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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鸳鸯谱

_6 唐明文(当代)
错鸳鸯:贾宝玉——薛宝钗(史湘云)(14)
  从这次纠纷,我们可以看到,史湘云与林黛玉的冲突,大不同于林黛玉与薛宝钗。这不过是小儿女小心眼,“分寸中并无芥蒂”。她们争的是小姐地位,不是贾宝玉。
  史湘云这么看重小姐地位,说明她的地位面临危机。
  书上说,史湘云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她自己动手。她说在家里累得很。别人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她就连眼圈儿都红了。袭人说,她在家里三更半夜地做呢。薛宝钗也道:“上次他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
  面对这种开始败落的家,作为一个孤女的史湘云,对现实采取了一种傲视的态度。
  其穿,能把贾宝玉的袍子、靴子穿上,也勒上额子,扮上男人站在那椅子后边,哄的贾母只是叫“宝玉”。能穿一个大红猩猩毡斗篷,又大又长,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一跤栽到沟里,弄了一身泥水。能打扮如孙行者,“装出个小骚达子来”,“蜂腰猿背,鹅式螂形”,尽显女性曲线美。
  其吃,象“花子”一样烧鹿肉,并说“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
  其言,毫无禁忌,林黛玉称她有“荆轲聂政”之慨。她告诫薛宝琴,“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她见到贾宝玉要吃胭脂,就一巴掌把胭脂打落,同时骂他“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才改过。”
  其行,书上写她睡觉也不老实,“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贾宝玉过生日,史湘云吃醉了,图凉快,就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头,香梦沉酣,口内犹说酒令,唧唧嘟嘟。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地围着他。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
  史湘云的阳刚之气,有理想化的成分,人说:“宝玉须眉而巾帼,湘云巾帼而须眉”。
  史湘云的花名是海棠花,海棠花又名断肠花,其前身为倩女之泪,有色无香。史湘云有色无求,又不甘。她擎的酒令上说:擎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恰好贾宝玉、林黛玉在她上下。这里的潜台词是:你们尽管去谈情说爱吧,我可要自便了。
  史湘云放弃了对自己美好理想的追求,这是最大的悲哀。在凹晶馆联诗之前,史湘云对林黛玉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称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临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这晚,史湘云吟出“寒塘度鹤影”的诗句,显示一种逃避人世、遗世独立的悲怆、隐痛。她用傲世的态度来报复现实,同时也在报复自己,表面的旷达掩盖着内心的愁苦。
  每一次离开贾府,她总叮嘱贾宝玉,别忘了提醒老太太时常打发人来接她。
  她依恋大观园,可大观园盛筵必散。
  史湘云作过一个《点绛唇》的灯谜: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大家都猜不出来,贾宝玉猜着了,是耍的猴儿。众人道:“前头都好, 末后一句怎么解?”史湘云道:“那一个耍的猴子不是剁了尾巴”的。史湘云看透红尘,贾家、史家,均是后事难继,这种悲哀之叹,知音只有贾宝玉。
  现在我们看到的《红楼梦》,写史湘云按史家的安排出嫁,可老公不久就死于肺痨。
  周汝昌先生认为,曹雪芹不是这么写的。这得从那个麒麟讲起。
  薛宝钗认出张道士送给贾宝玉的麒麟,史湘云也有一个。贾宝玉是雄,史湘云是雌。
  碰巧,一天,史湘云带着丫头翠缕,拣到了贾宝玉丢失的文彩辉煌的雄麒麟,送还贾宝玉。
  周汝昌先生认为这是贾宝玉与史湘云结合的伏线。《红楼梦》这一回的回目就是“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错鸳鸯:贾宝玉——薛宝钗(史湘云)(15)
  贾宝玉与史湘云结合的伏线,《红楼梦》还有一处暗笔。因为作者用的暗笔,所以只能算推测。不过,这个推测很有趣。贾宝玉过生日,怡红院众丫鬟为他举行夜宴,几乎所有的姑娘、包括李纨,都被请来了。可是,没有史湘云。
  这不符合逻辑,丫鬟们不会漏掉史湘云,史湘云也不会漏掉这种场合。
  史湘云在哪儿呢?我们细想,史湘云白天在怡红院喝醉了,睡的那块山石,一定离怡红院不远。史湘云被人扶走休息,到哪儿去休息呢?以史湘云的重量,不可能扶着她跑远,应该还是在最方便的怡红院。史湘云一直没有走。那她这天晚上,还睡在怡红院。之所以没有继续参加夜宴,是酒还没有醒。那么,她睡在哪个床上呢?不会是丫鬟的床,只能是贾宝玉的床。
  曹雪芹没有明写,实际上又全部写清楚了。
  贾宝玉的那个雄麒麟,后来送给了卫若兰。所以,“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也可能是指卫若兰。
  据红学家考证,史湘云在史家败落后,到卫若兰将军家当了佣人。
  卫若兰是个将军,在《红楼梦》前80回中,只出现过一次名字,没有出过场,也不认识史湘云。
  贾家和史家相继败落后,一天,卫若兰约冯紫英、蒋玉菡来家中射圃。史湘云看见卫若兰身上佩有一个雄麒麟,一打听,是贾宝玉送给卫若兰的。询问中,卫若兰才知道眼前这个佣人竟是史湘云。经冯紫英、蒋玉菡介绍,史湘云嫁给卫若兰,但卫若兰不久去世。史湘云沦落在游船上给人当歌伎(正应了“寒塘度鹤影”的诗句)。贾宝玉这时已沦为打更度日的乞丐,晚上,提着贾府特有的一只羊角宫灯。史湘云在船上,认出了这只宫灯,与贾宝玉相逢,二人结合,相依为命。后来,在寻找史家族人的途中,史湘云先贾宝玉弃世。
  贾宝玉娶薛宝钗,是一错。
  史湘云是否最终嫁给贾宝玉,是一疑。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1)
   贾琏,是宁国府贾赦的儿子。他不肯读书,好机变言谈(也就是圆滑、油舌滑嘴),花钱捐了个同知,五品官。
  他不住宁国府,而住在荣国府,是因为王熙凤。王熙凤虽是贾赦的儿媳妇,却又是王夫人的娘家侄女,所以与王夫人同住,而且当上了荣国府的管家人。
  王熙凤出身于皇商家庭,“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王家大约因为工作关系,思想比较开放,所以王熙凤自幼就“假充男儿教养”。
  荣国府的管家婆子中有一个叫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说王熙凤“模样又极标致, 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无一人不称颂。
  贾琏的小厮兴儿说王熙凤:“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
  她对奴婢是凶狠残暴的,动不动“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
  打得“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有时“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
  向那丫头嘴上乱戳”,扬言“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把嘴撕乱了他
  的”、“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
  王熙凤的作为,与贾府表面上需要的伪善面目是相悖的。贾母对王熙凤有微辞,说她是“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
  贾琏守着这样一个又美貌又有权的夫人,两口子的婚姻生活应该很美满。
  周瑞家的有一次到王熙凤这儿送宫花,刚进入王熙凤院中、堂屋门口,小丫头丰儿连忙摆手儿,叫她别进王熙凤的房间,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生活经验丰富,马上明白了,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与王熙凤女儿的奶妈说话。这时候,听见王熙凤房那边传来一阵笑声,还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
  《红楼梦》这里是非常隐晦地写王熙凤和贾琏白日寻欢。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青天白日干这种事不雅,叫做“宣淫”。贾琏、王熙凤也算是敢于“反潮流”了。
  还有一次,贾琏问王熙凤,我昨天晚上只是要变换一个样子,你怎么就不肯了?可见他们的性生活也是多姿多彩的、经常有创意的。
  可是,贾琏并不满足这样的生活。他不仅热衷于“泡妞”,只离了王熙凤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 甚至将小厮内清俊的选来出火。
  这不是同性恋,纯粹是欲火过旺。
  他曾与鲍二家的偷情,被王熙凤捉住,王熙凤在窗户外听,可惜贾琏与鲍二家的事已经办完,节目进入尾声,进入甜言蜜语阶段,没听到精彩之处。王熙凤只听到鲍二家的说笑:“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王熙凤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一脚踢开门进去,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赤裸裸的身子撕打一顿,堵着门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忘八一条藤儿。”说着又把平儿打几下,打得平儿有冤无处诉。这一场闹,最终结果是鲍二家的自缢丢了命。
  还有一次,王熙凤的女儿病了, 王熙凤听大夫的话,叫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贾琏在外熬煎,似饥鼠一般,又与荣国府内一个极不成器的破烂酒头厨子、生性轻浮的灯姑娘上了床。
  这个灯姑娘,何许人也?
  《红楼梦》说她,是个恣情纵欲之人。她在贾府满宅内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
  灯姑娘是晴雯的嫂子。晴雯被王夫人赶走,就住在这个灯姑娘家。贾宝玉到晴雯家去探望晴雯时,灯姑娘见贾宝玉送上门来,怎肯放过。她要挟贾宝玉,“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说着,便动手,拉了贾宝玉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我把这事嚷开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便坐在炕沿上,紧紧地将贾宝玉搂入怀中。贾宝玉如何见过这个,急得满面红涨。灯姑娘乜斜醉眼,笑道:“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你却“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2)
  这样的一个灯姑娘,与贾琏可谓旗鼓相当,两人偷情,十分投入,直弄得魄飞魂散,遍身筋骨瘫软,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
  王熙凤呢?也不是省油的灯。
  刘姥姥第一次见王熙凤,遇到一个意外,王熙凤的侄儿贾蓉来求借玻璃炕屏。王熙凤故意逗贾蓉,说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明白王熙凤撩他呢,嘻嘻笑着,在炕沿上半跪着撒娇:“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 “只求开恩罢。”王熙凤这才答应借,并且骂中含爱地说: “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 (开骂了。有戏了。)贾蓉眉开眼笑地走出门,王熙凤忽又向窗外亲热地叫:“蓉哥回来。”贾蓉回来,王熙凤却只管慢慢地吃茶,出了半日的神, 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王熙凤与贾蓉,当着刘姥姥,笑来笑去,调情发烧。人浪笑、猫浪叫。刘姥姥岂不明白?
  王熙凤叫贾蓉晚饭后再来,那时候有精神,又没有人。这不分明是约会吗?
  《红楼梦》没有再写晚上王熙凤与贾蓉的约会情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是《红楼梦》的一个特色,总是留给人充分的想象空间。
  贾琏对王熙凤这些事早有耳闻,他说王熙凤,“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实际上,何止说说笑笑?
  就是这个贾蓉,还帮王熙凤做过一件大事。
  一年9月,王熙凤到宁国府参加贾敬的寿筵,走到园子里,猛然从假山石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给王熙凤请安。这个人是贾府学堂的老师贾代儒的儿子贾瑞。
  贾瑞对王熙凤说: “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 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合该我与嫂子有缘。”一面说,一面拿眼睛不住地瞄王熙凤。王熙凤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
  贾瑞敢于向王熙凤示爱,也有很多潜意识,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嘛。他知道王熙凤这只蛋是有缝的。王熙凤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第一步,她向贾瑞假意含笑: “怨不得你哥哥(贾琏)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这叫吊胃口。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
  第二步,到了11月,贾瑞果然来找王熙凤,王熙凤满面陪笑,假意殷勤,让茶让坐。贾瑞明知故问,二哥哥出门办事怎么还不回来?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王熙凤挑逗着说:“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说:“我就不这样。”王熙凤进一步下套:“象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嫂子天天也闷的很。“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胡涂虫,一点不知人心。”王熙凤是很懂朦胧美的,这些话,句句都启发人的想象,都往贾瑞心里去。她悄悄嘱咐贾瑞:“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 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
  贾瑞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钻入穿堂。结果是漆黑无一人,门户倒锁,想出去都不能,腊月天的过门风吹了一夜,朔风凛凛,侵肌裂骨,几乎不曾冻死,其苦万状。
  王熙凤还有第三步。过了两天,贾瑞仍来找王熙凤。王熙凤反而抱怨他上次失信,又约他今日晚上来。那贾瑞又一次溜进荣府,在夹道中屋子里等着,只见来了一个人,贾瑞便意定是凤姐,不分青红皂白,饿虎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 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硬帮帮的就想顶入。忽见灯光一闪,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贾瑞一见,却是贾蓉。贾瑞没法下台,只得打了两个五十两的欠条,才得脱身,还被浇了一身一头尿粪。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3)
  贾蓉能参与王熙凤这样的美人计,与王熙凤的关系,可见一斑。
  王熙凤与贾蓉的关系,焦大曾经指名道姓点出来。这焦大,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贾代善背了出来,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
  他自己喝马溺。仗着这些功劳情分,他常常有越轨之举,这一天在贾府吃醉了酒,无人不骂。
  王熙凤和贾宝玉携手坐车,从宁国府回家,听见焦大骂人。贾蓉忍不得,便叫人把焦大捆起来。那焦大 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这是真正的醉话,应该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焦大连话已说不清了。《红楼梦》细节真实,算是一绝。作家陈村评杜甫《饮中八仙歌》,说杜甫写李白醉酒之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应该改为“自称爷是酒中仙”,才算写出醉中李白,确是高论。可有些研究者认为曹雪芹写焦大说的话,是笔误。唉,真是一个糊涂的研究者。
  焦大还有更精彩的表演,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这养小叔子,就是指的王熙凤。王熙凤和贾蓉都装作没听见。
  中国农村有句话,专说王熙凤这种人的这种尴尬,是卖屁股打鼾,假装糊涂。卖屁股的时候,哪里睡得着、哪里能打鼾呢?
  贾宝玉听不懂,问王熙凤“什么是‘爬灰'?”
  这又是中国文字的魅力体现。过去,人们做饭靠烧柴火灶,过一段时间,要清理灶灰,这就是“爬灰”。清理灶灰时,往往膝盖会弄脏,叫“污膝”。“污膝”谐音,就为“污媳”。我们列个算式:
  A——“爬灰”
  B——“污膝”
  C——“污媳”
  A导致B,B读音近似于C,所以,用A来隐讳地表示C。
  当然,这不是指王熙凤与贾蓉。这是指公公与儿媳,公公污了儿媳。有人说焦大指贾珍污了秦可卿。
  回头说贾瑞。贾瑞回家,就得了一病,下溺连精。忽然一天有个跛足道人(道人、和尚,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来化斋,贾瑞直着声叫喊:“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那道士送贾瑞一个宝贝,是一面镜子,交待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贾瑞拿起背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再照照正面,只见王熙凤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地觉得进了镜子,与王熙凤云雨一番,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如此三四次,就再不能说话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
  贾瑞就这样死在与王熙凤的性幻觉中。
  还有一件事,可以看出王熙凤的私人生活面貌。
  前面讲到,邢夫人从傻大姐那儿拿到绣香囊后,交给王夫人查处。
  王夫人一看,气色都变了,只带一个贴己的小丫头,来找王熙凤,第一句话就是:“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
  王夫人竟然没作任何调查,已肯定这是王熙凤的东西。
  王夫人说:“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 “你还和我赖!”
  王熙凤的回答也有趣,她说:“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我如果有这样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不会是这种“市卖货”“劳什子”。王熙凤不否定她有这样的东西,只是说自己不会用水货。
  《红楼梦》最终没有说这个绣香囊是谁的。没有确指,是任意指。任意指,指向所有的人。傻大姐说绣香囊画的是两个妖精打架。这句话,骂尽了天下妖精,首先是指向王熙凤。
  当然,绣香囊并没有伤到王熙凤。王夫人为了向邢夫人交待,抄捡了大观园,倒霉的是晴雯等人。抄捡大观园,没抄出晴雯任何赃物,可晴雯被赶走,丢了命。这是王夫人移花接木、指鹿为马的策略,暗中保下了王熙凤。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4)
  有权的人,也有话语权,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你是什么,却可以说你不是什么。
  这个傻大姐,一笑死晴雯。
  80回以后,傻大姐再次出现,一哭死林黛玉。
  那一日,林黛玉早饭后到贾母这边来,走到沁芳桥那边山石背后、当日同宝玉葬花之处,忽听一个人呜呜咽咽在那里哭,就是傻大姐。林黛玉问道:“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伤心?”傻大姐说:“林姑娘你评评这个理。”“我就说错了一句话, 我姐姐(比她级别高的丫头)也不犯就打我呀。”
  林黛玉笑了一笑,问:“你姐姐为什么打你?”
  傻大姐道:“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
  林黛玉听了这一句,如同一个疾雷,心头乱跳。略定了定神,
  便叫了傻大姐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背静处,问道:“宝二爷娶宝姑娘,他为什么打你呢?”
  傻大姐道:“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宝姑娘听见害臊。我白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咱们明儿更热闹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 这可怎么叫呢!'”“他们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说我混说,不遵上头的话,要撵出我去。”
   那林黛玉此时心里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 移身要回潇湘馆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两只脚却象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
  紫鹃来找林黛玉,只见林黛玉颜色雪白,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紫鹃赶过来轻轻问道:“姑娘是要往那里去?”林黛玉随口应道:“我问问宝玉去!”
  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得搀着他到贾母这边来。
  林黛玉走到贾母这里,打帘子进去。贾母正在屋里歇中觉。袭人听见帘子响,从屋里出来一看,便让道:“姑娘屋里坐罢。”
  林黛玉笑着道:“宝二爷在家么?”
  袭人刚要答言,只见紫鹃在林黛玉身后和他努嘴儿,袭人不敢言语。
  林黛玉也不理会,自己走进房来。看见贾宝玉在那里坐着,也
  不起来让坐,只嘻嘻地傻笑。林黛玉坐下,也瞅着贾宝玉笑。
  林黛玉说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
  贾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
  两个人再不说话,仍旧傻笑起来。
  紫鹃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罢。”
   林黛玉道:“可不是,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儿了。”说着,便回身笑着出来了,走得飞快。到了潇湘馆门口,紫鹃道:“阿弥陀佛,可到了家了!” 话没说完,只见林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
  高鹗续书,人们批评多多,可这一段,写得确实不赖,触目惊心。
  再来看看王熙凤的丫头平儿。
  平儿花容月貌,是从王家陪嫁过来的。当时,从王家陪嫁过来4个丫头,出嫁的出嫁,死亡的死亡,只剩下这一个“美人胎子”。
  平儿与《红楼梦》中所有的丫头都不一样,她有一个“通房大丫头”的名分。也就是说,她的身份是明确的,既是丫头,又是贾琏的姨娘。
  平儿地位特殊,李纨称她为王熙凤的总钥匙,但平儿心肠极好。一次,平儿洗手时,把手上戴的虾须镯取下来,结果就不见了。后来查出来,是怡红院丫头坠儿偷的。仆人拿着赃物,准备来向王熙凤报告,平儿半道截住,接了镯子,告诉仆人,别和一个人提起。然后,平儿告诉王熙凤,说镯子那天掉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还在那里呢。把坠儿的事瞒过王熙凤。平儿是为了保贾宝玉的面子。
  还有一次,贾宝玉房里的茯苓霜丢了,查出是赵姨娘叫丫头彩云,偷了些与贾环。平儿认为,盗主揭发出来,会蹬出赵姨娘来,伤着贾探春的体面,央求贾宝玉承当这件事。贾宝玉心善,马上应了,“只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们顽”,大家无事。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5)
  但是,在王熙凤眼皮底下,平儿作为贾琏的姨娘,难有与贾琏亲近的时候。给你饭吃的人总是拥有某种权力的。
  前面我们讲到王熙凤女儿害病,贾琏出去居住,与灯姑娘私通。等到王熙凤女儿病好了,贾琏回来。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头发)来。
  平儿会意,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
  贾琏连忙陪笑央求。
  正好这时,王熙凤进来,问平儿: “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
  平儿道:“收进来了。”
  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
  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
  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
  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
  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 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 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
  平儿说:“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
  事情过后,贾琏感激平儿,感激的方式就是搂着平儿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弯着腰骂:“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王熙凤)知道了,又不待见我。”
  话还没有说完,王熙凤走进院来,看见平儿在窗外,就说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
  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
  王熙凤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
  句句话都带着刺。
  有一个这样的王熙凤,平儿的姨娘身份也只能是一个摆设了。
  没料想,贾琏后来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偷娶了尤二姐。他害怕王熙凤不依,于是欲令智昏,买了一所房子,人不知鬼不觉,让尤二姐作了真正的外室。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尤二姐怀上贾琏的孩子以后,王熙凤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王熙凤怎么办呢?
  首先,她乘贾琏去平安州,等着见节度,不在家,把尤二姐骗进贾府。
  这个骗,应当说是有相当难度的。因为王熙凤的为人,谁个不晓?尤二姐怎么会信呢?
  且看王熙凤,一自诉委屈,说自己平日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不想贾琏反以为自己是那等嫉妒之妇,连娶二房这样的大事、大礼,亦不曾对自己说,使自己有冤难诉。
  二主动示好,说自己早就劝贾琏娶二房,以备生育。现在正合了心意,求姐姐体会我的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
  三软语威胁。王熙凤说,若姐姐在外,我心何安。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亦甚不雅观。贾琏之名也要紧。所以今生今世我王熙凤的名节全在姐姐身上。“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尤二姐如果不进贾府,就是有意败坏贾琏、王熙凤的名声。罪名不小。)
  四排解疑惑。别人说我素日持家太严,实际上都是下人、小人之言,不可相信。我上头有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况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如果你我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相反,尤二姐如果不进贾府, 就成了王熙凤的仇人了!)
  尤二姐情亏理也亏,加上本就心地善良,那禁得了这般语言轰炸,听了这些,竟把王熙凤认着知己,不免滴下泪来,乖乖随王熙凤进了贾府。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6)
  岂料,王熙凤将这事瞒着贾母、王夫人,却将尤二姐送到大观园李纨那里住下,等于是软禁。
   然后,王熙凤将尤二姐的丫头一概退出,将自己的一个丫头善姐送她使唤。那善姐是经过王熙凤在基地组织特种训练出来的,任务就是虐待尤二姐,不仅吃饭早一顿、晚一顿,而且都是剩的,还成天耻笑尤二姐,不是明媒正娶来的。
  再后,王熙凤派人打听尤二姐的来历,知道尤二姐原来已有了婆家、退了亲的。尤二姐许的这个小伙子名叫张华。
  王熙凤一方面封了二十两银子,悄悄将张华勾来,着他写一张状子,往有司衙门去告贾琏,告他国孝(当时宫中正好死了一个老太妃)、家孝(贾敬刚死)之中,背旨瞒亲。另一方面,又拿了三百两银子,托察院只虚张声势。
   察院有一点象今天的法院。二十多年前,中国老百姓就有“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说法。法官们没有自己的立场,而周旋于官场,低眉邀宠,要么为仕途奔忙,要么为金钱折腾。湖南郴州2003年发生天湖爆炸案,两名副检察长一次收贿赂就达到300万元。现代尚且如此,何谈古代?
  察院得了钱,果真按照王熙凤的要求,虚张声势地来查办贾琏一案。贾琏出差不在家,王熙凤竟然叫察院以取证的名义传唤小厮旺儿。
  察院遣人去贾府传人,王熙凤安排旺儿在大门口等着。差人来了,旺儿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
  不得,快来套上。”众位头戴大盖帽的差人,被贾府一个小厮这种气势镇住了,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他们串通一气,演的就是一场闹剧。
  察院要查办贾琏。王熙凤成了受害者。王熙凤就开始在家中大闹,拉着尤二姐的姐姐尤氏,只要去见官。
  贾母为首的贾府众人,求王熙凤与察院疏通,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结果,王熙凤又成了贾府恩人。
  王熙凤从尤氏那里拿了五百两银子,不仅收回成本,还赚了一笔,并且得了个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的好名声。
  王熙凤演完了这场剧,作为一颗棋子的张华也完成了历史使命。王熙凤又派人处理张华,叫人寻着了他,或说他作贼,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可是,连受王熙凤之命致张华于死地的贾府佣人也觉得王熙凤太过分了,哄骗王熙凤说,张华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实际上却将张华放了。
  从此,尤二姐在贾府完全丧失了地位,只等着王熙凤宰割了。王熙凤等来了一个机会。
  贾琏出差、办事成功,回到家里,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为妾。父亲竟然将一个女人赏给儿子作礼物,可见知贾琏者,贾赦也。可谓知子不如父。
  之所以挑选秋桐,是因为贾赦早已发现,这秋桐和贾琏有勾搭,叫投其所好。贾琏与秋桐,燕尔新婚,进了洞房,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那里拆得开。
  王熙凤心中更加恼怒,虽然恨秋桐,却有了借剑杀人、坐山观虎斗的主意。秋桐是性暴发户,一旦得宠,就忘记自己的根底,开始与尤二姐争风。王熙凤用激将法挑拨秋桐说:“她(尤二姐)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硬碰她,岂不是自寻其死?”
  那秋桐听了这话,满心不服,天天破口乱骂,张嘴就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
  秋桐安排人给尤二姐做的菜饭,更系不堪之物。气得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要死不能,要生不得。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马上就一病不起。偏偏贾琏请个庸医胡君荣来给她看病,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尤二姐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滥鸳鸯:贾琏——王熙凤、平儿、尤二姐、秋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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