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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甫文集

_9 李佩甫(当代)
“最近听到风声了吧?县委组织部来人了,调查老王的问题。鳖儿犯事了!这人道
德败坏,又整日里压制人……”国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苗主任,苗主任……”老
苗说:“不要怕么,要敢于揭发。年轻人要坚持原则,你是最了解情况的证人,可
得说呀!”
尔后来找他的是公社的妇联主任马春妮。马春妮是公社副书记老胡的老婆,为
人很泼,两只薄片子嘴刀似的,一进门就说:“国,老胡叫我来看看你。老胡说了,
你年龄不小了,叫我操心给你说个好媒。请放心了,这大鲤鱼我吃了。娘那脚,这
回你得立一功哩。老王跟‘鹅娃儿笋’那浪货明铺夜盖的谁不知?那浪货一趟一趟
地往老王屋里跑谁不知?你得说你不说可不中你不说就不依你!你跟老王算是跟到
茄子地里了。反国(戈)一击吧!‘鹅娃儿笋’那浪货都供了,哭哩一把鼻涕一把
泪……”
国懵了。他像掉进了一口黑乎乎的大井,前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眼前是一
片黑暗。黑暗一层一层地包围着他,仿佛要把他挤成肉酱!这时候,他才知道他在
公社大院里是非常孤单的。没有人能够帮助他,谁也不能帮助他。他必须独自做出
决定。极度的恐慌使他不由地想喊一声娘,我的亲娘哟!
凭良心说,大老王是有魄力的。抓工作雷厉风行。处事果断,自然得罪了不少
人。公社大院里有一个外号叫“鹅娃儿笋”的女人,是公社广播站的广播员。“鹅
娃儿”已是很白了,又加一个“笋”,嫩嫩的白,一掐带水儿。说话轻声轻气的,
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公社大院里的干部都想馋这女人,争着往广播室跑,可她
却跟大老王好上了。她是有男人的,男人是个瘸子,在七里外的大柴供销社当副主
任。副主任不常回来,播音员又常值夜班,大老王呢,单身一人住公社,于是就有
人风言风语地说闲话了……开初时,只见这女人常到大老王屋里去,去了就坐坐,
或是甜甜地叫一声“王书记”,叫了,大老王就逗她笑,讲一些乡村里的笑话,
“鹅娃儿笋”脸上就抹上了一层夕阳的晕红,羞羞地抿嘴笑。在公社干部群里,大
老王是最风趣的。既能把人说哭,又能把人说笑。于是“鹅娃儿笋”往他那里跑得
更勤了。“鹅娃儿笋”一去,大老王就跟她讲笑话,夜长,就听见两人笑……渐渐
有风声传出来,说“鹅娃儿笋”跟大老王有一腿。传言者说得逼真,公社院里沸沸
扬扬,大老王得罪人多,有人就告到县里了。国没看见过,自然不敢胡猜……
现在,这段隐私牵连上了国,使他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揭发,对他
来说是可怕的,不揭发同样可怕。大老王不会饶过他,那些人同样不会饶过他。他
的肉身子夹在了两座大山之间,挤得他喘不过气来。有一刻,国的头都快要想炸了!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乱得连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陷饼,陷讲,他眼前全是陷阶……
夜深了,公社大院里很静,静得人心慌。国心里说:我供出来吧,供出来吧,
我把鳖儿供出来吧。这不怨我,这不怨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你叫我怎么办呢?我
是一个〓合同工,说滚蛋就滚蛋,恁多人威胁我,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过一会儿,国心里又说:不能供,不能供,不能供。你又没看见,供出来你还怎么
活人呢?供出来你还有脸见大老王么?供出来你就成了一泡臭狗屎,谁想踩就踩的
臭狗屎!瞎熊哇,你个瞎熊……再过一会儿,国擂着头在心里说:我×他娘,×他
娘×他娘×他娘×他……娘〓!!最后,在濒临绝望的一刹那间,国推开屋门,像
狼一样地冲了出去。
……国像游魂似的在乡村土路上荡着,他眼前是一片浓黑,身后仍然是浓黑。
夜密得像一张大网,紧紧地裹着他。可是,走着走着,他抬起头来,突然发现他已
来到了村口。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走了九里路,回到村里来了。
这时,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三叔的家门。门没插,三婶早已睡了,三叔在床上坐着
吸旱烟。一盏小油灯半明半暗地亮着,映着一团被烟火熏黑了的土墙。屋子里自然
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那气味像陈年老酒一样扑面而来,给人以温馨的亲切。国什
么也顾不上了,他站在三叔的床前,连气也没喘,一古脑把那事儿说了……他说得
很快很急促,说完后静静地望着三叔。
三叔在油灯下坐着,依旧“巴嗒,巴嗒”地吸旱烟。他两眼耷蒙着,一张脸像
是揉皱了的破地图。地图上爬满了蚰蜒般的小路,小路弯弯曲曲又四通八达,高处
发黄,低处发黑,那回旋处又是紫灰色的,仿佛隐隐地流动着什么。但细细看又是
静止的,静得十分浩瀚。这是一张没有年月没有日期的地图,而四时的变化、岁月
的更替却又清清楚楚地印在上面。风刮过去了,蒙上一层黄尘;雨淋过去了,溅上
些许湿润;冰雹砸在上边,敲出点点黑污;尔后是阳光一日日的曝晒,一日日的烘
烤,烤得像岁月一样陈旧。于是这地图就显得更加天然,更加真实,叫人永远无法
读懂……
三叔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后映着一团巨大的黑影。那黑影狰狞得
像瓦屋的兽头,岿然似山脉。看久了,那黑影又透着温和亲切,像麦场上的石磙。
石磙散着牛粪的气味,也散着小麦的熟香。石磙跟着老牛在麦场上滚动,沉重而又
温柔地轧着麦穗儿,麦粒儿就欢欢她从壳里跳出来,散一地金黄。尔后石磙就蹲在
场边上,再也不动了……
三叔的大裤裆扔在黑污污的被子上,随着三婶的鼾声时起时伏。三叔的烟锅早
已熄了,可烟杆仍在嘴里含着。只有蛐蛐一声声短叫……
三叔没有说话。
三叔一句话也没说。
三叔耷蒙着眼皮,就那么默默地坐着,像化了似的坐着。
国扭身走出去了。
夜静了。谁家的狗咬了两声,似觉出是自己人,也就住了。秋夜的天字十分阔
大,星儿在天空中闪烁,月儿高挑着一勾银白,凉凉的风从田野上刮过来,沁着醉
人的泥土气息。月光像水一样地柔,土地在月光下舒伸着向久远的平展。颖河水哗
哗地流淌着,仿佛一把古老的琴在吟唱。堤上的柿树在朦胧中凸着深深浅浅的油黑,
苇丛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悄悄送出小小虫儿的呢喃。游动的夜气里弥漫着秋庄稼的
熟甜,淡淡是谷子,浓浓是玉米,偶尔一缕是芝麻。这是一个清亮亮的夜,墨黑在
月光中淡化了。连那远远近近的鬼火都一下子显得很顽皮,娃儿似地荡着,一时东,
一时又西,仿佛在说:老哥,你回来了?
国踏着月光往回走,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头就不那么胀了。这时,他似乎听
见身后有“趿啦、趿啦”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坚实地碎着,一时贴近了,一时又
显得很遥远……
国没有回头,很久很久之后,他恍恍惚惚地听见身后有人说:
“要是混不下去,就回来吧。”
国不再想了,什么也不想。他走回公社,把身于撂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县委组织部的人找他谈话,国一口咬定没有这事,没有……
五天后,大老王回来了,公社大院里立时热闹起来。老苗老胡老张老马……都
跑过来迎接他,一口一个“王书记”,亲亲地叫着说:“王书记回来了?”“王书
记累了吧?”“王书记,几天不见,怪想作哩……,”大老王也笑着说:“回来啦。
不累,不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半年后,大老工的调令来了,调他到县委组织部当部长。临走时,他才对国说:
“国,你愿不愿意跟我到县里去?”
国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心里说:幸亏没有揭发,幸亏没揭发呀!可他始
终不明白,他是怎样走回村去的?他为什么要到那里去?那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来自
何处呢?
多年之后,他仍然不明白。

五年后,一纸下来,国当上了副乡长。
在这五年里,大老王把他带进了一个更为窄小又更为广阔的天地。国跟着大老
王进入了县城较高层的政治生活圈子。在这个生活圈子里,国学到了更多的不为常
人所知的东西。在这里,他知道了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知道哪些地方
是能去的,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这生活使他兴奋,也使他感到危机四伏……
在县里,国先是在县委招待所当了两年合同工。乡下人到城里来,自然是被人
瞧不起的。国就拼命干活,一句闲话也不说,也从不给大老王找麻烦。临来时,大
老王曾严厉地告诫过他,大老王说:“国,我让你来,是看你对原则问题不含糊,
是个苗子。这是组织上的培养,不是个人的事,知道么?”所以,在公开的场合,
大老王一直对国很严厉。然而,私下里,大老王却对国一直十分关照,有时候开会
开到半夜还绕到他那里坐坐,摸摸被子薄不薄,待他像小弟弟一样。日子久了,知
道城里人事关系复杂,于是国学会了隐藏。隐藏是一门很高超的艺术,脸上空空的,
胸中却包罗万象。笑的时候也许正是不想笑的时候,不笑的时候也许正应该开怀大
笑。谁能把脸变成机器呢?国正做着这种努力。不痛快的时候,他也曾关上门掉几
滴眼泪。可出了门,他就对自己说:“娃子,笑吧。在城里不好混,你笑吧。”于
是就笑了。大老王知道国的嘴严,有时也跑到他那儿发几句牢骚。有一次,大老王
感慨地说:“国呀,这〓官不好做呀!”国说:“有啥不好做的?论你的能力,当
县委书记都行!”大老王的脸立时沉下来了,喝道:“胡说!”国愣了,问:“私
下也不能说呀?”大老王严肃地说;“私下也不能说。这是组织上的事!”过一会
儿,大老王站起来,敲着国的头说:“国呀,你个〓国呀,猴儿一样!”大老王笑
了,国也笑了。
过了一段时间,国很快转成了国家干部,入了党。事隔不久,大老王又把他送
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临行前,国带了两瓶好酒去看大老王,那酒是在县委招待所
买的平价茅台,是一般人舍不得喝的,整整花费了国两个月的工资。可大老王看见
酒就火了,当着客人的面狠狠把他熊了一顿!大老王骂道:“〓?谁教你的?你给
我说谁教你的?你是党员么?我开除你的党籍!〓毛灰,你拿两瓶酒来,你当你还
是农民娃子呢?你是干部!组织上考虑的事儿两瓶酒就解决了?掂回去!……国含
着两眼泪,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把酒掂回去了。当天夜里,大老王敲开了国的
门,拍着他的肩膀说:“国呀,骂了你,你不服是不是?”国勾着头一声不吭。大
老王叹口气说:“送你上学的事是县委常委集体研究的,不是哪个人的事。就是我
让你去,也代表组织嘛,不要瞎胡想。”过了一会儿,大老王说:“国呀,你还年
轻哇。一个人的立身之本还是看工作呀!……”尔后,大老王手一挥说:“好了,
好了。〓国,喝一杯,为你送行!”大老王掂出一瓶酒来,倒在两个茶杯里,端起
来一饮而尽,国也默默地把酒喝了……
国在省委党校里学习了两年,轻轻松松地弄到了一张大专文凭。那时候,上头
正提倡专业化、知识化、年轻化,一张大专文凭是十分金贵的。而这时大老王恰好
当上了县委书记。于是一纸公文下来,国又回到了出发地王集,当上了王集乡副乡
长。
回王集的当天,国很想回村去看看。五年了,他越走越远,乡情却越来越重。
他常常回忆起早年吃奶时的情景,那些裸露着的乡下女人的奶子经过想象的渲染一
个个肥满丰腴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在夜梦里,他的嘴前总晃着一个个黑葡萄般的
“奶豆儿”,他用手去抓,抓了这个,又抓那个;吮了这个,又吮那个……国觉得
应该回去看看了。离村只有九里路,不回去是说不过去的。可他又觉得他是副乡长
了,有点身分了,不说衣锦还乡,这多年没回去,是不是该买点啥?该买的,他觉
得该买。乡人们待他不错,既然回去了,就该买些礼物才是。
国匆匆出了乡政府大院,可走着走着,他又站住了。不是没什么可买,这些年
镇上变化很大,很热闹,卖东西的铺子很多,各样货色都齐全……而是没法买。国
在心里算了一笔帐,回去一趟,三叔那里得去,四叔那里也得去,还有七叔、八叔,
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六爷七爷八爷,还有一群的婶一群的嫂……他欠的不是一个
人的债,一个人的情好还,他欠的是一村人的养育之恩。若回村去,人们见了他会
说:“国,你忘了么,你吃过我的奶呀!”“国,你当赤肚孩儿时怎样怎样……”
“国,你上学那年怎样怎样……”国怕了,他拿不出那么多钱去买礼物。这些年他
挣钱不多,县城里人事关系重,他的工资大多都花在交往上了。而一个堂堂的副乡
长,又怎能空手回去呢?人们会耻笑他的。
国站在街口上,耳听着周围那些热热闹闹的叫卖声,迟疑了半晌才说:应个人
老不容易呀。缓缓吧,缓缓。
二天,一位本地的乡干部问他:“李乡长,咋不回家看看哪?”国随口说:
“家里没人了。”可过后他又问自己:家里没人了么?乡人们待你这么好,他们不
是人么?你是没爹没娘不假,可你从小是吃百家姑长大的呀!……国突然感到了恐
怖,从未有过的恐怖。他欠了那么多人情债,怎么还呢?用什么去还呢?无法偿还
哪,无法偿还!他在乡里工作,总是要见乡人的,见了面又怎么说?
此后,国曾想等化肥、柴油指标下来了再回去。那时,他可以给乡人们多弄些
化肥、柴油票。乡下缺这些东西,捎回去让三叔给大伙分分,也算有个交待了。然
而,等化肥、柴油指标下来的时候,县上乡里又有很多人来找他。有的人拿着县里
领导写的条子,有的人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不给,这么一弄,手里的东西就所剩无
几了。那些天,国的怨气特别大,一时恨乡长太揽权,给他的化肥、柴油指标太少;
一时又埋怨乡人们不来找他,要早早来人缠着他要,也不会到这一步。再后,国把
所剩很少的化肥、柴油票撕了,他说:“去他娘的吧!”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国很想回去,却没有回去。有一天,他在街上走着,
突然看见了四婶。四婶到镇上卖猪来了,一双小脚仄歪歪地拧着,吃力地拉着架子
车。四婶老多了,苍苍白发在风中散着,走着还与车上的猪说着话儿,那猪直直地
在车上站着,一个劲地吼叫!这一刻,国紧走了几步,很想跑过去帮帮四婶。可他
却拐到一个巷子里去了。他在巷子里转过脸去,背对着路口吸了一支烟,待猪的吼
叫声渐远的时候,他才走出来。国心神不定地走回乡政府,一上午都恍恍惚惚的,
像偷了人家似的。有好几次,他跑出乡政府大院,远远地望着生猪收购站。四婶的
架子车就在收购站门口放着,四婶正坐在车杆上啃干漠呢。那饼一定很硬,四婶很
艰难地吞咽着,像老牛倒沫似地反复咀嚼。假如国走过去说几句话,四婶就不用排
队了。可国默默地站着,掉了两眼泪,却没有过去。国又快快地走回乡政府大院,
他心里明白,他怕见四婶。为什么怕呢,那又是说不清的。
又有一次,乡里要开各村的干部会。国知道三叔要来,就借口上县里开会躲出
去了。会后,他问有人找他没有?人们说没有。国怅怅的,再没说什么。国心里是
想见三叔的,可又怕见三叔,怕见大李庄的任何人。要是见了面,三叔问地:“娃
子,离家这么近,咋就不回去呢?”他说什么,怎么说?要知道,在他们眼里,他
永远是黄土小儿呀!黄土小儿,黄土小儿,黄土小儿……
躲是躲不过的。好在国碰上的是二妞,嫁出村去的二妞。在街上,他看见一个
女人袅袅婷婷地从出租车里走出来,烫着波浪长发,身上香喷喷的,也拎着洋包。
这女人叫他“国哥”,他愣愣地站住了,不晓得这漂亮女人是谁。漂亮女人说:
“我是二妞呀。”国“呀”了一声:“二妞?”二妞笑着说:“俺那死货承包了个
矿……”往下的话,国听不见了。国没想到二妞竟是这样的出众!他想,人富了,
也就显得漂亮了。二妞出嫁时他帮着招过嫁妆,二妞是哭着走的,现在人家笑着回
来了。这才叫农锦还乡。二妞带了好多礼物,还雇了车,漂亮得叫人不敢看。国觉
得那“的的”的皮鞋声就像踩在他的心上!他知道二妞要回村去,于是就生怕二妞
问他回去不?好在二妞没问,他算是又躲过去了。心里却很不平静。待二妞走过去
的时候,国闻到了一股烟煤的气味,大唐沟的煤,这才稍稍好受些。
国试图修改他的记忆。他悄悄地对自己说:乡人们对他也不是那么好,那时候
他也常常挨饿。冬天里,人家都有爹有娘有人管,他没人管,常常饿得去地里扒红
薯。有时候也在烟炕里住,大雪天,抱一捆干草睡,冻得他浑身打哆嗦……但另一
种声音仿佛来自天庭,那声音说:国,拍拍良心吧,拍拍你的良心!不回去也罢了,
怎能这样想呢?天理不容啊!你光肚肚儿从娘肚里爬出来,娘就死了,你没有一个
亲人,姥姥舅舅都不管你!你是怎么长大的?你说呀,你是怎么长大的?!你该回
去的,国,你该回去呀……国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解释说:我也想回去呀,我早就
想回去。可我怎么回去呢,回去说什么呢?那么多的乡邻,哪家该去,哪家不去呢?
都欠人家的情啊,都欠……
国没有回去。

国是带着计划生育小分队回村的。
那年冬天,王集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受到了县里的严厉批评。县委书记大老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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