,我乐着又躲开,然后转身跑,他笑着在后面追:"你才傻呢!跟暑假前一样傻!"在站台上瞎闹。
阿枫的妈妈在后面喊:"别闹了别闹了,先回家吧,咳,这些孩子们啊。"我在前面跑,听到阿枫妈妈的话;好象是责备的话,里面却盛满了无限的笑意,灌到我的耳朵里,让我乐得跑在阿枫的前面一蹦一蹦的。
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总是在课堂上搬着手指数日子。那时侯日子好象比传达室老张头的瞎眼老娘过马路过得还慢,望着隔壁中学那些高高大大的初中生高中生,感觉他们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需要仰着脖子去看他们。渐渐渐渐,日子好象就有了加速度,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被拉着没头没脑地向前跑。
小学的六年最慢,日子好象没有都什么盼头,一天一天过得焦躁而雷同,象是被老师罚抄生词一百遍那种感觉;初中三年象要快一些,几次考试,几次全国竞赛,亲眼看到东区大院的那帮小痞子们干了两仗,就与中考撞个照面,考完之后一场大病来到高中。
没有想到高中的头一年一晃就没了,暑假的炎热掠过脑袋,秋天的微风轻飘飘刮到眼前才明白过来已经高二了。要是时间真的象这样有加速度的话,那考上大学以后,基本上就是眨几下眼睛就毕业了吧。
高二的开学带着戏剧性,让大家都觉得这个学期的开端很刺激。先是三班团支书的高官老爸贪污案事发,丢官入狱;然后杨俊车祸住院,听说是和校长一辆小轿车,从天津开会回来的路上高速出了事,另一辆小车和他们追尾,万幸的是车里的三个人都只是受伤,一起被送进三院。
我带着一帮班委例行式地捧着花去医院看望敬爱的校长班主任。买花的时候生活委罗嘉叫着说上学期的班费不够了,在班上呼吁重新交班费,民愤又极大,琢磨着杨俊和校长应该在两个病房,就只买了一束花,决定看完杨俊就走人,校长留着给教务主任他们来拍马吧。
谁知道大家走进病房才发现校长和杨俊平行地躺在病房里,两位一起出车祸,一起进医院,还居然在一个病房里面,头上一起绑着厚厚的纱布,脚上一起打着石膏,好象正在讲话,发觉我们进来,两个缠着白色纱布的头一起转过来,两个人的左腿都挂在半空,白石膏结结实实地箍着教育工作者的两条腿,从病房外走进来猛一看,好象两个木乃伊,煞是壮观。幸好两张病床中间有一个床头柜,聪明伶俐的我走到两位中间,在他们温馨慈爱的目光中把花插到那张床头柜的花瓶里,代表着我们高二四班全体同学愿两位敬爱的老师早日出院的美好祝福。
要是杨俊知道自己出车祸后梁成的第一个反应是追悼会什么时候开的话,大概另一条腿也要被吊起来打石膏了。
我估计当校长什么的一定都经过严格训练,什么情况下该说的话都牢牢背过,一旦到了那个环境下面,嘴皮子一张开,该说的话就鱼贯而出,就象是按下录音机的PLAY键一样。所以我把花插进去以后,校长的嘴巴就收到了指令,一系列的客套话老老实实传到大家耳朵里面,来了八个同学,八颗脑袋一起学啄木鸟,校长说的是。
校长该说的兜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着舌头,打量打量我,问我:"你就是你们班班长吕霁是吧?"校长就是校长,不会象一班的班主任一见到我就喊"吕齐",脸还一点不红。是啊,我是吕霁。杨俊在旁边插嘴说,就是我跟你提过好几次的那个吕霁。校长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上次在运动会里面大展拳脚的那个吕霁是吧?是啊。这事情校长您也知道,别提了。哈哈,校长笑笑,"你们杨老师跟我说过好多次,你那个留校察看早晚倒是会撤掉,但是保送的机会是没有了,可惜啊,照你的成绩,北大清华的系是任你挑的啊。"处分是你给的,现在你又来跟我说可惜,猫哭耗子。"那就只有自己考啦。"我苦笑。
校长想想,又说:"你们高二下的时候会分文理,如果你要是考虑文科的话,倒是有机会保送,在理科班的处分如果撤消,不会带到文科班去的。"杨俊在旁边开玩笑,校长你要把我的班长诱惑到文科班去,我找谁来当班长啊?这么不好笑的笑话,两个木乃伊晃动着白色的脑袋,一起傻笑起来。
见你的大头鬼去吧,叫我转文科?简直是苏联解体以来最大的笑话。
杨俊不在的时候由三班的班主任代管我们班,他们三班本来就够乱的,他已经管不过来了,现在更管不到我们。于是高二开学的第一个月成了我们四班入学以来最放纵的一个月。
没有每个早上杨俊的长篇大掰乎,没有每个星期冗长的班会,日子就在闲散中滑去,象蒲公英的叶子,随风摇摇晃晃飘走,飘的快而悠闲,而且没有方向,没头没脑。
在随风向前飘的日子里,我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去阿枫家和阿枫来我家的次数发了疯似的向上窜。
《仙剑奇侠传》在阿枫来我家四次之后宣告通关,我发现阿枫的记忆力惊人地好,所有让我曾经怒气冲天怨声载道但却毫无办法的迷宫暗道在阿枫的眼皮底下就象是他们家后院那样简单无奇,我几乎没有见他走过一次弯路。最后悲哀的大结局上演,缠缠绵绵的爱情被轰轰烈烈的决战和凄凄惨惨的命运画上句号,结局的那几张精致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阿枫痴痴地望着,那样子挺象老妈每次看完台湾电视剧大结局之后演员表出来时的失落神情。我用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小怨男,带入啦?
你说谁是小怨男?阿枫一下回过味来,瞪着我。
嘿嘿,不是你还是谁啊?跟我老妈看台湾电视似的。
你个小痞子!阿枫给我一拳,我再给他一拳,然后我们就打在一处,最后大笑。而仙剑结局的哀乐还弥漫在空气中,成了我们笑声的背景衬托。
在陌生人面前阿枫好象老老实实,腼腆地象个大姑娘,可一旦和你熟了之后,也会开始和你抬杠开玩笑打打闹闹。当初转到我们班上时的哑巴过了一个学期整个变了个样,每次我都和梁成他们一起讽刺他是披着羊皮的狼,然后在一片惊呼声中四散奔逃,身后阿枫攥着小拳头笑着追上来。
到阿枫家去蹭饭的次数也越来越频,我毫无抵抗地成为了阿枫妈妈精美菜肴的俘虏,在他妈妈笑吟吟的目光和呼唤"阿霁"的江南口吻下,和阿枫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好象也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
阿枫的妈妈最喜欢把我们两个的名字叫在一起,"阿枫阿霁",或者是"你们小哥俩",语气里象是自己有着这么两个孩子似的,充满着自豪和满足。饭桌上她还经常谈谈阿枫小时侯的趣事,风光的事丢丑的事都倒进我的耳朵里,我手里端着饭碗,一个劲"咯咯"地笑;阿枫的脸皮好象也越来越厚,开始的时候还要撒娇地说:"姆妈,不要再提这些事了好不好?你讲了几千遍啦!"后来也巨所谓了,只管往自己嘴里扒饭,偷眼望着我笑,意思好象是算了算了,丑事都让你知道了,再多知道一件也无所谓了。
"阿霁,"阿枫妈妈往我的碗里夹一块红烧肉,说,"你小时侯演不演话剧啊?""小学的时候文艺汇演,倒是演过,不过都记不请了。"我已经习惯他妈妈往我碗里夹菜,也不会客气推却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阿枫小时侯经常演话剧啊?""不知道不知道,这种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说,阿姨快跟我讲讲!"阿枫装着不在意,继续吃饭。
"哎呀,阿霁啊,我们阿枫小时侯可是个话剧小明星啊,我们家隔壁就是个话剧演员,他们话剧团经常需要小演员,我们阿枫记忆力好的嘛不得了了呀,就总跟隔壁的叔叔去当临时小演员……"
我用脚在饭桌下踢踢阿枫,"你怎么从来不对我说啊?"阿枫斜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妈是在夸我啊?她这么说是要有铺垫的……"阿枫妈妈笑着继续说:"那一年吧,是八五年还是八六年啊?我们阿枫那个时候是五岁……哦,八六年,刚刚进小学,话剧团有一出戏,正好需要一个小学一年的学生,于是就把我们阿枫带去,台词好象一共就三句……三句还是四句啊?"
阿枫随嘴跟着说:"叔叔我迷路了;叔叔我不知道;叔叔你真好!一共三句,如果算上'呜呜'地哭就有四句。""第一场演出之前他渴的要命,隔壁的叔叔给他倒了凉白开,他喝了两大碗。后来要上场了,就有反应了……""嘿嘿,"我都已经猜出这个小孩有什么对不起人的举动了,"阿枫是不是……""你听阿姨给你讲完呀……"阿枫妈妈不急不慢地用她江南口音说着,"但是阿枫自己又找不到厕所,还没向叔叔申诉就被推上了台,好在说了前两句台词之后他的任务就是蹲在一边哭,他哭得倒是很象,我和他爸爸在台下看得都奇怪,觉得在家里给我们表演的时候从来没这么象过,谁知道他是在台上真哭,因为尿裤子了……"
我直乐,又在桌下蹬蹬阿枫:"是不是这么回事啊?"阿枫倒是镇静得很,抿着嘴笑着跟我说:"还没完呢,听妈继续报告阿枫的英雄事迹……"阿枫妈妈继续说:"下一个动作就是他被叔叔抱起来,然后叔叔告诉他马上带他回家,他抽泣着说:'叔叔你真好',结果叔叔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手上全是他的潮唧唧的杰作,还不得不好言相劝这个该死的小鬼……"
阿枫的脸藏在碗的后面,听到这里,又露出来,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那个时候天底下只有我一个知道那个叔叔的痛苦,所以那句'叔叔你真好'说得特别情真意切。"
我乐得差点喷了饭,他妈妈还在旁边继续:"我和他爸爸那时候就在下面小声议论,说看不出来这个孩子还挺会演戏,以后说不定可以培养培养成为个电影演员呢,后来演出后团里的人跟我们这么一说,我们都乐死了。"
阿枫望着他妈妈,打趣说:"现在当电影演员也不迟啊。"阿枫妈妈责备似的瞪了他一眼:"说笑的你还当真啊,多跟阿霁学学,把成绩搞上去,考上好大学。"
郭岚岚到我家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杨俊出院以后,开班委会啊、制定班级计划的制度又恢复了,我和她基本上都是这些时候在一起。杨俊让我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把留校察看的处分撤消,既然我的罪名里面隐约包含着男女同学的交往过密,那就是逼着我少和郭岚岚接触,我自己有什么办法?
秋风短暂地吹过,几个来回扫荡了北京城树上的黄叶,家里学校都陆续通上了暖气,萧瑟的冬天轻易地占据了这个城市,并且一歇住脚就要是小半年。
97年很平常地踏进人们的生活,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临近期末,下了场大雪,雪花争先恐后地往地上落,一夜醒来雪积得好厚,而且还在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固执地要把这个城市染得更白。那天学校广播站里放起了陈慧娴的《飘雪》,把小气氛煽起来,学校里面的小女生们在"又见雪飘过"的歌声中跑到中心花园,感受着天地一片白的意境。
下午本来是两节语文,但是语文黄老太太着凉生病在家,杨俊到班上乘机重申期末考试的重要性和严禁作弊的规定,然后就告诉大家,在下学期,文理分班,这大家早就知道了,也让大家仔细考虑过,今天发给同学一张表,有关分文理科的详细情况都在上面,需要家长意见,拿回去仔细填写,下星期一交上来。
提前一个小时放学,这是想也没有想到的,杨俊一向恨不得我们在学校一直呆到晚上十二点,今天太阳居然从南边出来了。
我收拾好书包,走到阿枫的桌前。阿枫正把桌上的书塞进他的书包里。阿枫原来的军用包实在是太旧了,我一直怂恿他买个新的。他妈妈换了工作以后家里的生活状况好了很多,于是我陪他去东四买了个新的双肩包,背起来很好看。
发下来的那张表从桌上掉到地上,地上都是大家鞋子带进来的雪水,一下把那张表给浸湿了。阿枫赶紧上前,把表给捡起来,拎在手上,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阿枫冲我做了鬼脸:"完蛋了,得向老虾米再要一张了。"
"咳,这种东西都是个形式,我把我的给你都成。"我不在意地说。
"那你自己呢?"阿枫问。
"直接跟老虾米说一声,我选理科不就结了?要这么多形式上的东西干受罪。"阿枫没说话,把被水浸透的那张表扔到班上的字纸篓里。
我的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望望阿枫,他走回来乱收拾书包里的书本文具,本来他的书包里就没有什么东西,他翻来覆去在那边收拾来收拾去,也没见他收拾出什么结果来。
"怎么啦?别告诉我你要选文科啊!"我说。
我和阿枫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选文理科的事情,我一向认为我选理科是毫无疑问的,几乎全校皆知。文科的东西我都不是很感兴趣,理科我不仅成绩突出,而且我一直想学计算机一类的学科。我觉得阿枫也一直很清楚这一点。而阿枫自己从来就不阂讨论他自己会选文选理,我也从来不去问他,因为心里总是隐隐觉得问出来的结果不会是我想听到的。在我的潜意识里面,阿枫选文理科时的预设值是阂一样的——理科。
阿枫低着头,过一会抬起头来对我说:"我妈妈让我学文,她担心我学理的话考不上好的大学。"我好象一直竭力避免自己想到这样的话。但是阿枫仍然这么直接地把这句话塞进我的耳朵。
"学文?你有没有搞错?"我急着说,"你学文能学什么啊?历史?哲学?中文?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然后把自己往绝路上逼?"阿枫不说话,低头象是在想我说的话。
"别傻了,你妈希望你考上好大学,可更不希望你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吧?"我添油加醋着,"当然是学理啦,别犯傻,我帮你,保证你理科成绩进咱们班前五名!"
阿枫抬起头来,对我说:"我当然相信霁子你啊,不过我还是要阂妈妈好好商量,她一直坚持要我学文。"
老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天不要骑车,说这么大的雪骑车太危险。早上离开家的时候根本没有理老妈那一套,依旧骑车去上学。我其实最喜欢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面踏车前行,整个身子随着跑车飞速向前,纷纷扬扬的雪花迎面扑来。一片白色之中有无数的白色飞舞着,好象一颗心也沉浸在白色之中,虽然寒冷,却意外地浸出一种平静的感觉。
提前放学,我无精打采地骑在车上,往家赶。
雪下了有大半天了,阂一样急急忙忙往地上奔,雪花片子好象比早上的还要大,速度又挺快,落到我的衣服上都有"扑哧"的声音,象是小型的冰雹落在身上的声音。
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回响着阿枫的话,"我妈妈一直希望我学文","我还是要阂妈妈商量",一直不愿意听到的话猛然砸在耳边,象是看守所里的囚犯,焦急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宣判,宣判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却不愿意去面对。
不过阿枫应该会听我的话的,我肯定会帮助他把理科的成绩给拔上来的,甚至可以跟他妈妈担保。学文科的选择面实在是太狭窄了,对他自己的前途而言,对他妈妈的期望来说,还是学理科比较好一些。明天再好好劝劝阿枫,他应该选理科的!
一颗雪花莽撞地闯到我的眼睛里面,我按住闸,用手抹抹眼睛。抬头看看白茫茫的天空,亿万的白花旋转着落下,把一切都吞噬在白色之中。每个白花都显得那么柔弱微小,可弥漫在整个天空中却显得势能遮天。我深深地呼了口气,让它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形成一团雾气,抬脚继续蹬车往家赶。
到了家楼下,发现一辆黑色的奔驰320停在旁边,车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我认出是尹叔的车,大概是他给老妈送上次旅游的照片来的。
上了楼,家里的铁门没有关,敞开着,我掏出里门的钥匙开了门。
脑子昏沉沉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睡它几百天。走进客厅,发现旁边饭厅里面桌上摆着残羹冷炙,还有几瓶酒。老妈大概又和尹叔一起下厨做菜了。我把书包扔到客厅的沙发上面,一头栽进去,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爬起来了。
老妈的睡房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上次老妈和尹叔他们参加了一个旅游团,去东南亚玩了一圈,说是照了好多特别好的照片,这次尹叔应该拿来了,我也想看看。不过,栽在沙发里,脑子好象都被掏空了,懒得爬起来,也懒得过去看。
不一会又传来一阵笑声,是老妈的,声音清脆地象我们年级的那些纯情小女生。我忍不住了,想去看看他们的照片,于是爬起来,往老妈的睡房走去。
远处就看着老妈的睡房虚掩着,只露出一个小门缝。
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因为听到了尹叔在说话:"上次在泰国小蜜枣你可没有这么开心啊……还是觉得在家舒服?……嘿嘿……""瞧你个傻样,上次你有这么能干吗?泰国那阵你早被那些小妮子的魂给钩去了……"老妈的声音,甜得象奶油蛋糕,从来没有听过。
"要不要再来一次?啊?""你老实点儿吧,收拾收拾赶紧走,小霁子快回来了。""现在才三点多,你不是说他基本上都是四点半以后来到家吗?再说今天下雪,他放学以后也要走半天啊。""你省省吧,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要陪那帮土包子啊?""那帮土包子能和你比吗?我的小蜜枣?……你上次说吕哥过一个礼拜就回来是不是?我这边都安排好了,你那里这么样?小霁子是不是还一点都不知道啊?""吕铭益那个混蛋自己说是过一个礼拜回来,我想他那边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家小霁子那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老妈说着,叹了口气。
"先别管他了,咱们再好好享受享受这雪中的小资情调吧……"尹叔的话里带着蜜,穿过门缝传到我的耳朵里,再发散到整个身体的各个部分,我的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妈发出了一声,就跟那次梁成带到家里的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团火猛然点着了我,整个世界上只有这团火焰蔓延在每一个角落,它在赤裸裸地焚烧我眼前的一切,把周围的空气全部烧光,我窒息。我艰难地跑到客厅。这团火在我的胸中发散,越烧越旺,把我的四肢烧得僵硬而无力,可我还是要冲过去把老妈那瓶心肝宝贝的景泰蓝拿到手里,把积蓄在身上的所有的力气都用上,往客厅的那部33寸的电视机狠命砸去。
一声巨响把我的那团火扇到了最旺处,好极了,好极了,这个世界已经被这个爆炸所颠覆了,所有的碎片和火花散落到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继续燃烧未被点燃的部分。
我听到老妈房里的动静,我知道他们要过来了。
我再也不会见你们这些王八蛋一眼,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们!
我再也不会迈入这个家门一步了!!
耳盼响着他们的开门声,老妈的惊叫声,尹叔的呼唤声,我一个头也不回,把门摔上,踉踉跄跄地奔下楼去,"霁子霁子"的呼叫声从楼上荡到楼下。
好极了,天也在为这个时刻铺垫着背景,漫天的大雪还在肆无忌惮地在我眼前飘荡飞舞,得意地继续洗染这个城市,滚你妈的蛋!!
开了我的自行车,骑过尹叔的奔驰,我从车篓里面拿出上次修车没带回家的大扳手,狠命地往后车窗砸去,让破碎的玻璃听话地在我眼前四散开花,消失在一片白色的地上。
老妈和尹叔也跑下了楼,再见了,我不会再见到你们了。
我踩动自行车,向前跌跌撞撞地骑去,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色。
老妈撕心裂肺地在身后叫着我的名字,尹叔好象开动了他的车子。
我拼命地蹬着车子,冲出了院子,冲进了马路。
好极了,这么劣质的情节发生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火持续地燃烧着,我能感觉到我发烫的脸庞,我能感到我发了疯地心跳,我甚至能听见雪熔在我脸上"呲呲"地声音。
我甚至感到我在笑。
真是可笑,笑得我泪都流出来了,在天寒地冻的马路上,我笑出来的泪划过我的脸,让一切变得透明晶莹。
在透明的泪水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好象在水晶球里那样,可在一瞬间,白色变成了红色,一切都被染红。
天地在一瞬间由白变红,鲜血的红,流淌在我的眼前,把那刺眼的白色染成耀眼的红色。
好极了,让我的鲜血来把我掩埋,然后我要在我的红色之中亲眼看到老妈的后悔不迭,让她后悔一辈子。
眼前蹦出了阿枫奔跑在跑道上冲我笑的镜头,我也冲着他笑,然后就沉寂在那片红色之中。
老妈牵着我的左手,老爸牵着我的右手,我趾高气昂地走在动物园里面,有时命令老爸把手中的冰糖球喂给我吃,有时命令老妈去那个卖冰棍的大妈那里买雪糕给吃。路上我可以感觉到身旁走过的小朋友的羡慕眼光。
我就喜欢在这样的眼光里走过。
在无数羡慕的眼光中我走进小学,最好的铅笔盒,最好的钢笔,最好的笔记本,于是大家都知道我有最好的老爸和最好的老妈。
我习惯性地把左手和右手伸出来,于是左边和右边都会同时伸出他们俩的手,然后他们的手中握着我的手。
怎么一下就来到了初二的暑假,老爸第一次上飞机去美国,飞机场上的那群神气的体操运动员,我只顾去看他们了,转过脸来的时候,发现老妈的脸上停着泪,老爸微笑着帮她擦掉,然后温柔地搂了搂她,我在一旁笑。
尹叔抱着我,咯吱我的咯吱窝,每次我要乐得喘不过气来,大喊:"尹叔你是个大坏蛋!"他才会停手,然后把我举上半空转上好几圈。
我的什么事情他都会帮忙,我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阿枫抿着嘴笑,从学校的四百米跑道上跑下来,喘着气,扶住了我,也许是我扶住了他,我不知道,因为我四肢都软了。
原来是你,阿枫啊。我好象恍然大悟。
阳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照进了我的胸膛,明亮的感觉拂过我的眼睛。
阿枫在我眼前变得模糊,变形,然后又由模糊变形变得清晰明白,但是却变成了另外两个人,老爸和老妈。
"爸……"我才发现我的声音变得好象是从天边飘过来的,嗓子更觉得干涩疼痛。
"霁子你……你醒啦??"老妈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望着老爸,余光中隐约看到她在流泪。
"霁子你怎么回事?吓死老爸了!"老爸伸出手,怜爱地抚摩我的脸,"昨天我就赶回来了。""霁子,你……你怎么……你知不知道老妈……老妈昏了好几次啊?你不知道你让我们担心得要命啊……"老妈的泪止不住,一个劲往下掉。
医院病房的四壁洁白得发腻,象是甜得要死的奶油,直晃我的眼睛。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积雪稀稀拉拉地挂在松枝上,浓重的绿色上点缀着些许的白,这场雪已经停了,积雪也都在融化。我不知在这病床上躺了多久。
我的伤势不算轻,这是老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抽泣着告诉我的,要在病床上静养。病床边的吊瓶滴滴答答地为老妈的哭泣伴奏,期间搀杂着老爸浓重的叹息声。我基本上没怎么说话,也不想听他们说,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看着松树、蓝天,少许的白云飘过,缓慢而安逸。外面大概没有什么风,但是会很冷,雪在融化。
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白云飘进窗户,覆盖我整个身体,象是伸出很多手,仔细地我的周身。耳畔老妈的抽泣被压缩,拖长,成为了催眠的旋律,被老妈抽泣时身体的抖动抖进我的耳朵。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老爸坐在我的床边,不见老妈,我望着老爸,老爸注意到我醒了,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摩着我的头,目光里满是怜爱和疼惜。我的眼眶猛然间充满了泪水,鼻子涌上一阵酸:"爸……"
老爸用手轻拭去我眼角流出来的泪,微笑着拍拍我的脸:"傻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妈去哪里了?"我问。
"你妈出去一会,办点事情,小霁子,爸……爸本来该晚点跟你说的,但是老爸的假只请了一个礼拜,大后天就一定要回去了……""回美国?"我说。
"恩,"老爸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我闻出他呼出的气里面充斥着烟味,眼泪还停在脸上,又微笑着怪他:"你又抽烟了!"老爸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哦,是,刚刚你还睡着的时候出去抽了根……"老爸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小霁子,老爸真不应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你还在病床上,咳……时间太紧了,那边的工作实在是逃不开……"我感到一股凉气沿着我的背脊一直冒到我的脖子根,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我使劲咬咬嘴唇,镇静了一下,强装微笑问:"怎么啦?上次让你买的CD都没有带回来?"
老爸低下头,又使劲地叹了口气,象是经历了八年抗战的老八路回忆往事。半晌,老爸抬起头,继续帮我拭去眼角的泪,望着我的脸,说:"小霁子,你从来都没有让爸妈为你操心过,学习方面老爸从来都没有过问过,我们小霁子却永远给爸妈带来第一名……嘿……"老爸又强笑了一下,"你老妈还总提你找的那个漂亮女朋友……"
我躺在床上望着老爸,也跟着他笑,但我知道我在装笑,这个病房里的气氛其实让我一点都笑不起来。
老爸的手稍稍向上抬,轻轻抚摸我被纱布包扎的头,眼光没有阂对视,他那低沉的声音从嘴巴里传出,一个字一个字都很轻,却清楚异常:"小霁子,我和你妈要离婚了。"
老爸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空中变成了固体,接二连三地跌落下来,砸到我的脸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但脸部的肌肉却好象抽了筋,开始自己肆意的抖动。
我什么都不想表现出来,我不想对老爸说的这句话有任何反应。
但是我的泪是被治理得有条不紊的河流,老爸的这句话如入无人之境地把水闸门劈开,让它们肆无忌惮地奔出被禁锢的地带,向外冲去,源源不断地流淌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哭,可是眼泪就是不断地流。
老爸慌乱地在床头柜上撕下纸巾,在我的脸上轻拭,为我抹去泪水。"……咳,老爸真是不应该……真是不应该这个时候跟你讲……"他不断地更换着被我的泪水浸透的纸巾,继续轻声跟我说着,"这事情对于你来说可能太突然了,本来老爸是想等这个寒假跟你说的,但是现在公司在那边的一摊子事太乱了,等着我回去收拾,没有时间。"
"小霁子你聪明得让爸妈骄傲,你也早熟,老爸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老爸望着我,很平静地说,"你尹叔和你妈之间的事情其实我在美国就听说了,其实在我没有去美国之前我也感觉到了一些,你不要怪你妈,这件事情和你尹叔你妈之间的事没有什么关系,早晚的事。"
"咳……"老爸第三次长叹一口气,"爸妈对不起你,可现在是没有办法,爸妈没有什么感情了,晚离不如早离……"模糊的双眼里映出的老爸无奈地坐在病床边上,一下显得那么无助。
我什么话也不说,把头扭到另一边,闭上眼睛,没多久脸边就感觉湿润润的。
躺在病床上,脑子昏沉沉的,象灌进去了很多的沙,把我的脑袋当成了沙漏,翻来倒去,一会儿头重脚轻,一会儿脚重头轻……小时侯发高烧就是这种感觉,头枕着枕头,好象枕进了无底的漩涡,整个身子都无力地跟随着脑袋的跌落而向下坠。
但是那个时候有两双手同时接住我,老爸和老妈在床边焦急万分,一边给我吃着医生给的药,一边商量着现在带我去医院看急诊合不合适。我的身子在向下坠,可是耳边传来的是他们的声音,那种声音好象可以把我稳稳托住,让我猛跳的心得到平静和抚慰。
可现在,耳边只有老爸浓重的呼吸声,偶尔掺杂着一两声叹息,每一声的叹息都把我重重地向深渊推去。
我在坠落,面前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抿着嘴笑的男孩。
我当然对着他微笑,因为那是阿枫啊。
"霁子你醒了啊?"阿枫的声音从天外飘进我的耳朵,渐渐他的模样清晰起来。
"阿枫!"我能从我的声音里面听出无可抑制的兴奋。
阿枫站在病床前,背上还背着书包,我躺着望着他,他那消瘦的身形稍稍显得高大健壮一些;大概已经快黄昏了,窗外的光线斜射进病房,照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的脸被照得好象黑白艺术照那样层次分明;他斜着身子面对着我,半张脸处在明处,另半张脸处在暗处,翘鼻子就象美术老师所说过的明暗分界线一样把阿枫的脸精致地分成两个部分。
"哎呀,今天一天上课我都想着你怎么样了呢,昨天你妈说医生说你的伤势不算太重,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了那么久,我都吓死了!"我望着阿枫的嘴唇上下翻飞,飞快地跟我讲出一大串的东西,可我好象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梁成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都傻了,愣在那里好半天,还是我妈妈提醒我让我问在哪个医院,"阿枫一边脱下背包坐下来,一边跟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下雪天骑车也不注意注意,要是把你这条小命送了怎么办?"
"我还巴不得死掉算了呢。"我说。
阿枫被我这话吓了一跳:"说什么哪你?你别拿这种话吓我啊。"我望着阿枫那幼稚的样子笑了,半开玩笑地说:"就是舍不得你才没死彻底啊……"好象望见了阿枫,刚刚昏沉沉的感觉和流泪时的无奈都被压缩起来藏到了内心的最底处,我又问,"我老爸老妈呢?"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让我陪你一会,他们出去商量点事情,"阿枫说,"那个就是你老爸啊?在照片上见过好多次,今天才真正见到。"我点点头,没说话,继续望着阿枫。
阿枫被我望得有些不自在:"看什么哪?这撞车没把你给撞傻吧?""我这种高智商的人就算是被撞傻了还是要比你们这些一般人聪明啊。""得了吧你……不过你倒是挺会找时间出车祸啊,下星期就期末考试了你来个车祸,这不明摆着要逃避考试吗?""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一般人怎么能理解高智商人的想法呢?你以为我出车祸是白出的啊?当然是有目的的啦。""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贫嘴的习惯呢?"阿枫指着我的脑袋笑着说,"头都被撞成这样了,还是狗改不了……那个什么……""你就这么嘲笑病人?一个在生死线徘徊的病人?"我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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