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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_8 哥们儿(当代)
丰子杰唆了口冰棍,眼皮一耷拉,不看他了。
我把冰棍也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嘴唇好难受,口腔里也麻成一团,赶紧转到手里,跟舒和做了一个鬼脸,舒和小声警告我:“你别以为好玩啊,让那边打上一眼,你就得陪练了。”
丰富的嘴角不停地往下拉拉水,伴着“哈哈丝丝”的声音,很恶心。突然,丰富一咬牙,口一松,冰棍啪地掉进茅坑里。小不点立刻喊:“吐了,吐了!丰哥那傻逼把冰棍吐了!”
金鱼眼先一步蹿过来,喝道:“捡起来!”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金哥,我没吐,它自己掉茅坑里了。”
金鱼眼站在铺边上,探身给了他一个耳光:“捡起来,耳朵眼里塞鸡巴毛了是吗,听不见我说什么?”
丰富苦恼地伸手把摔剩半根的冰棍捡起来,谁那么缺德,拉完大便也不把池子冲干净,冰棍上还沾上几点黄黄的屎渣。
丰子杰在那边一直没动地界,这会儿不疼不痒地说:“看来你还真不服帖啊,我一走,金哥还怕玩不转你。”
被丰子杰扎了一针的金鱼眼脖子一梗:“放嘴里!操你妈的,放!”
丰富张开口,小心翼翼地把黄白相间的冰棍凑到嘴边,又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乞求地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面不改色,严厉地督促:“放!”
丰富一狠心,扑,把冰棍塞嘴里了,喉咙里立刻就呕呕地干吼两声,舒和把剩下的一口冰棍嗖地扔出铁窗:“操,没法吃了。”
“一点不许往外拉拉,化多少咽多少!”金鱼眼也不走了,威风凛凛站在铺上,监督丰富。一边还碎嘴子:“今让你吃冰棍拉冰棍浑身冒凉气儿。”
望着金鱼眼在我眼前展示着的大屁股,我有一股猛踹一脚的冲动。
丰子杰在那边说:“金国光你还别牛逼,我跟你打个赌,这丫是属耗子的,撂爪儿就忘,过不了两天,他照旧臭嘴胡翻翻。”
“下回我直接让他吃大便!”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嘴里呜呜出声,好像在保证:我绝对不臭嘴了,以后我当哑巴还不成嘛!
丰子杰笑道:“看了吗,现在还不老实呢。”
金鱼眼一脚蹬在丰富的头顶上,丰富扑腾一声坐茅坑里了,金鱼眼也因为过于卖力,一脚从铺上栽下来,多亏抱住了大臭的脖子,才没有跟丰富滚一堆儿去。嘴里还叫嚣着:“操,你是没挨过流氓打,不知道哥哥是大耍儿呀!”
我们都憋着劲乐起来,同时想到金鱼眼先前混得落魄时的德行,更觉搞笑,十足一跳梁小丑。丰子杰则无所顾忌,在那边哈哈笑得开心。
(10)丰富的春天
丰富算被击沉了,大家都以为这小子漂不起来了。
丰富还真老实起来,嘴里也不吹牛了,可能是给冰坏了。号房里的活儿,凡是能抄上手的,丰富都得干,原来擦地洗碗的劳作犯都清闲下来。丰富干得也卖力,挨的打不很多,精神上的痛苦却没法减轻,二十多人,怎么就他一个最倒霉呢?肯定想不通,但不敢有丝毫表露。
过了几天,一个叫侯爷的看着用力擦地的丰富说:“丰哥,我看偷警察公寓那家伙还算听话。”
丰子杰说:“别看他这样,一肚子花花肠子。”看来刚一进来就乱认干亲的事,依旧让丰子杰耿耿于怀呢。
金鱼眼张牙舞爪地咋呼:“就得让小逼泥里沉着,给他口气他马上就冒泡儿!”
海大爷像收割好的麦子一样在墙边靠着,很官僚地补充:“是得让他多吸取吸取教训啊。”
侯爷笑道:“也对啊,他这岁数长长教训还有用,你这棺材瓤子就太迟啦。”
海大爷挪一下身子,不满地嘟囔:“小潘我没得罪你吧,怎么碍你眼了,我说什么你都来一杠子?”
侯爷粗暴地说:“我就是瞧见贪官污吏就来气,怎么着?”
我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劝道:“算了侯爷,到这里面了,还说那干嘛。”
看海大爷窘迫,舒和禁不住笑道:“海大爷也是不小心,觉悟高了一辈子了,老来糊涂那么一把,跟那些根上就烂的官僚不一样。”
海大爷气哼哼地说:“就是,我从干革命那一天就憋足劲要为人民服务,可后来这官场上,腐败成风啦,你不腐败,就当不了官,当不了官了,还怎么为人民服务?”
我马上说:“就是嘛,要想为人民服务,就得先腐败。”
丰子杰听得笑起来:“麦麦你够损的,看不出来啊。”
我说我不就是给海大爷当一“话托儿”嘛。
侯爷看着海大爷,相面似的说:“还别说,细一琢磨,你看着跟我们镇上那帮混蛋还就是有点不一样,那帮混蛋,跟野狗似的,一句人话不说,一件人事不干啊,整天就知道吃拿卡要,吃喝嫖赌洗桑拿,我跟他们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我们那鸡巴书记母狗眼一瞪,腐败肚子一腆,跟我嗷嗷叫啊,说什么叫法治,就是谁给我闹刺儿,我就有法治他!操,这素质的愣年年先进,还标兵!我操,我不杀他杀谁?”
海大爷捧他:“你那叫为民除害。”
“哈,行,老头以后我也不叫你贪官了,叫你海干部咋样?”侯爷搞笑地握起海大爷的胖手,还深情地摇晃着,海大爷差点让他给抻趴下,我们都笑起来。
以后,侯爷还就真管海大爷叫“海干部”了,怎么听怎么是找乐,海大爷也没了辙,不答应还不行,惹不起这位爷啊。
丰子杰那天很早就躺下,说腰疼,“弄不好是他妈肾虚了。这玩意越不用越虚,爷们是越用越棒,娘们是越用越浪。”丰子杰招呼小不点上铺给他揉揉。
小不点上去鼓捣了几下,就让丰子杰给骂一边去了:“操,你他妈和面哪!好腰子也叫你捣腾废啦。”
这节骨眼上,好几天不言语的丰富在水池子里冒了一声:“丰哥我给你来两下吧。”
我想这小子不定又那根筋不对劲了,没事找事嘛你不?
丰子杰偏头看他一眼:“学过?”
“我二大爷是老中医,推拿什么的,我也看会了几招。”丰富的脸上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那你来来,要你妈弄不舒服,我打你二大爷家坟地里去!”丰子杰一发话,丰富立刻活鱼似的从池子里蹦出来,一边抖着腕子,一边上了铺,跪在丰子杰身旁。
“哪不得劲?这?这呢?”还像模像样地望闻问切呢。
丰富在丰子杰腰部一会揉,一会捶的,时不时还捏巴两把,丰子杰在他的蹂躏下,鼻子里不停地哼哼着,闭着眼,好像很得意这个服务。
侯爷笑道:“小逼还藏着一手啊。”
海大爷也上瘾了,在那凑热闹:“呆会让丰富也给我来两下,我这腰也不老得劲的。”
“海干部,”侯爷拍了海大爷一巴掌:“你也肾虚了,在外面腐化的吧?”
海大爷躲他一下,反对道:“哪的话,天天这么坐着,你们年轻人都受不了,我什么岁数了?”
“是啊,”侯爷同情地刺激他:“像你这岁数的,早该外面享受天伦之乐了,儿孙绕膝啊,多叫人羡慕!”
海大爷脸上开始多云,垂了眉毛道:“唉,不提啦,不提啦。”
丰子杰在那边突然骂道:“操你妈的,还真不赖!”
看不到丰富的脸,只觉得他的后背都美开了花。我知道从此以后,丰富的命运又拴住了一棵稻草,丰富一定会在很深的水底,拼命抓紧拴着稻草的丝线的另一端,往上挣扎,挣扎再挣扎。
我看到小不点的神情有些异样,大概是吃醋了,挺好玩的。
丰富正给丰子杰的按摩仪式做收尾,温柔暧昧地给他轻轻抚摩着老腰,一边诱惑着丰子杰:“丰哥,我一会顺便给你敲敲腿吧,我看你天天也挺乏的,这里面太糟践身子,得多保养。”靠,他天天躺着,你天天茅坑边上蹲着撅着,还担心他把身子弄坏了?多虚伪,多恶心,舒和“呕”了一声,晕倒在我肩头,我笑着一顶他,他又倒常博怀里去了。
丰子杰倒挺高兴,说快给我来来,你一说我这腿还真他妈酸了。
丰富忙不迭地朝里跪爬了两下,开始小丫鬟似的给老大捶腿,突突突突,答答答答。
金鱼眼在一旁看得眼馋,旁敲侧击地念山音:“小逼还挺牛,给丰哥来完了,给我来几下啊。”
丰富似应非应地“嘿嘿”了两声,同时向下,歪着脖子给丰子杰玩开了脚底按摩,丰子杰一个劲地吸溜,说轻点啊,再疼了我踹你茅坑去!丰富说你哪一疼,说明对应的某个内脏有毛病,具体哪对哪,我没学好,就知道只要坚持按摩,老病儿都能消了。
丰子杰爬在铺上,声音闷闷地说:“那你以后天天给我来一遍啊,操,坐牢要把病都给坐掉了,也不赖嘛!”
丰富兴奋地答应着。
大家互相开着玩笑,耗着时间,等丰子杰发话睡觉。看过去,丰子杰好像被丰富给糊弄着了,趴在那不出音了,只剩下丰富还在负责地给他揉捏着脚心。没有丰子杰发话,谁敢睡觉?再说,谁敢把他叫起来说:“丰哥,时间差不多了,安排大伙睡吧。”那人肯定大脑进水把保险丝给烧断了。
还好,丰子杰终于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来:“操你妈的大臭,你今晚上还挺欢是吧,明天开始,你擦地啊!把丰富换下来。”
有几个人笑了起来,只是觉得好玩,还谈不上幸灾乐祸。
丰子杰一翻身,对丰富说:“还不错,明天再来。”丰富应了一声说:“这事就得坚持。”
“睡吧。”
丰富答应着,恋恋不舍地下了铺。
没多久,丰富仗着有半生不熟的手艺,加上忠心耿耿努力向上的心态,在丰子杰眼里渐渐得了些好,一点点地,茅坑也不用他看着了,地也不擦了,混成了丰子杰的专用按摩师。
(11)病鬼上身
现在是26个人了,房间还是那么大,14平米,每天闷的不行。对普通押犯来说,把水管拉进来冲个凉几乎是天方夜谭,进来三个月了,只在每月例行的搜号儿(安全检查)时,我们才被集体带到过道上通通气,想到渣滓洞里在院中跑圈的“疯老头”华子良,我们真有中自愧弗如的感觉。
丰子杰对卫生抓的算不错了,除了每天勤打扫之外,每周都要把铺板掀开一次,来一次彻底清洗,总能清理出一大堆手淫过后的手纸团,大家就互相笑骂着,开着伤及大雅的玩笑,铺下发潮发霉的被子也一律从后窗的铁栅栏塞出去,挂着吹风,因为是阴面,见不到阳光,只能借借风。
即使这样,长期不能洗澡,又在铺底闷着,靠墙的几个还是得了皮肤病,长了疥毒,于得水和大臭是首批受害者。大臭是最厉害的,开始只是说裤裆里痒痒,大家还拿他寻开心,说些乱七八糟的笑话,后来一天,大臭蹲茅坑里不停地挠蛋子,丰子杰喊他起来一展览,大家才看见大臭的蛋蛋上面布满了黄豆粒大小的疙瘩,从全局着眼,看上去像在鸟抢把上拴了个香瓜手雷。
大臭痛苦地说:“就是痒,熬不住,都挠破了,使劲挠它还舒服点。”
丰子杰很有经验地说:“问题不大,干疥。干疥不传染,你溜墙坐边上吧,白天把蛋子露出来晾着,别着湿,慢慢就好了。”
于得水的疥倒不明显,开始只在手指缝里起了几个小水疱,也没跟谁念叨,自己坐那里天天挤着玩,当个宠物养。没想到这些宠物还真活了,没一礼拜,就串得脚上腿上都是,坐那里又是挠又是挤的,挤出脓水来没地蹭,就顺手抹裤衩背心上,弄得白背心星光灿烂。刘金钟恶心地说:“操你妈你这是脓包疥,传人特快,离我远点啊。”
丰子杰视察了一下,立刻把于得水赶水池子里隔离起来了。
转天丰子杰找管教,要了一大块硫磺膏,让大臭和于得水往身上涂:“赶紧把它压下去,疥是一条龙,先从手上行,等一上了脸,就没救了,非死鼻子不可,你们俩不值钱啊,死了也就臭块地,别把大伙全给传上。”
那个硫磺膏太厉害了,头一宿就把大臭的蛋子给烧掉一层皮,大臭忍不住用手去揭,头扎在裆里,小心翼翼地揭,呲牙咧嘴地揭出嫩肉来,疼得直吸冷气。最后又抹了药,外面敷张手纸,宝贝似的护起来。金鱼眼说大臭还来月经了耶,大臭说:“我蛋子都快烂掉了,你还找乐?”
“操,你要那玩意还有啥用,你还过的去今年?”金鱼眼远远地把一口烟喷过来。
刘金钟在后面不吃劲了,接茬道:“没用也不能糟蹋了呀,谁知道到那边什么意思,过去太监的鸡巴还挂房梁上存着,留到死,跟身子一块埋呢。”说完,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屁股,咧了咧嘴:“操,大臭是不是你把我传上疥了,我这屁股痒起没完来了。”
大臭捂着蛋子道:“我又没干你屁股。”
大伙一笑,刘金钟“噔”地给了他一个栗凿,大臭把捂蛋子的手刷地挪上头顶,憨厚地笑起来。
海大爷也说:“说说就来劲了,这两天我屁股蛋子也痒痒哦。”我们又笑起来,都有些不怀好意。海大爷伸手胡噜着屁股,一脸探索者的迷惑:“不像疥。”
其实我的屁股也很不好受,觉得很正常嘛,一天天硬木版上坐着,能舒坦么。
丰子杰说:“甭猜了,八成是板疮,看守所里盘板的,时间长了,没几个不得板疮的,尤其这么热的天……谁屁股受不了了,就欠着点身子,活动活动,别跳起来就行。”
这些日子号房里的纪律有些放松,丰子杰变得体贴起来,大家都轻松不少,其实犯人一定要让犯人自己受罪,何必呢?我一直想这个问题,觉得除了政府的要求外,牢头过于重视自己的权威也是一个方面,尤其,从折磨别人身上收获来的快感,从役使别人身上榨取的欢乐,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丰子杰的人性化进步,根本原因在于:他很快就要下队了。
为了赶“六二六”的禁毒日,丰子杰的判决肯定就快下来了。
丰子杰向往地说:“等判决一下来,我也不上诉了,马上就能接见,老婆孩子就能来看我了。”提到老婆孩子,丰子杰的脸上充满暧昧的温柔,让人感觉不习惯。
丰子杰这一要走,金鱼眼的精神日渐焕发,号里的事,他比丰子杰张罗得还勤快,丰子杰没拿好眼看过他,表面上还嘻嘻哈哈的,不伤和气。丰子杰现在诚心充好人,力争给大家留个好点的最后印像,同时也无形中给金鱼眼下面的工作增加难度。丰子杰玩的很高,金鱼眼净顾着沉浸在即将掌权的快乐里,对这些陷阱好像没有觉察,真是不知江湖险恶。
我们几个在背后也给金鱼眼拆台,暗着选我们得意的领袖。我跟舒和、常博嘀咕了几次,舒和就坐潘正侯边上去了,小声说:“侯爷,丰哥快走了,你赶紧拿钱砸庞管啊,弄个号长玩玩,我们哥几个也跟着沾光不是?”
侯爷笑道:“还真没想过这事,我这人太正,当不了官。”
舒和顺势吹捧他两句,坐回来跟我们说:“没戏。侯爷不上道。”
我们一边享受着丰子杰安排的最后轻松,一边等待着日子翻过一页,再翻过一页。整天就是那么点乱事,腻得要死,只有看看书,小声聊聊天,和家里也断绝了联系,不能写信出去,只在一个月前,收到琳婧一封信,说已经和游平的图书批发点分开,忙不过来,那边弄得一屁股烂帐也无心打理了,现在家里的零售店生意很好,如有天助一般,要我好几百个放心,还有就是寄来了女儿的新照片,让我有了寄托和消遣。
真正想家的时候很少,在里面关得脑子有些混沌,
活跃起来的只有勇猛的疥毒,那个硫磺膏根本不管用,大臭和于得水的腰部以下都点点斑斓地溃烂了,胳膊肘向前也没几块好地方,手指缝里几乎挤满了疥疱,不停地往外渗着黄水。听说其他号也是大疥猖獗,大用横扫千军之势。
一半人屁股上都生了板疮,我和常博也没能幸免,每天坐卧不宁的。
对门有个家伙被掺着去楼下医务室了,回来跟丰子杰凄惨地一笑:“输液了,快成疥王了我。”
丰子杰说:“输几天液下来,准见好。”
大臭和于得水都蔫蔫地,在池子边上孤独地照看身上的疥情,他们不能去输液,输一瓶青霉素要100块钱。
大臭说:“我现在就盼着赶紧判了,枪毙完了,省得受这洋罪!”
第三章:换汤熬药
(1)换届前夕
6月25号,庞管就来通知丰子杰说:“明早上穿利落点啊,六二六了,公判。”
丰子杰这两天正等判决等得上火呢,公判的可能性也早考虑到了,这是搞运动留下的后遗症,赶上什么日子了,就整什么事儿。丰子杰当时跟庞管笑道:“行啊,临走配合一下政府,也算给禁毒宣传做点贡献吧。”
晚上丰子杰来了兴致,给我们一通神聊,一边白话,还一边做示范,告诉我们怎么吸板,怎么打针,他说:“毒品这个玩意不能沾,沾了就倒霉。一般吸毒的,都是以卖养吸,光知道洗粉儿,不败家都邪了。”
金鱼眼问:“你不在外面也吸嘛,还都说戒不了,我看你进来也行了。”
“开始能好受嘛,我在外面给强戒了两回都没改过来。我呆这9个月长了70多斤肉,你问海大爷,我刚来时候什么样?”
海大爷笑道:“一把能掐过来。”
丰子杰接着聊吸毒的事:“吸毒的人一上了瘾,根本就不是人了,就说我一胡同的傻逼吧,一回没料了,直接跑去找我要,我根本不跟这种级别的交易,我说没有,刚才剩点我都给用了,正在血管里翻腾呢。你猜他红着眼说什么?”
我们专注地望着他,表示高度感兴趣。
“那傻逼扑地给我跪下了,鼻涕眼泪一块掉啊:丰哥,丰哥你救救我,抽点血给我吧。”
我们哄笑起来。看出丰哥今天晚上有点兴奋了。
丰子杰又讲他怎么到南边闯,怎么往回带货,怎么和一路关卡打交道,重点突出了一下他机智灵活临危不惧的风采。小不点和丰富在他旁边守着,一脸崇拜。
后来我们都困了,丰子杰还兴奋异常地讲呢,已经有些车轱辘话转回去,大伙不能不陪着打哈哈,还得继续表现得特感冒。其实心里烦着呢,晚上他敢情不值班,一合眼就天亮见了,弟兄们陪得起么?
要不是当值管教溜达过来催促,丰子杰的演讲可能要持续一宿了。
我们猴急着钻进窝里,小不点伺候丰子杰躺好了,才去睡,丰富先洗了把脸,提起精神,按部就班给丰子杰做按摩,每天丰子杰的呼噜声不起来,他绝不敢住手。这样也比当屁屁强,至少政治地位高啊,不就少睡点觉嘛。
转天上午,丰子杰被带走了,号筒里一共去了七八个,加上别的楼的,估计也该有几十号人吧。丰子杰临走时候,庞管交代金鱼眼:“号里事你盯着点啊,丰子杰过不了十天半拉月就下队了,你得抓紧熟悉业务了。”
金鱼眼喜笑颜开地答应着,马上就回头吆喝:“都坐规矩点,个就个位。”
大多数人都老大不情愿地正了正身子,侯爷“呵呵”一笑,革命军人似的挺直腰杆,给金鱼眼捧场:“呵呵,大家都坐好了,金队长训话。”金鱼眼无可奈何地笑一下,一屁股坐丰子杰常坐的位置上,掏支烟点上,自我感觉贼好。我估计要让他坐天安门观礼台上,他准能飞起来。
舒和凑我耳朵根底下说:“小人得志。”
我说:“山中无老虎……”
丰子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金鱼眼问:“多少?”
“无期,跑得了无期嘛。”丰子杰轻松地说。
“没吃呢吧。”
“吃个鸟!这半天晒的,快糊了,连口水都没给喝。”
金鱼眼立刻环顾大家:“谁箱子里还有存货,贡献出来!”
丰子杰不满地说:“不用,我那份午饭呢?”
“嗨,我以为你们得从外面吃呢,没给你留。”金鱼眼继续催促我们:“存货都拿出来,舒和麦麦,你们那肠子呢。”现在舒和、常博我们三个在一伙吃饭,购物也都放一堆儿。
我说我们就剩方便面了,干嚼行吗丰哥。
丰子杰一脸正气地说:“我不掐巴你们东西,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小不点,拿几块饼干来,操,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丰子杰的正气是做给大家看的,也给金鱼眼横一标杆,让他从第一步就跌份,但丰子杰的怨气绝对是冲金鱼眼发的,那话的后音是:我还没走呢!
金鱼眼讪讪笑道:“听胖子说了,这两天要卖烧鸡,我买两只,给你饯行。”
丰子杰笑道:“我还不好那口,你就爱吃鸡吧。”
我们会意地笑起来,金鱼眼笑道:“丰哥你拿我找乐哪。”
丰子杰还是笑着:“我看你是拿我找乐,再不找就找不上了。”
看得出来,两位有点小叫劲儿。我们谁也不敢瞎答茬了,都没事人似的做起自己的事来,我看着书,舒和跟常博凑一块重温着常博女友的缠绵情书,贪官海大爷眯眼打着盹,大臭和于得水神情专注地挤着顽固的疥疱,各得其所。号房里除了丰子杰旁若无人的咀嚼声,再没有别的杂音。
庞管突然把大臭提走了。我们都有些意外。丰子杰一边吃饼干,一边含混地说:“大臭也该进检了。”就是说,大臭可能让检察院的给提走了。
半个小时侯,大臭回来了,红光满面地奔水池子边上去,一边冲刘金钟笑:“白捡来一律师。”
丰子杰喊他:“嗨嗨,进来多少日子啦,不懂规矩了?”
大臭这才省过闷来,急忙撤回到丰子杰面前。丰子杰挥挥手:“往后站,一身大疥!”
“丰哥,检察院的提我,问我案子的事,问我找没找律师,还说法院那边将来肯定得给我安排一律师,不要钱,白打官司。”大臭报喜。
丰子杰说:“你傻逼呀,那叫法律援助,对吧那个谁?”丰子杰看着我们仨这边,也不知道问谁呢,我们乱点一通脑袋:“对对,援助律师。”
“一给你援助,说明你案子够大了,这跟内定死刑没嘛区别,高兴什么?滚吧。”丰子杰一摆手,大臭溜溜归位,扫光了笑容,只跟刘金钟说:“反正也是死。”
刘金钟说:“我都不让我家里找律师,花那冤枉钱,还不如喂狗,东子倒是请律师了,还一块请仨,管蛋用,没耽误一个死。”
“那白给的也不能不要啊。”大臭嘟囔道。
金鱼眼喊道:“别瞎逼翻翻啦!”大臭哑巴了。
丰子杰消消停停喝了口水,冲大臭说:“赶明你见了律师,就跟他把事情前后一摆,让他重新调查取证,我老觉得你这事可能冤枉。”丰子杰诚心掸金鱼眼的面子,偏要勾搭大臭说话。
大臭含糊地说:“没戏啊,我连一点事儿也想不起来了,咋调查?”
金鱼眼评论道:“调查个鸟,别再钓上个王八来吧。”
丰子杰笑道:“哈,真能钓上个王八来,你们哥几个还能补补呢,可别钓上来个大眼泡,要肉没肉,要油没油的。”
我们一笑,金鱼眼很不吃劲,跟丰子杰说:“又拿我找乐。”
“瞧你?净把别人往歪处想,咱这不是给大臭出谋划策呢么,大臭又没别的能耐,靠什么保命?”
丰子杰说着给了金鱼眼一棵“三五”,用探讨的语气说:“你说大臭这案子有没有打?”看样子,把金鱼眼当一专家了,那表情显见得是兄弟做派,好像刚才那些真的只是练嘴,没有别的意思。丰子杰够可怕的,让人摸不着头尾。
(2)丰哥的倒记时
丰子杰接判决后的第三天上午,庞管就给他安排到接见室和老婆孩子一块吃饭。这已经很搞特殊了,一般已决犯明确表示不上诉的,也要等一个礼拜之后,才给安排接见。
400块钱一桌的团聚饭,它的意义是不能用价码衡量的。
丰子杰早早起来就开始装修,对着一片儿不知怎么搞进来的水银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头上精心挑剔。丰子杰留了寸头,在看守所里,留得起寸头的人,肯定是个人头儿。
这里有个习惯,只要有人接见了,说的上话的就抓紧写信,让接见的人传到外面去,也有写电话号码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还是普通家信,报个平安。也不是谁都能托付的,有的人胆小,怕管教搜出来取消接见资格,就不敢接别人的信,或者当时接了,出去以后主动交给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队,管教才拿着信找上门来,一般是一通臭骂,信里有违禁内容的,就不同了,挨几个嘴巴事小,给你再添别的腻歪就不好说了。
丰子杰不怕,丰子杰出去时,庞管应该不会搜他的身。丰子杰头天晚上就给大家发话,有往外送消息的尽管写!丰哥真够意思,大家一边写条子,一边说。
我简单给家里写了封信,除了报平安,没有太多话,也无法谈,无从谈。这是我在市局近半年时间里写的唯一一封家信。
舒和忙坏了,给他老婆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看得丰子杰都有些恼了,说你哪那么多蛋话?还瞎勾搭什么,你媳妇早跟靠人了。
舒和说:“我就是嘱咐她啊,要找别人也得找比我强的,要不委屈了。”
我笑着说:“你不诚心给人家增加难度么,比你优秀的恐怕都进来了。”
舒和被我吹捧得忽悠起来,连适度地谦虚一下都忘了。
丰子杰把十几封信都揣在腰里,扎了多半围,在外面摸几下,满意地笑笑:“万无一失。”
丰子杰拿了一大红塑料盆走了,回头跟大伙说:“中午等我回来啊。”
那个塑料盆是装剩菜用的。
金鱼眼说:“丰哥还真有瘾,无期啊,老婆将来肯定离,还见什么劲?”
海大爷说:“不是冲孩子嘛,谁心里没个惦性。”
“靠,孩子赶明还不定跟谁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金鱼眼一脸不屑。
“领导,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爷关心道。
金鱼眼猪脑子没转过个来,欢快地说:“十岁啦,现在……该上三年级了。呵,那小子,长得跟我一样,皮!骑我脖子上屙屎,谁也管不了,就拿老师当皇上,学习也倍儿好,没考过100分以下。”
侯爷意外地说:“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没儿子呢?”
我们几个憋不住笑了几下,金鱼眼臭嘴一张,翻了一下眼:“咳,侯爷你怎么说话哪?”
侯爷笑道:“我是说平常没听你念叨过呀。”
“丰子杰我们俩不老拉嗑聊家里事嘛。”
“你们老大级的聊天,我们这样的谁掺乎的上?没注意过的……我仨孩子,憋宝似的终于憋来个小子,还没你大。”侯爷说。
金鱼眼点着侯爷:“侯爷你不拿我找乐难受不是?什么叫你儿子没我大,那能比我大吗?”
“是没你儿子大,我说话比较简练。”
“操,有你这么简练的嘛。”
侯爷不看金鱼眼了,找他一把乐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爷接茬跟我们聊:“我苦业那么多钱干嘛,不就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农村谁不想要儿子,养儿防老,到什么时候都一样,闺女再疼你,也顶不了儿子。”
“唉,”海大爷叹口气:“有心的谁不念个家什么的,我俩儿子呢,想防老也没个防了,活着怕是出不去了。”
侯爷例外地没有打击贪官大爷,反而深表同情地说:“咳,咱这不也是自己作的么,谁也甭怨,就怨这社会儿太他妈黑暗……哎你说,这社会要不培养你们这些贪官,你能进来,撂毛老头那阵,你敢贪?回头说了,要没有你们这些贪官,我杀谁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实过日子跑这坐牢来?”
海大爷也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中国人有多少?进来的都是倒霉蛋,我命不好。”
侯爷屁股一掉,郑重地跟他争论:“你们共产党员还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这个力量在我们那一发挥,把那些狗日的都抓进来,还用得着我费劲去嘛。”
海大爷往墙上靠了靠,嘟囔道:“我这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跟你们聊不清,太复杂。你呢,小潘?你这是不懂法,最后害人害己。”
侯爷唾沫星子乱飞地追问:“我生儿子他们就罚款,扣车,他村长儿媳妇的肚子就镶金口的,随便下?”
“就为这个就杀人家?”海大爷有些懒洋洋。
“操,我能那么没水准?这仇恨都是积累出来的,村里卖地的钱,他们给分了;老百姓交公粮卖菜,他们给打了六七年白条了;老百姓浇个麦子,一时交不上电费,他们就把闸给卸走;过年来个小牌,他们就疯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关派出所撮煤球去——这都是公害,不是我个人的利益,再说我自己,那么多菜,几十亩啊,跟镇里订了合同,他们到时候给不了钱,还不让我到外地卖,人家来车拉他们都给扣下,还罚我一头子!……操,说起来都是鸡零狗碎的事,可要凑一块就上火啊!你说他们这样霸道,平时真给老百姓干过啥实事也行,就修个破乡村公路,还老百姓按人头摊钱,那个路修得跟狗牙似的,你说你们这些贪官吃了多少昧心钱?”
看海大爷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都笑起来。舒和说:“侯爷,这些好像不是海大爷干的吧?”
侯爷也笑了:“我就是气昏了……操,还不让上访,去了两次,都给抓回来,拘留了一礼拜,我就是为民请愿嘛。告不倒他们我也不让他们猖狂,雷管炸药的还不好预备嘛,这帮狗官常去的几个窑子还不好憋嘛,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拘留出来没十天,就把傻逼们给端了!我上警车那会儿,整条公路都是人,那鞭炮响的,欢送老哥哪!父老乡亲给我叫好啊!枪毙算屁,留下威名,值啦!”侯爷讲得红光满面。侯爷是第N次讲这个故事了,我们从没烦过他。
我给侯爷下总结说:“侯爷你是这么一种力量:法律不能解决的,让我来解决!”
侯爷特感动,颠起屁股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没学问,操他妈说不出来!”
在里面的很多时间,就是穷聊,云山雾罩的时候居多,也偶尔聊点严肃的,但都是清谈,说白了就是扯淡。不扯淡又干什么去呢?
绝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人,都在扯淡中消耗着生命,确切地说,有的人是在消耗着“生命的最后时辰。”
有丰子杰的话在先,我们都没有吃午饭,饭菜分好了,继续在那里聊,直到铁门一响,带来了东方红。丰子杰端着满满一盆“折箩”,春风洋溢地走进来:“分,小不点,给大伙分,没薄没厚啊,见者有份。”
丰子杰从怀里掏出一条“三五”:“这个就抱歉啦,我媳妇给我带下队抽的。”
大家纷纷问:“嫂子来的?”
“对,还有孩子,长得比她妈还高了。”丰子杰沉浸在刚刚的回忆里,我发现丰子杰的眼睛有些余红,不过不明显。
我问他:“丰哥,你哪天下队啊,定了么?”
“我让庞管给我尽量往前排,下礼拜四差不多了,不是舍得哥几个,早下队早减刑啊。”
金鱼眼附和道:“对,能早下去就早下去,有些人一耗耗一个月,有什么劲?”
“早走有早走的道理,耗有耗的想法。”丰子杰坐铺上抽着烟,无所谓地说。
丰子杰一回来,金鱼眼就赶紧让地儿,还没有胆量把屁股焊在挨门的铺盘上。
丰富暧昧地说:“丰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丰子杰笑笑:“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跟金哥好好混,将来到队里能碰上我,我能不照顾你们?”
金鱼眼俨然已经以号长自居了,评价说:“这俩小不点还行,都挺机灵的,会来事儿。丰哥你放心吧,只要有你的话,弟兄们在我这受不了苦。”
丰子杰和大家闲聊着,气氛很轻松,有大哥的风范,却不再耍大哥的威风了。
算算,离下周四也就8天时间了。
(3)裤裆里的虱子
丰子杰果然如期下了队,金鱼眼也终于被扶正了。
以前光听说最没本事的人才当官,现在知道那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在内,当官是需要“能力”的,领导老百姓还好糊弄,领导流氓就不同了。金鱼眼和丰子杰一比,就看出成色不一样了。虽然积蓄了充分的热情,又有政府在后面给撑腰,大伙还是不买他的帐,先前,哪几位爷聊天声音太激动了,丰子杰只要轻咳一声,或躺在那拿手指敲两下铺板,立刻就见效;放金鱼眼这里,就得嗷嗷叫才压制得住。金鱼眼这个领导,人气忒差,有流氓气,没流氓义,政府一手提起来的,光看着帽子高了,其实是一跳蚤,就穷蹦达能耐。
好在在这里的日子都不长了,也没有谁真跟他叫劲,得过且过者多。
丰子杰一走,金鱼眼其实也有些心虚,人家丰子杰手底下真有几个小弟给踢脚啊,一有什么事,不用丰哥招呼,呼啦先扑上去四五条狗,那么点小地方,你就是燕子李三也腾挪不开,干去吃亏的了,现在不讲单挑了,一动手就是群殴,打流氓架,混战,再赶上打便宜人的三只手多,谁一处于劣势,光去倒霉的了,仿佛一只流血的狼,血腥气会招来同类撕扯它的生命。所以有一个八面威风的老大在那戳着,想闹事的人也先寒了。
金鱼眼就没有这个优势,从丰子杰身上,他除了继承了两个小丫鬟,没有一个贴心跟他捧臭脚的。就那两个跟屁的,也不老服帖的,表面什么活都不少干,心气却显见得不如先前。
不过金鱼眼还没傻到家门外头去,普通政客的觉悟还是有一点的,也知道拢着如侯爷这样民间势力,也知道哄着舒和我们这样被庞管用着的文人,也知道慢慢拉拢几个傻狗似的爪牙。这样的综合势力,只要三分之一就够了,剩下那十七八个家伙,就成了倒霉蛋,成了监室里的“老百姓”。
有几个混蛋,丰子杰在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虽然也在上面浮着,丰子杰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事,也狗似的扑上去踢脚,但丰子杰不给他们张牙舞爪的空间,丰子杰就搞一言堂,谁也不能在号里发号施令,不惯那穷毛病,谁探头拍谁。自打一上金鱼眼的船,这几位就横行开了,在号里整天穷咋呼,金鱼眼也不管,也管不了,哪个流氓在外面不比他牌儿亮?在这些人眼里,金鱼眼连鸡巴都不如——一个小子趁金鱼眼去管教室的时候这样说过。要是放丰子杰手里,再给他移植几个苦胆也不敢呀。
那几个家伙,将来估计保命都悬乎。一个叫乐乐的,刚二十,团伙犯罪,抢劫、强奸、杀人、寻衅滋事,起诉书上打了一大溜,说是一群小青年,十来号人,无所事事,除了找乐,没什么别的远大理想,成天就是下饭店、泡网吧、逛歌舞厅,没钱了就抢,也不分时间地点,看见一碍眼的,上去就打,翻了钱就一哄而散,让警察同志和现场群众摸不着头脑。有一次租车去郊外兜风,半路看一妞走的孤单,开门就拽上来,乱玩一通,搜刮了钱财,车子也不减速,拉门就给踹下去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乐乐对自己参与的犯罪活动,一直的态度就是津津乐道和臭不要脸,他最得意的就是一次在居民区里的勾当,丰子杰在的时候,他就给我们回忆过:“那晚上我们五个,喝美了,溜达进一楼群里,就想找找乐儿,巧了,一女的扭扭地从楼档子里出来,黑的乎看不清脸,光知道是女的,穿一白色长裙儿,我们说就是她了,刷拉围上去,拿话一唬,就傻啦,让大虎挤墙旮旯立着就给干了,完事让她脸冲墙蹶着,大虎那狗日的把裙子从后面给撩起来,大白屁股朝天亮着,哈,我们吓唬那女的:不许动换!然后我们蹑脚溜开,都出了楼群了,回头看,那大屁股还老实蹶着哪,哈哈,真他妈好玩,把我们笑翻啦。”
先前,大伙刚跟着笑,丰子杰就骂他道:“捏死吧,是人么你们!以后在这屋里别提花案呀,我恶心这事,什么鸡巴光彩事呢,瞧把你美的,操!”乐乐就不再言语,蔫蔫的,怨气不敢流露半分。
还有一个抢出租车的,把司机给宰了,这个将来肯定得毙了。此人没什么特色,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跟谁都爱翻白眼珠子,没少挨丰子杰吓唬。
另一个绰号豹崽的是多次犯,一身花,又是龙又是虎的,刺得乱七八糟,应该不是一个时期的作品。这厮在外面也是雄起一方的流氓,算是有成绩的,但论辈分,应该没有丰子杰高,出道稍晚,手下的弟兄有几十号,也都没什么档次,就吃半条街,没创下一点安身立命的基业。这回进来,也是摞了一大堆罪名,抢劫啦,敲诈勒索啦,非法拘禁啦,绑架啦,一个团伙进来十四五个,罪名是圈套圈,各有侧重的,本来在分局都下了起诉,一“严打”,又给升上来了。豹崽长得鼠目鹰鼻,总是一副阴郁高傲的样子,似乎很把自己当个人物,不过,丰子杰在的时候,还不是老实眯着?
丰子杰一走,这些裤裆里的虱子都钻了出来。
“操你奶奶的,大臭,于得水!别挠啦,看得我身上直他妈痒痒!”乐乐在铺上号起来。
“忍着点啊,你们俩都有点公德好不好!”金鱼眼马上颁布命令。
大臭和于得水把手从裆里抽出来,咧嘴哈着气,不停地挪蹭着大腿,用非暴力的方式,继续跟轰轰烈烈的疥毒做着斗争。
刘金钟的板疮也闹得很厉害,可能还感染了脓包疥,烂得屁股蛋子上成片的腐败,快成官僚机构了。每天只好把手纸垫在裤衩里,隔一会换一次,拿下的手纸都洇透了血色和脓水。所里给拿的药还是硫磺膏,似乎这是太上老君的灵丹。
经过临床实验,我知道那个药根本不是板疮的对手。我每天坐板时就忽左忽右地欠着身子,轮流解放半拉屁股出来,缓解一下压力,半个多月下来,病情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像刘金钟和大臭、于得水那样愈演愈烈,悲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常博和海大爷比较胖,屁股相对肥大许多,受打击的范围和程度都比其他人严重,先后去医务室各输了两次高价液,见效,基本和我的状态持平了。
这天,突然对门传来痛苦的呻吟,还伴随着啪啪的抽打声。豹崽隔门看了一眼,问他们干什么呢,对门说:“治板疮啊。”
豹崽兴奋地说:“嗨,看我这鸡巴脑子,我想起来了,这板疮好治啊,还绝对灵,以前我们在劳改队都这么治。”
我想:这小子又想什么花招整人呀?
这时候管教已经被对门的动静惊动过来,大声问怎么回事。对门的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用土办法治板疮呢,快20个人得板疮了,不治不行啦。”
“别他妈瞎弄啊,有病找大夫。”管教说一句就往回走。
对门立刻七嘴八舌地起哄:“没钱啊。”“穷啊。”“穷人看不起病啊。”“救救我的屁股吧!”
我们这里,金鱼眼精神头上来了,追问豹崽:“啥法呀?”
“拿鞋底子拍屁股,鞋底必须是那种千层底的布鞋,屁股上垫几层手纸,啪啪,轮起来看,手纸上一透过血来,血必须鲜红了才算,就说明把里面的毒都赶出来了,然后用刮子把屁股上的烂肉和脓血刮净,撒上消炎粉,包好!”
听着还有些道理哦。
乐乐自告奋勇地说:“打屁股这事我来!”
豹崽说:“先得跟帽花要点消炎粉来啊。”看来豹崽还挺负责,不像诚心找乐子的。
金鱼眼起来喊对门扔过来两片百炎净,当时吩咐小不点擀成面,在一个纸筒里放着。“来吧,刘金钟先来!你最严重。”金鱼眼招呼。
刘金钟一愣愣眼:“呵,我这屁股可不让别人乱摸。”
乐乐一横脖子:“你老逼还长一虎屁股不成?”
金鱼眼急着找实验品,不想跟刘金钟节外生枝耽误工作进度,就拦乐乐一下道:“咳,他脑子里有大便,别理他,于得水!”
乐乐钻铺底下找出一双旧布鞋,征询豹崽意见后说:“就这个啦。”
三言两语吩咐后,于得水心神不定地撅着光腚,上面蒙了几张手纸,双手扶墙,骑在茅坑上方站稳。乐乐鬼笑着,先把破鞋在手里悠了悠,轮圆了给于得水屁股就是一下!
于得水狼号了一声,往前一蹿,趴在墙上,豹崽笑得牙都快锛了:“操,乐乐你小点劲儿。”
乐乐笑着招呼于得水归位,于得水眼泪汪汪地说:“乐乐,你轻点不行嘛,要不我死也不治了。”
乐乐笑着说:“我轻点,你他妈也得咬着点牙啊,治病有好受的么。”
啪啪啪啪!乐乐打得风声水起,斗志昂扬,于得水这回倒是蛮坚强的,一个劲地哼哼,脚步前蹭后蹭地,楞是没尿。屁股上的手纸都打飞了,鲜红的血漫了出来,乐乐也腻了:“操,我以为是一好活呢,这么没意思,给傻逼上药吧,老哥不管啦。”
金鱼眼让小不点把药面给了大臭,豹崽说:“先给他冲干净了。”
大臭舀缸子凉水哗地倒于得水屁股上了,于得水刚骂了一句,又一缸子水泼上去,拿一破背心给抹了几把,稀稀拉拉撒上药面,上面又敷了张手纸。大臭说:“起来吧。”
金鱼眼道:“操你妈的大臭,轮到你叫他起来了吗?你管号我管号?……于得水先蹶着,你起来能坐吗?”
“我说金哥,我这蹶到啥时候算一站啊?”
“板疮好了,你就起来。”豹崽笑道。丰子杰在的时候,轮得着他接茬?
于得水撅了半个多小时,豹崽就建议金鱼眼,让他钻铺底下趴着去了,说要是于得水的板疮能好了,就挨个给号里的人治。
(4)人分几等
却说这偏方治大病,还真说得没错,于得水在铺底下趴了一宿,转天那屁股就见好,结了一层黄痂。豹崽紧盯着自己的实验品,告诉他坚决不能揭那些痂,再痒也不许碰,还让大臭负责监督。
结合豹崽在于得水屁股上取得的成果,金鱼眼高瞻远瞩地决定:马上在号里开展打击板疮的群众运动,计划在一个星期内根治板疮,算他在任期间为大家做的第一件实事。于是跟管教喊号,要求医务室提供足够的消炎药,弄得自己跟抗灾总指挥似的,结果被值班的胡管臭骂了一通,搞得灰头土脸的。隔了一段时间,胡管又主动给送来一小包百炎净,隔着门说:“你以为这是疗养院啊?药是白来的?普通感冒药也就算了,百炎净,一次最多五片,这是控制性药品。”
切,一个消炎药也成控制性药品了,弄得跟白区似的。
金鱼眼不接那药,先回头问:“谁花钱?”
我说:“记我帐上吧,常博我们俩也得用呢,都有灾情。”
胡管不耐烦了:“快点快点,5块钱还弄这么烦琐,跟老娘们似的,操,以后这小毛病别他妈折腾我啊!”
侯爷嚷嚷道:“那么多屁股都烂了,你们不管谁管?”
“是我请你们进来的吗?坐牢还坐出理来了你们!”胡管吹胡子瞪眼地望着侯爷。
侯爷一挺身子,刚想发作,金鱼眼赶紧示意他稍息,一边跟胡管陪起笑脸来;“胡管,您别着急啊,跟他们上什么心?都没什么素质。”
胡管怒目道:“我干管教30年了,什么样的流氓没见过?我还没碰见过敢在这里翻跟头的!”
“不就是一狱卒嘛。”侯爷嘀咕着。
好在胡管耳朵也不老好使了,不然又得是一片血雨醒风的骂。
后来好歹请回了胡大管教,金鱼眼说:“操,我挨骂图屁?以后这事我也不管了,你们谁有钱就看,没钱就烂屁股……那个药,麦麦花的钱,就你用了。”
我说:“常博来吧,常博屁股大,板疮也厉害,光靠输液成本也太高了。”常博和我客气了半天,最后顶不住我热情的火焰,乖乖蹶池子里去了,几天没输液,加上坐板的时候又不爱妥滑,他的大屁股又发奋图强地烂得惨不忍睹了,常博主动要求我给他拍,他心里虚乐乐,那小子太野蛮啦。
庞管后来来了解了一下疮情,告诉金鱼眼:“这一段长板疮的先别盘板了,可以蹲着上学习。”听得众押犯儿欢欣鼓舞,真理也不如好政策得人心啊。
庞大管教又安抚大家:“坚持一段时间,下队就不治自愈了。”
豹崽也附和道:“还真是,一到劳改队,天天出工,阳光普照的,什么疮啦疥啦,都没了,大伙就是在这里闷的,心火憋成了毒。”
后来金鱼眼又带来一个跟我们无关的好消息,说在狮子寨那片,正建新看守所呢,估计明年就可以搬过去,据说那里跟公寓似的,可惜时不我待啦,好日子留给后来人吧。
海大爷这些日子常念叨:“丰哥那封信给我寄了没有?”然后又自答自问:“应该寄了啊,丰哥不是那种人啊。”海大爷被板疮折腾得很焦躁。
“你写的什么呀?这么上心?”金鱼眼问。
“也没嘛,就是惦记孙子了,顺便让家里给送点药进来。”海大爷遮遮掩掩。其实我大概知道他惦记着什么,他想调个号,换个单位。
在W市局,每栋楼都有一两个特等号房,专门关押流窜到我国做坏事的外籍流氓,还有就是有特殊背景的国内混球,当然,肯花钱也算一种“特殊背景”。据说特殊号没有睡板下的说法,一个号就八九个人,都在阳面,还能给押出来放放风,喘口粗气,冲太阳打个喷嚏什么的,特嚣张。
自从听说有这个“特等号”,我们几个就撺掇过海大爷,说您这样的老干部,素质那么高,家里又有钱,何必跟我们扎这里受罪?海大爷开始也有些不愿意给家里人添负担,就表现得很有些高风亮节的样子,说共产党员什么风雨没见过?夏天一到,板疮一出来,胖贪官就难熬起来,斗志渐渐萎缩,多次流露出要追求新生活的愿望。丰子杰给他捎出去的那封信,估计很可能与此有关。
侯爷对特等号的存在是深恶痛绝的,这对海大爷正确表达自己的愿望也是一个心理障碍。而且,海大爷肯定也顾虑金鱼眼的想法:“怎么,我老金挤掇你啦,压迫你啦,平白无故想调走?”这一旦走不了,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所以海大爷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愧是老干部,斗争经验很丰富。
丰子杰走后一个来月,庞管把海大爷提走了,回来就吩咐他收拾东西,海大爷意气风发地跟大伙道别,坦言去了特等号。
看海大爷穿着过膝的大裤衩,拖着板疮牌屁股,蹒跚出号门,侯爷很愤怒,说:“这腐败真他妈厉害,到哪里都一个操行,不知道进了阴曹地府,是不是还一样?”
海大爷一走,金鱼眼就大发慈悲地说:“麦麦常博,你们俩上来一个。”我们很给知识分子争气,真诚地谦让着,最后把常胖子推上去了。
现在睡板上的一共九位:金鱼眼,两个小丫鬟,三个打手,侯爷,舒和,常博。还剩15个人,除去有三个轮流值班的活动岗,板下总保持着12个人睡觉。极少数人霸占着社会的绝对资源。
除我以外的那14个板下的,大臭、刘金钟和于得水算来的早的,剩下那11个符号,都记忆模糊了,很多人想不起确切的名字和相貌来,只记得一个抢银行的,姓刁,比较特殊的姓,所以记得,此兄很邋遢,言行都比较黏乎,没有一点期待中的大侠风范;还有一个强奸幼女的,似乎叫花五或者花武花吴什么的,在我来之前就让丰子杰他们给折腾迷糊了,有些神神道道的,没谁当人看他,连揍他的欲望都萎缩了;还有几个,盗窃、抢劫、非法制售枪支的很杂,都是团伙犯罪给带上来的,不是主犯,估计也不会有太辉煌的刑期,平时都病猫般眯着,什么事也不往前凑乎,有一起呆了小半年叫不上全名的,属于太卑微的角色了。
这些人平时就是老老实实“打坐”学习,按时吃饭睡觉和值班,谨言慎行,挨骂就给个耳朵听着,挨打就送个身子捱着,小媳妇似的低声下气,灰灰溜溜,给领导者安全感,老大级的一般也不太为难他们。
我在板下,睡前也好跟两边的人聊两句,左边是刁,右边是“花五”或者“花武花吴”。那个花案很少说整句话,似乎害怕交流,看上去也不像有毛病,就是让号里的人给整治得含糊了,不敢乱讲话,怕落下口实,惹火烧身;刁某倒是有问必答,告诉我他在外面也是一本分汉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没本事,穷极生疯,才去抢银行,他说银行是国家的,抢了也就抢了,跟抢老百姓不一样,老百姓挣钱都不易。面对这样朴素的逻辑,我只能说抢谁的也不行啊。他笑着说这俺明白,不是进来了吗?没想到一小信用社还有警报,太大意了。
“我也没抢到钱,你说他们会枪毙我吗?丰哥说我一百个死,能嘛?”
刁光着脊梁,趴在肮脏的褥子上忧虑地说:“我娘都快80了,瘫炕上五年了,我媳妇要再跟我离婚,我娘咋办呢?”
“早想这些,你就不抢银行去了。”
“我就是为我老娘能享福,才去抢的,没想一小屁信用社还有警报啊,太大意了。”刁某对那个可恨的装置念念不忘。
我好久无话,脑子里出现了我妈和我老婆围着女儿忙活的幻像,眼睛不禁湿润起来,再看姓刁的,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
(5)大臭的阳光
这天吃过早饭,进了开水,中产阶级们照旧每人冲了一杯奶粉,放脚边凉着。刘金钟的一袋奶粉可以喝两个来月,每次只倒薄薄的半个杯底,丰子杰在的时候,说他那叫“透明的牛奶”,这玩笑一直沿用着。刘金钟说:“我就是找一喝奶的感觉,觉着没亏自己就得了。”
说着话,庞管来提大臭:“律师来了,跟律师好好说啊。”庞管一边开门一边顺嘴嘱咐。
大臭一脸懵懂地出去了。
“没戏,就是一该死的鬼。”金鱼眼看庞管走远,在后面甩了一句。
小不点插嘴说:“大臭这事是有点不明不白,要这么随便给凿了,弄不好就是一冤鬼。”
“瞧你那傻逼操行,听丰子杰一说,你也跟热屁,丰子杰懂个屁,我当警察那么多年不比他门儿清?抓进来的就没有冤枉的,冤枉也让你变成不冤枉。”金鱼眼拿白眼珠子翻着小不点,小不点干张了两下嘴,没敢接茬。
豹崽在铺角认真审阅着刚发下来的起诉书,一脸凝重的表情:“操,给我们打了8个罪,一弄上团伙就不好玩了,估计得整出几个无期来。”
“昨天不是都看过了吗?”金鱼眼瞄他一眼。
豹崽皱着眉头说:“那不行,得好好分析一下,有些罪定得不合理,擦边球的罪都给划圈里去了,得想法往圈外打啊。我看了,能判无期的就一个抢劫,什么非法买卖枪支、强制猥亵、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都没事,数罪并罚,加到100年最高也只能执行20年——这你肯定懂,一沾上无期就不好玩了。”
“那你看什么看,有俩抢劫案在里面,还有一个案值给打了45万,算数额巨大了,无期肯定没跑了,我看弄不好你们都得做好掉一两个脑袋的准备。”金鱼眼毫无同情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豹崽虚伪地笑道:“操,掉脑袋啊,掉一个也得先把我排头儿啊。”
豹崽往前凑了凑屁股,摊开起诉:“跟我分析分析,这起诉有问题,到开庭时候我们几个一铆劲就能把它扳过来。就这个抢劫,明明是敲诈,在分局时候打的就是敲诈,一升上来他妈改抢劫啦。”
“操,瞧你说的,不改抢劫拿什么升你?甭问了,你在你们那个区肯定民愤大,还跟官面上表示得不到。”
“官面算鸡巴呀,再晚进来几天,派出所都让我们给端了。”
“对了吧,要不人家怎么狠着劲要扫除你们呢,除了添乱,你对人家屁好处没有,谁留这个祸害?搁我那我也想法往死里整你们啊。”
“……得,再回头看我这案子,说别的都没用。”豹崽指手画脚地说他们那个案子——那个觉得冤枉的案子:
“简单说啊,这白老虎是我们那一开澡堂子的,仗着前些年也劳教过,老觉得牛逼乎乎,在当块儿不买咱哥们儿的帐,我安排人给他搅了几回局儿,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是谁干的,就是一个出格的屁也不敢放。那天我约他到澡堂子对面的酒店聊聊,傻逼还玩儿派,隔条马路愣开辆桑塔那过去,操,我看这王八蛋就来气,加上那天我们就是算计他来的,上楼我们就把他摆平了,开始还七个不吊八个不忿的,啪,俩大‘五连儿’往脑门上一顶,腿马上就软了。我说你牛逼啊,这条街上,谁白用豹崽看过门?白老虎说我没雇你们啊,我小弟砰一啤酒瓶就给他开脑袋上了,嗨他妈邪了,傻逼那脑袋愣没事,就是精神崩溃了,跪在地上说:豹哥以后你们多照应,我给弟兄们发辛苦费,我兜里有2000多,先拿去买烟抽。我说你当豹崽是花子呀,以前的费用怎么算?你先自己开个价,看看豹崽的弟兄们值多少?……不罗嗦了,反正最后我让白老虎开了张5万块的欠条,撸了一大金链子,一宝石戒指,一满天星手表。回头我说那破车我先开几天,什么时候想要说话……这不转天中午,我正开车溜呢,让刑警队给猴儿住了。”
豹崽顿一下,看着金鱼眼说:“敲诈……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我们又没明抢明夺,不就是威胁了一下嘛,没错,就是敲诈勒索!”看豹崽的表情,好像敲诈勒索有理似的。
舒和冲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笑一笑,配音:“嚓!”
乐乐在那边说:“豹崽行啦,抢劫就抢劫,无期比20年能多几天?”
豹崽耿直地说:“兄弟那不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不能在法律面前吃糊涂亏,那不都成大臭了嘛!再说了,19年,下队就算日子,混一段就能开始减刑;无期不行啊,前面这段白呆,下队两年以后才可能改判18,前面这两三年,给谁加上谁不急?”
乐乐逍遥地说:“操,我也不操那个心了,反正死不了得了,我们那帮人,我排第六被告,掉脑袋也挨不上我呢。”
金鱼眼大度地说:“嗨,想那么多干嘛,大不了一死,大臭那德行的都临危不惧,咱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典型伪流氓。
豹崽说:“按说身子都掉井里了,指望耳朵是挂不住了,可要真给你空出一手来,孙子不往井沿上扒一把,反正上庭我就闹,非把敲诈打回来不可!那帮检察院的懂鸡巴法呀,净胡整,好像人命到他们手里跟鸟毛似的了,操!”
侯爷笑着答腔:“嘿嘿,那些混帐要是落我手里,连鸟毛都不如了。”这话说的挺笼统,听上去像说那些狗官,又像再说豹崽他们,估计豹崽倒没往偏处想,还一个劲给侯爷煽情呢,说对对对!
大臭去的时间不很长,回来时还是迷糊状,跟金鱼眼汇报说:“律师是一老头,问我案子,我也说不清了,俩人穷聊了半天,他让我等信儿。”
“那就是让你等死呢。”金鱼眼破译道。
大臭嗫诺着:“反正活着也受罪,不如死了舒服,一了白了。”
舒和赞叹道:“大臭真他妈超脱,整个一哲学家啊。”
下午进了一批生食蔬菜,我们卖了二十块钱的,顺手给大臭和刘金钟几个西红柿,大臭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置生死于度外,兴冲冲拿一小勺,在西红柿上又片又掏的,居然鼓捣出一朵花来,我们很惊喜,说“大臭你还真是好厨子啊。”
看我们传阅着那朵看不出是玫瑰月季还是牡丹的红花,大臭红光满面,谦虚地骄傲着:“不是特二也是二级呢。”
刘金钟预约道:“到那边盯着给我当厨子啊。”
大臭不屑地说:“没准到那边我还是老板呢。”
乐乐也不嫌大臭脏了,一口把那朵花吞了:“嗨,大臭,给你根黄瓜,给我削个鸡巴出来!”
金鱼眼笑道:“削完了你吃啊,糟蹋了可不行。”
我们一笑,大臭晃着脑袋说:“这还真没学过。”
“嘿,别给脸不要啊,手艺人都是一通百通,没个干不了。就拿于得水当模特,我看他长的就像个鸡巴。”乐乐紧追不舍,一定要大臭操刀。
大臭一边困苦地笑,一边挑了根直溜的黄瓜,拿勺子刮起来,一边干一边瞅于得水笑。于得水气愤地一扭脸:“操,你别老看我啊!”
我们忍不住都笑起来,金鱼眼板脸儿镇压道:“咳,小点声,把管教招来,又让我挨骂!”
过了两天,庞管开门喊大臭出去:“你小子好命的,碰上一好律师,给你打报告,今儿做鉴定去,到时候可劲地装傻冲愣啊,弄好了就混出去啦。”
“鉴定啥啊?”大臭疑惑地跨进号筒。
我们立刻兴奋起来,说大臭弄好了就走人了,就他那样的,肯定脑子有毛病,不鉴定就是一弱智,一鉴定保准神经。
“他傻,谁说他傻谁才傻呢。”侯爷笑着说:“大臭是傻里藏奸的主儿,憨厚是真憨厚,傻可未必,就是在这里面关的,不那样不行啊,没钱没人的,抖机灵又不会抖,干脆就来一装傻冲愣,人家那叫玩的高。”
听听也有道理。
话题很自然就转移到舒和身上,乐乐嘲笑他一事无成:“看人家大臭,政府上赶着给做鉴定,弄好了今就直接回家了,你瞎逼折腾啊,白受罪,也不把你当神经病。”
舒和歪头一笑,也不跟他争论。
望眼欲穿后,大臭终于回来,问他什么,也说不清,只说几个老头老太太跟他聊了一上午,还给他弄个仪器乱测,他还以为那是电刑呢,吓得脸都白了,想跑没跑了。
舒和很有经验似的说:“弄不好你就回家了。”
大臭笑着拨楞起脑袋:“你们都回家也放不到我呀。”
金鱼眼恶毒地说:“就是放你回家,还不如吃一黑枣省心,你这操行的,不白给社会添呕心嘛!”
不管金鱼眼如何妒忌,大臭还是顺利通过了司法鉴定,被确诊为脑袋有毛病的那种患者,当天下午大臭就走了,出牢门的时候,依旧一脸迷惘,和我刚来时看到的一个模样。
大臭什么也没拿,只带走了一身大疥,走回遥远的阳光里去。
(6)情色话题
大臭一走,对某些人的确是个刺激。
金鱼眼首先就愤愤不平,很多的闲言碎语,从肚子里不断往外涌,觉得政府太糊涂太心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啊!我偷偷说:“觉得金鱼眼如果去做鉴定,弄不好也能放了。”舒和就笑,说这小子看上去是有些变态,脑袋里面除了坏水就是大便。
舒和这两天也挺兴奋的,倒不是从大臭身上感受了政策的光明,而是让一封来信给闹的。
庞管给他送信来的时候,我们正给管教大人鼓捣一个小文,就江泽民提出的“以法治过、以德治国”发表高见。庞管放下信,暧昧地说:“舒和可以啊,没看出来呀。”
金鱼眼接过信,先审阅起来,舒和问“谁来的呀”,金鱼眼也不告诉他。
金鱼眼看完,一脸鄙夷:“操,我以为你们知识分子多干净呢,也搞破鞋啊。”顺手把信给舒和扔过来,舒和兴奋得脸色干红,抄起来先扫一眼落款,似乎很意外。我看一眼,那里签了个“Annie”。不是他老婆的名字。
“还挂了个老外啊。”我开玩笑。
舒和说:“等会儿再说。”说着自顾看起信来,我和常博也不研究治国方略了,一边一脑瓜,陪他看信。
那个Annie说,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他的信址,说一直特担心他,心都破碎了,整天惶惑不安地,她是相信舒和无罪的,一定是遭人陷害,舒和一定会出来,会带着久违的迷人的微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几年前那个秋季一样。她最后很实际地说:她已经给他准备了一笔钱,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送到,她只要他出来,便什么也不顾。
我们都已经看完了,舒和还在那里咂摸滋味,不忍心把信折起。
常博憋不住了,问他:“Annie是谁呀?”
舒和讲了一段很得意的往事。
他说Annie是“Y公司”的人事主管,就是那家被他诈骗的公司。他还在那家公司上班的时候,Annie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妇“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不算特别漂亮,但很干练,气质贼好,对男人有一股无法言表的媚惑力,这姐姐特傲,从不拿正眼看那些男同胞,当时很多人想泡她,就是没勇气上前。舒和鬼头啊,就偷偷侦测Annie的私人信息,伺机下手。
开始,他也跟Annie来不可一世那一套,整酷男秀,弄得Annie偶尔侧目一下,心里不定怎么鄙夷他呢。高傲的人往往鄙夷其他高傲者,总觉得“你有什么屁能耐”?后来舒和慢慢给她来个笑脸什么的,Annie就有些北京萝卜心里美了:瞧,这丫见了所有女人都铁个脸,就跟我还温暖点,就有了些征服对方的小快感。
一来二去,舒和逮个机会,趁晚上加班,很老套地建议“一块喝点什么”,被Annie笑容灿烂地婉拒了,人家还不上道儿。舒和那个气!都不想玩了,赶巧Annie被公派出差,中秋节也不能回来,舒和突发奇想,在当天下午给Annie挂了电话,问候些个温柔的话儿,然后火速通过关系,从公司查出了Annie落榻的酒店,搭飞机漂了两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敲响了Annie的房门。Annie打开门,看到手捧鲜花的酷男正站在面前,一脸阳光地说:“Annie,节日快乐,生日快乐。” Annie真的惊呆了。
舒和早就从电脑里查出了Annie的一些私家资料,他说他自己都没想到会以这样浪漫的方式给他祝贺生日。他相信自己的策划是具有爆破性的,结果如他所料,Annie在那一天,在那个秋季阴谋里,被舒和给爆破掉了。
Annie哭了,在那个淫乱成熟的秋夜,她说他从没想过玷污自己纯洁的家庭关系。Annie的老公是个地税局长,属于风流倜傥年轻有为那一档次的,往台面上一摆,绝不逊舒和。但舒和的这一套花活,他肯定不会,至少跟Annie没玩过。
舒和得意地交代着他的作风问题,我们嘴上说他道德败坏,暗里有些羡慕。
舒和继续交代:“从那以后,Annie我们就成了地下情人,但没有再乱搞过男女关系,真的,就是成一好朋友了,Annie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我会倾听会安慰啊。弄得那些菜鸟都快嫉妒疯啦。他们跟我请教,我能告诉他们绝招吗,必杀技啊!今儿讲出来,是担心我活着出不去,这秘籍给失传了。”
可以想像,如果丰子杰没下队,将怎样借题发挥,败坏整个知识界的道德形像了。就是个人品行绝对操蛋的金鱼眼,也不屑地说:“不就挂了一货嘛,也值当吹牛逼?问问道上混的弟兄,谁手里不囤着一打婊子?”
乐乐笑道:“还别说,我就不搞积压,小凯子是见一个上一个,玩完了一扔,不留后患,让一女的跟糖稀似的粘上,多腻!”
豹崽吟哦了一下,多少有些矫情地说:“我在外边有一相好的,东北的,在我们当块儿坐台,跟我特铁,我刚进分局那会儿,给我死盯……一到市局,不让写信了,也跟她联系不上了。操,在外面全靠我罩她,她不给我盯也不行啊。”说到后来,流氓气就冒出来了。
我问舒和:“你老婆知道Annie的事么?”
“你说呢?”舒和笑道:“没能力做好保密工作,就别在外面风流,外面是彩旗飘扬了,最后把家里大旗给倒了,不值。”
常博分析道:“我估计现在露馅了,Annie满处找你,能不走露风声?女人的感觉都多灵敏!”
听他这么一说,舒和有些打蔫:“还真没准儿,要那样,我老婆肯定气疯了,要不,没有理由不给我写信啊。”
侯爷笑着开导他:“算了,你这小情人不也够棒嘛,你都进来了,还可劲想往你身上糟践钱呢,以后就投靠她不也挺好?”
乐乐羡慕地说:“舒和你还就算够棒,把人家给操了,还上赶着给你花银子,现在这么贱的女人不好逮。”
“我就是花钱能买命,也不会用她的钱啊,我死也不会用女人的钱啊。”舒和一脸正气。
豹崽说:“别你妈吹你逼啦,真到那时侯你眼都红了,还管谁的钱?”
我也笑着揭露他:“舒和你是有点虚伪了。”
常博笑着审他:“Annie咱先放一边,算你对不住嫂子的,你说你跟你们那个同案有没有一腿?”
“你说陈兆一啊,我们特纯洁,就是志同道合骗钱,没肉体上的业务。”舒和笑着洗刷自己。
“你就说你们怎么勾搭一块的吧。”
“简单,通过一朋友老周认识的,一搞仿古家具的老板。那老兄特实诚。一天我去他那玩,他说正巧我这来一哥们儿,北京的,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见面才知道是个女流,小三十的岁数,不怎么靓,这女的就是陈兆一,当时老周欠陈兆一10万块钱,看那意思,陈兆一是来讨债的,我当然冲老周也得跟人家陪好脸啦,后来琢磨着,当时老周把我拉出来也有让我出卖色相的嫌疑。
“打那就跟陈兆一认识了,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当然,也没找到不跟她来往的理由。后来陈兆一一来W市,就给我打电话,也就是打老周的幌子,出来喝喝茶,那丫头好像挺寂寞的,爱情方面搞得不理想,老让人家甩。有时候聊着天,跟我还玩怨妇情调呢,唉声叹气楚楚可怜弄得特古典,我又不好意思当她面吐,那恶心劲就别提了。”
我笑道:“甭净捡好的说,光顾着提高自己形像了,你要真不掸人家,这么大的案子,你会拉她一块玩?”
“嗨,那不都是为老周嘛。陈兆一那天来了,把我跟老周都约过去,哭天抹泪地说,她在海南跟黑社会借了80万高利贷,现在人家追上门来,要死要活的,让我们给想想法啊。老周特仗义,当场就拍胸脯说多了帮不了,欠你那十个包准先拿来,谁知道转天大哥就没影了,所有带音儿的通讯工具都歇了,老周就给我来一电话,说形势紧迫,先闪了,要我给顶一阵,嘿,大哥也太水啦!把陈兆一给气得骂街,也没闲心装淑女了,我咋办,只能安慰她,这咱是高手。当时是把姐姐给糊弄美了,可后来发现,这宽心话顶不了钱用啊。”
“所以你就跟他一起去诈骗?玩那么大,悬乎掉脑袋的事,你们俩要就那么一层纯洁关系,能这么玩命?弱智的都不信你的鬼话呀。”我先不信他的。
常博也笑着打击他:“别把你美化得我们都不敢认啦。”
舒和紧着摆手,笑道:“我不是高大全哦,我也没往那上描自己,我就是跟你们说不清了,反正我跟陈兆一真没那事。”
我说:“你这叫欲盖弥彰。”
舒和笑道:“我这叫欲辩已忘言啊。”
“那句是用这的么?”常博嘲笑起来。
舒和痛心疾首地说:“鲁迅说假道学家看见女的买块肥皂,就开始幻想人家怎么咯吱咯吱地洗澡,我还不信,没想到啊,你们俩也这么庸俗,看人家男的女的往一堆一近乎,就开始给人家编意淫故事,失望啊,太让我失望啦。”
又说笑了一会儿,我催着舒和接着交代怎么跟陈兆一沆瀣一气走上犯罪道路的。舒和说:
“我就跟她开了句玩笑:不行咱想法套点钱出来?我说我倒是有法儿。陈兆一一提钱就红眼啦,说千方百计,是条道都行,只要把钱弄到手,让我先过这关就行啊。我就说我能搞来‘Y公司’的财务章和帐号,咱把它的钱先套出来用不得了嘛。
陈兆一想都没想就说行,有这两样就行了,回头你给我帐户上打,取出来咱二一添作五。我说你短路啊,往你帐户上发钱,那不等于领着警察查户口嘛!这女人就是猪脑子,算计个油盐酱醋什么的能耐大了,一沾大方向的,就懵了,我指挥他,我说你先回去弄个假公司,起个帐户,再招聘一女孩,别太精,相当于高中毕业那水平就行。以后取钱也好,转帐也好,都叫她出头,咱就在后面去那个收单的。陈兆一当时那个佩服咱呀。
陈兆一一回北京,我就跟韩文渊联系,从他那弄来他们公司的业务单复印件,上面有他们的帐号和财务章啊,回头我用PHOTOSHOP 把那章给抠下来了,一加工就跟真的一样,‘彩喷’咱有现成的,就等陈兆一那边的消息了。”
我说:“这么说整个事都是你策划的啦,你不打折的一罪魁祸首啊。”
“我不给她策划,她撞死也想不出这好计谋来呀。”舒和炫耀地说。
“钱骗出来以后,你们好像也没就地分赃啊。”常博以前听他零星讲过,所以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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