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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鸳鸯谱

_8 唐明文(当代)
  甄家果真多灾多难。先是元霄佳节,甄士隐命家人霍启(祸起)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甄士隐夫妇,丢了宝贝女儿,昼夜啼哭。
  两个月之后,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油锅火逸,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甄士隐只得与妻子商议,将田庄都折变了,投他岳丈封肃家去。甄士隐将折变田地的银子拿出来,托封肃置些房地。那封肃便半哄半赚,只给他些薄田朽屋。甄士隐雪上加霜。
  红学家普遍认为,甄家悲剧,是贾家悲剧的预演。
  这个五岁就被拐子拐走的英莲,长到十二三岁,模样出脱得齐整,被卖给冯渊(逢冤)。
  这个冯渊,是小乡绅之子,自幼父母早亡,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可他偏偏一眼就看上了英莲,立意破价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说好了三日后过门。英莲受了拐子十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红尘知己,一对美满鸳鸯就要走到一处,谁知飞来横祸。
霸鸳鸯:薛蟠——夏金桂、香菱、宝蟾(3)
  薛蟠要上京办商,临走头两天,偶然遇见英莲,就找拐子买。拐子一人卖两家,又把英莲偷卖与薛蟠,想要卷了两家的银子逃走。哪知事情败露,两家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姬妾众多、淫佚无度、弄性尚气、使钱如土的薛蟠,着手下人一打,落花流水,将冯渊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天就死了。于是生拖死拽,把英莲拖去。
   英莲、冯渊,一对薄命儿女。
   冯渊家人告状告到应天府,贾雨村刚刚在这里上任,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看了状子,大怒,要发签差公人立刻将薛蟠族中人拿来拷问。案边立的一个门子,本是当年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给贾雨村使眼色儿,不令他发签。
  下堂之后,这门子对贾雨村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一面说,一面从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 护官符”来: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从此露脸。
  听了门子的话,贾雨村知道薛家若不得,次日坐堂,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叫薛家给了冯家烧埋银子,就此结了此案。然后,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讨好去了。贾雨村又恐怕门子口风不严,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他才罢。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政治。官场黑暗、政治腐败。人,特别是女人,她们的命运、她们的幸福,在黑暗的交易中被断送。
  薛蟠娶英莲为妾,薛宝钗给她改名香菱。只过了没半月,薛蟠就将香菱“看的马棚风一般”,忘在脑后了。
  香菱的品格,贾府上下公认象秦可卿。她的命运之不幸,与秦可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在随薛宝钗住进大观园后、在与众姐妹的交往中,香菱才得到片刻的欢乐。
  香菱没有受过真正的教育,虽然姐妹们对她毫无歧视,但她无法参与大观园最精彩的活动——诗社,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她只是以给薛宝钗作伴的身份出现在诗社里。于是,香菱决心学诗。她具备良好的学习条件,因为薛宝钗就是她的姑子。可是,薛宝钗反对她学诗,挖苦她“得陇望蜀”。这不奇怪,薛宝钗连林黛玉都劝说,作诗不是女儿的正道呢。
  香菱只好舍近求远,拜林黛玉为师。林黛玉当即应承:“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林黛玉向香菱传授心得、圈点目录、展开讨论。香菱自己发愤努力,常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薛宝钗笑道:“这个人定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 贾宝玉万分称赞:“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 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香菱终于有了成果。其第三件作品《吟月》,就被公认成功,展示了她丰富的内心世界: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样一个智慧灵动的人,“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却嫁给一个只会吟“一个蚊子哼哼哼,二个苍蝇嗡嗡嗡”的人,并遭其荼毒,能不悲哀吗?香菱的毁灭,是诗与美的毁灭。
  一次,香菱与芳官、蕊官、藕官等四五个人,在大观园中玩斗草,
  香菱说:“我有夫妻蕙。”小伙伴们取笑她:“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起身拧她们,滚在草地下,把半扇裙子都污湿了。
霸鸳鸯:薛蟠——夏金桂、香菱、宝蟾(4)
  可巧贾宝玉来了,香菱告诉贾宝玉,这裙子是前儿薛宝琴带来的衣料做的,薛宝钗和自己各做了一条。
  贾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 只是“姨妈老人家嘴碎,”“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 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香菱笑着摇头说: “不好,他们(指薛蟠一家)倘或听见了倒不好。”
  香菱不是讲客气,而是怕别人知道她与贾宝玉的交往。
  贾宝玉道:“这怕什么。”
  贾宝玉当然不怕。他做的事有多少比这可怕百倍。
  香菱想了一想,才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
  贾宝玉听了,喜欢非常,忙忙地回来找袭人,低头心下暗想:“可惜这么一个人, 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香菱拿了袭人送来的裙子,命贾宝玉背过脸去,将裙子换了, 对贾宝玉说:“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
  贾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
  这一段,可以看出香菱在薛家的处境,可以看出香菱与贾宝玉那种说不清的情愫。香菱连换一条裙子的事,都谨慎小心,但又怕辜负了贾宝玉的心。事情做了,又担心薛蟠知道。从此,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小秘密。两个人共同拥有一个秘密,那怕这个秘密再小,未尝不是一种甜美。香菱的心,只能得到这样微薄的爱意。
  薛蟠娶的正房太太叫夏金桂,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夏金桂父亲去世得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就常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须要拿出威风来,才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
  可怜香菱,自以为薛蟠得了太太,自己也有了护身符,她心中盼夏金桂过门,比薛蟠还急十倍。好容易盼得一日娶过了门,他便十分殷勤小心伏侍。
  夏金桂可不这么想,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
  命运总是在香菱刚刚看到一点虚幻的曙光时,就立刻换上了狰狞的面目。香菱面临的,是一个又一个霸王。她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幸福生活。
  一日,这夏金桂问香菱,谁起的名字, 香菱便答:“姑娘起的。”
  夏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
   香菱说:“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有一股清香的。”
  夏金桂道:“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
  香菱说到热闹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 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一句未完,金桂的丫鬟宝蟾,忙指着香菱的脸儿说道:“要死,要死!你怎么真叫起姑娘的名字来!”
  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妥,意思要换一个字”,“莫如‘秋’ 字妥当。”
  自此后香菱就叫秋菱了。
  真正的秋天来到了。菱花入了秋,生命也就到头了。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得陇望蜀的人,娶了夏金桂,又见夏金桂的丫鬟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她。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她的手。宝蟾乔装躲闪,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
霸鸳鸯:薛蟠——夏金桂、香菱、宝蟾(5)
  薛蟠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宝蟾则说姑爷不好生接。
  夏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了。 别打谅谁是傻子。”
  夏金桂想出了一个收拾香菱(我们不用秋菱这个名,免得读者阅读多一点麻烦,)的歪点子。
  晚上,夏金桂故意为白天薛蟠与宝蟾打茶碗的事假装生气,对薛蟠说,“要作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
  薛蟠仗着酒盖脸,便趁势跪在被上,拉着夏金桂笑道: “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人脑子也弄来给你。”
  夏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
   薛蟠得了这话,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金桂。
  次日午后,夏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和宝蟾拉拉扯扯起来。宝蟾半推半就,眼看要入港。夏金桂算到他们正在难分难解之际,便叫丫头小舍儿去告诉香菱,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香菱忙往夏金桂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薛蟠、宝蟾推就。
  薛蟠好容易上手,却被香菱打散, 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 只骂香菱。晚饭后,洗澡时,赤条精光赶着香菱踢打。
   夏金桂却做好人,晚上,公然叫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成亲,叫香菱来跟着自己睡。
  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了。
  夏金桂第一步得逞,又使出第二招。
  过了半月光景,夏金桂装起病来,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然从夏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夏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
  薛蟠道:“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
  夏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谁肯认?”“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
  薛蟠被这一席话激怒,抓起一根门闩,找着香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魇魔法。
  薛姨妈难断床帷之事,一边骂不争气的儿子:“骚狗也比你体面些!”一边叫香菱“收拾了东西,”“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 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宝钗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哥哥嫂子嫌他不好,留下我使唤。”“也如卖了一般。”
  自此以后,香菱果跟随薛宝钗去了,整日里对月伤悲,挑灯自叹,竟酿成干血之症。
  夏金桂的戏还没有演完,又开始收拾宝蟾。宝蟾不比香菱,烈火干柴,不肯服输,不肯低头让半点,大撒泼性,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
  夏金桂只要薛蟠不在家,就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动了气便肆行海骂:“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 我为什么不乐!”
  薛家沦落如此,贾府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
  薛家沦落,在贾府被抄之前。贾府如果不被抄,这类悲剧必然在贾家重演。
  后80回,夏金桂欲下砒霜毒死香菱,结果莫名其妙地毒死了自己。
  香菱跟着薛宝钗,跟到什么时候、跟到什么地方?《红楼梦》没有交代。薛宝钗“金簪雪里埋”时,恐怕也无力顾及香菱了。
难鸳鸯:孙绍祖——贾迎春(1)
  贾迎春是贾赦与姨娘所生之女,贾琏的同父妹妹。
  当然,邢夫人虽没有生她,仍然是她的娘。
  贾迎春从小没有母爱、父兄之爱。
  她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但天生乏才。写诗诗意平平,猜谜猜不中。
  那年八月初三,是贾母八旬之庆。贾政同贾赦、贾珍、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二十八日请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那天,南安太妃来了,要见贾府姊妹,贾母只令贾探春出来,贾迎春竟似有如无。贾元春在贾府的处境,可见一斑。
  邢夫人知道,贾母冷落贾迎春,就是在冷落自己,心内怨忿不乐。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尤氏那一天忙完了事,来至荣国府园中,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这丫头到了二门外管事的女人值班的地方,看到两个婆子在分菜果。丫头说:“东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 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眼里只有王熙凤,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 不大放在心上,就说,管家奶奶们才散了、下班了。小丫头叫她们去喊,这两个婆子说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 小丫头气了,说如果琏二奶奶要传,你们争着狗颠儿似地传去,也敢这么回? 这两个婆子激怒了,口里竟带出脏话,道:“ 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 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
  那小丫头子追到袭人这里,找到尤氏,气狠狠地把方才的话都说了出来,绘声绘色,加油添醋,那是自然。尤氏听了,冷笑道:“这是两个什么人?”袭人忙解劝,说:“我打发人叫他们去。”
  袭人遣了另一个丫头去园门外找人,可巧遇见周瑞家的,这小
  丫头子就把这个过程告诉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虽不管事,因他素日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专管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又把这件事回了王熙凤。王熙凤当然不想因为奴才而得罪妯娌,说:“记上两个人的名字,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
   周瑞家的听了,巴不得,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
  不料想,这两个婆子中,正有一个是贾迎春乳母。
  这一巴掌,转弯抹角,又打在宁国府自己身上。真是天报应。
  邢夫人于是责备贾迎春:“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 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
  贾迎春在女孩儿中,排行老二,老实仁德,外号“二木头”。这时,低着头弄衣带,半晌才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
  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 你“心活面软,”怎么不学“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两口子遮天盖日”,“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
  邢夫人一篙子打了一船人,先拿贾琏、王熙凤作比,又拿赵姨娘、贾探春作比。把别人说得一无是处,真个是怨恨冲天。说来说去,只怪贾迎春不如人。
  贾迎春乳母的儿媳王住儿媳妇,因婆婆得了罪,来求贾迎春去讨情。贾迎春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
难鸳鸯:孙绍祖——贾迎春(2)
  贾迎春有一个攒珠累丝金凤,不知那里去了,丫头绣桔怀疑老仆拿去典了银子,要去问。贾迎春不让问,说:“罢,罢,罢,(连说三个“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桔说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果真就是这个结局。)
  贾迎春忙制止道:“罢,罢,罢。(又是三个罢)”“不必
  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
  丫头们不依,还要劝贾迎春,贾迎春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让她们唧唧喳喳去。
  这个贾迎春,真个是老庄得意门生。
  贾赦将贾迎春许与孙家。
  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
  这门婚事,贾母十分不称意,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叫人想到皇帝对不感兴趣的折子批的红,对自己不满而又无奈的事,只好如此表态。
   贾政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却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劝谏过贾赦两次,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贾迎春嫁与孙绍祖,内在的原因,一是贾赦欠了孙家五千银子的债,她成了债务的抵押物;二是这桩婚姻,对贾家“用处大着呢”。用孙绍祖的话说,就是“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贾家也需要一个武官身份的亲戚,挽救自己可能垂亡的命运。
  可怜贾迎春,只值五千银子。
  恩格斯伟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结婚是一种政治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决不是个人的意愿。”
  我们许多青年不明白这个道理,追求纯情的婚姻。殊不知,纯情的婚姻,在今天也是不存在的。
  《红楼梦》说孙绍祖, “子系中山狼”。
  中山,是春秋古国,在现在的河北满城。中山国后来被赵所灭。中国古代寓言,赵简子大猎于中山,一头狼被追得奄奄一息,引首向东郭先生求救。东郭先生将布袋中的书倒出来,把狼装进去。简子追来,找不到狼,拔剑指向东郭先生。东郭先生没有出卖狼。简子离开之后,东郭先生把狼放出来,狼却要吃东郭先生。东郭先生叹曰:“狼负我!狼负我!”  
  从《红楼梦》引用这个寓言,可以判断,贾家曾经有惠于孙家,但孙绍祖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之徒,什么事做不出来?
  贾迎春到孙家之后,好比被扔进了虎穴狼窝。经常被作践、揉搓。“侯门艳质成蒲柳”、“公府千金似下流”。
  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贾迎春 略劝过两三次,孙绍祖便骂她是“醋汁子老婆”。
  后80回写,王夫人惦记贾迎春,打发老婆子们去瞧。贾迎春竟然藏在耳房里不肯出来。老婆子们必要进去,才看见贾迎春冷天还穿着几件旧衣裳,一包眼泪,她叮嘱婆子们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这也是命里所招,也不用送什么衣服东西来, 不但摸不着,反要添一顿打。”
  贾迎春日思梦想贾府、大观园、众姐妹,她每次回贾府,只有一个任务,就是避难,顺便展示伤口。她把在园里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当作享受,死也甘心了。但也只能住两日,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去。贾迎春害怕孙绍祖之恶,不敢久留,只得匆匆忍情作辞。
  那个时代,不能轻易离婚。王夫人只得解劝说:“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 ,“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这就叫“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
难鸳鸯:孙绍祖——贾迎春(3)
  可见,还是社会主义好。如果在今天,谁都会与中山狼拜拜了。
  贾母心中好不自在,说:“二姑娘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命里遭着这样的人, 一辈子不能出头。这便怎么好!”
  怎么好?了便是好。
  终于,孙绍祖又闹了一场,贾迎春哭了一夜,痰堵住了。孙绍祖又不请大夫。 贾母连忙叫自己的大夫去。但已无济于事。贾迎春出嫁一年,年轻轻儿的,即被虐待致死。
  孙家草草给她办了丧事完结。
  贾迎春的苦难,由贾赦起,由孙绍祖终。
  贾迎春的血债,该由谁偿还?
忠鸳鸯:长安守备之子——张金哥
  长安守备之子与张金哥这两个人物,在《红楼梦》中实际上都没有出场。
  王熙凤给秦可卿送葬,来到水月庵。水月庵老尼净虚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们试图用图表演示一下:
  图:背景。一女被两家所争
  长安县张财主的女儿张金哥
   ︱ ︱
  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 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要娶
  
  
  长安县张财主觉得女儿嫁给李衙内更合算,要退长安守备的亲。而长安守备不干。于是出现下一个路线图
  第二个图:向王熙凤提出的请求
  长安县张财主——水月庵老尼净虚——贾府老爷、太太——给
  长安节度云老爷打发一封书去——和长安守备说一声:退亲
  净虚对王熙凤说:“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花这么大的成本,可见嫁给李衙内有多大收益。)
  净虚没有提銭,但说的就是銭。这个修行之人,不知已得了多少银子了。
  遥远长安的一桩儿女婚事,涉及两大豪门。为了摆平这件事,还得动用长安节度云老爷。而净虚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只是要贾府打发一封书去。
  贾府权势,炙手可热。
  我们今人非常看重的爱情、婚姻,在那个时代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这么大的事,王熙凤听了只一笑道: “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
  王熙凤要独吞这件事的好处了。
  净虚道:“太太不管, 奶奶也可以主张了。”
  王熙凤先立一个牌坊:“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净虚知道立牌坊的人心中是什么打算, 叹道:“虽如此说,张
  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象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真正懂得心理学)
  王熙凤听了这话, 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牌坊立了,婊子还是要当。银子要,只不过口里不认帐。
  王熙凤道:“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牵的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 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
  同志们听过收贿赂的官员说的话吗?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收了你的銭,还要你认为他多么高尚。王熙凤堪称他们的老祖宗。
  王熙凤隔一天便悄悄将这件事,说与小厮来旺儿。来旺儿一听,心中俱已明白。他为王熙凤办这样的差,早已不是头一回。
  事情当然办成了。长安节度使云光出面,长安守备只得忍气吞声,收回聘礼。谁知那张家却养了个个知义多情的女儿张金哥,闻得父母退了前夫,便一条麻绳悄悄地自缢了。那守备之子也是个极多情的,闻得张金哥自缢,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张、李两家人财两空。
  一对青年男女,一双鸳鸯,因为3000两银子,被活活送掉小命、送掉青春、送掉幸福。
  有人说:“凤姐作恶多端,莫大于此件者”。
  我们不能不为张金哥和长安守备之子扼腕叹息。
  在那个时代,对爱情如此之忠贞,实在不易。
刚鸳鸯:潘又安——司棋(1)
  司棋是贾迎春的大丫头。
  一天,贾迎春的小丫头莲花儿到大观园厨房说: 司棋姐姐“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厨房管家柳家的道:“今年这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你说给他,改日吃罢。”
  莲花儿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 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然有十来个鸡蛋,说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
  柳家的说道:“你少满嘴里混屄!你娘才下蛋呢!”“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莲花儿赌气回来, 告诉了司棋。司棋听了,不免心头起火,带了小丫头们来到厨房,便喝命动手,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
  柳家的只好蒸了一碗蛋令人送给司棋去。司棋全泼在地下了。
  这就是司棋的性格,刚烈,不同于她的主子贾迎春。
  有一天晚上,鸳鸯回府,灯光掩映,微月半天,她刚走到花园门前,要小解,于是下了甬路,找草长得稀疏的地方,免得戳了屁股。走到一座湖山石后、大桂树荫下,却听一阵衣衫响,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见她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藏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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