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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

_30 哥们儿(当代)
二龙吼道:“回屋!都回屋!全他妈撑得难受!”
“都别走动,五大一中的,楼道里的犯人都不要动,等你们候值班队长来处理!”广播喇叭喊道。
二龙冲监控器的方向骂了句和性交有关的粗口,转身摔门进去了。
我一缩头,也赶紧进来坐下,老三把身子从窗户前抽回来,笑道:“怎么样,这样的事儿,不看清了,不能瞎掺乎。”
过了一会,郎大乱的声音从号筒顶端爆炸过来:“都他妈活腻了是吧?!谁,谁打架?爪子给你们剁下来!”
“操,又来一狠的。”老三笑道。
郎大乱过来,让刚才动手的几个人一拉溜排好,从头到尾先抽了一遍嘴巴,然后才问因果。问过,开始大骂小杰:“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屁眼儿又痒痒了是吗?我拿电棒给你通通?操你老妈的,哪就轮上你打人了?监规怎么背的?犯了哪条给我说说!”
小杰吞吞吐吐地说:“十不准说,不准打架斗殴、聚众滋事、练拳习武……”
“关关关!我刚才说的是这条吗?”
“那……不准恃强凌弱、打骂、侮辱、勒索、诬陷他犯。”
“啪!”郎大乱给了小杰一个嘹亮的耳光:“操你妈的,你背得还挺熟练啊!那怎么还欺负人?看人家戴个眼镜儿软弱了?”
小杰委屈地说:“不是,郎队啊,我管生产,就得严格管理啊,要不主任也找我不答应啊。”
“操你妈的,还拿主任当挡箭牌!你还管理?你管理个勺子!我看一中的生产,耽误就耽误在你身上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老三小声说:“郎大乱这是中的哪股邪火,跟大黄的门子干上了?”
“八成又喝高了。”我笑道。
(4)息事宁人
小杰挨扁的事情,是个大事儿,至少,惊动了大楼监控室,在监教楼的值班日志上要记上一行了。朴主任当然不能小视,更何况挨打的还是杂役,据说在一中的历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过这个事并没有闹到更上层去,可能郎大乱当天就对大楼值班的有了个比较保守的解释了吧。
但我们估计小杰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要把事情捅到大黄那里去。
看着上任伊始的李双喜局促、激动、故做谦逊又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大家的神经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惊动,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过渡。
胖子等人除了写检查,也并没有再多的处分和说法,对主任这种息事宁人的英明举措,何永美得牙都快掉了。
中午,老三告诉我:“小杰彻底完了。”
我说:“怎么呢?”
“老朴跟大伙撂底啦,说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拿下去,这个事好象他跟二龙已经通过气儿,所以很利落地就点了李双喜的卯,操。”
我想老三有些不不平衡了,毕竟生产杂役比检验要高一个级别,检验顶多算个技术工种,没有杂役这样的行政级别。关键是这里反映出二龙对他的持续的不信赖,使他感觉隐隐的不安了。
我说:“小杰不能这么灰溜溜就下台了吧。”
“哼,他完了,没人再托着他了,大黄可能是倒霉了,正自身难保哪。”
“是吗?”我有些意外。
老三说:“朴主任就是那么一暗示,没细说,告诉杂役组长们都塌实下来,维持好秩序,近期监狱可能要调整领导班子,局势很不稳定,很多事情没有人去认真管,但犯人要是不知死活地强出头,说不准比平时栽的跟头更大。”
说完,他看看左右,小声说:“这回二龙就是一例子。”
我笑道:“主任也太没城府,什么都跟犯人说。”
“他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稳当,下面要是乱事不断,不牵扯他后腿?”
日本儿从厕所回来,刚要过去,老三喊:“脑袋!”日本儿猛一缩头,老三哈哈一笑道:“操你老屁眼的,肯定做亏心事了吧。”
日本儿被老三捉弄一下,气恼地笑着:“三孙子!”
看着日本儿步履轻盈地进了库房,老三恨恨地说:“我的接见信肯定是这丫的给藏起来了,没想到,临走还让他琢磨一家伙。”
我说:“这老家伙明天开放。”
“我恨不得今天晚上过去掐死他。”老三恼笑着说。
晚上日本儿还真跑我们屋里去了,给大伙发烟,老三问:“六王八蛋你又哪掐巴来的货?”
“林子给的,让我走的时候圆个面儿,怎么样,你六哥混的人缘儿还行吧。”
老三提醒他:“晚上睡觉小心点,我最近可经常撒臆症,梦游啊。”
两个冤家调侃戏谑一番,日本儿心情舒畅地走了,临走还给我留个喜讯,说听主任念叨了,下一拨减刑名额有我的,两张票,8个月保底。老三说:“当太监就是好,在皇上身边转,消息灵通啊。”
我看出老三很想知道减刑名额里有没有他的份,可又不屑于跟日本儿搭讪这个事儿,老三说估计有他,如果能跟我一批报,那他至少就是两个表扬带一个积极,10个月的面儿,跟我可以前后脚开放了。如果要是这一批不报卷,就要等到明年二三月份了,到时候再减,票就有富裕了,亏了,最后只能减残刑,等于多呆了好些天。我说我脑子乱腾,平时也没心思算这个帐,他说:“你有耿大给你算哪,当然省心,我什么不得自己掂量?”
再一次感觉有个“门子”的好处。
转天上午,日本儿的形象让我们大跌眼镜,这家伙崭新的皮鞋,笔挺的西裤,上身套一件米黄色的窄领西装,雪白的衬衫,还扎个老红领带,靠,绝了,老三说:“唐老鸭活啦!”
日本儿炫耀地说:“这皮鞋,是龙哥出钱让主任给买的,看这身西装了嘛,那是人家主任结婚时候穿的,20年没舍得扔,一直给我留着哪!”
“牛逼牛逼。”老三感叹起来。
一路上大家跟日本儿拉着磕,到了工区,何永坐下来说:“日本儿这老逼走得还算风光,要没有龙哥,他不得光屁股滚蛋?龙哥跟主任说了,日本儿怎么也算干得卖力,走时候让他舒心点吧。”
蒋顺治说:“日本儿到我们屋还跟龙哥要地址哪,龙哥说你歇了吧,到北区你就满大街喊我名字就成。”
“到时候准跑出一帮人来砸他!”何永大笑道。
李双喜扯开嗓子喊:“都别聊天啦,抄家伙干啦!”
“又一个卖野药的。”周法宏说。
何永一挑大拇哥:“哼,牛逼什么?广澜哥早跟我说了,说找机会给我找个位置呆着,操,等我得了势,那些碍我眼的,全砸趴下。”说着,手指向霍来清方向不屑地挑了一下。
我心里暗笑。
主任一上班,立刻来提日本儿,日本儿也正等得心忙,急急地往外走,一路跟大家道别,好多人热情地喊:“六哥,欢迎再来!”“六哥,小心点儿,门口车多!”
日本儿到了门口,回头喊:“林哥,我在门口等你啦!”
林子在库房里,连音儿也没给他一个。
日本儿走了。这之前一直在陆续地走人,他们象落叶被风从树上卷走,无声无息不疼不痒,并且将很快地被大树和其他叶子们忘掉。
而新的叶子,对他们曾经的存在更是无从知觉。
这里只是一个驿站,迎来送往,除了登记薄上的签名,过客们不留下一些多余的痕迹。但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呢?这里的一切却将刻骨铭心。
每个人都要走的,何永说,再过几天,开了减刑会,林子也要走了,林子只能减去残刑,他的奖励票的面值已经远远超过剩余的刑期,只是他不走运,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时光,几个月并不风光的差强人意的时光。
我们正聊着开放回家的话题,崔明达和邓广澜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老三笑着搭讪:“中奖啦?”
“操,差一个号就头彩啊,悬点儿让耿大给逮住。”邓广澜兴奋地说着。
“干嘛来着?挖地道?”
“逮蛐蛐呀!”广澜笑着,跟崔明达跑到墙角的成品堆旁,把抓来的蛐蛐放进罐里。
何永神秘地说:“昨天晚上跟三中那边咬了,达哥赢了600大元。”
我虽然很有些窥密的欲望,但还是很守职业道德地告戒何永:“别乱说去啊,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永亲近地说:“我不就是跟咱自己人说说嘛,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哪。”
没想到他们去赌蛐蛐,我只知道他们耍扑克,在相对安全的时候,也凑人码码长城,都是玩现钱的,这种事,跟喝酒、文身一样,要看运气,有人从入监到开放,走的改造道路基本就是持续不断的违纪路线,可人家一路顺风,要是赶上点儿背,也许玩一次就锛,不过总的来讲,暴露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违纪违得心安理得逍遥无阻,顶多弄个有惊无险,反而增加了斗争经验。
这些事,按理应该是很隐秘的,不过空间就这么大,架不住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有当事人自己还以为特神秘呢。
二龙出了独居的第二天,就把广澜的蛐蛐罐给挨个开了盖,心疼得邓广澜直甭高,崔明达抱着自己的宝贝逃到工区外面去了。
二龙冲窗户外头笑道:“明达,你要想跟广澜我们俩一样不减刑,你就玩儿,不过别让你那玩意落我手里,哪天攒多了,当心我给你们来个一锅烩,让少管给我弄盘炸蛐蛐尝尝。”
二龙对崔明达,比对邓广澜要客气温婉一些,可能是跟广澜相比,崔明达身上的文气比匪气更多一些的缘故吧。崔明达的文气,显得阴森,老三说,二龙的有些事,愿意跟崔明达商量,崔明达象个军师和阴谋家,而广澜则显得“单纯”,瞎胡闹的成分多些。
主任送走了日本儿,回来就问广澜:“邓广澜,刚才是不是你和崔明达在工区外面乱跑了?”
“没有啊?”
主任懊恼地说:“还狡赖,耿大说从楼上看见你们俩了,我刚给杂役开过会,杭天龙没跟你们俩说?怎么还不稳当下来?”
“关,关禁闭,全关!”二龙迎过来强烈建议着。
朴主任无奈地笑着说:“杭天龙你得管管他们啦,整天在大队长眼皮底下晃,哪天出了事儿谁也兜不住,现在耿大大一句话,顶个副监狱长使。”
广澜笑道:“嘁,顶了一溜够顶个副的啊,还不如痛快地当个正主任哪,象您这样多好,近百号人一呼即应。”
朴主任气得笑起来:“去!别跟我这里贫嘴,少给我惹点麻烦都有了。”
(5)一损俱损
林子这几天不再出工了,开放前不下“出监”的犯人,都是管教的关系户,所以最后几天,管教肯定要照顾,让他们修养一下,做些出狱前的准备。
小杰也连歇了三天,才打起精神来正常提工,主任跟他谈了半个来小时,谈得小杰出来时灰沓沓一张脸,神情委顿,彷徨一会儿,在墙边找个空座位落下去,望着流水线,一脸茫然,象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家雀,蹲在枯枝上晾晒自己的羽毛,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何永回头看一眼他,笑道:“瞧他那操行,跟老太监割下来那嘟噜零碎似的。”
疤瘌五笑道:“这下林子能走得塌实了,总算出了口气。”
周法宏也笑:“其实这谍报的事儿,未必就真有,就是真有,也不一定就是人家屁眼大亨。一大那个大中不是就打了别人吗,也是怀疑人家谍的呗。咱五大这里就怀疑小杰,也就因为他有过谍报儿史,别的证据没听谁念叨啊。”
何永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不是他,这逼也早该收拾啦。上次埋那小猪的零碎,不定叫什么玩意给倒腾出来的,操,我就赖他,这屎盆子不往他头上扣,都对不起自己啊。”
关之洲哼道:“就跟给你吃了几口猪肉似的。”
猴子望着窗外,把对象虚拟为一片无所指的空洞,愤愤不平地说:“我以为就我会垫砖儿哪,敢情比我不要脸的人大把抓呀。”
何永在案子上吐口唾沫,用白丝指着它说:“傻逼带毛长尾巴的,别提我名字啊,提一个字我捏死你!”
周法宏隔断何永,接着猴子的话茬笑道:“垫砖儿也得会垫,得垫到领导心坎上,不能垫到胳肢窝里,没听过吗——胡说八道,积极可靠;实话实说,整天挨捋。这胡说八道是一种垫,实话实说也是一种垫,可效果就不同,哪个更有价值,关键看领导需要。这道理都不懂,还混劳改队?”
疤瘌五说:“这人要倒霉啊,靠墙墙倒,靠人人跑,靠狗狗咬,小杰这种过街老鼠,再怎么张扬,靠山一完蛋,他也冲不出二尺尿去啦。”
何永说:“大黄这回鼻儿了,听达哥他们说,这家伙给一抹到底啦,就差扒警服了。”
“因过什么?”周法宏问。
“他能有什么事儿,逛窑子呗。”疤瘌五信口雌黄地臆测。
周法宏说:“这大黄一下去,狱政科的宝座不定又便宜谁了。”
“老耿呀——绝对老耿啦!”何永咋呼道:“这下老师牛逼了,以前大黄是减刑审核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委员长是王大毛,老耿一上去,麦麦的减刑不就更不用操心了吗?想减多少减多少。”
疤瘌五说:“操,你以为监狱是菜市场啦。不过这下老耿也要肥了,大黄这个位置,吃黑钱吃得才狠。”
吃饭的时候才从老三嘴里知道:原来大黄收了一个犯人家属的钱,还吃请吃嫖的,答应给犯人减刑一年,结果只减了9个月,那小子当面说理解大黄的难处,减刑小组又不是他一个说了算,没想到,那家伙出狱后,马上写了封检举信,时间地点人物事,要素详尽,把大黄给抖落出来了。
“民不举官不究,这贪污受贿的勾当,本来就是大家都明白又都装王八蛋喝糊涂油的,大黄是碰上茬子了,黑心烂肠子还吹牛逼,收了钱不办事,也不想想这些犯人都是省油的灯吗?能饶了你?不怕你黑,就怕你不守规矩,想玩人也得先看清了脸模啊,逮谁攥谁不行,一把攥狗尾巴上,它不咬你对得起谁?”
我笑道:“大黄是自己把自己毁了。”
老三鄙夷地说:“他就是太狂了,遇到事乱跟人家忽悠,觉得这监狱里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一出来,上面一发话,查,马上傻逼了。听老朴说,痛哭流涕啊,那也没用,劳改局说这事儿必须办理,要不那个犯人还得把事儿往上面捅,王八叼棍他不撒嘴啦。”
“活该!”
“现在好,天天写检查在大会上读呢,完事儿据说就得发配门口值班去,那大茶杯也不端着晃了,赶明咱开放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了。”老三笑得很天真,似乎那个看见大黄的好日子就在明天。
“据说耿大能上去?”
“老朴跟二龙他们是这么说,上面这些管教也是乱猜测,就跟咱们犯人一样,他们内部出了点烂事儿,也憋不住屁。”老三嘲笑道。
*
正说着,一大的大中跑过来问:“老三,林子歇了?”
“哎歇了。”老三笑道。
“烂货哪?烂货!”大中一喊,霍来清干脆地答应着跑过来。
大中从怀里掏出条烟塞给霍来清:“给林子,算我给饯行了,明个开减刑会,我不一定有时间送他呢,告诉他,出去以后把我说那事儿抓紧办了。”
“啥事儿啊?”
“瞎鸡巴打听什么,你一说林子就明白。”大中叮嘱一句“别忘了”,拨头走了。
晚上,霍来清搬了半箱听装可乐过来:“三哥,给弟兄们发啊,一人一罐!明天开减刑会,林哥减完残刑就开放啦!”
老三机灵一下从铺上跳起来:“哈,怎么也得过去给林子道个喜呀!”
霍来清说:“你甭去啦,他吩咐完我们,就带胖子跑三中那边去了,哎对了,他还让我给你送双鞋过来呢,呆会我给你拿去,耐克哎,还正品的,兄弟识货!”
霍来清满面春风地走了,一屋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三或者可乐,老三抓了两听饮料,交给我一听,然后招呼道:“林子够意思,大伙还楞什么神?见者有份!”大家呼啦冲上来,一人抓了一听饮料跑开,屋里立刻响起“屁波”的开启易拉罐的声音和碳酸饮料特有的放气声。
“操,爽快!”
“三四年没喝过这玩意啦!”
“林哥真是够意思!”
“唉,为张照片,多呆了仨月。”
我喝了口饮料,问:“三哥,林子怎么还跟你双鞋?真不错啊,心里居然还惦记着你。”
老三有些不自在地苦笑着:“那是我的鞋,我刚来那阵,看他爱玩,就送给他穿了。”
我“哦”了一声,没说话。
霍来清拿手指捏着鞋后帮进来,把一双脏兮兮的耐克运动鞋扔到地上:“林哥这大汗脚真够水平。”然后嬉笑着走了。
老三无奈地摇头苦笑着,吩咐关之洲先把鞋放窗台上晾着:“明天要晴天,把它刷出来。”
我说:“林子这人还真的算不错了,有些江湖样子,临走给大伙来个大话别。”
老三笑眯眯道:“这人是真不错,说实在的,我觉得林子还算憨厚。不过要不是多呆了这仨月,他也不会搞这么个排场,邀请大伙举杯共庆。”
“他心里也不平衡啊。”
“而且林子后来这段时间,过得也不愉快。杂役当不成了,在队里说不开话了,只一个目的——减刑,这就象老虎你不让他发威,光给他喂肉一样,狗或许看着这种日子舒服,老虎它自己觉得苦啊。二龙跟广澜他们那一拨,跟他也不交心,都是面子活,没看临走都不在这里喝酒,要跟外中队的凑去嘛。”
我说:“可能也是赶上龙哥刚进过独居,大家没心情吧。”
“那是两码事儿,林子跟他们本来就过皮不过瓤儿,平时混吃凑喝的,全是面子活儿。”
(6)新官上任
召开减刑大会的时候,耿大队坐在了原来大黄的位置上,看来他真的高升了,不过事情也就是发生在这一两天内吧。
林子果然减去残刑,只等会后办了手续,就可以回家了。我想朴主任终于可以大松一口气了,如果林子这次走不掉,大黄的下场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吧。
出乎意外的是,减刑名单里居然有乔安齐,就是那个办保外家里不来领的老头。看周围人的反应,似乎事先没有哪个犯人知道这个消息。估计乔安齐的减刑名额是另批的,没有占用队里的名额,否则早要闹得沸沸扬扬了。
朴主任上去拿了减刑裁定书,跑进主席台后的医院让乔安齐签字去了。乔安齐还剩下5个多月的刑期,这次一笔勾销了,让他回社会自由地瘫痪去。
因为天气转阴,迷蒙地下起小雨来,减刑会很潦草地就结束了,赵监狱长也忍痛割舍了他喜爱的长篇大论,只简单地鼓舞了我们一番,就让收了。
散会后,五大队单独开了个会,由新来的管教大队长温某讲了两句,这个温,原来在二墙外的行政楼里干,这次算下乡锻炼了,不过这位领导显得有些黏糊,一看就是文职出身的善于和稀泥的主儿,在领导岗位上,估计也不过尸位素餐。比较而言,新提拔上来的生产管教郎大乱就显得慷慨许多,也讲了几句,条理和嗓门都还说得过去,给人一种“干部年轻化就是好”的感觉。
会后,朴主任叫我去办公楼,说新来的温大队找我。
温大队对我验明正身后,温和暧昧地笑着:“你的情况,耿大,哦,耿科长跟我说了,我跟耿科长的关系很好,你放心,只要好好改造,就能顺利地减刑回家,我让朴主任算了一下,你下批就可以报卷,两张票减8个月没问题。现在,就该准备考监规的事了,监规必须要背熟,不然谁也帮不了你,这是硬指标。”
“谢谢温大队,我回去马上准备。”我心里的确很激动,虽然这个信息已经从日本儿那里先知道一步了。小道消息和官方报道给人的感觉是不会一样的。
温大队似乎还想跟我沟通一下犯人中的内幕消息,我自然没有让他得逞,我只传达给他一个我不跟流氓凑乎的洁身自爱的印象。这不是一个立场的问题,而是信义问题,我既然还是犯人,我就不能破坏犯人的规矩,不然我就不能再跟他们一起玩游戏了,甚至看游戏的资格也要被剥夺。我绝不想做小杰第二。
出来时,雨点子落得有黄豆粒大小,却不密集,估计也就是一阵欢。胖子和霍来清还有老三正兴冲冲从操场方向跑回来,淋得湿漉漉的,一问,原来刚刚送林子出了二门。
进了工区,李双喜正威风凛凛地大骂几个落后分子,说郎大队刚给开完会,这些个“鸡巴玩意”还不上进,是诚心要看他笑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猛烧一个点儿啊。”老三不屑地说笑着。
胖子嘟囔道:“操,看出五大一没人了,让个怪鸟当杂役。”
“军种无大将,典威做先锋呗。”
广澜在李双喜不远处看笑话,一边还鼓动着:“不服的就得砸,几轮过来,速度马上就上来啦,人无压力轻飘飘嘛!”
李双喜吼道:“以前怎么样我不管,现在我负责生产,就得把速度抓上去!别给你们方便当随便,谁要想跟我较较劲儿,你就试一把,看我是不是小杰!”
何永笑道:“李哥,你别玷污自己形象啊,怎么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小杰远远地在墙边坐着,眯着眼,似乎睡了。对小杰,组织上还算对得起他,没有连他的组长一起给免掉,现在至少他不干活,也没人搭理他,毕竟是老干部嘛。
李双喜又咋呼了一通,给了方卓一脚:“新换的眼镜是吧?设备先进了,速度再提不起来,可别说我不讲情面!”然后又对高则崇笑道:“高所,你也是落后分子啊,这些人里就你觉悟高,不行我给你封个后进组组长,你给我把他们都带动起来?”
高则崇有些尴尬地笑起来:“我还是先管好我自己吧。”
“哎,知道就好。”何永甩了句闲话过去,他可能又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霍来清突然喊胖子:“胖哥,胖哥过来商量点事儿。”
“背人吗?不背人就直接说。”胖子说着,还是走了过去。
霍来清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胖子不以为然地说:“咳,林哥走之前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你晚上直接搬我屋里去,林哥跟龙哥说好了。”
我这才想起来,林子和日本儿一走,那屋里就甩霍来清一个小光棍了。
周法宏笑着喊:“小霍你还搬什么劲,自己一个屋多淤啊!不行我过去给你当组长。”
“带着屁股来我就要。”霍来清嬉笑道。
傍晚的雨又撒了阵疯,工区的顶棚漏了不少地方,李双喜欢蹦乱跳地组织大家挪案子,躲到干爽的地方干活,一边招呼几个人上去倒腾网垛。二龙风魔地站到窗边,冲着天空大喊拼音字母:“啊——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想,二龙要是读过几天书,肯定会把高大爷的名句联想出来。
不过二龙后来只想起了一句话,冲我们大喊:“抓紧干,今天早收工!”
这天8点多就回了号筒,至少三分之一的犯人都带了网子回去。回去后,二龙公然违背林子的遗愿,把霍来清挪进小杰屋里去了。我在号筒里正看见霍来清撅着嘴搬家,胖子冲他摇摇头,很无奈地进了自己屋里。
李双喜寻了根塑料管拎着,在赶活儿的犯人间穿梭吆喝着,不时在谁的背上抽一下,弄得那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过李双喜不打两个人,疤瘌五和高则崇,到旁边只拿话洇过去,说些“老五得努力啦”、“老高别让我难办啊”一类的屁话。
老三在屋里听李双喜咋呼得欢腾,不禁又不平起来:“哼,纯粹是小杰二代。”
我说:“这老李是兴奋的,一路飙升啊,哎,三哥你说,这龙哥跟主任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非他莫属。这差事就跟检验一样,是得罪人的位置,不狠起来,大伙不把你当回事儿不说,出不了成绩,上面还得压你,左右得开罪一边儿,要想呆得稳当,当然只能跟犯人来劲儿啦,大伙能不骂?所以检验和生产这两个位置,不论林子还是二龙当主事,都不会安排自己的亲兄弟上,但也不会让跟自己三心二意的人呆着干捞票儿,所以啊,象我和李双喜这样的东西就有用了,既给他们卖力,还得给他们在前面搪祸,就是一工具啊,三哥我不是没辙了嘛。”
我笑道:“有道理,象胖子、广澜、崔明达这样的嫡系,林子和二龙只要给他们安排一个小组长,稳稳当当就把减刑票赚了,只要自己不作命,净等着你们忙活一季后吃桃子啦。”
老三苦笑道:“可不是吗?象广澜那样毛躁的主儿,真是浪费二龙一片苦心啊。看人家崔明达多稳当。”
“海玩狂赌的,还稳当哪。”我笑着质疑。
老三说:“不怕你玩,这劳改队里就忌讳明面儿上折腾,让人家当官的没法给你遮掩啊,又不是所有帽花都买你的帐,折腾来折腾去,总有一天撞枪口上。别说广澜了,二龙还不是巨栽一把?”
刘大畅在对面笑道:“我看麦麦这个位置最好,耿老大不愧是高人,把犯人里的事儿也给吃透了,给自己门子择了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位子。”
“——应名儿还叫直接参加改造劳动。”老三笑着继续剖析。
我说:“关键还是我不争,弟弟我目的单纯啊,就为减刑,别的感觉不找,真弄个组长杂役的还害我累心劳神哪。”
老三不服气地说:“麦麦你这就叫得便宜卖乖了,其实你说我目的不单纯吗?我不也就图一个减刑么,可是,你可以不争,我不争行吗?你不争,那是有人帮你争过了,要真把你弄得跟方卓似的,你说你争不争?”
我有些震惊地说:“深刻,残酷。”
老三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说:“三哥说话就是爱捅人家肺管子,你是了解我这狗脾气,不跟我计较,可赶上那没素质的就不行了,要不老三怎么没几个交心的朋友哪。”
刘大畅说:“话到嘴边留半句,老三你还是太直。”
老三又沉痛地反省了一阵自己的臭毛病,反省得很自豪,他是把自己的缺点当优点来反省的,或者反之。这让他在批判自己的过程中找到了良好的感觉。
外面李双喜又闹腾起来,刚才平静了一阵儿,可能他进去休息了,现在估计是烟的茶的顶足了,象抽大烟的点足了瘾,立刻精神焕发,出来继续情绪饱满地监工。
“负责啊,这是想给二龙他们一好印象。”老三笑道。
正说着,突然停了电,号筒里立刻漆黑一团,起哄的声音马上沸腾起来,老三一边愤愤地说:“准是用电炉子、热得快的太多,把保险给烧了。”一边掏出蜡来叫关之洲点上。
李双喜在很按里喊道:“没干完活的,都不准进屋,给我老实等电!一晚上不来电,就给我等一晚上!苦海无边,不熬也得熬!有本事你们就找门子捞你来。”
没过三五分钟,灯就亮了,值班的队长也上来了,挨个屋巡视了一遍。老三说:“查电器哪。”
刘大畅说:“现在还查个屁,保险一烧,傻疯了谁不赶紧把东西藏起来。”
老三问刘大畅是不是得考虑让家里给找门子了。刘大畅说:“不急,我现在就消停干活,不惹别人,别人也轻易惹不上我,塌实地攒几张表扬票就行,最后算计着该报卷的时候,选准了人,让家里花一头子,一炮打准——要现在花钱,谁知道将来有什么变化,要赶上一个大黄这样的,不白挨坑吗?”
“高,姜还是老的辣啊。”老三做出佩服佩服的表情笑道。
突地一下,电又没了。这次检修了小半个小时还没恢复,值班队长拿着高压电筒在号筒里骂骂咧咧地不停扫射着,各屋里都点起了应急蜡烛,好多人趁机钻进被窝。
外面树上传来淅沥的雨声,催眠曲似的响成一片。
(7)虎将
睡得正酣,突然电铃大做,睁眼时,灯已经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电。
大家都醒了,骂骂咧咧地直起身子,老三嘟囔道:“又闹什么妖?”
“起床——点名!”值班的当当敲着栅栏门的铁棍暴叫。
刘大畅披上一件衣服说:“备不住有越狱的。”
老三一边招呼我们起,一边说:“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这风风雨雨的鬼天气,越狱还真是好机会。”
刘大畅看一下手表:“奶奶的,这都两点半了。”
“得,今天晚上算交代了,甭睡了。”我一边下地,一边抱怨。这种撒神经的事儿,隔几个月就闹一通,一点名就点一两个小时,最后总是有惊无险。有一次一个监区的犯人在机器底下睡着了,点名时候没见着人,监狱就折腾得鸡飞狗跳,最后那个被瞌睡虫蛊惑倒的家伙差点没叫管教打得把大便吐出来。
猴子突然喊:“哎,门三太怎么没啦?”
“完了,老逼跑了。”棍儿说。
已经走到门边的关之洲笑道:“还在外面忙活哪。”大家笑起来。
在外面紧迫的催促声里,我们懒洋洋地出了屋,蹲在楼道里。方卓和门三太、周传柱等几个犯人还在干活,看我们出来,门三太笑道:“不用帮忙啦,哥几个太客气!”
老三骂道:“哪你妈那么多屁话,排后面蹲着去!”
二龙问:“各组的,头数都对吗?”
几个组长都说没错,“一只也不少”。
十几分钟后,管教过来,先问二龙人数,二龙说:“胳膊腿都全着,都在架上落着哪。”管教这才点了点有多少个脑瓜,没说话,奔了三中那边。
二龙和广澜站起来进了屋。其他人也纷纷放松了,抽烟聊天,等着解散号令。方卓他们几个赶紧抓起网子、花线,争分夺秒地忙活起来。
我问他:“方卓,还有多少?”
“明天早上见吧,本来在号筒就比工区干得慢,还停了一个小时电。”方卓懊恼地说。
门三太也气愤起来:“停了一个小时啊,全世界的监狱也没这么操蛋的,准是线路问题,都老化了。”
抽了两支烟,又穷侃了不知道多久,点名结束的提示铃声才响起来,号筒里一阵暴乱,很快就消停下来,甩下还在干活的几个,大家都跑回了屋里,除了骂街,没有更闲杂的议论,我们相信这是管教们又一次小题大做的穷折腾。如果真发现少了人,这个晚上还真别想睡了。监狱里跑一个活的,好象比出个死的还严重,死个人可以找借口搪塞,活人没地方借去呀。
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从窗口可以看见一大工区还亮着灯,那里是常年不停工的地方,几乎可以做航标了。天空是黑蒙蒙的,大锅一般罩着。
*
转天到工区,很快就传过消息来,说昨天晚上还真有人越狱,就是爬大烟囱的薄壮志同学,只是没有得逞。细节暂时就没人清楚了。
不过,现在薄壮志肯定在独居里呆着呢。
李双喜拿了一块巴掌宽的木板,把方卓招呼过去:“昨天剩了三片网子?”
“半路睡着了,李哥,我今天赶上来。”方卓困倦得有些木呐地说。
李双喜手里的板子随着方卓说话的尾声“啪”地拍在面庞上:“跟我讨价还价!?”
方卓摸着火辣辣的面庞说:“李哥,我没有。”
“操你血妈的,‘没有’你那么大肚子!”说完,“啪啪”又是两下:“看了么,不服气的就用这个拍你丫的,还省得我手疼。”看来李双喜还是个善假于物的“君子”。
方卓捂着脸,直挺挺站着,眼镜滑到了鼻子尖上,也不去扶,看上去不是有性格就是胡蒙了。李双喜用板子头帮他把眼镜捅上去,笑着说:“这么下去,这眼镜又该换了,下个月接见,告诉你家里多给你预备几个镜子。”
方卓也不哀求了,木呐地戳在那里,一言不发,李双喜又不高兴了,用小板儿轻轻打着他的脸说:“呵呵,还给我玩造型是吗?说,你该打不该打?”
方卓揉一下腮帮子,把头垂下:“该打。”
李双喜笑道:“这我就放心里啦!”说着,挥动板子,左右开弓,在方卓脸上开垦得劈啪做声,方卓居然不吭不响,很有些忍劲儿。
何永笑道:“眼镜有点日本武士道的意思啊。”
疤瘌五对我们说:“打人不打脸,这老李也太不地道了。”
“操,等打出彩来,跟广告似的,让管教看见,他就老实了。”周法宏望着方卓那边说。
老李终于收手,又在方卓身上拍了一通,一边喊道:“都算上啊——谁给我玩花活磨洋工,我照抽不误,我不管你是谁!操,七大那边板子有的是!”
小杰居然仰起头附和了一声:“对!这帮龟孙子,就是欠打,你对他们越善,他们就越欺负你!老李,开荤啊,打!别走我的路子!”
何永笑叫道:“走你的什么路子啊?水路还是旱路?”
我们都笑起来,小杰挺了下腰:“何永你别上脸啊,我招你惹你了?”
“就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人家杰哥大小也是个组长呢。”霍来清替小杰申辩道。
何永当然听得出霍来清也是在顺坡拿小杰找乐,也有借机跟自己沟通一下冷落已久的感情的意向,所以当时笑着唱和道:“行啊小霍,刚搬过去就帮你们领导踢脚儿啦?”
“绝对!”霍来清说。
“绝对呀?对好了眼儿,别扎歪啦。”何永哈哈笑着,听到的人也都会意地笑起来。
小杰恼羞地叫道:“烂货,别理他了!我看你也有点不知好歹!”现在小杰和霍来清的人际结构和以前不同了,说话也就少些忌讳,而且可以横硬许多。
霍来清回头一敬礼:“行行杰组,您现在是我正管,我听您的,我能跟他拉大旗吗?”
何永也不再理他们,因为方卓虎着脸回来了。方卓的脸立竿见影地肿了起来,胖头鱼一般,肉皮下面挂着丝网状的血纹。
何永惊诧地笑道:“充气去啦?演二师兄不用化妆了。”
我皱着眉说:“算了,何神经,还有心思开人家玩笑呢。”
“操,上次我叫老大打了,你们还不是拿我改?”
周法宏笑道:“你拿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别人不改你改谁?”
“操,把自己当人能活嘛!在这里,你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就活得越舒服,天天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到最后栽了,那不更没面子?要想不丢脸,最好的办法就得先自己不要脸。”何永拍着自己的脸蛋煽动道。
我感慨起来:“高见啊,神经弟弟——对呀,不要脸的人少些痛苦。”
周法宏仔细看着何永笑道:“哦,‘不要脸’。我还一直纳闷哪,怎么一张嘴就臭的,你腔子上顶的这个敢情是屁股啊。”
何永说:“随便你说,我就不要脸,不象某些人那样小气,一把他比成珍稀动物就翻脸,其实他自己不知道,那逼脸一翻过来还不如我这屁股受看哪。”
疤瘌五抬头看着猴子笑,猴子装聋作哑继续干活。
何永看老李往门外走去,发自肺腑地说:“迫害知识分子的人,我打心眼里
看不惯。”
周法宏破口笑道:“别你妈拽歪词儿了。”
疤瘌五说:“你们还别说,我挺佩服眼镜儿的,就老李这个打,一般人早咋呼了,人家一声不吭,有咬劲!看着一张小白脸,想不到骨头还挺硬。”
关之洲道:“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
我放松地说:“算了,关关,这里不是玩性格的地方,有时候委曲求全是必要的,好多人不是都说:在这里能呆一辈子吗?不能。我们在这里呆的每一天,不也是为了将来么。所以过多地计较眼前,是不明智的。”
周法宏抚案道:“就是,大将军韩信小时候还受过胯下之辱呢,他要当时一犯棱,还不叫流氓大哥一板砖给拍死?那将来还有他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日子?这是先傻逼后牛逼的例子。咱眼前还有一个何永何大侠,属于先牛逼后傻逼的例子。”
疤瘌五接茬笑道:“对,别看现在闹得欢,将来叫你拉青丹。”
“嘿——说说得又他妈绕我头上来啦!”何永翻楞着眼珠子叫道。
我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方卓,心里有些愤懑,又发泄不出来,轻叹一声,磨蹭起手里的网子来。
*
老三突然叫道:“村里来新人啦!”
我们一看,原来给乔安齐陪床的干巴老头孙福恒回来了,不禁都笑起来。
“村里来新人了”,是一个黄色笑话,而且是很没品位的那种黄,这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老三一喊,我们都笑。
老三问:“老孙,乔安齐呢?”
“人家不是减刑了嘛,回家了,主任跟车给送走的,昨天没送出去,给拉回来了,今天又去了。”孙福恒笑得开心。
老三笑道:“乔安齐崴泥啦,家里没人接收呗,最后只能扔派出所了,让他们找居委会、民政局去吧,操,真不如让监狱养一辈子算了!”
孙福恒咧嘴道:“监狱才不要他哪,要不紧着给他减刑做甚?昨天没让我回来,就是担心老乔一拉回来,想不开,临走了反而寻短见,主任告诉我一宿都不许睡,瞪眼死盯啊!”
疤瘌五看着孙福恒的脸说:“乔老头让他糟践惨了,看这老逼吃的,脸胖了一巴掌还多,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乔老头的病号饭准让他没少掐巴。”
孙福恒顾盼一遭,笑眯眯到小杰身边说:“杰哥,主任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他说我昨晚没合眼,今天先不用干活,先歇一……”
“去去去,问老李去。”小杰不耐烦地说。
在几声零散的嘲笑声里,孙福恒困惑地转过身,李双喜挥挥手:“找地儿眯着去吧,明天开练啊!又是一员虎将。”
(8)文化生活
虽然薄壮志越狱未遂的勾当和别人无关,但监狱还是按照惯例,借机来了半个月的“整纪”。
犯人们最怕的就是整纪,不仅不许乱串工区号筒,不许在规定的时间内吸烟,回了号筒还要盘板学习,每天写心得体会。其实这全是做屁,二龙他们的酒都没耽误喝,苦的只是普通犯人,苦的只是平日里的遵规守纪的“模范”们。
所以大家也学乖了,有些活诚心剩回来干,以逃避盘板。李双喜咋呼了两天,可能接了二龙的话,也不太管了。老三:“说二龙做的对,就得让监控室天天看见号筒里全是干活的,每天都有熬通宵的才好,这叫造影响,什么时候监狱长一过问才牛逼。”
整纪期间,我的文化生活丰富起来,先是写了好几份心得体会,老三的、我的。其他人就拿了我们的“心得”去当样板,除了名字外都认真地誊写,老三一个劲告戒他们“稍微改一点”,不过收效甚微。其实交上去了,也不会浪费主任什么时间,估计很快就从废品站换成钱了。
薄壮志越狱的梗概也被透露出来了。原来这小子一直不认罪服法,改造生活太艰苦,爬了次烟囱后,申诉还是迟迟没有结果,就决定铤而走险了,终于在他轮值夜班的时候,赶上那个阴雨天气,他溜出工区,从七大的围墙翻了出去,一直向外跑,那路线都在他脑子里印着哪,跑啊跑,穿过养殖场、鱼塘和菜园子,一路很顺利,只碰上一次探照灯扫描,还让他轻易躲避过去了,终于到了最后一道墙下——外面就是清平世界了,虽然一样下着雨,但那雨一定象阳光的粒子一样温暖。
可是,望着几米高的大墙,站在雨中,薄壮志突然号啕大哭了,他记得他在烟囱上眺望的大墙根本没有这样巍峨高耸,象一座不可逾越的崖壁。就在这时候,探照灯随心所欲地扫过来,突然就惊恐地定在他的身上,薄壮志站在聚光灯下,尽情地哭着,直到武警端着枪冲过来把他按倒。
“其实他可以说自己有夜游症的。”关之洲说。
刘大畅笑着说:“以前我们那里有个越狱的更惨,也是趁那样的晚上跳墙跑的,结果刚出去,就让俩犯人给按住了,他惊吓了一家伙后说了一句:你们也跑出来啦?那俩人说你他妈快醒醒吧,这里是我们监狱。——你猜怎么着?那是旁边一个监狱,紧连着的,那小子是个糊涂蛋。”
“后来呢,又爬回去了?”猴子嬉笑着问。
“美得他哪!当时他也跟人家说呢:哎呦两位大哥,算我倒霉,快帮我跳回去!那两位笑道:还没醒吧——能让你回去嘛,好不容易过来的,我们哥俩多少年也遇不到你这样的笨蛋啊,能放你回去吗?就这着,楞把那小子给扭管教那里卖了一功。”
“惨。”我笑道。
“加多少啊?”猴子问。
老三接茬道:“加不了几个,脱逃罪最高才5个,象薄壮志这样的,未遂,又没跑出去,还在墙底下后悔得大哭的,估计都加不了刑,关俩礼拜严管就结了。”
我笑着说:“他那是后悔得大哭吗?”
“咳,不就看他自己怎么说了吗?话是拦路虎,得会两头堵。”老三说:“不过薄壮志那样的,连个野鸡都能把他给坑进来,脑子也水灵不到哪里去,让管教几个嘴巴过来,都不用上电棒,就实话实说了。”
刘大畅说:“加不了刑,这种事,监狱不会往上报,影响政绩啊,肯定内部消化了。”
*
朴主任正式通知我准备思想汇报材料,预备年底减刑报卷用。这个消息,听一次激动一次。
跟我一批减刑的,还有龚小可,龚小可说他将比我减得多,至少多两个月。他虽然虽然刑期和我一样,可在看守所的预审时间比我少得多,下劳改队几乎提前我半年,所以比我多捞了一张表扬票。
老三提示他:“你那是11个月的票,那你应该跟林子这批报啊,你要年底报,怎么也得阳历年以后审批下来了,到时候还剩不到10个月,不亏了?你的门子干什么吃的,不给你算计妥帖了。”
龚小可懊恼地说;“哼,主任告诉我上次的名额满了,说挤谁也挤不动。而且上批报卷的时候,我还没有下半年的积极票呢。”
老三笑道:“兄弟让他玩儿了吧,下半年的票可以提前预报的,人家林子不就带走一张?”
“操,等于说是林子把我挤了呀,他连占了两次减刑名额,上次的糟蹋了,这次又生抢一个啊。”龚小可很不忿了,激动得脸也红起来。
老三安慰他:“现在明白不晚,早明白其实也没用,你能把谁挤下来?门子还是不硬。”
“我门子够硬的啦,教导哪!”
老三笑起来:“弟弟嫩了吧?我不是说你门子不厉害,我是说呀,你给门子拱的劲儿还不够,货没上够,你跟你门子有林子跟老朴那么铁么?”
龚小可沮丧地骂了句“操他妈”,说了许多愤愤不平的话,老三就不屑再接茬了。刘大畅也一直在旁边笑而不语,可能在他眼里,龚小可是太嫩了,简直不值得点拨。
不过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比小可兄弟还要笨,这事放在鬼机灵的龚小可身上,可能算智者千虑中难免的“一失”,要放我身上,弄不好就会搞成挂一漏万的必然了。我比他幸运的就是我靠的是人而不是钱的关系,虽然人的力量有时尚不如钱大,但我恰巧捡了便宜,侥幸碰上“姐夫”这样的门子。
老三说完了龚小可,又开始嘀咕自己:“妈的老朴是不是也想玩我一把啊,到时候别怪我给他撒蹦子。”我知道他是为了减刑名额里没有他在闹心。
“不行,回头我抓空得跟他沟通沟通,不拿话洇着点儿,他再把咱看成好拿捏的就更惨了。”老三有些魂不守舍似的念叨着。
作为既得利益者,我笑着批评他:“三哥瞧你闹心的,人家说不给你减了吗?”
“这叫打预防针,到时候再闹腾就晚了。”
聊了一会儿,我和龚小可开始商量着写思想汇报。
这思想汇报象公文一样讲究,没有老犯的指导我还真不容易过关,一定要写上自己刚入监时候如何有思想压力,后来经过管教的耐心才变化成什么什么样子,最后的觉悟就可以随便不要脸地给自己拔高了,一定要让政府觉得不放你都对不起社会——这青年改造得多好啊,不撒到外面去简直是祖国建设的一个损失啊。我重读一遍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我怕自己没有那么好,那个思想汇报要是让有关领导看见了,准得想把全国人民都送监狱里回一下炉。
(9)后院起火
刚交上《思想汇报》,耿大队——耿科长突然找了我。
在温大队办公室里,老耿问:“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还是老样子,准备减刑材料呢。”我说。
“身体没问题?没得病?还有钱么?”老耿一路问,把我弄糊涂了,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用意。
我一一做答后,他才冲温大队诡秘地笑笑:“这个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这话使我更是如坠五里云雾。
老耿把目光转向我:“这个月接见完了,就要考规范了,背得怎么样了?”
我说:“差不多了。”
老耿随手翻开一页《规范》,随便提了两条,我都有些犹豫,他不禁板起脸望着我说:“不熟练,你怎么搞的?”
“这些天净忙活写材料了。”
“考试的时候,人家不会听你解释原因,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二话,不许减刑!我就是担心你大意,才专门跑来一趟,果然你不上心。”
我心说:“要不为减刑,我要背这些我变四个爪爬的。”可嘴上必须唯唯诺诺,并且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对不起人家。
温大队笑道:“好在还有时间,回去抓紧背吧,咱这里还好说,减刑前监狱局还要抽查,一点儿也不敢含糊啊。”
老耿的脸色温和下来:“麦麦,我来就是单独督促一下你,要认真对待减刑的每一个细节,只有你做到最好,我才能少背包袱,我是不是也挺自私?”
我赶紧笑道:“我明白,您那是真的关心我。”
老耿笑笑,接着问:“从这个月开始,又恢复面对面接见了,我帮你安排一次直接见面,不过千万不能违纪,回去看看规范里都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喜形于色地说谢谢,他又问:“你现在还符合一个条件,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要不要把家属接进来住两天?”
温队说:“一晚上200元,吃住全包括了。”
我的心突突疾跳了几下,但没怎么考虑就笑着谢绝了:“不用了,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减刑顺利的话,春节前后就可以回去了,好感觉都攒着吧,不提前消费了。再说,住过的人回来都开玩笑啊……”
看我笑着住口了,老耿笑问:“开什么玩笑?”
“他们说那是花钱嫖自己老婆,欢乐并别扭着。”
“呵呵,那些人嘴里还吐得出象牙来?”耿、温两人都笑起来。
临走,老耿告诉我:“这里有什么困难,不方便找我的,就直接跟温大队说。”然后和温大队交换了一下目光:“最好不要听底下那些人乱出主意。”
我不知道这个“底下那些人”指的是老朴他们还是犯人。
因为这一个月的忙乱,11月的接见来得很快似的,在老耿的安排下,我第一次走进了一楼的接见室。原来这里也是分档次的,一些人在大厅里和家属见面,还有一些人可以到单独的接见室里,和亲属做更近距离的接触。
我进的就是那些单独接见室的一间。仿佛饭店里的雅间。
老耿没有亲自出面,一路由郎大乱带着我进去。琳婧带着女儿,和游平、藏天爱已经等在里面,挤坐在桌的一侧。看我进来,他们立刻活跃起来,脸上都笑开了花。
按规定,我单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和他们面对着。我伸手把女儿先抱了过来,女儿很顽强地抗争了几下,眼里汪起泪来,马上就要哭出声来的样子,琳婧赶紧把孩子接了回去。我心里空落落的。
藏天爱浅笑道:“你再不回家,闺女真的不要认你了。”
郎大乱说:“你们聊吧,我在门口抽支烟,别搞框外的事儿啊,出了毛病,耿科长我们俩都不好说话。”
游平听说他要出去抽烟,立刻塞给郎大乱一盒三五:“抽这个吧。”
郎大乱小小客气一下,就接了,边走边说:“接见室里面不许吸烟啊。”
我看郎大乱站在大玻璃窗外抽起烟来,扭回头对藏天爱笑道:“这个家伙拍你姐夫马屁啊,大巴掌抡得山响,刚提拔的大队长。”
当着琳婧的面,我约束了一下自己,没有跟藏天爱开“咱姐夫”一类的玩笑。
一开始聊,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减刑的消息告诉他们,琳婧说他们已经先知道了,我笑道:“老耿够把闲儿的,这个惊喜应该留给我自己传达啊。”
藏天爱笑起来:“哎,你不是拐弯骂我嘛,还不是我急着问他,又急着让游平告诉你家里?”
一边说笑着,琳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我:“前些天有个老头去咱家了,说是从你们队里刚释放的,他说你叫他去的,是么?”
“谁呀?我不知道这事儿。”
琳婧愤愤地说:“那人戴副眼镜,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到咱家说跟你关系特别好,在里面他总照顾你,说你受一个叫老三的人的欺负,那个老三不接见,每个月都敲诈你……”
“哪的事儿!他叫什么啊?肯定是日本儿那个杂种!”我气愤地说:“他就为说这些跑C区转一遭?”
琳婧笑道:“他还说你没钱了,最近又得了点小病,他说转天正好要托关系进来看朋友,问家里跟你有没有事儿办。”
“骗钱啊,没上当吧。”
“我看他就象骗子,而且里面出来的人,我能信他么,就是真有那事儿,也用不着找他呀,我说我这就给耿大队打个电话问问,他一听,赶紧打岔走了。”
琳婧说完,我赞扬道:“高,一个电话就把他唬跑了。”
琳婧说:“你以为我光为吓唬他啊,听他那么一白话,我也担心你,宁信其有吧,还是赶紧给耿大队打了电话,他说他也正想找你呢,就叫我等回音,那一个来小时真把我急死,连爸妈他们我都没敢告诉,生怕你真有什么事儿。”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老耿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不觉对着游平恨恨地笑道:“这是一个惯骗,鸡鸣狗盗的水平。琳婧没有经验,要是我,我肯定顺手就把他再塞回监狱来。”
游平笑道:“人家又没拿到钱,凭几句话就拘?你也太黑。”
“他不就是为钱去的吗?我让他拿到钱啊,我给他造成诈骗事实,同时安排报案不就得了,对这种混帐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藏天爱笑道:“越听你越象我们单位领导了。”
我谦虚了两句后告诉琳婧:“减刑时候是关键,不管怎么样,人家老耿没沾过咱,回头让游平跟天爱安排一下,送点象样的礼物吧。”
藏天爱责怪道:“不用那么市侩吧,我姐夫肯定不会收的,再来个弄巧成拙就坏了。”
游平笑道:“坏不了,官不打送礼的,实在不行,就撺掇咱姐跟他闹呗。”
我强调说:“他收不收,咱送不送都放一边,关键是先把这个意思渗透过去,让他别觉得咱不把这事儿当事儿,让他心里先安慰一下不好么?”
藏天爱笑道:“敢情跟我姐夫玩虚的呀!”
说笑一阵,游平问我还要不要“现的”,我一作揖说:“打住。”
郎大乱敲了下玻璃,很快进来说:“有话快说啊,时间差不离了。”
琳婧和藏天爱一起把脚下的东西给我挪过来,又说了些天气渐凉注意身体的话,我对郎大乱说:“郎队你检查一下东西吧。”
郎大乱很随意地问:“没违禁的吧。”
琳婧说:“除了吃的就是穿的。”
“那行,跟我后边直接带进去吧。”郎大乱毫不负责地说完,我也站起来,跟大家告别。
楼上的一拨犯人也正下来,“傻狗”一路走一路骂着:“我操他妈的日本儿,跑我们家骗钱去啦!”
已经从下面购物出来的霍来清立刻大叫:“什么,那老杂毛也去你们家了?骗了多少?”
“让逼的白跑一遭,还查点让我哥哥他们给揍了!”
“操,我妈多弱智,楞给了他400块钱,还托他跟队长说好话哪!我操他妈的,等我出去了,非剔了杂种做的!”霍来清破口大骂。
郎大乱楞楞着眼喊:“咋呼什么咋呼什么?!吃春药儿了是吗?”
*
接见回来后,“五大一”的言论主题就是“控诉日本儿宫景糜烂六鬼子六王八蛋”。
粗略统计了一下,日本儿回归自由社会后短短十来天里疯狂做案,连掏了十几个“狱友”的老窝儿,我们给他算了一个经济帐,包括郊县在内,他的差旅费应该不高于100元,取得的战果是共骗取了三个犯人家属的信任,获得赃款900元,还在老三的二姐家里混了顿小酒喝,最大的惊险就是差点被傻狗的无赖哥哥狂抽。总的来说,还是有收获的。
听小杰在那边嚷嚷着,控诉日本从他家里骗走了200块钱,方卓懊恼地说,他家里也给日本儿上了300块的贡,因为日本儿说他跟大队长很熟,可以帮打通关节:“日本儿说我在里面受罪受大了,这倒不假,我家里问我,我说哪有的事儿呀,里面挺不错的,我不能让家里再替我担心了,我出这事儿,就够给家里添堵了。”
疤瘌五感慨道:“方卓是个好孩子啊。”
“坏人堆里挑出来的。”周法宏补充说明。
霍来清听说只有他家里受灾情况最严重,不禁愤怒而羞愧了:“我妈就是智商低,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
我笑道:“这严重说明了你妈妈多么关心你,宁肯上当也不放过一个给儿子找出路的机会。”
霍来清就快咬指头发誓了:“我后半生不干别的了,万水千山我就找日本儿啦!耗子窝我全掏,蚂蚁洞我全灌!非扒了老逼的皮不可!”
傻狗叫道:“哥哥算我一个!”
何永笑道:“对,带着傻狗,傻狗鼻子灵。”
他们这里吵闹着,老三更是恨得牙根疼,他告诉我:“我二姐说,那天去了一西装革履的小老头,戴副眼镜,跟我二姐夫一通侉侃,说他在里面是跟我一伙吃饭的,平时没少接济我,我操死他妈的!”
我笑道:“日本儿那嘴是镶了金口啊,不过二姐没给他钱算明智。”
“嘿,差点就冲动了。不过留老逼喝了一顿儿。”
我说:“他这么搞,看来是不打算在W市呆了,等这帮弟兄出去了,不红了眼找他?”
老三道:“反正是别让我碰上!就是十年八年过去了,我也得让他把那顿酒给我吐出来。”宫景的行为,对老三来说,不仅是蔑视和挑战,也是蓄谋的报复,老三更坚信上个月的接见信是在日本儿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看犯人们乱乱地都在议论,知道消息的朴主任笑道:“行了,别吵了,还有不放心的,给家里写封信,看见宫景去了就送派出所不得了吗?你们在这里闹心管什么?”
周法宏说:“就是,在大墙里面,就是看着墙外头自己家着火,你都干着急没有用。”
傻狗还在那边咋咋呼呼地说着歼灭日本儿的事,李双喜喝道:“关!赶紧他妈干活!天天这条线儿就你剩活多!”
“遵命李哥!”傻狗喊道。因为二龙把他作为蹂躏取乐的专利了,傻狗的地位反而比一般的犯人要高一点点似的,而且李双喜还拉了他如伙,傻狗家里是每个月都要来送些小钱的。
李双喜让老三极度地蔑视,他让我注意看李双喜亲近的那些人,凡是二龙周围的,不管是弟兄、走狗还是使唤丫头,他都巴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他利诱拉拢那帮新收里的小不点跟他入伙,把他养起来了。老三用四个字总结李双喜:“什么东西!”
李双喜一边催促大家抓紧干活,一边溜达过来,给了关之洲一脚:“你他妈没接见,怎么比人家接见的还干得少?”
关之洲挪了一下屁股说:“我没接见,这心也跟他们去接见楼了。”
李双喜说“你死不死”?顺手拍了一下邵林的肩膀:“看我们弟弟,小手跟机器似的。”
方卓在旁嗽了一下嗓子,立刻被李双喜扇了一个大脖搂儿:“吃鸡巴毛啦?快干!”
看着站在管教室门口和二龙聊天的朴主任,我暗笑李双喜,估计这家伙也跟老三当初一样,是拼力要靠卖苦力的表现赢得领导好感了。
李双喜往旁边走两步,鼓励了一句疤瘌五,然后又开始吆喝烧花线的几位,门三太少不了先吃一脚,高则崇也被不冷不热地督促了几句。
高则崇正应诺着,朴主任在那边喊他,高则崇赶忙起身过去。二龙看一眼工区,回了库房,朴主任也转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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