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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女配

_6 陈灯(当代)
  林萱想了想,道:“先祖留传下来,具体术法已是散佚,如今不过知一些鳞爪罢了。”
  大颠和尚颔首道:“贫僧之前也已打听过了,女施主夫家姓沈,倒是对上了,这本册子,原是吾师传下,言是方外好友沈万三所赠,也道是先祖留传下来的,若是研习得好,可有起死回生之效,贫僧终毕生之力,也不过略窥门径,如今得遇着者后人,得以切磋学习,真乃天之幸事。”
  林萱道:“沈万三确是奴夫家先祖,只是这些术法,因年代久远,夫家无人学医,已是失传多时,只恐对大师傅没有什么帮助。”
  大颠和尚笑道:“令夫先祖沈万三,实是奇人一个,白手起家,善贾通番,为人又有侠气,乃是江南第一富家,还出资建了南京城,听我师傅说,他多才善交,本也不是善医者,后来却是云游四海去了,时不时还听到有些行侠仗义之事,后来你们这一支嫡裔就不见了踪影,如今说道沈家,知内情的人都知道原不过是外室庶支而已,原来你们却是隐居在此,想是怕过富招人眼吧,果然有先见之明。”
  林萱心下合计,这沈万三,多半就是陈友谅的化名,果然是穿越男主多姿多彩的一生,能夺天下能创军院还能成为商业巨贾,也确实是个奇人,估计做了皇帝以后,还经常通过秘道出宫游历,这些空白户籍纸,只怕就是他给后人留下的一条生路,另外一个身份,果真是殚思虑竭,为子孙一心打算。
  她暗叹,如今她肚子内的孩子,也算得上是陈友谅的后人,享用他打下的基础,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惭愧的,她想起锦囊内的印章,倒是一叹,如今且不动用那个,自己孤儿寡妇,若是让人知道有这样富甲天下的财富,只怕是祸不是福,还是好好教养一双儿女,等他们大了以后,再做打算。
  大颠和尚看她沉思,便立起身来道:“听闻你们要去江南定居,目前天下大乱,倒是江南还算安稳,贫僧打算报名随军,去战地救助伤兵,积累些经验,待我历练一番回来,再到江南去找女施主,希望女施主到时候多加指教。”
  林萱肃然起敬,自己学医以来,多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对心怀家国,大慈大悲的人,总是有一番敬意在的,便请大颠和尚稍作,自己返回厢房,匆匆又写了一些自己曾经记得的防治外伤感染,疫病预防等方子,并让香附准备了一些如水囊、鞋子、匕首等等实用的礼品,包了一大包道:“这里头有一些奴家还记得的方子,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还望大师不要推拒,也是奴酬您救治婢子的一份心意。”
  大颠和尚拜谢一番,没有推辞,欣然收了,拒了留他用斋饭的邀请,洒然出门而去。
  京郊一座隐秘的山谷里,林深径隐,僻远幽闲,有涧溪流过,天寒几乎已冻住,在山谷深处有着一座石墙青瓦山庄,因山势险恶,又有猛兽出没,因此一般人极少涉足。
  刘明舒假死遁逃后,正在这山庄里头休养了一段时间,面色终于渐渐红润。朱允炆又每日都抽空过来探视她,知道自己大哥惊闻噩耗竟然晕了过去,自己母亲也哭泣不止的时候,刘明舒也愧疚万分,然而,那皇宫里头,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这日她在听金霄说从外边打听的近期情况,什么常皇后如何带着宫妃们一一服毒慨然赴死,什么宫里失火,有许多宫妃失踪,什么朱允炆是如何鼓动建章军院的学生们慷慨激昂地杀入京城,又说道破城是因为鞑子通过密道进了京城,里应外合打开了阜成门,刘明舒忽然打断金霄道:“密道?”
  金霄愣了下说:“是啊,后来查过了,最先进了鞑子的是阜成门,审问了鞑子俘虏才知道,他们得到了瓦剌阿古王子传来的密道图纸,从城外的戒台寺入口,到城内的广济寺出口,听说两个寺庙的和尚都全被杀掉了,十分惨烈,尤其可惜的是为了找入口,戒台寺那边的名贵的丁香、牡丹被铲除了许多,尤其是那牡丹,据说唐时传下来的千层牡丹、黑牡丹,都被破坏了……密道已经被护国大将军朱将军命人给全堵上了。”
  刘明舒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金霄看到她面色苍白有异,大惊道:“小姐你又不舒服了么?我出去找大夫。”
  刘明舒摇摇头,心中惊涛骇浪,却只是说:“我没事,你去厨房叫他们熬点热热的鸡汤给我。”
  金霄出去了,刘明舒闭上眼睛在想着,却久久无法平静,鞑子通过密道进了城,城破了,朱允炆号召建章军院的学生,以救世主的姿态进入了京城,驱逐了鞑虏,然后得封了护国大将军,统领建章军……
  她没办法不把密道与自己递出来的玉带联系在一起,她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怀疑,也许自己多想了,也许玉带丢失了,也许这只是碰巧鞑子找到了入口……
  然而依旧不能安然躺着,她干脆坐了起来,却看到青布帘子一掀,朱允炆已是走了进来,看到她坐起来,便微笑道:“今天感觉怎么样?面色还是不好,适才在外边遇到金霄,说是你想喝鸡汤,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亲手猎只山鸡来,叫他们炖了给你喝好不好。”
  刘明舒看着他明朗的笑容,握着她的手温暖干燥,心里想:一定不是的,破城之日生灵涂炭,如果是他传了秘道图纸出去,如何能这般毫不心虚,一副坦荡的样子,自己与他自幼相交,怎可如此揣测他。
  便笑道:“已是好了许多了,再过一段时日定是能大好……我也好想出去游猎啊,关在宫里,闷都要闷死,如今可是脱了樊笼了。”
  朱允炆看她眉目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嗔怪,也笑道:“待你大好了,我定和你同去畅游一番……只是我最近需带军去宣府出征,恐怕有一段日子不能回来,你且安心将养身体,我已经嘱咐他们不得轻忽于你,只是你也要小心莫要出去了,现下还不太平。”
  刘明舒知他要离开,才刚重逢又离开,面上不虞,嗔道:“我好不容易和你可以在一起了,你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同游江湖呢。”
  朱允炆看她苍白的脸儿眉尖簇起,已是泫然欲泣,想到分别在即,也忍不住上前拥住她道:“待鞑虏驱除中原,天下太平,我便和你隐居同游五湖四海去。也看一看高祖昔日绘制的我朝疆域之美。”
  刘明舒听他提起地图,不禁又想起那秘道图纸,便开口问他:“那日我叫大哥转送给你的玉带你收到了么?”
  朱允炆想起那玉带他拆了出来看了半日什么都没有,后头又怀疑她因情事被泄而被皇帝抛下,面上不禁古怪起来,笑道:“自然是收到了……”
  却听到房间外有人禀告道:“公子,老夫人在前边,召您见她。”
  朱允炆站起来拍了拍她道:“玉带甚好,你莫胡思乱想,我先去见祖母了。”
  刘明舒看他表情有异,心下又不禁打鼓起来。却是有点怕朱老夫人,因此也只按捺住没敢继续纠缠他。
  朱老夫人也正在和朱允炆谈起她:“你将她匿了身份藏在你祖父留下的秘庄中,却又有何打算?”
  朱允炆不安道:“她刚刚小产,身体不好,皇帝对她如此无情,我如何能抛弃她,她对我情真意切……”
  朱老夫人叹气道:“你有没有想过此后她只能隐姓埋名,再也不能现于人前?朝中稍有些品级的命妇,哪个不认识她?更何况你如今已是娶妻,还是魏国公的爱女,哪怕是改头换面,纳于府中,也十分容易被人认出,若是作为外室,将来生下孩子,拥有一个外室之母,又教他们何以自处?”
  朱允炆想到徐若璠,面上也划过一丝懊恼,他已是数日不回家,城破之日还是徐若璠当机立断,将生母一同送入魏国公府住了数日,凭借着高门深墙和强壮兵丁守卫,幸免于贼难,之后他一直忙于训练军队,只知道母亲在她精心服侍下很是安全。不管怎么说,徐若璠都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妻子,对自己的一直冷落,不躁不怒,毫无怨言,对他的生母,她丝毫不嫌弃是姨娘,恭敬孝顺。
  最后还是讷讷道:“等战事平定后再说吧……”
  朱允炆一去便是数月,刘明舒在山谷中无人打扰,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山谷里也不断有人将朱允炆的书信拿给她,只知道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居然将鞑子一路压回了边疆。
☆、51暗汹潮汹涌
  南京城行宫,昭平帝在书房,瞪着山一样的奏章半日了,却没有动笔。一旁方天喜垂头磨墨,作为御前总管的他已经许久不干这活了,实是来了南京,京城原来的太监几乎都没过来,而这边行宫原来的太监本就不多,又都数年不曾□,不谙规矩,皇上这段时间情绪十分差,小太监们服侍不周,被他迁怒了几次,少不得他亲身前来服侍。
  昭平帝拿起朱笔蘸了蘸朱砂墨,正要落笔,却又踌躇。
  最后索性放下笔,站起来徘徊,龙袍上绣的五爪金龙在灯光下金光闪闪,他满怀愁绪,却不知如何排解,后宫妃子,除了德妃,一个都没有救出来,京城里头传来的消息,大半妃子都随着皇后服毒殉节了,阿纤住的储秀宫也起了大火,最后发现了尸体,宫室门外尽皆鞑子的尸体,想是曾剧烈反抗过之后力不敌自焚殉节……他心中痛彻心扉,阿纤是那样的烈性。
  而朱允炆带了建章军一路破敌已经压至关外,叛王那里……也已是被诚意伯压制着,已经强弩之末,而这边,德妃的父亲已是数次请命要求带兵前去破虏平叛,而徐太后又极力保举魏国公徐允恭,这几日朝堂已是为了此事攻讦不休,揭发对方阵营里的不法之事、短事、阴事的奏章雪片一样的飞来,每日早朝犹如菜市场一般哓哓不休。
  他只觉得十分疲倦,苏将军他是知道的,一直就是个平庸之人,此次争着去平叛,无非是看胜利在望,前去分杯羹罢了,而徐允恭,开国元勋徐达后人,应是可靠,然而他却是一力推辞,只道自己能力不足。母后态度十分暧昧,似乎和魏国公关系不好,才到南京的时候召见过一次魏国公及夫人,然后听说不欢而散。他接见过他,魏国公那看似卑躬的施礼下,眼神里却隐藏着一掠过而的不屑,他知道他看不起他这个几乎要亡国的君王,犹如丧家之犬一样逃亡的君王。
  这些日子,他无法安眠,闭上眼睛似乎就看到无数因自己的软弱而抛下的人,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那些面临死亡的惨叫声。他不止一次想起了高祖曾经对他说的话,他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他紧紧闭上双眼,身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让他眷恋的人,他曾经一心一意想要做个千古一帝,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而事实却是如此残忍不堪,他时常想,如果当时和皇后一同殉了国,那至少也是个青史留名,清清白白,也许也能博得个愍的谥号?
  瑶光殿,苏德妃正在和自己母亲苏夫人窃窃私语。
  苏夫人道:“今日带了两个新的调/教好的侍女来给你,已是和太后那边报备过了,你自己到时候起个名字吧,若是不得用再说,红袖那边的家人已是厚抚了……”
  德妃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逃离京城的时候,她悄没生息地赏了红袖一碗汤喝,了了后患,京城大乱,也没人追究一个小小宫女的下落,如今到了行宫,处处人手不备,又要紧着太后和皇上那边先使唤,好不容易让家里人送了两个进来,还要和太后求了半日,又打点了苏姑姑一番才得了,就连从前那林昭仪身边的豆蔻,都有脸面得很,她心中实在憋闷。
  苏夫人看她满脸闷闷的,母女连心,自然感叹道:“皇后薨逝,六宫事务本应当让位份最高的你统领,如今居然还是由太后那边统领,你也很该好好和皇上说几句软和话。让他站到你这边来。”
  德妃冷笑道:“皇上这段时间只知道伤心皇后和刘贵妃的死,哪里顾得上活着的人!听说日日只吃素菜,又只服素服……竟是如丧考妣一番,徐太后也不管,只紧着抬举她娘家的人,依我说,皇上竟是靠不住的,我给他生了唯一的一个皇儿,爹爹又有护驾之功,仍是对我淡淡的,前日我求他让爹爹统领大军去平叛,他也不管皇儿就在面前,撂下脸子就呵斥,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那太后在干什么他又视而不见,只是给我没脸,皇儿都给吓哭了!”说到后头,已是激动得有些哽咽,眼圈也忍不住的红了。
  苏夫人叹气道:“你爹爹如何不知你的苦,来到南京,是魏国公的地盘,一应人手皆唯他马首是瞻,朝廷官员也净向着他,听说前日太后召唤魏国公的女儿入宫陪伴,说是头风,想见娘家人,满朝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皇上身边只剩下你一个妃嫔,你需得着紧笼住皇上的心,切莫让人趁虚而入了,若是能再怀上一胎,才是稳妥。”
  德妃拭泪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皇上如今全宿在书房,我竟是在守活寡一般,倒还不如如徐太后一般,好歹还有个无上荣耀,自由自在,那老虔婆前些日子还露出过口风说要将皇儿放到她膝下养着!要不是后来日日都犯头风,只怕我都不能见到皇儿了……她身体壮健,只怕还能活个三五十年,压在我头上,便是做了皇后,只怕也不自在。”
  苏夫人心中一跳,倒是想到今日入宫前丈夫说的事,让她探探女儿口风,如今魏国公风头正盛,而在外还有新秀朱允炆和诚意伯那老狐狸在,自家被他们压着,皇上又不器重,若是女儿已是不得圣宠,那倒不如另辟蹊径……让女儿做了皇太后,扶持幼帝登基,反而是一条兴盛苏门的阳光大道,只是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守寡,日子难过。如今看来,皇帝对自己女儿只是冷落,只怕宫中很快又要进了新的嫔妃,横竖都是在守活寡……她心中狂跳起来,只按捺住没说,抚慰了女儿一番,便出宫自回府和苏将军商议了。
  苏将军听了妻子回来说的话,沉思了一回,道:“如今国乱将定,将来朝廷必是以平叛功勋论功行赏,我如今是出头不得,便是勉强兵行险招扶了幼帝登基,也只是做个富贵外家,倒是便宜了外人……”
  苏夫人也想了一回道:“如今军功最盛倒是朱允炆,夺回京城,又一路破虏压回河北,如今破敌指日可待了,倒是诚意伯都退了一射之地,若是能领了南京的兵如今去平叛,大概还能分一杯羹,只是听欢儿的口吻,她向皇上讨情之时,皇上不顾大皇子在前,直接呵斥于她后宫干政,想是多半还是魏国公领兵而去了。”
  苏将军叹气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早知道护驾出京,在皇上眼里居然一点功劳都抵不上,还不如当时拼着在京城保卫战斗一番,挣点军功傍身……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只有精心绸缪……你一会出去叫大郎进来,为今之计,先笼络一番朱允炆,他乃是归仁伯庶子,妻子正是魏国公的女儿,嫡母是郑国公的女儿,背景雄厚,上位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听说有传言,朱允炆至今仍未和徐氏圆房,和嫡母又有嫌隙,只怕那两家他都忌惮着,若是我们投出橄榄枝支持于他,兴许反而能入了他的眼……你也可私下安排人,与其生母搭上线,从他生母那边入手,大郎到时候鼓动士林,兴许能成。”
  苏夫人屈膝应了,出去让人叫了儿子去书房和丈夫商议,自去安排一应事项。
  行宫长春殿里,徐太后也在烦躁,她连日来噩梦连连,只要入睡,一会儿便能看到老太妃、永平王妃前来索命,五官青灰,面色狰狞,永平王妃还伸着舌头,她每次都是睡梦中惊叫被随侍唤醒,汗水涟涟,梦境太过逼真,甚至于连先帝她都梦见了,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疯狂地大叫:“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然后愤怒挣扎地醒过来,看到身旁服侍的宫女们惊惶的面孔。
  晚上睡眠不好,她便让豆蔻前来按摩,渐渐按摩过后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好眠,然后没多久又有魑魅魍魉入梦,她便不敢夜里睡觉,改为白天,没想到只要恍惚打个盹都会梦到那些人。
  她精神几近崩溃,她不信有鬼神,然而看遍了南京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以后,她不得不叫大嫂请了一些高僧来念经驱邪,又捐了灯油到同泰寺点了长明灯,做了道场。大哥大嫂与自己不和,也不知是不是敷衍了事,她心中愤愤不平,徐家的荣耀,她给了最重要的砝码,为何!他们还是只念着大姐!
  此次西征,她向皇上保举由大哥领军前去,大哥也是只不答应,只说徐家荣宠已足,不需要再争功夺名。她将侄女召唤入宫陪伴她,他们却直截了当的替侄女告了病!她还不是为了徐家好!如今皇帝身边只有德妃一个,再入宫一个徐家女有何不好,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替她谋划,将她扶上皇后宝座的,然后大哥大嫂只不领情。
  她烦躁得又出了一身汗,十分疲倦不堪,因为没有休息好,头又隐隐作痛,她叫道:“叫豆蔻来替我按一下头!”
  很快豆蔻来了,熟练的热了茉莉花油,轻巧娴熟地替她按摩了起来,很快,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甜香,迷幻而深远,徐太后渐渐觉得安静而舒缓,困意慢慢涌了上来,她入睡了。豆蔻安静而轻巧地收拾了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只回到睡着的下处没多久,她又听到了太后熟悉的梦魇喊叫声和其他当值宫女的脚步声,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微微地笑了,曼陀罗花和种子制成的香药,老爷制好用于麻醉减轻痛苦的药粉,一日一日悄悄地添加到按摩油里头,每次只需要放一点点,而自己则每次按摩后都尽快洗手,服食绿豆衣、金银花、甘草煎成的解药,宫人不过是以为她喝着花茶。太后,最后一定会陷入幻境在癫狂恐怖中死去,香附、小姐,不要再多的日子,我为你们报了仇了。
  她想起从前和小姐一起三人快乐无忧的时光,只因为太后一道懿旨,她们离乡别井入了宫,如今小姐已经在天上和香附相会了吧……对不起小姐,城破得太突然,她匆匆忙忙就被苏姑姑叫上了车,听说宫妃已经全数殉国,而她居然是因为小姐教导的这一手技艺而逃离生天,没关系,她早就不想活了,待太后殡天的那一日,她一定会好好的服侍太后最后一程,做个殉死的忠仆的,她讽刺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三更,今天又总共更新了一万多字,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才把我推上了首页月榜的榜尾。
  鞠躬,再鞠躬,谢谢大家对我这样一个新人的爱护和扶持!我会努力的!今后至少保持日更!
  国乱这卷还有一些尾巴收一收就要进到女主平稳的日子了,我只能说,这个故事,包括女主的感情历程,才刚刚开始呢,希望大家会喜欢!
☆、52御亲驾亲征
  新年方过没多久,领兵平叛的圣旨终于下了,领兵人选却出乎意料,昭平帝决意御驾亲征。
  朝中立刻热议一片,均是一片皇上不可以身涉险的呼声,纷纷援引汉高祖御驾亲征白登被围,宋太宗、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孤注一掷失败的例子力阻,昭平帝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他们,心里想,他们都是看不起自己的吧,自己的威信已然一败涂地,自己果然是个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皇帝么?还未出征便已让他们如此看低。
  一片嘈杂过后,终于安静了些,昭平帝冷冷地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了。”
  却看到魏国公徐允恭出列道:“臣不才,愿领军护驾,随皇上出征。”
  昭平帝愣了下,却是喜悦道:“准奏。”
  前朝的消息传到后宫,徐太后强打精神又来劝阻,最终发现昭平帝紧紧抿着唇,任凭她如何哭泣发火都无用,最后疲倦得无力劝阻,心道随他去吧,好在有自己大哥看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最近她神昏聩乱,噩梦连连,只觉得大限将至,心中十分不安,到底没有劝住昭平帝。很快,朝中诸事安排一番后,昭平帝阅兵后边三万大军开拨,御驾亲征。
  飒飒西风,萧萧枯草,正是星斗无光月微明,衣寒似水欲成冰的时候,大军在寒风中行军了数日,已是人马疲倦,这日早早在野外扎了营,昭平帝在荒原中看着耿耿疏星,勉强吃了点干粮,方天喜在火上烤了些干肉来让他食用,总算能稍微味道好些,他觉得疲倦不已,心中嘲笑自己果然是吃不得苦,从前只觉得武将粗鲁不堪,又常为了些军饷、军备的事情在朝上闹腾,如今亲身经历,方知诸多不易,而这行军速度,已是魏国公为了照顾他以及随行的文官而特意放慢的了。
  他准备御驾亲征的时候已经思虑清楚,自己之前确是有失策之处,轻忽边将,重文轻武,以致京城失守,四海动摇。如今亲自督战,指挥平叛,驱逐鞑虏,然后班师回朝,亲自将叛王以及鞑虏可汗的头颅,带回京城,唯有这般,才能一雪前耻,重新赢回臣民的心,今后历兵抹马,聚草屯粮,再不会出现这般的耻辱,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逃离……
  他正沉思的时候,却看到有一骑飞快地驰入营地内,冲向了魏国公的营帐,很快,魏国公徐允恭一撩帐帘,向他走了过来,施礼后沉声说道:“皇上,南京来报,太后薨逝。”
  昭平帝身躯一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嘶声问道:“什么?”
  徐允恭面上有同情之色,他虽然和胞妹不和,却到底也有血肉感情,更知道眼前的少年皇帝,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已经失去了太多,他再次确定地说道:“消息确凿,南京行宫已在准备发丧,皇上是否回转?行军督战之事,臣可以先行。”
  昭平帝已是泪流满面,徐太后对他一向求全多过于爱,管教严厉,又时常失望,然而他又何尝不是一心想着自己能成为千古明君,向她证明自己绝不是那个懦弱的失败的孩子,一直渴望着她能像别人的母妃一样……比如老太妃对永平王……慈爱,温柔,体贴,无条件的宠爱,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面上有着骄傲和自豪。而如今,他正在鼓起勇气想要雪耻的时候,她却再也不可能看到了!他摇摇欲坠,喉中发出了呜咽声,方天喜扶住他,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道:“要不皇上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返回南京?”
  昭平帝悲声道:“不,朕今夜就启程返回南京,督战平叛一事,便交给魏国公您了!”
  徐允恭沉声应到:“臣遵旨,皇上节哀,臣派精兵三千护送皇上返驾。”
  昭平帝摇手道:“不必了,你平叛重要,就不要分兵了,朕带着御前侍卫便妥当了,再说了,随从太多,只怕要延误了返回的时间。”
  徐允恭见他执意,只得加派了精兵一千人跟随护驾,连夜返回南京。
  昭平帝骑在马上,顾不得今日已是双腿磨破了内皮,只驱着马向前飞驰,心中悲哀无限,不断想起从前母后教养自己的琐事,逐字逐句的教着书义,父皇嫌弃自己要打自己的时候强硬地护着自己,流过泪的眼睛在风中只觉得刺痛不堪,不断又再流出泪来。方天喜和一群御前侍卫紧紧地跟在马后。
  却见天上阴云黯黑,有雨点随风飒然而落,显然风雨且至,方天喜大惊,打马上前道:“皇上,似将有风雨,还是找个避雨之地等雨过吧!龙体保重啊!”
  昭平帝似若未闻,只一力驱马向前,方天喜苦着脸,让御前侍卫去了两人往前寻找避雨之地。
  瓢泼大雨瞬间便淋了下来,路上已是泥泞不堪,火把在雨中变得十分微弱,前路迷茫不清,方天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打马向前正要请皇上进御车内避雨,却忽然听到身旁侍卫吹起了尖利的哨子,厉声叫道:“护驾!!有敌袭!!!”
  方天喜悚然抬头,只见四周山林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前方又听到了马蹄声,喊杀声此起彼伏,想是已经和前边开路的前锋交了手,黑暗之中人影重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方天喜心神俱裂,冲上前去扶住了昭平帝,昭平帝也满面茫然,御前侍卫已是紧紧护住了他们,让他们上车。
  方天喜扶着昭平帝躲进了御车,只听到外边砍杀声马蹄声不断,昭平帝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朕修德躬亲,然上干天咎,天道不公,致使国破家亡,这里想是朕的末路了。”
  御车却是动了,御前侍卫们护着圣驾正打算突出重围,一路颠簸不堪,方天喜紧紧搂住昭平帝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一定有神佛保佑的。”昭平帝只是木然不语。黑暗的夜里忽然雷声隐隐,有电光激射,如掣赤练,冬天了怎么还会有雷,方天喜心里茫然的想,却感觉到车身忽然倾斜,前边马声长嘶,车子仿佛急速地往下坠落而去。
  南京行宫长春殿,徐太后难得一次没有做噩梦,却仍然醒了过来,四周黑漆漆的,居然没有点灯,她十分不满,自从她做噩梦以后,就不许殿里灭灯,她大喊:“豆蔻!”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心中一惊,忽然发现情形不对,勉强起床,终于看到灯光一亮,苏德妃带了人走了进来。
  徐太后冷冷道:“德妃,你夜半闯入哀家寝殿,意欲何为?”
  苏德妃走了进来,笑盈盈地坐下道:“好教母后得知,皇上御驾亲征途中遇刺,已然驾崩,妾,已是新上任的太后了。”
  徐太后心中一惊,却仍冷冷道:“胡说八道什么!吾儿乃真命天子!如何会受小人阴谋所害,必有漫天神佛保佑!”
  苏德妃却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遗憾地道:“可惜明日就要全穿缟素,这新染的指甲又得洗掉了,母后,妾可是受够了您,再也不想头上有个太皇太后了,今日妾就送您和皇上相会,想是黄泉路上皇上没有走得太远,你们母子也好相伴一程,没准来世还能做母子呢。”
  才说罢,身后已经有四个强壮的宫女上前,毫不费力气的按住了徐太后,徐太后目眦欲裂,嘶声道:“你竟敢篡位弑君!”
  苏德妃笑道:“母后,我这也是学的您啊。”站起来微微一笑道:“您就安心上路吧,其实我觉得您大概是追不上皇上了,皇上虽然软弱无情,却是个善良的,想是能升天的,您恶事做尽,想必是要下地狱的,也好啊,至少您不用去见先帝呢,哈哈哈哈。”
  话声方落,已是有宫女拿了毒酒上来给徐太后灌了下去,徐太后睁大了眼睛,挣扎了一下,软弱无力地不动了。苏德妃施施然地站起来,道:“其他人都处理掉了没有?”一个姑姑恭敬地上来回道:“已是全处理干净了,只做殉死处理了。”苏德妃点点头,看也不看床上大睁着双眼不甘的徐太后一眼,走了出去。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前线传来噩耗,昭平帝御驾亲征途中遇刺驾崩,年方二十,谥号孝哀文皇帝,举国同哀,徐太后因病殡天。
  魏国公徐允恭、诚意伯刘琏、武安伯朱允炆三路强兵,夹击叛王,永平王见大势已去,自焚而死,而鞑靼大军因冬日酷寒,被直驱逐到关外,一路攻入其王庭,只得递了国书求降。
  苏太后扶了皇长子陈涵登基,改元大定,魏国公、诚意伯等国之重臣,又一力保举,朱允炆因战功彪炳、被封为摄政王,迎了大定幼帝及太后銮驾返京,襄助治理朝政。
  在冬日的江南水乡唐栖镇,江家正在给林萱刚产下的儿子按旧俗 “放食”,在吃开口奶前,让他尝尝醋、盐、黄连、勾藤和糖,祈愿人生先苦后甜,披荆斩棘。江老夫人用一小团棉花蘸着黄连水,给他小嘴上抹一抹后,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林萱勉力坐了起来,想在那眉目之间找到一丝昭平帝的影子,想起最是有情又最是无情的那个少年,曾经热情的恣意妄为,曾经拥有过的恬静欢好时光,泪水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掉到第24名了~~~~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诶……
  看来以后我只能对子子孙孙说,我第一本网络小说就上了首页月榜!——一天~~~哇哈哈
☆、53穷流途流落
  冰冷漆黑的水里,方天喜紧紧挟着昭平帝的背,使劲地向岸边游着。
  辇车从山崖上坠落,掉入了冰冷的水里,他自小善泳,立刻反应了过来,屏气扯着昭平帝钻出车,昭平帝却是挣扎呛水,很快晕了过去,他用手揽住昭平帝的腋下,浮上了水面,雨越来越大,还夹着雪粒,他必须要在水流变得汹涌前游到岸边,所幸昭平帝最近不怎么肯进食,消瘦得厉害,身体很轻,让出生在江南,自幼学习游泳的方天喜拉着游泳并不算困难,然而黑暗中不辨方向,方天喜拼死地游着,能感觉道冰冷的水里自己的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快的流逝,他咬着牙,一定不能死!奋力向前游着,也不知游了多久,他的脚居然触到了实地!
  他欣喜若狂,暗自欣喜这条河并不宽,一边将昭平帝跌跌撞撞地拉上了岸,眼前已是昏花一片。仍是勉强将昭平帝翻了过来,放在膝盖上,挤压他的胃部,让他呛进去的水给挤压出来。他摸了摸身上的暗袋,没有丢,所幸自己因为一贯谨慎,暗袋都是用的皮囊,想是里头的火折子没有湿,他心中暗定,喘了口气,看了下周围,只见黑漆漆的,依稀是野山坡,雨点仍在不断落下,昭平帝身躯冰冷,他不由地担心的摸了摸他的胸口,看还有一丝暖气,便强撑着半拖半抱,将昭平帝一路拖着想找个地方避雨。
  天幸居然让他找到了个石崖缝隙里头,因上头山崖突起,地势又高,没有雨水倒灌之忧,他将昭平帝抱了进去,自己已是瘫坐了下来,十分想直接闭上眼睛,却又冷又湿,他搂了搂身边,正是入冬,倒有些枯草,他踌躇了一会儿,又担心点火要引来追兵,不点火,他们两人已经被冰冷的河水泡了半日,若不赶紧点火暖起,只怕到天明,也要一命呜呼了。
  他踌躇半晌,狠了狠心,且顾当下,便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枯草,又一路捡着周围的木材放旁边烤着,略干了些便扔进去点燃,湿材烟极大,他只被呛得咳嗽,却也赶紧将自己的衣服和昭平帝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架在旁边烤着,又使劲搓着昭平帝手脚的肌肤,使之发热,一番劳动,又在火旁,果然见昭平帝渐渐暖了起来,自己略放了下心,又摩擦自己发皱的皮肤。
  天快亮的时候,疲倦交加的方天喜虽然精神高度紧张,仍然是打了个盹儿,待醒过来时,发现火已经快灭了,他摸了摸衣服,只是半干,又去看了看昭平帝的脸色,却是发现脸色有些红,一摸,热得烫手,吓了一跳,心知糟糕。赶紧找了汗巾,沾了水替他敷上额头,心急如焚。
  天渐渐亮了,雨也住了,并没有追兵前来,方天喜看着因为高烧而嘴唇干裂的昭平帝,很是着急,宫里从前有宫女掉下水里,也是虽然救了起来,仍然高烧不退,很快就没了。
  他穿上半干的衣服,走出石缝,却看到野岸荒崖,绝无人迹,沿着江走了一段,江烟沙岛,一望无际,仍无人家,他心忧昭平帝,不觉痛切于心,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忽然看到旁边深林中忽然走下来一个僧人,身着缁衣,拄着杖,方面大耳,面色黝黑,见他恸哭,便问他:“檀越如何在此荒郊野外痛哭?”
  方天喜看到有人,心中大喜,施礼道:“我和我家少爷不慎落水,勉强救了上来,却是发起了高烧,我走了一段路没有见到人家,心中着急,因此痛哭。”
  那和尚听了宣了声佛号道:“贫僧大颠,略通医术,本要赴战场随军医治伤病,出家人以慈悲方便为本,如今遇到你们不可不救,你少爷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方天喜便带着他去了昭平帝所在的石缝,大颠给他把了把脉,皱了皱眉道:“应是着了风寒,贫僧包里倒是有些药丸,且先调点水让他服下,说罢从自己包袱里头摸出木钵、水囊和药丸,调了后让方天喜给他灌下。又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只怕在这里呆着病情会加重,我昨日从山的另一边过来,深林里有座无人的小舍,想是猎户打猎小憩的小屋,如今冬日无人居住,不如先将尊主挪到那里,也方便调治。”
  方天喜心中大喜,便将昭平帝背了起来,随着大颠一路前行,约莫里许,果然看到茅屋一所。进去后,将昭平帝放在炕上,大颠点燃了火,从包袱里头拿了些米和干粮,煮了些粥汤,让方天喜吃了,方天喜只是吃了些,却又急着替昭平帝灌了些米汤,大颠见他如此,暗自钦佩是个忠仆,便也留了下来,替昭平帝扎了几针后,便出去替他们砍些柴火烧炕。
  到了中午,昭平帝果然烧退了下来,悠悠醒了过来,方天喜扑上去忍不住掉了眼泪,昭平帝只觉得全身无力,听方天喜说了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中了计入了陷阱,只怕太后殡天都是假的只引得他转头回去,而大军开拨,匆忙回驾,自己必不能带太多人马,正中了陷阱。只是这陷阱布下的人是谁?如此兵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魏国公?是他来说太后薨逝的,苏将军?若是自己驾崩,唯一子嗣便是下一任皇帝,苏家极有可能放手一搏。他心情烦乱,疲累之极,也知道此时也急不得,只能养好身体再说。
  大颠照顾了他们两日,看昭平帝虽然体弱,却已无大碍,只能好好调养,便留下了些药丸以及米粮,告诉他们病好后往哪里走便有人家,自赶去战场了。
  昭平帝缠绵病榻,大颠留下的米粮又有限,附近人家稀少,天寒地冻,山中又无猎物,方天喜只得将米粮都尽量喂了昭平帝,自己只喝些米汤,寡汤淡米,毫无油水,昭平帝也知条件如此,挑剔不得,只都勉强喝了下去。
  却是身体恢复得极慢,好不容易看昭平帝稍微好了些,方天喜便走远了些,到了山下的一个小山村里,用身上的碎银子买了些米粮、鸡蛋和一些衣物,又买了只母鸡打算炖汤给昭平帝吃,小山村由于地方僻远,却是完全不知朝中消息,方天喜打听了一番,甚至有人还以为目前在位的皇帝仍是德寿帝。方天喜无法,只得原路返回了猎户小屋,煮鸡汤给昭平帝吃,又将无法打听消息告知了昭平帝。
  昭平帝只是讪笑了下:“老百姓哪里管你是哪个君主,只要赋税少,无战乱,能有口饭吃便好了。”言罢自己也愣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位短短几年,勤政不息,却是为国为民无甚建树,也不知将来史书上有何功过,又想起自己遇刺落水,不知有人来搜寻与否,若是布下陷阱的人先来搜寻到尸体,那可着实不妙,然而如今自己动弹不得,又无法通传消息,这几日在床上闲着乱想,却是朝中重臣一个个都怀疑了过去,竟无一是自己完全可以信任交托的心腹,曾经倚重的郑国公也已经殉国,心想之下只觉得万念俱灰,心中愁肠百结,郁结于内,病更是好得慢,不料才将将调养了半月,眼看病情略有起色时,方天喜却倒下了。
  原来方天喜落水后同样也着了凉,只是身体到底比昭平帝健壮些,又一心要护着主子,坚持了这数日,热炕都让给昭平帝睡,自己只在炕下找了些稻草睡着,有食物又都尽着主子先吃,白日砍柴烧炕,步行去买粮食,又要煮饭煮药,服侍昭平帝,身体已是淘空,不过是一股意志力撑着,而眼看昭平帝一日一日的好转,他心下放松,病便汹汹而至,高热昏睡不醒。
  昭平帝也着了慌,他近日只顾着自己心中伤感悲愁,自幼呼仆使婢惯了,习惯了方天喜小心翼翼一切以他为先的服侍,哪里注意到方天喜的脸色不妥?他龙困浅滩,落到如此地步,只得这一名小太监对自己死心塌地,如今这名小太监又病倒了,他怎能不着急,却是翻了一轮大颠和尚留下的药丸,却只剩下一丸,原来他的风寒并不算严重,水控得及时,大颠和尚原只是估计他们很快就好了便可以自行走到镇上再抓药细细调养,孰料昭平帝心中郁结,缠绵不起,如今倒是误了方天喜,去哪里再找个大颠来治病?
  昭平帝从无照顾人的经验,只是想着平日方天喜照顾自己,拿了些凉水浸湿替他敷了额头,又手忙脚乱要生火烧些米汤,哪里生得起来!折腾了半日只勉强烧热了水,也不知如何算能喝,估摸着盛了给方天喜喂汤,却是牙关紧咬,根本灌不进去,到了半夜,全身抖了起来,昭平帝勉强烧起炕来,却发现柴火不足,又出去搂了些枯藤树叶,扎了一捆,却又力气微弱,拖了半日才回到,心中想起平日都是方天喜做这些事情,不由得心中愧疚,滴下泪来。
  到了五更,方天喜却是清醒了过来,看着旁边看着他落泪的昭平帝,心中清明,知道自己已是要死了,却对昭平帝说道:“奴婢没能服侍皇上回銮,罪该万死。”昭平帝泪流满面道:“方天喜你再坚持一下,朕明日便去山下替你找大夫。”方天喜摇头,艰难地道:“奴婢不行了,没办法再服侍皇上了,待奴婢死了,求皇上一把火将奴婢烧了,将骨灰洒到江里,奴婢家在江南,兴许能沿江回家……
  皇上自己今后要当心,您少在民间走动,只怕下去了暴露行迹会引来追兵,如今还不知道是谁设下陷阱,皇上切莫轻易暴露身份,也莫要回南京了,只怕直接回京,找国舅爷比较可靠……奴婢胸口的锦囊里有些银子和银票,皇上拿着应急。”
  一言尚未说完,已是力气耗尽,咽了气,昭平帝放声大哭,方天喜自幼伴着他,四名小太监只有他一个留了下来,没跟他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却是为了他死去,昭平帝连日遭受打击,如何不痛彻心扉,足足哭了半日,看尸体已是冷硬,知道回天乏术,只得依他遗言,堆了柴禾,将他尸体放上,一把火足足烧了半日才尽烧化了,衣服兜了骨灰,到江边尽抛洒之。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却是恰好有只大船,因逆浪冲坏了舵,停泊于江边岸下修舵,昭平帝赶紧假称战乱流落于此的书生,待要搭个顺风船,到了港口再下。付了船资后,却是顺利上了船,很快舵修好后开船行驶,不几日,便到了瓜州停泊,昭平帝便下了船。
☆、54龙困浅5滩
  瓜州不过距南京十来里江面,昭平帝陈翊却是在船上已是听说了,他驾崩的消息已是通告全国,大皇子已经登基为帝,朱允炆为摄政王,苏太后垂帘听政。他又惊又怒,朱允炆虽然战功彪炳,但到底根底尚浅,如何能顺利成为摄政王?
  心念一转,已是想起魏国公的女儿嫁的正是朱允炆,正是魏国公主动要陪自己御驾出征,又是他告诉自己太后殡天,而朱允炆又是诚意伯刘琏的学生,此次平叛驱虏,建章军声威大震,只怕也未尝没有扶持他上位之意,而郑国公一脉,已是只剩下常玥,资历尚浅不顶事,其余文臣,国乱之时哪容他们置喙,而武臣之中,大半是建章军院一系,只怕朱允炆所图不小,定是早有勾连,否则哪能在短短的城破之日便组织起偌大军队击退敌人?而顺利上位,只怕也与苏太后达成协议。
  他一念及此,心中惊疑,也不敢再去找地方官府,只怕落入罗网,只得去住了客栈。不料他身体素行娇养,近日伤心太过,在客栈中居然又是发热起来,使钱让小二去找大夫,没多久,房费饭食费,看诊费、药费、打赏费,居然把方天喜留下的钱将将要罄尽了,便使小二去当了个团龙玉佩,那小二看那玉佩水头极好,并不知团龙玉佩非常人能佩戴,看他全不知世事,只一味使唤人,便知道是富人家的落难少爷,糊涂不晓事,早悄悄将玉佩昧下,另找了个市面上到处可见的普通玉佩去当了,随便拿了十几两银子和当票来应付,昭平帝也不知人心险恶,只葫芦提的接了。
  没过多久,陈翊身上的值钱的东西包括衣物尽数当完,掌柜知他无钱,便前来催结房费,昭平帝无法,只得忍耻写了欠条,道尽快还清。这日便强撑着病体出来想办法找些钱结了房费及赴京的盘缠。
  街道上熙熙攘攘,城门附近有人在大声宣读免赋税免强征徭役的圣旨,有民众沸腾欢呼,也有人在大声夸奖摄政王的仁政。他心中酸涩不已,只得勉强走了走,看到有代写书信的,捏捏手里剩下的几个铜板,只怕买了桌椅纸张,钱还没收回来,今晚的晚餐已是没了着落。他自幼便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想过要自己挣一文钱花,如今他一路走,却全然不知从哪里可以挣够回京的盘缠,满心茫然,甚至想,索性便回魏国公府,自投罗网也罢了,强似于如今苟且偷生,无根无底。
  人在病中,本就软弱,陈翊一路茫然,不知不觉已是走到湖边,却见今日晴暖,湖里有不少画舫如梭往来,他不禁注目看去,却看到一艘画舫上盈盈有一女子,靓装盛服,高鬓插花,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两位书生下船,到了船头,两下把手一拱,道声请了,便两相分别,那女子亭亭玉立正要转身回画舫,陈翊却已认出那女子可不正是那玉婠玉九娘,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九娘!”
  玉九娘转过身,看到是他,愣了半日,到底是姐妹行惯是迎来送往的,虽然衣物破旧,面容枯槁,形体消瘦,仍是认出他来,微笑曲膝施礼道:“原来是易公子,一向别来安好?”
  陈翊脱口而出后已是暗暗后悔,只怕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通过她传到朱允炆耳里可不妙,然而当时异地见故交,一时激动,竟是忘了戒备。只是讷讷,道:“还好……你不是在京城教坊的么?如何在这里?”
  玉九娘看他流落如此,已是知道他必是落魄了,然而其必出身贵家,因此也不敢怠慢,只微笑答道:“自京城城破,圣驾南巡,万民逃窜,虽然京城收复了,到底受了重创,而后又是国丧,京城教坊人家,十分萧条,梨园部中,也都七零八落,不得已妈妈带了我们几个欲到南京秦淮河,收养些小丫头,也讨口饭吃,待京城国丧期满却再回了,这里毕竟民间禁令不十分严格,兵祸又未及,百姓富庶许多。”
  陈翊黯然,也只是拱拱手,便要告辞,玉九娘看他神情寥落,便探问道:“易公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陈翊欲要张口,却面红耳赤,玉九娘善解人意,只是笑道:“可是流落至此,盘缠不足?奴或可先借助一二,待昔日返京再归还便可。”
  陈翊心中也知道自己要一路回京,身体又是娇养过,甚不争气,恐怕一路餐风饮露,又要生病,不是小数目可以解决的,方天喜那百两银票,都被他用得干净,待到没钱,才知道自己前边没打算好,又一贯不知民生,不知借多少钱合适,而自己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子,却与卖笑的歌妓开口借钱,实是耻辱之极,踌躇一番,到底敌不过自己的自尊心,只张口道:“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然后寻机回京,九娘子若是有门路,或可介绍一二。”
  玉九娘看他面红过耳,明明窘迫却没有直接开口借钱,想起从前他那一份从容贵气,也不禁暗自钦佩其风骨,便笑道:“奴记得易公子棋艺高深,书画音律似乎也颇有造诣,奴的妈妈才买了几个养女,年纪还小,正要请个先生教导,若是方便,也可以住于画舫上,更是便宜,一日三餐不敢少,另有束修每月二十两,且不多时我们也便要返回京城,却不知易公子可愿下顾?”
  原来破城之后,玉九娘的老鸨也折了不少粉头在兵乱中,看如今京城萧条,便带了玉九娘到了南京一带,一则这边民间富庶,生意好做,二则到乡下采买年幼养女,细细教导其琴棋书画,待过两年京城回暖,回京正可用上。
  陈翊正是困窘无奈之时,心中又想烟花之地,消息灵通,而又可隐藏身份,便欣然答应,刚要走,又忽然想起欠结的房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谁知玉九娘已是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道:“既如此,这十两银子便做定金,请易先生笑纳,待您收好行李,便来画舫找奴,奴画舫白日都停靠在西岸桥下。”
  陈翊看她□想得如此周到,体贴温柔,心中十分感激,接过银子道谢后,便快步走回客栈,收拾行李。
  却说那老鸨王妈妈,已是听了小丫鬟告诉,知道玉九娘自作主张聘了一个穷措大来做先生,已是气愤填膺,三步并作两步,闯到玉九娘房中,怒气汹汹道:“九娘子你莫要以为现在还是在京城时候,有达官贵人护着你,我们行户人家,前门迎新,后门送旧,东家送柴西家送油,门庭闹如火,才是个出名姐妹行当,若是像你日日做个甚么义妓,只把钱送给那些穷汉,却叫我白白养着你衣食!”
  玉九娘微微一笑道:“妈妈且听九娘说,九娘擅作主张,是九娘的不对,只是此先生却是聘得,妈妈绝不会亏本的,且听我一一道来,一则此易公子乃是先郑国公幼子常玥的姐夫,常玥对他甚是恭敬,必然出身高门,先郑国公及郑国公长子均逝,如今常玥已是袭了郑国公的爵位,易公子不过是一时流落,盘缠告急,将来回到京城,无论是易公子还是常玥必是感激妈妈,领了这份人情,将来必有重酬,重振声威,只怕就在此一举;其二,妈妈你看摄政王朱允炆、东丘郡候小侯爷花铉才华如何?”
  王妈妈却是肃然起敬道:“摄政王朱允炆乃是状元之才,花小侯爷乃是探花,当然是好的。”
  玉九娘抿嘴笑道:“昔日摄政王朱允炆,与易公子对弈,为和局,险些力有不支,而东丘郡候的花小侯爷,与他对弈,不过数十子便弃子认输,他们在京城一班好朋友,每日只诗酒娱心,山水纵目,都是一般才高的名士,妈妈你说,每月二十两请这位先生,却不比你满城捧了银子去请那些酸腐书生,别人还不愿意教你门户人家的强许多?这还是别人落魄才愿来,妈妈你若是轻慢了,只怕别人也不愿意食你这嗟来之食呢。”
  王妈妈将信将疑,到底是想起玉九娘在京城中的护庇众多,摄政王位高权重,对她也颇是照应,来日尚有许多借重之处,只得暂且忍了。待到晚上看那易晨公子上船,虽然形容憔悴,却文质彬彬,谈吐文雅不俗,原来陈翊回去结了帐后,却又另外买了一套长衫,唤了热水,狠狠洗了一通,全数换过行头,到底数年的人上人生活,气度不同,上船来也唬住了见多识广的老鸨子,少不得恭敬相待,收拾了间净室让他居住,便在画舫上安住了下来,整日教那些小丫头们写字吟诗,下棋赏画,调管弄萧,却也暂时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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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辣肉丸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5 13:44:12
  感谢以上几位,今晚0点后,灰姑娘就要从月榜消失了!感谢大家一直支持,有几位姑娘一章章补分,开心感动,在首页月榜待了2天,对新人已经算不错的成绩。
  明天开始恢复八点左右更文,日更,女主的故事才开始呢。
☆、555江湖鸳梦
  这一年的京城特别冷,驱除了鞑虏,幼帝回京,百官回朝,摄政王朱允炆一系列的免除战乱之地的徭役、赋税等休养生息的政策,到底让百姓们振奋起来,又让京城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气,终究因为国丧还在,满城素白,多了些萧索之气。
  诚意伯府,诚意伯刘琏远征数月,终于得以回京,回府听说了刘明舒的事情,却是起了疑,将玉楼叫来细问,他毕竟不是刘廌那样粗枝大叶,三问两问,便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再一看玉楼目光闪烁,手指轻颤,如何不知言语不实,再威吓两句,玉楼已是跪趴在地,涕泪交加,把什么都说了。
  知道刘明舒还活着的诚意伯和刘廌是喜忧参半,皇上已经薨逝,如果让阿纤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则必然要回宫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太妃,如今宫中是苏太后把持,进去只有吃苦的……阿纤还这样年轻,一朵花都没开足,又无子女,如何当得,然而如果隐瞒不说,则一家子都要担着欺君的干系,而阿纤今后就要藏头掩尾,隐姓埋名,更糟糕的是她还是无名无份跟了朱允炆,如今朱允炆已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阿纤跟着他,只能做个不能见光的外室,这又如何使得。
  是夜,刘琏及刘廌造访了摄政王府,朱允炆面对刘琏的询问,满面羞惭,只是作揖,第二日便带了刘琏及刘廌便衣乘车悄悄出了城,又弃了车子,改为驱马一路驰骋数里,入了深山,进了知微庄。
  已经休养好的刘明舒见到刘琏和刘廌,自是抱头痛哭,互诉离情。朱允炆只一人悄悄出去,且让他们父女兄妹说些体己话。
  刘琏看朱允炆出去后,便替刘明舒擦了泪水道:“如今你却是有何打算?难道真的要没名没分的跟了他?”
  刘明舒面上飞红,道:“他答应过我,待鞑虏驱净,国泰民安时,便同我把臂同游江湖的。”
  刘琏摇头道:“你却是糊涂了!他如今已贵为摄政王,王妃正是魏国公府次女,连生母也得了诰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肯抛下一切同你去游江湖?凡为男子,再没有不想做出一番大事的,他如今正是上升之势,怎可能离开朝堂,归隐江湖。”
  刘明舒低头只是不语,刘琏见她这样,到底心疼她年纪轻轻便遭此大变,也不忍心再斥责她,便道:“你在这里住着终究不妥,我回去以后另置一庄子,便遣你大哥来接你回去,你再好好想想,莫要一时糊涂误了终身。”
  刘明舒心中不舍朱允炆,却也不敢违逆父亲,只轻轻点了点头,刘琏便起身出去和朱允炆商谈,却是让刘廌好生劝说刘明舒一番,他们自幼感情亲厚,无话不谈,想是能慢慢说通于她。
  刘廌实不擅长言辞,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会儿只好说:“那朱允炆的妻子徐氏,极为贤惠,军院的同学们都是赞不绝口,又是出身高门,阿纤还是慎重考虑,听爹爹的话为好,和我们回去,你大哥一辈子定不会亏待了你。”
  刘明舒面色沉了沉,没说话,忽然又想到玉带的事情,便问道:“大哥,我之前在宫里让你交给朱大哥的玉带,你转交了?”
  刘廌听到此言,面上倒是红了一红,道:“本来是要转交的,孰料那日从你宫中出来,便遇到了两个刺客,打了一架,好不激烈……竟是遗失了,后来我重新买了一条和你的那条差不多的转交了……心意到了就成了吧。”
  刘明舒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道:“丢了?”
  刘廌点头:“嗯,第二日我特意去找了一次,因一路纠缠激斗,第二日又被宫人清扫过,遍寻不着——那两个刺客着实武功高强,后来我护驾去南京,却是又在路上遇到了那个领头的刺客,可不正是那瓦剌王子阿古王子!我这次可没手下留情,狠狠地劈死了他——那夜他偷偷摸摸摸进宫内,必干的不是好事,我现在想起来,永安王妃必是他杀害的,好狠毒,毒害亲妹,逼反了永平王,中原大乱,可怜永平王最后没捞着个好下梢,到底同学一场,我还是偷偷去给他烧了点纸,允炆还买通了人,悄悄将永平王妃和老太妃的骨灰都偷了出来,悄悄和他的骨灰合葬了……诶,真是世事难料,他们刚到京城的时候,我们还喝了酒……转眼间……”
  刘明舒却已是无心听他的回忆,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鞑虏们是如何获取了密道图纸,这一切只缘于她的那条玉带!她全身忍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京城城破如山倒!守城将士们全数死于非命,京城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紫禁城内所有宫妃殉节,圣驾匆忙南巡,昭平帝驾崩……这些全是她一个人造的孽!她忽然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茫然住了嘴的刘廌面上惊愕,完全不知道妹妹为什么忽然如此伤心,却还是抱着她,让她痛哭了许久,泪水直浸湿了刘廌的几重衣服。
  午后,刘琏与刘廌在朱允炆的陪同下回京。临走前叮嘱刘明舒好好将养身体,家里尽快收拾好了便来接她。
  刘明舒却是辗转反侧,想到自己做下的罪孽,只觉得无颜再面对亲人,更做不到无视自己犯过的错,腆着脸和允炆双宿双飞。心潮澎湃,最终只起来,简单穿了衣服,想赶回京城和朱允炆商议一下,最近朱允炆做了摄政王,忙了许多,问他几时能处理好朝中和家里的事情,和她去共游江湖,他只是道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情需处理好,只教自己耐心等待,又是来去匆匆,今日想是不会再来,而她却心中似有火烧,无法宁静下来,自己便乔装一番,戴了幂离,悄悄离了庄,偷了匹马一个人入了城,入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摄政王府,朱允炆正在书房翻阅一些大臣送来的奏章,却听到门口有动静,隔了一会儿门口小厮一脸为难的进来通报道:“王妃说想见您。”
  朱允炆愣了下,想起已是很久没有回过内院,便点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徐若璠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头端着一小盅瓦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热气腾腾,鸡汤的香味在这冬夜里分外吸引人,便是朱允炆看到这热腾腾的鸡汤,面上也缓和了下来。
  徐若璠微笑道:“足足炖了一日,骨头都几乎炖化了,我仔细撇掉了油,汤清得很,王爷日日操劳,冬夜寒冷还在操心公务,喝点热汤暖暖身子也好。”
  朱允炆点点头道:“且放着吧,我会喝的,还有什么事么?”
  徐若璠道:“妾身前来,却是替王爷分忧来的。”
  朱允炆面上有惊讶之色。
  徐若璠继续说道:“妾今天听说了诚意伯与其长子一同来拜访了王爷,然后一同出了城。”
  朱允炆面色微变,只沉默着。
  “宫里那日兵戈肆扰,皇后带着嫔妃们自尽殉节,妾却听说,那日王爷进了宫,出来以后便频频往城外走,又曾让管家找了京城内有名的妇科圣手……妾之前有听闻,刘贵妃失踪时,已怀有身孕。”
  朱允炆抬起头瞪向徐若璠,徐若璠却微微一笑,目光直视朱允炆道:“王爷一定在忧心如何安置美人,既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又不能放弃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而妾,却是有一两全其美之法。”
  朱允炆脱口而出:“何法?”
  徐若璠面上露出了成足在胸的笑容:“如今我们还在孝中,王爷不便纳妾,对外只说是妾的表妹,接来府中,您与她双宿双飞,我绝不干预,她只要足不出户,只说是身体不好,又不见外客,自然可以瞒住所有人,待日子长了,出了孝期,再抬为妾室,命妇们已是忘记了刘贵妃的样子,再在相貌上稍微遮掩,自然可以露面于人前。高祖仁慈,废了孝期不可生子的禁令(注),王爷和她生下的孩儿,记在我名下,按嫡子嫡女抚养,妾绝不会亏待于他们。”
  朱允炆面色一变再变,沉思了许久,鸡汤在案上,已经渐渐变凉,他才道:“你难道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些?”
  徐若璠面上掠过一丝讽刺,却仍笑得端庄和蔼:“妾幼承庭训,得窥懿范,但得奉君子箕帚之末,立祭祀之列,奉侍翁姑,和睦亲族,成两姓之好,无七出之玷,此便为妾之素心也,夫君为天,如今夫君心有所忧,妾既能分忧,如何能不助夫君一臂之力,他日夫君有功于社稷,妾作为王妃,岂不是与有荣焉?”
  朱允炆面上有感动之色,正要开口,却听到梁上有清脆的声音道:“好一个以夫为天的贤妇!”眼前一花,却看到刘明舒梳着乌蛮髻,攒金凤钗,穿着紫绣短袍,系着青丝轻履,从梁上跳了下来,面上带着冷笑,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却是不理朱允炆惊讶的上前招呼,只从头到脚打量了徐若璠,见她穿着素服,风貌闲丽,心下微酸,道:“摄政王爷胸怀大志,我却未能体谅,却是小女子目光狭隘了,倒是王妃贤良大度,果然有后妃之德!”
  朱允炆听她负气之言,知道她刚才尽听到了,赶紧解释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刘明舒微微一笑,道:“是啊,待到妾人老色衰,灵气全无的时候,摄政王自又有不断好颜色的良家女来,一王妃二侧妃,自是不断有重臣之女前来联姻,反正都免不了有女人来,何不行个方便让一个永远不能见光的女子入府,既讨好了王爷,又施恩于我,生了孩儿还能放自己名下养。这样一举数得的好事,我也愿意做呢——可惜,朱允炆你却看错我了。”
  朱允炆面上色变,只道:“阿纤,我绝不会负你。”
  刘明舒淡淡地笑道:“我若是恋栈权势富贵,为何不好好守着先帝过了,这世间的荣华权贵,曾经有人双手捧到我面前,而我却只恋着你,难道我是等着你胸中宏图得成现实,爬到这世上最高顶峰么?”
  朱允炆哑然。
  刘明舒面上滚落了泪水,却仍然骄傲地看了徐若璠一眼,徐若璠自从她下来,就一直保持着微笑,刘明舒道:“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吓之,着实可笑,你听好了朱允炆,现在是我不要你了,我刘明舒,不是从一个金丝笼飞到另外一个金丝笼的金丝雀儿!”
  说罢,她冷冷地看了徐若璠一眼,自己纤腰一拧,已是翩然穿窗而过。
  朱允炆呆立着,怅然若失。
  徐若璠心中叹了口气,暗想又是前功尽弃,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自己运气着实不好,只差一点点就把他给说动了,不知道今后又要花多少工夫来打叠回转他的心,只得徐徐图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唐律规定“诸居祖父母、父母丧生子,徒一年。”丧期生子要判徒刑,在没有避孕措施的当时来说,就等于在父母三年丧期中不许夫妻间发生性交关系,实在违反自然规律,不近情理。在实际生活中,丧期三年不许男女过性生活,人们往往不能遵守,丧期生子在所难免,生了孩子怕受法律制裁,只好偷偷溺死。明太祖朱元璋鉴于社会上溺婴事件太多,而且三年不许生育不利于人口繁殖,影响丁税收入,发布诏书废除了这条禁律。在朱元璋主编的《孝慈录》序言中说:“古不近人情而太过者有之,禁令服内勿生子,朕览书度意实非万古不易之法。若果依前式,人民则生理罢焉。”这里情节需要,将这个旨意借为陈友谅颁布。
☆、556岁月安闲
  江南,唐栖镇,江府。林萱正在替江老夫人细细的按摩耳轮和后脑勺,又替她施针一轮,方收拾了针具,江老夫人只觉得舒服许多,叹气道:“竟是让你一番推拿针灸后,耳鸣才能小了许多,只是你才出了月子,这般劳动也不应该,下次只让文恪来弄。”
  林萱微微一笑道:“义兄每日常要出诊,如何比得上我在内宅方便,再说,为义母分忧,也是萱娘义不容辞的。”
  江老夫人嗔道:“这么久了,怎的还如此生分,只叫我母亲便好了。”
  林萱端了杯温水递给江老夫人,从善如流地说了声:“娘说的是,是萱娘见外了。”
  江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喝了几口水,又看了看一直坐在旁边盯着母亲的曦娘道:“曦姐儿真是乖巧,福哥儿怎么样了?”
  林萱想到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乖巧可爱一天天沉手起来的儿子,也不禁微笑起来道:“好得很,吃奶有劲儿,每次都是把我两边的奶都给吃净方肯罢休,哭起来更是中气十足。”
  江老夫人叹气道:“可不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在京城经历了这么多惊吓,居然能平平安安的来了江南,只是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乳娘,如何要你亲自奶他?”
  林萱点头道:“丈夫不在,萱娘左右也没别的事情,自己奶他,总觉得亲热踏实些。”
  江老夫人点点头,又叹道:“如今贼虏已是逐回了关外,国中大定,想是哪日便有回音了,文恪也在打听消息的。”嘴上虽是如此安慰,心中却也是不抱什么希望,只说是行商途中遭到战乱,只是如今国中已是安定下来,若是活着如何不紧着捎回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看着萱娘也是一味的衣着素淡,怕也是心里有数,只是看萱娘年纪还这样的轻,带着一双儿女,女儿又是哑巴,心下不禁怜爱之极,又叫过身边的廖妈妈道:“快把前日大姐那边送来的几匹上好的织锦拿来给萱娘,颜色太过鲜明了,却是合适你们年轻人穿。”
  林萱笑着答谢了,接过了料子,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的话,方带着曦娘施礼告退后自先回了房。
  江老夫人赞叹点头道:“真是前世修福才得了这样一个干女儿,温婉体贴,无一处不做到人心里,今日送了她料子,明儿定又送个别的什么东西来给我,倒是教我不好意思起来。”
  廖妈妈也笑着凑趣道:“奴婢听说,一应用度,她均是给了钱给账房,只多不少,平日便是要给曦姐儿吃个什么新奇的,也是另外让香附取了钱给厨房,手又宽松,凡有吩咐下边奴仆做事情的,均有赏赐,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占的。”
  江老夫人叹气道:“这方是知礼人家养出来的好女儿,我看便是京里那些大家闺秀、诰命夫人,气度也多不及她,我瞧她定是官宦人家出身,应酬对答,毫无怯色,落落大方,只是却不知为何只嫁了个行商人家,如今夫君又迟迟不归,只怕凶多吉少,倒是可惜了,拖着一双儿女,却也不好再嫁。”
  廖妈妈心中一跳,却是想到上次老夫人的娘家大姐顾老夫人来时,看到萱娘,上下打量不休,喜爱得不得了的样子,拉着手问了半日,知她小小年纪已是嫁了,还有了儿女,又失落起来,后头知道其丈夫已是战乱中没了消息,下落不明时,又私底下悄悄给她塞了荷包,只让她将来知其丈夫确实消息,万万要通声消息。
  廖妈妈知道,顾老夫人家里的儿子顾恺,自幼多病,先前就在镇上聘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姚氏,孰料那姚氏自幼父母宠爱,宝惜异常,娇养过度,嫁过来,终日服侍公婆夫君,不得清闲,如何耐得,三日一淘气,五日一斗口,打鸡骂狗,指桑骂槐,竟是没个安宁,倒把个顾恺给气得病又重了几分,顾老夫人见她闹得不像,又不肯好好服侍夫君,便教训惩戒了一番儿媳,那姚氏小小年纪,如何受得这般委屈,祠堂也不肯跪,只收拾收拾径回了娘家,一番哭诉。第二日亲家上门,两家吵了一架,顾家心道自己儿子多病需要静养,便是这个媳妇再回来,也只是生闲气,倒不如另外聘个贤良的,便和离作罢。不料姚家和离之后,仍在镇上到处宣扬,说顾家儿子是个痨病鬼,公婆又苛刻毫不顾惜媳妇,只管磋磨人家良家的好女儿,这话宣扬出去,十里八乡竟是再没人愿意与顾家联姻,只得往远处说亲,别人一来打听,婚事便又作罢,顾家只是气个倒仰,却也无可奈何。
  如是蹉跎了几年,顾家就这一个独子,只想着尽快留下香火,只想着寻访个老实忠厚的,家世低些也无妨了,然而乡下村妇,却又不堪调/教,如今顾老夫人看到林萱温婉知礼,极为孝顺,做事十分妥帖仔细,又是个善医的,如何不如获至宝,只美中不足便是有两个儿女,若是能留在江家或是送回夫家亲族抚养自然是上佳,实在不成,顾家财大气粗,不拘哪个地方给口饭吃,将来添些妆奁薄田,成了亲打发出去便罢了,却碍着她丈夫不知下落,不好贸然说亲。
  廖妈妈想到此节便道:“奴婢上次看顾姨妈十分喜爱萱小姐,似是有意想聘为恺少爷的继室,又碍于萱小姐的丈夫尚未有实信。”
  江老夫人也曾听到大姐有此想头,颔首道:“恺哥儿其实近年身体已是大好,性格是个温柔体贴的,年貌也算相当,顾家豪富,萱娘若是真嫁过去,倒是个好去处,也能终身有托,也能了解大姐的心头烦忧了,只是一时急躁不得,也不知萱娘如何打算,自高祖起,便鼓励寡妇再醮,严禁官府旌扬守节不嫁、从夫殉死的妇女,不过京中仍爱讲个守节贞烈,咱们江南寡妇再醮却是惯见的,且看她心意,再慢慢打算,若是愿意守着儿女过的,咱们也别勉强了她。
  倒是文恪的婚事,得抓紧办了,以前他病弱,多少大夫看了都说治不得,还亏了余杭那边的名医林崇舒,去那儿住了几年,边和他学医边治病,居然治好了,后来他又非要说多行医积福,又自去考了太医署,我亲去了京城就想给他选个媳妇儿,孰料京城的人眼光高,高不成低不就的,唉,早知道一早从乡里选,恐怕我早已经抱上孙儿了,如今又遇上国丧,不好议亲,便是悄悄儿的办了婚事,也不能大办,谁家娇养的好孩子肯吃这个苦,真是愁得我不行……你看萱娘年纪轻轻,已是有两个孩儿了,多可爱。”
  廖妈妈知江老夫人年轻守寡,对守节本就有些执念,必不会反对林萱守贞,若是要办好顾姨妈交托的事情,倒是要从林萱这边入手才好,不过想林萱不过年方十六、七,如何苦熬得下守寡的清苦日子,日子还长的很,必是愿意的。只陪笑凑趣道:“老夫人这就是太过担忧了,少爷一表人才,医术高明,若是放出风声去要议亲,不晓得多少媒婆要踏破门槛,哪里需要担忧至此。”
  江老夫人叹气道:“真如此倒好,只是文恪性格温软,若是娶个像大姐家聘过的姚氏那样的,文恪又拿不住她,家里可就乱了,需得细细考察人品方可,宁缺毋滥,别倒误了我儿。”
  晚梅院里,正在给曦娘讲故事的林萱丝毫不知义母在为自己的未来一番筹谋,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温暖,她翻开一本布书,这布书却是她自己制作的,用一些五彩缤纷的布头剪成一些小动物,密密缝到厚一些的布方上,又细细的包了边,按一些简单的如龟兔赛跑、小猫钓鱼等简单的故事做成布书,做得倒是十分精心,心想给曦娘讲过以后还能给福哥儿讲。香附见到这布书也是十分喜爱,也一起帮着制作,竟是连识字的布书也陆陆续续做了几十张,手工倒是比林萱自己做得要精致很多。
  曦娘十分喜爱,虽然仍不肯说话,每日却是闲下来便自拿了布书来扯林萱的衣衫,若是林萱在忙,便自己拿着布书一页一页的翻开,静静的看。林萱对她分外疼惜,只觉得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怕失语是心理问题,总有一天能恢复说话,因此不厌其烦地给她讲故事,坚持和她说话,又日日给她按摩针灸百会和四神聪诸穴,只盼着她早日康复。心中又暗自计较江府毕竟同龄孩子太少了,如是能多接触些同龄的孩子兴许能对她心理康复有帮助,待福哥儿长大能和姐姐一起玩也得两年,时间太长了,心理问题及时干预尽早治疗最好,她寻思着是否买些比较懂事的小丫鬟来陪着曦娘,兴许合适。又想到如今客居江府到底不便,还是下次和林管家说说,细细寻访一些聪明乖巧的小丫鬟来。
  一个故事讲完,看到曦娘渴望的双眼,笑了一笑正要再讲一个,却是听到香附来报:“大少爷来见小姐,说是去苏州看诊回来,给小姐和哥儿姐儿带了些东西。”
  林萱听了也只有抱歉的抚了抚曦娘的头,抱了她出去见江文恪。江文恪在前边的堂屋坐了,见到她来,忙站起来施礼,林萱也还了礼,道:“听闻江大哥才从苏州回来,一路可辛苦了。”
  江文恪笑道:“都是水路,却是悠闲,江南到底不如京中寒冷,倒还自在。我此次看完病人,在苏州带了些东西来给萱妹妹。”
  林萱忙谦辞道:“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东西必是好的,还是先紧着义母才是。”
  江文恪心中暗叹她还是如此客气生分,只笑道:“才回来就已去给母亲请安过了,也给她带了丝绸几匹、苏绣几幅,给你的多是孩子玩的,给哥儿姐儿玩玩,萱妹妹不必客气。”
  林萱看了看,果然有一套五福娃娃,男女均有,做得十分精巧,连衣物都绣着精美的花纹,又有一串生肖挂坠,均是精工绣作,颜色五彩缤纷,曦娘果然眼里带了好奇,忍不住伸手去拿了那乌发齐额,红色袄裙的女娃娃,林萱看她喜欢,也高兴起来,便替她谢了江文恪。
  江文恪也甚是喜悦,又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道:“苏州也产珍珠,这是病人家里感谢我送的珠链,我便转送给萱妹妹,希望妹妹喜欢。”
  林萱打开盒子,看到一串珠链,珠子约有小手指头大小,几乎都是正圆,色泽柔和,这时候养殖珍珠还极为稀少,全靠天然,这样一串珠子价格必定不菲,赶紧推辞道:“如此贵重之物,大哥还是留着给母亲吧,我平日并不爱戴这些的。”
  江文恪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仍道:“珍珠明目清心,妹妹便是不戴,那便给曦娘戴吧,稍微改改还能多个手链给她,也是病人家人感激送的,并不费我什么,苏州一带豪富者众,于他们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林萱低头看到正在摆弄娃娃的曦娘,因自己一贯简素,曦娘身上原配着有许多璎珞金锁玉鱼的,也被自己收了起来以免招眼,自传来陈翊的死讯后,她又悄悄给曦娘的衣服都换上了素色,把鲜艳的颜色都给收了起来。倒让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和自己隐居在乡间,衣食简单,心下恻然,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代曦娘收下了。”江文恪笑着辞谢,便出去自往前头去了。
  到了晚上,林萱果然和香附一起将珠链稍微改了改,剩下的珠子留着串了个珠花,给曦娘配上试试,肌肤白嫩,衬着珠光,果然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曦娘自己摸了摸,也笑了,小小脸蛋莹若珠光,笑起来居然神似常皇后,倒让林萱愣了许久。
☆、557年年有余
  转眼便要过年了,虽是国丧,民间也仍然开始洋溢起了过年的气味。林管家差人送来了一车的年礼,色色周到,吃的用的送人的衣料米粮炭以及活的野味都有,居然还有一对小兔子,说是给小小姐和小公子玩个乐子的,又送来了各处庄子铺子的账本和收益。
  林萱带着香附在前院花厅隔着屏风接见了他,林管家一一汇报了收益后,又介绍在唐栖置办了旱地二百亩,乡下较远的庄子两个,主要选的景色优美,交通方便的,待天热了可以带小小姐和小公子去住一段时间耍子,镇上的铺子暂时也只收了两间,还没定做什么买卖,请小姐示下。
  林萱沉思了一会儿,也还没完全考虑好,且先过了年再说,也让林管家先下去考虑下做什么生意最合适。
  林管家应了后又答复,上次林萱去信要求培养两个小丫鬟备着给小小姐的,他已经买了几个小丫头和几个小男孩,一起细细调教着,待调教好后选最好的给小小姐送来,待小公子大一些,也将调教好的小厮送过来。
  林萱听了不由暗暗佩服林管家心细如发举一反三,自己不过是随口吩咐了句让他留心,他便连福哥儿未来的小厮也给准备好了,着实体贴周到。
  想了想又吩咐道:“林管家还是在镇上留下着置办间合适的宅子,以备我自用的。”
  林管家愣了下问道:“小姐不打算在江家长住么?”
  林萱点点头道:“我到底身份不妥,若是哪日被发现了,倒是牵连了江家,再说了也没有外嫁的女儿长住娘家的理,更何况我还不是亲生的……江家亲戚众多,应酬太多,隐居也不易。”
  林管家恭敬的应了,又问宅子有什么要求。
  林萱细想道:“一则房子地点坐落最好是闹中取静,不能交通不便,也不能太过吵闹,二则房子选在中等乡民人家即可,不要太煊赫引人注目,也不要在贫民窟治安不好;三则周围最好有私塾,有比较多的孩子,邻居也要好相处些。房子要深一些,不可让人一览无余,最好院子要大,多,可以自种些瓜棚蒜葱,养些鸡鸭,庭院也要有花有草。”
  描绘了一番,倒是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道:“要求太多了些,林管家见笑了。”
  林管家也笑道:“小姐打算得很是仔细,果然和先生一样,是个事事周到,为儿女考虑周详之人。”
  林萱却又思量了下,却是想到了如今还是大汉的天下,却是朱允炆做了摄政王,也不知道摄政王何时便会篡了位,将历史推回正确的轨道上,但仍不可不防,想想前世听说过的前明太子案之类的,都是对前朝皇室遗族高度防范,斩尽杀绝,即使是所谓一代明君康熙,也对毫无威胁已是垂垂老翁的前明太子凌迟处死,全家绞杀……想到这她不寒而栗,她虽有陈友谅铺下的路,仍然心中时有不安,于是又说道:“选定宅子后,最好是秘密将宅子后边的其他宅子也买下,不要声张,若后边的买不到,隔壁的也使得,不过还是后方的宅子,通往不同街道的更为合适。”
  林管家听到这要求,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小姐安心,在下等一定会誓死护得小姐和小小姐、公子安全的,房子的事情,且安心交给我。”
  林萱略感心安,又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林管家便告退下去了。
  香附带着小丫头清点登记了半日的礼品,林萱命将不能放的野味全都送到了厨房,其他的年礼,也先选了几匹上好的蜀锦、念珠、绣屏等物,亲送过去给了江老夫人,并遣了个妈妈送了一套二十个汝窑的青花小瓷瓶给江文恪,却是用来装药用的,十分精巧实用。
  江老夫人自是开心得很,又嗔怪她不必这么客气,又说道:“已经多年未在唐栖镇过年了,今年必是许多亲戚来访,到时候你也认认亲戚。”
  林萱微笑应了是,又替江老夫人诊了诊脉,推拿了一番,方告辞了回房。
  回到晚梅院,却看到曦娘穿着件月白色缝着兔毛边的袄子,蹲在廊下全神贯注的看着笼子里头的两只兔子,两只兔子雪白雪白的,眼睛鲜红,正在吃着几片菜叶,一旁香附抱着福哥儿也在看,福哥儿正瞪着两只眼睛好奇的看着,才刚满月没多久,双眼溜圆。
  林萱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了过去,曦娘转头看到她,高兴地微笑着举起了手里攥着的布书,递给林萱,翻开里头,正是龟兔赛跑的小兔子,她指着布书,又指着小兔子,双眼闪着兴奋的光,林萱柔声说道:“这是什么啊?”
  曦娘看看她,又看看笼子,面上很挣扎,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脸上却红了起来,林萱心一软,搂着她道:“是小兔子啊,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你说可爱不可爱。”
  曦娘面上笑了起来,又用手指去戳小兔子那雪白的长耳朵,一旁的福哥儿也兴奋地伸手想要抓那小兔子,香附怕脏,不肯让他摸,他便啊啊的叫了起来。
  林萱怕在廊下太久了吹了风要生病,便把曦娘抱了起来道:“里头还有林管家送来的好吃的好玩儿的,我们曦娘也要进去看一看,选个漂亮的料子,我们高高兴兴的过大年。”
  曦娘很高兴地搂着她进去了,林萱看了看,为着昭平帝新丧不久,她也不便为曦娘选大红大紫的颜色,想了想,便选了柳黄色的金线挑百蝶穿花缎面,选用兔毛做边,给曦娘做件小袄,下边配上鹅黄百褶裙,也十分鲜嫩华贵,又给福哥儿挑了身宝蓝色宝相花的缎子做棉袄,自己则挑了匹秋香色的料子。又选了几匹颜色鲜亮的赏给院子里头伺候的人,各个都兴奋得不行,要说这位小姐,性格和气,不爱揉搓下人,手又大方,赏赐未曾断过,江家的仆妇都十分乐意听她使唤,见到香附都是一副趋奉的笑脸,更是不少在江家有些门路的,都暗暗使力想要调入林萱所住的晚梅院里。
  转瞬新年便到了,除夕这天,大雪方霁,西风过后,积雪成冰,十分寒冷,白天江家拜祖宗,林萱到底是外姓人,没有去和他们拜祖宗,到了年夜饭有了林萱和一双儿女的加入,江老夫人十分高兴,精神健旺,又开始期待明年便可抱上亲生的孙儿孙女。年夜饭吃过后,林萱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在廊下远远的看仆妇们放鞭炮,有小支烟花点燃后如盆景高,纷纷灿烂如星陨落,光耀明亮如菊花盛开,已经和林萱后世见过的烟花区别不大了,又有一小团一小团在地上跑的“地老鼠”,金光闪闪团团而转满地跑,十分趣致,曦娘瞪着一双杏眼看得一瞬不瞬,开始听到鞭炮声还有些惊怕的扯住林萱的衣袖,后来却是看得目不转睛。
  看了一会儿,林萱让香附抱着福哥儿回去先睡了,便带着曦娘回到屋里和江老夫人一起围炉守岁,江老夫人笑着将个烤热的橘子递给了曦娘道:“给你吃个福橘,一年顺顺溜溜。”
  曦娘被那鲜红色的橘子所吸引,却犹犹豫豫地看了林萱一眼,林萱笑着点点头,她才接了过来,又给江老夫人福了一下,直让江老夫人爱得不行,笑道:“这样小的小姑娘,学着大人一本正经的行礼,怎么叫人不爱,萱娘你教得很好。”曦娘却是将脸藏到林萱背后,过了一会儿才悄悄地揉捏起手里的橘子来。
  江老夫人便和林萱谈起天来:“又是一年过去了,如今新皇登基,希望明年风调雨顺,没那样奔波艰苦了。”
  林萱想起昭平帝,又想到如今皇座上的那位昭平帝的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要被拉下龙座来,如今昭平帝人已死去,留下的骨血还有自己身边的两点,心中黯然,强打精神道:“那是必然会风调雨顺的,听说摄政王许多政令十分抚民,慢慢会恢复的。”
  江老夫人也眯着眼晴回忆起来:“说起摄政王从前才考状元游街的时候,文恪也特意带我去了个酒楼看热闹来着,当真是文采风流,还是个文武双全的,那一届的文武状元、榜眼、探花,个个都是一表人才的年轻人,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林萱点头,没什么兴趣去想这个即将取代昭平帝的男人。江老夫人看她兴致缺缺,自是知道她在想丈夫了,便试探着问道:“如今你丈夫也没有消息,若是一直没有消息,却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林萱只是道:“慢慢总会有消息的,先等着吧。”
  一旁的江文恪却是面上有些不乐,最后打起精神道:“曦娘睡着了,小孩子熬不得夜,让人送去睡吧。”大家看果然曦娘已是睡意朦胧的趴在林萱膝上,手里还紧紧捏着那福橘。
  江老夫人赶紧道:“萱娘你身子也还没完全调养好吧,还是不必守夜了,且先和曦娘下去睡吧。”
  林萱点点头告辞了,便轻轻抱起曦娘下去了。
  江文恪一直看着她纤巧的身影,即使是除夕,她仍穿着浅藕色的素服,只系了条赭色的腰带,围了暗红色的大氅,看上去不至于素净到招人忌讳,她是为了先帝在守孝吧,他心中黯然,目光中遮掩不住的流连疼惜直让一旁的江老夫人悚然而惊。
☆、558烟花易逝
  秦淮河上,陈翊第一次身旁无亲人的度过了一个冷清的年。
  在瓜州短暂停留,挑挑拣拣买足了资质甚好的小丫鬟后,王妈妈也带着九娘她们一同去了南京秦淮河上,边接客边调教小丫鬟。陈翊则白天教小丫头,晚上就紧闭房门,足不出户,以防被客人看到。
  由于天气寒冷,河上风大,生意不太好,王妈妈只得掏了些钱在秦淮河边上租赁了一所宅子,打算过完年便搬进去住。
  这夜正是大年除夕,画舫上摆了宴席,鸨母和女儿们均在大堂里喝酒助兴守岁,看秦淮河上官府放的烟花喝彩。
  玉九娘看易先生没有来和大家一同饮酒助兴,也知道他虽落魄,也不肯沦落到和老鸨龟奴们同桌吃饭过年,便去厨房拾掇了些精致的小菜和酒,给他房里送去。
  下了舱房,果见易晨靠在房间窗子上往外边看秦淮河上一朵一朵升起的烟花出神。经过一段时间的安定休养,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渐渐又恢复了从前那优雅从容,举手投足自流露出贵气,只是仍是瘦,人也忧郁许多,总是落落寡欢,不爱说话,却是迷得那些乡下来的小丫头个个都对他心服口服,为了博他一句夸奖,学得十分认真,个个都长进飞快,小小年纪描眉涂唇,束腰含胸,在易先生面前个个都矜持娴雅,倒是把王妈妈乐坏了,对易先生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买了这样多的小丫头,哪一次这么好调教?早知道一个气度从容贵气英俊的男先生这么有用,她真应该早些发现的。
  玉九娘轻笑道:“秦淮河上的烟花虽不如京城的豪阔,但在水边放起,意境分外不同,先生也看住了?”
  陈翊转过脸看了她一眼,从迷离的回忆中挣扎了出来,颔首道:“确实是有些想家了。”
  玉九娘让小丫头将酒菜摆上道:“先生也用些酒菜,待明年开春,想是就回京城了,倒要拖先生的福气,几个新妹妹教得很好呢。”
  陈翊苦笑了下道:“九娘莫要调侃了,我已是如此落魄了,说点别的吧。”
  玉九娘微微一笑,转眼看了看外边一朵一朵升起的烟花,道:“这样的烟花,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词呢,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我们烟花女子才是朝不保夕,易先生不过是暂时落魄,总要回京崛起,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又有什么好郁郁在心的呢?”
  陈翊郁郁寡欢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一起可以重来,人也都不是旧人了,不过都是明月夜,短松冈,西陵下,风吹雨罢了。”
  玉九娘看他满脸落寞,却也触动心事道:“易先生是在怀念易夫人么,奴有幸见过一面,的确是个少见的端庄大气的好女子,也难怪易先生念念不忘了,死人大概总能在男人心中占据更多吧,便是如何怜惜眼前人,也再争不过死人了。”
  陈翊叹了口气,他又何止是想念常皇后,还有那香消玉殒的犹如火凤一样的刘明舒,那仍怀着身孕的总是安静的不说话的林萱,还有总是一直严厉的要求着自己的严母。这些人都再也不会出现了。
  玉九娘也郁郁地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陈翊看她因过年,穿着红裙,露出雪白的一节皓腕,不禁又想起最爱穿红的刘明舒,玉九娘看他发呆,问他:“易先生在想什么?这样盯着奴的衣袖?”
  陈翊恍然发现自己失礼了,只得尴尬笑道:“我只是想起,从前一同饮酒作乐的日子,如今人各天涯了。”
  玉九娘笑了笑道:“朱公子如今贵为摄政王,自然和从前不同,国事繁忙,哪里还有空出来闲游呢,再一个,其实,阿纤进宫以后,他也就不爱出来玩了,你们其实也是吧,自从阿纤入宫以后,我也没见过您了。”
  陈翊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嗯……当时事务比较多……”
  玉九娘也想起了从前那快活日子,阿纤穿着鲜红的衣裙,手持牙板,轻敲慢叠,朱允炆放声歌唱,也笑道:“你们都喜欢阿纤,她爱穿红,我那时候也不敢穿红,哪里配穿呢,她那样的美不是俗世可留的,果然天妒红颜,便是帝王也无福消受,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倒让大家伤心了一趟。”
  陈翊愣怔道:“果然是帝王……也无福消受么。”
  玉九娘撇了撇嘴道:“其实摄政王和她,青梅竹马,早就彼此有情了,先帝横插了一脚,可不是这就折了福,早早就死了。”
  陈翊如遭雷击,愣愣道:“他们彼此有情?”
  玉九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看他震惊的神色不似有诈,便颔首道:“可不是么?你竟没看出来?咱们几个一起玩的,谁看不出,不过都含糊着没挑破窗户纸罢了,他们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礼之处……”
  陈翊只觉得耳朵里隆隆的响,只觉得从来没这么困难的想明白一件事情过,他们竟然有情?莫非,莫非阿纤入宫只是为了圣命难违,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
  他面色苍白,玉九娘看他脸色难看,她一贯聪明伶俐,心念一转认为已是知道他为何伤心,笑道:“想来你当时也十分喜欢找阿纤搭话,对弈,应当也是对她有情吧。不过你已有贵妻,阿纤如此高门,如何会委身于你做妾呢。摄政王也是已经定了亲,不敢亵渎于她,现在想起来,早知道她入宫最后如此命薄,倒不如嫁了摄政王,总得个两情相悦,一世安稳呢。”
  陈翊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总之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最后终于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似乎是玉九娘扶着他上了床,替他脱了鞋盖了被子,一双手十分温暖,让他十分留恋。
  京城里,摄政王府,朱允炆也在黯然神伤。今日除夕夜,他少不得要带着生母、妻子回归仁伯府老宅去拜祭祖宗,吃年夜饭,陪老夫人守岁。
  由于今非昔比,如今他贵为摄政王,妻子为王妃,生母也有了诰命,终于不需要再跪拜嫡母,回去看到嫡母和两个嫡兄弟面色难看,他视若无睹的行了家礼,又让徐若璠陪着祖母、生母,祭祀过后,草草吃了年夜饭,便借口有政事,带着母亲妻子回了摄政王府。
  书房里,他一页一页地在反复翻着看着一叠纸张,上一张写着:“十二月初二,贵女已入了永平府地面,开粥棚救济灾民,又收留孤儿两个,击伤前来调戏的流民一批,仆等待人散后,将犯贵女流民送当地官府查办。”
  第二张记载:“十二月初三,贵女将收留孤儿交孤儿院,又一一慰问院内孤儿,留下银三百,因全身白衣,蒙白纱,神仪宛然,孤儿均唤之为观音姐姐。”
  第三张:“十二月初五,贵女夜半劫永平为富不仁、战争时囤积货物之富商家三家,均取财产,未伤人而去,在墙上书不义之财天收之大字,自京城至永平一路,已如此劫了二十余家,因白纱蒙面,白衣翩然,风姿若神,来去如风,如今江湖人称其观音侠。”
  第四张:“十二月初十,贵女在劫一富户时偶遇一贼名懒龙,其心机灵变,身手甚好,与贵女相谈甚欢,联手盗后,于江边船上夜饮长谈至天明,此后便结伴而行。仆等已飞鸽传书暗部查懒龙身世。”
  第五张:“暗部禀尊主:懒龙为苏州人士,自幼身材小巧,胆大心细,习得登屋跳梁、扪墙摸壁之术,出没如鬼神,善偷喜谑,能说十三省方言乡谈,江湖人称其神偷,又因其偷盗一处后好画一枝梅,因此人也称之一枝梅。为人颇义气任侠,时劫富济贫,又好戏弄人,颇得江湖人称赞。”
  第六张:“贵女与懒龙携伴一路往南而行,一路劫富济贫,相对颇为收礼,并无逾礼之处,懒龙似有所察仆等踪迹,然未曾喝破。”
  朱允炆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已是痴了,只有阿纤才有这样传奇的举动,他的阿纤,是这样的奇女子,从前看那些传奇杂书的时候,他们就一同幻想过这样的并辔联袂,快意江湖,如今她一个人远赴江湖,行侠仗义,又遇到了新的伙伴,开始了新的征程,自己却还陷在禄蠹庸俗之中!
  他一头翻看一头饮酒解闷,却看到前头有书童进来禀道:“王妃请见,道今日老夫人有言交代。”
  他将纸张爱惜的收到木匣子里头盖好,淡淡道:“请她进来吧。”
  徐若璠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红色万字花纹袄裙,她已是嫁来朱家快一年了,却仍无宠,虽仍面目秀美,却已是没有初嫁来的那样的玉润神气,到底是被生活磨折掉了些灵气。
  她只轻轻地道:“老夫人今日责怪我服侍夫君不够精心,还请王爷怜惜眼前人。”
  朱允炆什么话都没说,满脑子仍然想着刘明舒遇上了新的男子,看到徐若璠只是旧话重提,心中厌烦,只淡淡地道:“如今国事繁忙,加之国丧、父丧两重孝,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徐若璠静静站着,看着他漠然地站了起来,自己走到了后头去了,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她到底也是个年方十六,千娇万宠养在深闺的小女人,一块总是捂不热的石头,让她也慢慢寒了心,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她还需要更多的勇气、耐心以及智慧。
☆、559新年庙会
  大年初一早晨,天气晴好,江文恪便兴致勃勃的带了个小厮来了晚梅院,林萱正带着曦娘在院子里头踢毽子,一旁乳母抱着福哥儿在看她们踢毽子,福哥儿手里还抓着个五彩的鸡毛毽子在摇摆。
  江文恪笑道:“闷在屋子里头有什么好玩,今天带你们去看庙会,我们唐栖的庙会可热闹了,有许多好吃好玩的,还有花鼓戏、皮影戏,木偶戏,曦娘想不想去看看?”
  曦娘听到,眼睛便亮了起来,又转过头去渴求地看着林萱,林萱也忍不住笑了,实则她整天闷在屋子里头,穿越过来又一直呆在宫里,如何不想看看?只是之前一直大着肚子,生了孩子又要坐月子,哪里能出门,好不容易有个热闹看,她心中也是颇为高兴,便说:“既如此,要麻烦江大哥了,我们这就去收拾一下。”
  江文恪笑道:“一家人不要外道,我到二门外等着你们。”
  林萱便替曦娘收拾了下,穿上素蓝面的袄子,头上只简单扎了点花绳,身上手上脖子上挂的珠链什么的全除了下来,又叮嘱她道:“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紧紧拉住娘或者舅父的手,若是不认识的人叫你或者给你递好吃好玩的东西,一定不能自己接,要问过娘,更不可以和不认识的人走,明白么?”
  曦娘睁着大眼睛,点点头。香附笑道:“小姐太小心了,一会儿奴婢紧紧跟着曦小姐,定不会有事的。”
  林萱点点头,福哥儿太小了,还是不带出去了,她叮嘱了一番留在家的乳母要按时喂奶按时睡觉,记得喝水之后,才自己也换了身素兰花的衣裙,牵着曦娘的手,带着香附出门去了。
  唐栖镇是标准的水乡,处处临河有桥,房子一色的白墙乌瓦,错落有致,弄堂十分多,他们正走在一条临河而筑的单面街,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匆匆而走,携老带幼,想也是要去赶庙会的,街的一边是河,一边是房屋,街上隔一段有堵直通河边的墙,墙中有月洞门相通。江文恪看到曦娘张大着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笑道:“这边镇上的街面都是沿河而建,落成在屋檐里面,我们叫它‘过街楼’。 唐栖水多,沿河老街多有廊檐,尤其是水南那边,廊檐几乎将所有街道连成一体,甚至连石拱桥、石梁桥上都有檐顶。夏日不用草帽;落雨天无须套鞋、雨伞,十分方便。”
  林萱好奇地往上看,她这身体的原主虽也在江南出生,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廊檐街,加之年幼便随父进京了,记忆已经很是淡薄,她忍不住也张望了起来,沿街房子一般都是楼下开店楼上住人,而住人的二楼其实就横跨在街上,骑街而筑,她们隔着楼板,能清晰地听到上头廊顶偶然响起踢踏的木屐声。河边还有着护栏,由两根四方的长木做主体,形状活像一部横放的木梯,上方还连有稍带倾斜的木条做靠背,有许多人正靠在那儿小憩,又有三五成群的女子,包着青帕子坐在那儿嗑瓜子聊天,衬着泥地、木栏,青瓦、石埠,协调妥帖地散发出一股子闲适、慵懒的气息,散发着江南水乡才有的柔美韵致。有的女子认得江文恪,抿着嘴笑着一口吴侬软语的打招呼道:“江大夫,清清早上头,急煞活煞做啥?”
  江文恪只是笑着点点头,并不回答,只领着她们匆匆走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最热闹的广济桥附近,那儿已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又有着浓烈的食物香气,路边已有搭着戏台子、杂耍台子,木偶戏、皮影戏,又有在唱花鼓戏的,江文恪将曦娘举起坐在自己脖子上,正是看得清清楚楚,看了一会儿,林萱却是觉得有些枯燥,便自去看旁边小百货摊子,上头有许多小巧玲珑的玩具、梳子、花钗、镜盒之类的小玩意儿,林萱一时却是没有忍住,买了许多做得十分精巧的布老虎、小兔子,绣得配色大胆浓烈的鞋垫,倒让一旁香附笑了起来:“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是稀罕这些小玩意儿。”
  林萱心中暗暗腹诽:他们哪里知道,这样精巧的民俗手工制品,到了后世已经是批量生产,机器绣制,绣线粗糙,配色统一的商品,全无灵气,哪里像现在这样,每一个小玩意儿都是精心手制,宛如拥有灵魂一般灵气十足。
  逛了一会儿,曦娘也看完了一出皮影戏,又东张西望找林萱,着急地打着江文恪的肩膀,江文恪赶紧放了她下来,带她找到林萱。林萱看她面上激动得通红,知道她自幼在宫中生活,没有见过这样繁华的场面,便牵着她让她慢慢地走着看着。
  孰料走到水边,一股浓烈的香气传了过来,曦娘已是走不动路,只指着香气传来的地方,他们一看,正是一对夫妻,生着火炉,火炉上一大锅滚汤,妻子正忙着将旁边已经洗好的肉片、小鱼、猪耳朵一类的肉食和一些干香菇、豆芽之类的菜涮到锅里,发出了十分鲜香热辣的香气,旁边围着一群穿着短打的似是船工的农民在围着吃,位子已经不够坐,他们便站着狼吞虎咽,江文恪笑道:“这是麻辣烫,路边的菜品不够丰盛,外头的小摊子,恐怕曦娘你吃不惯要闹肚子,若是想吃,一会儿我们去个店家里头坐着吃,我知道一家,他家的汤是用鸡骨头、牛骨头熬的,还添加了其他调料,那才是好吃,曦娘且先忍忍。”
  曦娘依依不舍地继续往前走去,却又被另外一摊更为浓烈的香味吸引住了,却见前方一个摊子已是围得水泄不通,不断有人从里头出来,手里捧着一张粽叶,叶子上拖着方方正正的几块黑色的豆腐,江文恪笑道:“这是七孔桥臭豆腐,用苋菜制的臭水点的,味道十分好,只怕曦娘你吃不惯要拉肚子的。”曦娘却是站着不动了,只眼巴巴的看着林萱。
  林萱早已被那味道勾起了肚子里头的馋虫,前世到底也是吃过臭豆腐的,如何不知那味道着实销魂,便笑道:“买是可以买,只是这东西须得趁热吃才好吃,大街上吃个淋漓汁水的,不好看相呢。”
  江文恪善解人意,笑道:“我们到前边有家茶馆,那儿说书说得好,我们在那边喝茶,让小厮出来买好东西送过去吃着,一会儿庙会游街的队伍过来也正好观看。”
  曦娘立刻面露微笑,又用手紧紧抓着林萱的衣袖摆了摆,似是怕她不答应,林萱也点头道:“那便走吧。”
  走了一会儿,江文恪便指点着周围的景观介绍,又怀念地道:“这里从前我还小的时候,读私塾时天天经过,常常一群小孩儿去抓蛐子、挖蚯蚓、粘知了,到了冬天,那店子里大灶烧的红烧羊肉的香啊……”曦娘听他说得有趣,又去牵了他的手直去看他指点的地方,走了一会儿,果然见了一家茶馆上书“菱歌坊”,整个店面建在水面上,是个水榭,走进去只觉得轩爽干净,倒是挺宽敞的,桌子与桌子之间距离摆的挺宽,让人不觉得拘谨,中间台子上正有个貌美女子在拨着月琴唱曲儿。
  他们选了个干净的临街能看到街上的桌面,便坐了下来,林萱让香附也一同坐下,江文恪便和小二点了些菜,又笑道:“今日让曦娘尝尝特色菜,和京中那是真不一样儿的。”
  曦娘满脸喜悦地听他继续说,江文恪只是笑道:“先上个七品焖锅,油沸鲳鲦,醉八仙鱼干,都只上小份儿的,莫要太多了,麻辣烫也来一锅,底汤不要放辣椒,配菜选齐全,有你们种的大棚青菜,只拣那好吃的上了,再把你们这各色点心上几样。”
  小二清脆地答了是,不多时已先上了茶水以及几样小菜,烘青豆,粢毛肉圆,细沙羊尾,酱鸭片,又有一小碟的小粽子,十分小巧玲珑,香附已是先剥开了几个放着让他们吃。看到只有小小的一口大小,闻着清香扑鼻,轻轻掰开,正是板栗肉馅,林萱便端给曦娘吃,孰料曦娘却是推开不吃,只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等着那臭豆腐回来,倒让他们大人都哑然失笑起来。
  一时间果然小厮买了一碟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臭豆腐过来,喷香扑鼻,上头还洒着虾皮芝麻,曦娘顾不得烫,已是拿起筷子搛一块,却是先让给林萱,又各夹了一块给了江文恪和香附,才自己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林萱看她吃得香,自己也尝了一口,果然炸得外酥里嫩,十分美味。
  一时之间菜陆陆续续都上来了,七品焖锅里头原来是焖的稀烂的羊肉,又配了鸡肉鸭肉鱼肉,加了大蒜、大枣、枸杞等同炖,酱汁浓郁,打开盖子便香气扑鼻,江文恪微笑道:“你才生产完,吃这个补气血十分合适。”
  林萱心中暗自领情,吃了几口,当真是肉烂浓香,便又忙着给曦娘盛了一小碗,又要给江文恪布菜,他连忙道:“自己来自在些,萱妹妹也别客气了。”
  曦娘却对这些软烂的肉不爱吃,对麻辣烫里头那鲜香现烫的菜却是十分热爱,虽然为着有孩子,江文恪特意叮嘱过不要放辣椒,汤底仍是有着花椒,直让曦娘鼻头红红眼泪汪汪,喝了许多茶水,却仍是忍不住去夹着吃,林萱怕她闹肚子,只让她吃了一些便再不许她吃了,她只得怏怏地住了筷子,一双湿润的眼睛眼汪汪地看向江文恪,倒让江文恪心软不已,却也不敢让她再吃,只得夹了点醉鱼给她,道:“这醉鱼是吃螺蛳的青鱼做的,刺都化了,正合适小孩子吃。”曦娘见状大人意志坚决,只好吃起那醉鱼来。
  所幸这时窗外吹吹打打,庙会游街祈福的队伍却是过来了,只见游行的队伍一马当先的却是个穿着长袍带着高冠的白胡须老头手里持着幡过来了,江文恪笑道:“是姜太公,持封神榜招封众神归位,赐福于唐栖百姓,来年风调雨顺,吉祥如意。”
  果然身后摇摇摆摆便有人抬着阁子,里头坐着扮成各路神袛的人一路迤逦而来,花枝招展,五颜六色,又有穿着鲜艳服装的人在一路吹打,围观的人也大声叫好,热闹非凡,曦娘早已看呆了。
  几个人在外边足足玩了大半日,到下午方回了江府,曦娘显然对江文恪也亲近了许多,回来的路上让他一路抱了回来,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晚上江老夫人听了报,沉思了许久,廖妈妈轻声道:“跟着少爷的小厮说,一路上只是有求必应,再没有一丝不耐烦的。”
  江老夫人淡淡道:“自己妹子疼惜一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廖妈妈仍是轻声道:“到底是朋友妻,传出去也不好听。”
  江老夫人沉下来道:“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胡乱嚼舌的奴仆,即刻打一顿发卖得远远的!”
  廖妈妈只得噤口不言。
  毕竟是跟了多年的老仆,江老夫人缓和了口气道:“萱娘也不是不好,只怕文恪只是一时情迷,将来后悔了,倒是误了萱娘和两个孩儿,坏了好好的母女情分……替我写封信回朱家桥,让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家的几个还在闺中的女儿一同来做客吧,如今国孝,不好议亲,只得几个表亲里头看看有没有人品好的,能让文恪看上眼的,我记得大姑奶奶家的大姑娘,小时候品格样貌都是一流的,年龄也是相当,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廖妈妈恭声应了,又开解江老夫人道:“二姑奶奶家那几个闺女也是十分出色的,您留一段时间,少爷没准就有看上眼的,那边也就丢开手了。”
  江老夫人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660宫花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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