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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家族全传

_11 李西岳(当代)
  陈果夫连忙说:“我的病你嫂子和医生照管,你们尽管放心。你们在美国定居以后,别忘了给我来信报平安。”
  陈立夫说请果夫兄放心。
  孙禄卿说兄长保重。
  二人起身告辞,陈果夫起身相送,无奈身体虚弱,如何也起不来,陈立夫扶陈果夫坐下,不让他再送。陈果夫又试了试还是起不来,只好托夫人朱明代送。
  谁知,兄弟俩这次见面真的成了诀别,这是后话。
  陈立夫在台湾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出席“中国工程师协会”年会。
  这个协会是陈立夫能坚持的最后一块阵地,他想临走前与自己的部下告个别。
  在与会员们见面之际,他的老部下均声泪俱下,再三劝陈立夫不要离开台湾,并表示愿意与他继续奋斗,再创一番事业。
  这种情景令陈立夫十分感动,在受到蒋介石的冷遇、陈诚的排挤之后,他才体会到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只有情谊是无价的。
  他几乎放弃离台远走的计划。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出走是否太轻率了。
  也许他的势力并不是所料想的那么孤立,那么无援。
  也许,另起炉灶,会有东山再起、重振威风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陈立夫不由冷咳了一声。
  但是,他的冷咳还没收住,却看到了一个想象不到的现实:蒋介石派人来看他,并送上5万美元,说是作为资助费用。
  蒋介石的用心显而易见,逼他早日离台。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陈立夫清醒了,同时,任何幻想都随之飘散了。
  蒋介石这一举动,最终促成了陈立夫早日离台。
  陈立夫和夫人赶紧打点行装,收拾物品。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孙禄卿问陈立夫“要不要去向总裁辞行?”
  陈立夫犹豫着没说话。
  陈禄卿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去一下为好,就算是人之常情吧。”
  陈立夫停了半天才说:“也好,我去看看,自己追随几十年的蒋总裁,对我远走他乡是何姿态!”
  陈立夫终于下了决心,临走前去拜访蒋介石。
  不料,蒋介石却不住,宋美龄接待了他。
  陈立夫单刀直人,说明来意:“夫人,我是向总裁来辞行的,请问总裁可在家?”
  宋美龄不解地问:“辞行,辞什么行?”
  陈立夫说:“我们一家打算去美国,明日一早起程。”
  宋美龄故作同情地说:“既然来台湾,现在比较稳定了,何必又远走高飞。中正不在,要不要派人禀报一声?”
  陈立夫说:“那就不必了。谢夫人挽留。”
  宋美龄:“你们在美国是打算定居还是旅行?”
  陈立夫说:“夫人,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是定居还是旅行,恐怕已无人过问。不过,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信马由缰,听天由命吧。”
  宋美龄听了陈立夫话里有话,知道他心中不悦,这会儿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也就没说什么。
  陈立夫站起来说:“请夫人转告给委座,就说我向他辞行了。”
  宋美龄却拉住陈立夫说:“别走,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宋美龄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圣经》递给陈立夫,十分关切地说:“你在政治上负过这么大的责任,现在一下子冷落下来,也许会感到难以适应。这里有本《圣经》,你带到美国去念吧,你会在心灵上得到不少慰藉。”
  宋美龄这几句关切的话,倒激起了陈立夫的无限怨气,他站起来指着墙上挂着的蒋介石肖像,言语低沉,但却字字含恨地说:“夫人,谢谢你的好意。可你想过没有,那活着的上帝都不信任我,我还希望得到耶稣的信任吗?”
  宋美龄没想到陈立夫会如此回答,一时间感到无言以对,也算见过许多大场面的宋美龄还从来没有遭受到如此奚落,她一时感到很尴尬。
  陈立夫见宋美龄面色发窘,自己想说的话又说出来了,感到痛快了许多,同时也有某种自豪感。
  1950年8月4日晨8时,台北机场。
  陈立夫偕夫人孙禄卿及一子一女,怀着无比苍凉的心情,驱车来到机场大厅。
  他计划先到菲律宾,再由菲律宾飞往法国,转瑞士,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世界道德重整运动会,开完以后,他将定居美国,在美国度过自己的晚年岁月。
  这天早晨,来机场为他们全家送行的有300多人,这些人中大部分是CC派同仁,也有亲戚朋友、台湾党政要员。
  陈立夫明白,这些人中,有的是怀着真心实意来送行的;有的则是碍于情面,作礼节性的应付;有的则幸灾乐祸,来看这样一位“党国领袖”的凄凉下场。
  不管怎么说,几百人的场面还是十分壮观的。
  陈立夫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面对送行的人群,他本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却说不出口。是的,事到如今,还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些什么呢?
  飞机缓缓升起,升到了台北的上空。
  陈立夫俯视着模糊的人群,逐渐模糊的海岛,他突然想起了杜甫的两句诗: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想到这里,他心中增加了几分凄凉。
  再见了,台湾,这个美丽的宝岛。再见了,岛上的人们,何日是归期,何日再相逢?请问苍天与大地。
  第十七章 果夫之死
  1.强忍病痛,赶著忆文
  陈立夫说走就走了。台湾的孤岛上,陈果夫苟延残喘,危在旦夕。死亡在一天天向他靠近。
  1950年是陈果夫最难熬的一年,政治上的落榜,生活上的窘迫,立夫出走的离别之苦,再加上疾病缠身之痛,一齐向他压来,他感到孤助无援,内心苍凉。
  为了消磨时光,也为了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能给后人留下些什么,陈果夫打算写一部回忆录。
  他将自己40年来的经历与主张分门类地写出来,他声称写此书的目的在于“俾世人了我心之所向,与遭谤之由来。”
  实际上,陈果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借出书向蒋介石表白,他陈果夫一生是忠于蒋介石,忠于国民党的,希望蒋介石能以恻隐之心,对陈氏家族另眼看待。
  陈果夫雄心勃勃,把回忆录按水利、合作、广播、电影、金融、礼俗、医药、卫生、道德、建筑、经济、计划、教育、人事、组织、政治、制度、世界大同、CC来源、党务、豪门等列出了条目。
  陈果夫决定耗尽心血乃至生命也要完成这部历史性的著作。他觉得这部著作,既是对自己“革命生涯”辉煌历史的总结,也是对国民党在大陆20多年沧桑经历的概括,完成这部著作,于党于己于侪辈与后人,均是一笔财富,尤其对后人对来者,乃是一部教科书。
  事到如今,卧病在床的陈果夫,也只有通过手中的笔来替自己说话,把自己的酸甜苦辣,经验教训,政绩过失,委屈哀怨,一股脑地倒出来,这样,即便命归黄泉,也将无憾事。
  陈果夫铺开纸便开始写,无奈力不从心,手总是抖,想表达的话总落不在纸上,一天也写不了几张纸。
  陈果夫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死亡正一天天向他走来。
  9月初,吐血一直不止,断断续续拖了一个多月,后来,越吐血块越大越浓。
  陆军医院的副院长徐住周、外科主任王吉、内科主任张协时及台中开业医师李攀五,还有朱仰高、黄潮海、吴迪等台湾名医,都曾前来陈果夫寓所会诊,共同治疗,却总不见效,陈果夫的体质比以前大为虚弱了。
  9月3日,张静江在纽约病故。
  消息传到台湾,病中的陈果夫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他想起当年在上海交易所时与张静江密切交往,大革命时期又来往甚密,如今竟先他而去了。
  陈果夫沉陷于极度悲痛之中。
  陈果夫强忍悲痛,支撑起身子,写了一篇《纪念静江先生》的短文,交给国民党《中央日报》发表。
  那篇文章见报之后,陈果夫又撑起身子反复读了一遍,读着读着又落起泪来。
  医生劝他不要过于悲痛,不然,身体就更加虚弱。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噩耗不断传来,陈果夫的故友赵棣华、张简齐、俞松均相继离世,有的年龄比自己还轻,却走在他的前面,这就更增添了几分惆怅。
  陈果夫已经哀到自身了,那么多同事和朋友有的比他年轻,有的比他身体好得多,却连个招呼也没顾上打,就匆匆地走了,悲痛之余,他感到有些后怕,他晚上常常作恶梦,他想,无论如何下一个也该轮到自己了。
  陈果夫知道自己在世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便夜以继日地写作,无论医生怎么相劝,他也不听,甚至有时跟医生发脾气,说自己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不用再治了。
  1950年底,陈果夫终于完成了回忆录之一《苏政回忆》,他似乎轻松了许多,自己觉得精神状况好一些,准备第二天再写其他方面的回忆录。
  除夕之夜,爆竹声声,万家灯火。
  陈果夫独坐床头,静思默想,许多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往事不堪回首。
  然而,人老了,特别是感到自己已在世不久的时候,越容易怀旧,他想自己的童年,想从政几十年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想自己的恋爱、婚姻与家庭,想与立夫的手足之情和患难与共。
  多少年来,陈果夫早已养成了岁末回顾一年工作的习惯,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管再忙再累,也总要把一天的事记下来。到了岁末,要写成文字总结。
  对于1950年这不平常的一年,该总结的东西太多了,他简直不知从哪些方面开始着手回顾总结。
  回首往事,他给自己做了一个大致的总结;
  一、住繁华都市多年,尚未人妓院、舞场、赌场之类,为无聊之消遣。
  二、管钱始终不将钱作为私有,或为金钱所管,反之,愈不爱钱。
  三、读书未尝为书本所困,或自以为知足。
  四、管人事不作弄人,不私于人,更不自用私人。
  五、做官未尝作福、作威、营私或运用政客,作因位之想,及悻进之图,我始终保持平民本色,接近商业工作,自己做到不做生意,不与人谈私利。
  六、办党务工作植党之想,办教育亦然。
  七、生病能摆脱烦恼,始终报乐观与进取之心。
  为便于延医购药,改善治疗条件,1951年1且15日,陈果夫决定从台中迁至台北市。
  台中市各机关长官,于这天晚上在小北楼三楼礼堂为陈果夫宴钱。
  l月22日,陈果夫乘车到台中市车站,送行者约百余人,下午就到了台北市,接站者也约100多人,场面很壮观。
  陈果夫下车后,高兴地和大家握手问候,此时,他的病好像减轻了许多。
  陈果夫在台北,住青田街一幢公寓楼,到台北后,医疗条件确实比台中好多了。
  然而,来访的客人也比在台中时多了。这又不利于他的休息。
  台北是台湾的政治中心,陈果夫在处于政治失意中,觉得不可以像在台中那样随便说话。
  一天,友人苗培成等来见。
  老朋友相见,格外亲切,话也投机,气氛很热烈、和谐。
  苗培成善于开玩笑,在这个时候,更爱逗陈果夫开心,他说:“台中天高!”
  陈果夫心领神会,马上答道:“可惜皇帝太远!”
  众人大笑。
  接着几个人又谈了一些别的话题。
  陈果夫突然说:“离开政坛,各位感觉如何?”
  苗培成是个聪明人,怕引起陈果夫心中不快而加重病情,忙接过来说:“咱们今天不谈政治,不谈政治。”
  大家都附着说不谈政治。
  陈果夫也跟着谨慎起来。
  送走客人,陈果夫卧于病榻之上,为使女梅花作《老爷歌》与《太太歌》以资消遣。
  《老爷歌》写道:
  老爷老,脾气好。
  日日夜夜困在病床上,
  看书、会客、做文章,
  脱衣着衣忙勿了。
  有时眯眯笑,
  有时嘴巴翘。
  按铃叫我来做事,
  还有给我吃糖了。
  讲起故事来,
  三天三夜讲勿了。
  《太太歌》写道:
  太大,太太
  难喜闹喧。
  性子急,脾气大。
  吃饭吃得快,肚子常常要吃坏。
  发起火来我顶怕,
  高兴起来给我买个洋娃娃。
  陈果夫似有返老还童之感,无聊之中变得有聊,这样,确实能够减少一些痛苦,也能帮自己打发一些时间。
  还有令陈果夫欣慰的事。
  4月上旬,他的《苏政回忆》出版,此书以随笔的方式而著。
  陈果夫在自序中说:
  “我写这本小册子的动机:一则个人从政的经验,也许有可供今后从政同志参考之处;二则以后我和同志见面时,省得再讲,没有见面的同志,一编在手,亦如和我谈话,尤其从前允许向中央政校同学讲话,正可以此代替,惟延持十年,殊为遗憾。不幸此十年中间,中国政治进步甚少,此册虽陈旧事迹,或仍可供参考之用……”
  《苏政回忆》的出版,确实给病人膏盲的陈果夫带来了许多安慰,此书能在他生前出版,确是幸事。
  然而,也有诸多不高兴的事萦绕着他,给他病中加病。
  6月初,他得知叔父陈英士(陈其美)的坟墓被捣毁,深为惋惜,并大哭一场,悲愤难平。当天,他在日记中写道:
  “二叔墓顶之党徽,是我的设计,当时配合角度等颇费周章。民国十七年,中央常会讨论统一党、国旗格式时,我将我之设计提付讨论,并参照总理自绘之明信片,乃得确定格式,此有历史价值之建筑,今竟无法保存,殊为可惜。”
  陈果夫与叔父陈其美感情颇深,他能追随蒋介石,在国民党政坛生存20多年,应该说倚仗的是陈其美,蒋介石之所以不能轻易踢开二陈,也在于与陈其美的交情。
  陈果夫与陈其美的感情,从他的《陈英士先生纪念全集序》中,充分表露了出来:
  “从民国五年到现在,我们每遇到困难的事情,就要联想到英土先生,好像英土先生在世,就不会发生这种困难,即使遇到了困难,有了英士先生,也容易解决的。这可见得英士先生能力的超迈,其感人至深,就在这里。
  “英士先生不特是一个为国家解决困难问题的革命家,他的任侠的行为,也是与生俱来,至死方休的,就是他的死,何尝不是义侠的天性促成的;所以他的精神,至今还存在同志的脑海之中,使人念念不忘。
  “凡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家,自己处处都应抱着牺牲的决心。我们看到英士先生一生做事的勤奋,和临难不苟的精神,不能不使人崇拜,而且处处可以做我们后生的模范。
  “总理的伟大,英士先生固然未能完全学到,但是英士先生为国尽忠,待人以诚,颇能和总理相似,而且上能服从领袖,下能领导群众,努力奋斗,至死不懈,成不居功,败不读过,这种精神,在革命家中尤为难能可贵。
  “英土先生初不过一个典业的学徒,丝栈里的助账,竟能成就开国的大业,决非偶然。虽中道殉国,不及目睹建国之成功,然其伟大之志愿,至今还有他的同志在继续进行着。终有完成的一天。其生平之志救国精诚的一念总能见诸事实。
  “民国五年五月十八日以后,总理是失了一个最忠实的信徒,本党的同志失了一个负责的领导者。尤其在长江一带的革命潮流,沉寂了多年,直到英士先生最知己的盟弟蒋介石同志,从广东率兵到来,才恢复了一点元气,可见那天的损失真是大极了。
  “我和英士先生既是同志,又兼了叔侄之亲,关系尤密;所以英士先生之死,对于我不独丧失了一位领导者,又失了一个良师。言语和文字所不能形容的痛苦,郁结在方寸之间,多年来一天不能消释。”
  2.弥留之际吐“铮谏”
  台北的盛夏,天气酷热,处于病中的陈果夫十分难受,他每天只能起床一个小时,时间稍长一点,便坚持不住,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病床上。
  陈果夫从政20余年,虽也从事过金融,搞过合作,但家里并没积蓄什么财产。无奈,此时他看病开支太大,慢慢地家里经济上就出现了拮据。
  1948年,陈果夫在上海治病,因费用太高,他才转往医疗费相对低一些的台湾治病。
  到了台湾以后,他住的房子是借台中市市长的,以后想搬出来,好一点的房子竟交不起房租。
  因为医疗费太高,他手头上又没什么积蓄,到台中以后,竟无钱买药。
  万般无奈之际,陈果夫只好给台湾交通银行总经理赵棣华写了一封信,向他要交通银行董事应付给的车马费。
  陈果夫的经济状况传到了CC大将洪兰友的耳朵里,他很同情陈果夫的遭遇,无奈,自己手中又不掌管经费,便及时向蒋介石汇报。
  蒋介石得知此事,遂命令俞鸿钧从台湾农行支付5000银元给陈果夫作医疗费,才算解决了困难。
  对此,陈果夫对蒋感激不尽。
  陈果夫人难敷出,和法币大幅度贬值有直接关系,他一本书即可得六七万元的稿费,到1948年发行金元券时,六七万元的法币只相当于金元券的10几倍,而随后,金元券跟着贬值,甚至一文不值,所以,蒋介石资助陈果夫,只能给美金或银元。
  陈果夫虽然得到了蒋介石的资助,但毕竟是杯水车薪,无法满足陈果夫治愈不治之症的开支。
  迁到台北以后,陈果夫又面临经济拮据,但是不论什么人来看他,问他是否需用钱,需不需要资助,他一概说不用。
  陈果夫在生命有限的时间里,仍然坚持读书与写作,三天内看完《现代科学丛刊》30余册,除写了《老爷歌》、《太太歌》聊作消道以外,7月30日在病床上完成了《老病人谈中西医》,这是他最后的著作。8月,编辑《求是集》,内载最近作品及早年著作,共66篇,为短篇文集,尚未完稿,原定于66岁生日出版文集,已组成编辑委员会,也得到了陈果夫的允许,谁知,他却没有等到出版这一天。
  据《陈果夫日记》载:7月15日这一天,体温高,而且“脓愈多,心脏亦兼弱,自12日起,自吴迪、林茂生商定用PAS,一面服,一面由旧创口射人,每针药水原为10CC。但初次仅打2CC,约3刻钟后,咳嗽味苦,可见其已人空洞矣。14日注射4CC,越10余分钟,咳嗽甚烈,吐出苦水苦痰,有时几乎转不过气。”
  8月18日,经医生用X光拍照,证实结核菌已由左肺浸人右肺,并由右肺浸人血管,再由血管进入脑后,其生命已经处于垂危之际。
  这天,陈果夫仍坚持写日记:“今天我的肋膜炎原与内不通,故外面可以封口,自三十七年大吐血之后,内外相通,致封口有影响于内部。今后的确比前为难也。”
  陈果夫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种“自觉死生忙”之感悄然而起。
  临死之前,陈果夫仍然关心着国民党的前途及台湾的政局,他将自己长期思考的对政治、对社会、对人生的各种意见集中起来,挣扎着起床,由人搀扶着,写在纸上,名为“净谏之文”,派人呈交蒋介石,以表明他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忠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衷。”病入膏肓的陈果夫不顾死神一天天靠近,不遗余力地倾吐着他对国民党对蒋介石的“善言”。
  8月25日上午,陈果夫病势急转,体温骤然增高,口中发出吃语,好像要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到下午2时后,便进入昏迷状态,体温高达摄氏40多度。
  陈果夫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口吐白沫,手向空中乱抓。
  朱明把身子探过去,抓住他的手,问他:“果夫,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这听着呢。”
  陈果夫喘着粗气,他死死地抓住朱明的手,朱明把脸贴近陈果夫的脸,再一次问他:“果夫,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你的儿女们都在跟前,有话就说吧。”
  然而陈果夫抓住朱明的手,嘴张了几次,没说出一个字,又陷入昏迷状态。
  医生们紧急会诊,然却无力回天,延至4时52分,陈果夫带着一生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功与过,荣与辱,忠与怨离开了人世,享年59岁。
  面对陈果夫僵硬的尸体,家人们失声痛哭,唯有朱明欲哭无泪,她知道陈果夫迟早有这一天,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又感到突然,虽然病魔伴随了陈果夫大半生,每当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她就十分难过。然而,毕竟夫妻恩爱一场,她舍不得他走。
  没有遗嘱,而有遗言--《铮谏之文》;没有遗产,而有遗著--《老病人谈中西医》。
  一生风雨坎坷,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国民党蒋介石虽对陈果夫已不再信任,但人死万事休,生前虽未红得发紫,但死后也让他倍享哀荣。
  蒋介石下决心要为陈果夫厚葬,以慰在天之灵。
  陈果夫去世的当天,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便成立了治丧委员会,推定委员73人,又委派CC系骨干洪兰友任总干事。
  8月26日,81岁高龄的陈其业从台中专程赶到台北悼丧,见儿子先他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表示出极度悲痛,老人几次昏厥过去。
  陈果夫寓所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蒋介石于26日、27日两次到枫东殡仪馆吊唁,他望着陈果夫的遗体,脸上浮现出极度哀痛的神情并几度鞠躬。
  人死如灯灭,尚在世间的恩恩怨怨将一笔勾销。
  蒋介石似乎要求陈果夫的在天之灵对他宽恕。
  蒋介石为了表达对陈果夫的哀悼之情,亲手书写“痛失元良”匾额一幅。
  27日下午3时,陈果夫遗体入殓。
  9月15日,蒋介石特颁“褒扬今”:
  “前国民政府委员、监察院副院长陈果夫,资性弘毅,志行纯笃,城承革命家风,效忠三民主义,越四十年如一日。溯自民前加盟,先后参与武昌起义暨讨袁、北伐、抗战、勘乱诸役,赞襄缔创,卓著勋勤,中经办黄埔军校,主治淮河水利,敬恭将事,均彰越绩。嗣更外膺疆寄,内佐栓衡,肃政培才,弥宏实效。对于共匪倡乱,尤能灼识机先,襄力防杜,冒险犯难,弗渝初志。至其匡维礼俗,研考卫生,改革地政,倡导合作,盖画良漠,有稗建国,乃以优劳,触发旧迹,黄志澄逝,追怀政迹,转怀弥深!应予明令褒扬,从优议邮。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用彰政府驾念动庸之志意2此令!”
  陈果夫生前受到蒋介石的冷落,死后却倍享殊荣,对陈氏家族的死者和生者都是莫大的安慰。
  9月16日,各界假台湾大学法学院礼堂为陈果夫举行公祭典礼。
  下午3时,陈果夫灵枢被安葬在台北市郊观音山西云寺右侧的一块山地里。这里青松翠柏,云蒸雾蔚,环境幽雅,景色秀美。
  选择了这块墓地,似乎满足了陈果夫的遗愿。但陈果夫最理想的地方倒是他的家乡--浙江吴兴,他生前十分喜欢自己的家乡,曾写过一首名为《故乡》的诗:
  我希望我的故乡,
  山河无恙;
  我希望我的故乡,
  人文发扬;
  我希望我的故乡,
  腥膻洗尽,
  从此无人敢侵略;
  我希望我的故乡,
  爱我如慈毋,
  不让我漂泊他乡,
  我爱我的故乡,
  我永远不愿离开,
  我的故乡。
  诗行中,跳跃着他爱故乡的故乡情结,诗韵里,寄托着他对故乡的思乡之情,只可惜,就像他不能选择自己的生与死一样,他已没有权力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这对陈果夫来说,不能说不算一件值得遗憾终生的事。
  陈果夫愿自己终生永远不离开自己的故乡,永远依偎在秀丽的莫干河边,浩瀚的太湖水边。
  但是,茫茫的海峡却将观音山隔为天山一隅、水天一方,尽管如今的吴兴已是陈果夫诗中所描述的“山河无恙,人文发扬,腥膻洗尽,从此无人敢侵略”,而陈果夫却只有抛骨异乡,含恨长眠了。
  1951年11月4日,陈果夫的灵枢在鼓乐声中放在观音山基地。
  陈果夫的特务政治生涯也随之葬入了冥冥地府。
  3.最后的挣扎
  陈立夫和陈果夫兄弟,一走一亡,使CC系陷于崩溃的边缘。
  剩下的特务们中,有的见风转舵,另投“明主”,有的意志消沉,不问政治。从整体上看,CC派从组织到势力是一落千丈。
  作为当年一个全国性的派系组织,CC系在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所吸收的人员庞杂不齐,其成员的共性是坚决“反共”。但在如何“反共”的问题上,有些人拥护蒋介石搞专制独裁,崇尚“党政”,但也有些人希望走资本主义国家民主和法制化的道路。
  这两类人,前者都担任各省市党部的要职,即通常所说的党棍;而后者则依仗CC群体的支持,进入“立法院”、“监察院”、“国民大会”--这三者合称“中央民意机构”亦即国民党政权的“国会”。
  “改造”之后,CC系中的党棍被甩到一边,而走议会道路的这批人,却因国民党要维护“法统”而得以享受到事实上的“终身制”,成为当局轻易奈何不得的贵族式人物。
  出于自身的政治观念,也为了地位有保障,这批人以“国会”为据点,在肯定“国民党统治合法性”的大前提下,扮演所谓“忠诚反对派”的角色。因为是站在“国会”的立场上,这些人自然要求扩大民意机构对行政机构的监督权,自然要对当局的施政横挑鼻子竖挑眼,自然要大声呼号“民主法制”。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种有趣的现象--在大陆时被视为极端保守派的CC派,到台湾后,竟在政治磁场的引力下,被塑造成替无权的老百姓讲话的“开明派”。
  这批人的主要代表,有“立法委员”梁肃戎、齐世英。吴廷环、张子扬、胡秋原、费希平等。“监察委员”于振洲。陶百川、曹德宣、曹文名等。
  CC派的元老张道藩、谷正鼎、方治、萧挣、洪兰友、余井塘、程天放、田昆山、白云梯等,则或公开或暗中支持他们。
  1951年10月,CC派“立法委员”逼以陈诚为背景的“立法院长”刘健群辞职。
  翌年3月,推出张道藩为“立法院长”。
  这是CC派的一大胜利。
  1952年3月24日,“立法院”通过《出版法施行细则》,其中第27条规定:“战时各政府及直辖市政府为计划供应出版品,及中央政府之命令所需之纸张及其他印刷原料,调解辖区内新闻纸杂志数量。”以此为由,台湾当局于4月11日下令停止报纸登记,并限定原有报刊的张数和版面,这就使新报纸无法诞生,老报纸无法扩展,从而开始了延续35年之久的“报禁”。
  “报禁”的主因是《出版法施行细则》。
  在“立法院”讨论这一法案时,CC系“立委”胡秋原。费希平和无党籍“立委”成合我,均慷慨陈词,指出这一法案违背“宪法”及“自由言论”的原则,不能通过。
  后来此法虽获通过,但费希平等仍不断在“立法院”呼吁,要求废除此法。
  但是,台湾当局不退反进。
  1954年4月28日,又颁布《戒严期间新闻报纸杂志图书管制办法》,对言论出版进行更加全面的控制和严厉和钳制。
  紧接着,于同年11月5日,又抛出《战时出版品禁止或限制登载事项》九条。
  其中很多规定笼统抽象。如“不得发表有违基本国策的主张”之类,可以作为一项伸缩自如的帽子,随意给当局不满意的刊物扣上。
  此法案一公布,各民营报刊纷纷抗议,到“立法院”请愿,要求废除。
  CC派的“立法委员”也群起而攻之。
  “行政院”被逼无奈,于*月9日宣布暂缓执行,计此件出笼仅5天便告夭折。
  由“终身制”的“中央民意代表”组成的“国会”,实际上是国民党的橡皮图章,如果党籍委员们一致投票,必稳获多数。
  但如果CC系的“立委”转向,与民社党、青年党及无党籍的“立委”联合一体,就有可能使当局提出的法案通不过。
  从这个意义上讲,“行政法院之所以收回“九条”,是因CC派反对所致。
  1955年6月,属CC派的“立委”余俊贤、于镇洲、吴大宇、王文光、陶百川、萧一山等在国民党开明元老于右任的支持下,对“内政部”擅创“违反发行旨趣”的罪名摧残出版界的行径提出纠正案。
  纠正案指出此事乃“法外苛政”,并指出“内政部”仅抓住一两篇文章便给民办刊物《世界评论》扣上“登记时曾为不实之陈述”的帽子,勒令《世界评论》停刊10个月。此举“不独苛酷”,抑且违法,应请“行政院”予以纠正,“以后不得援例。”同时,该纠正案还要求“行政机关剥夺人民权益之任何处分书,必须详叙所以剥夺之事实及理由”,出版界向行政机关诉愿,行政机关应予受理,10日内答复。
  与此前后,CC派元老谷正鼎公开讲话,称蒋氏父子“以派系消灭派系”,气得蒋介石要开除他的党籍。
  CC派要员潘公展,则跑到美国创办报纸,不时对台湾政权予以批评。
  据说,CC派还成立了由张道藩、谷正鼎、方治、萧挣。洪兰友等人组织成的中心小组,负责协调该派系的活动。
  为平息CC派的怨气,维护内部团结,蒋介石在1957年10月召开的国民党“七大”上,提名陈立夫、谷正鼎、方治。洪兰友、余井塘、程天放、萧同兹、白云梯、田昆山等20余名CC派担任“中央评议委员”。
  这批人毕竟追随蒋介石大半生,在蒋对他们安抚之后,虽然仍有牢骚,但还是尊重蒋介石的安排,退出政坛第一线。
  这批人退出第一线以后,致力于办一些“大陆灾胞救济总会”之类的团体,为蒋介石的反攻大陆摇旗呐喊。
  这时,CC派的主要代表,便从陈立夫等变为梁肃戎、于镇洲等中年“立、监委员”,他们继续扮演“忠诚反对派”的角色,首先是在“监察院”内发动一连串弹劾案。
  1956年12月,CC派“监委”提出军人、公务员和教师的生活日益窘迫,而若干“政府机关”则殊多浪费,建议“行政院”采取纠正措施。用节余下来的开支调整军、公、教人员薪水及津贴之用。
  这批人还特别点出“行政院长”俞鸿钧既在“行政院”领薪,又在“中央银行”享受总裁供给制,是浪费的典型。
  1957年3月,CC派“监委”终于促成“监察院”通过了一项纠正案,其中包括俞鸿钧“兼职领薪”在内的各项浪费事实,要求“行政院”查找纠正。
  3月26日,此件案寄到“行政院”。
  “行政院”于7月19日和24日两次函复办理情形和结果,却引起“监察院”不满。
  不满的原因是:“监察法”第25条规定,答复期限为两个月,而“行政院”却是过了4个月才答复,而在发函中也没有说明对“监察院”所要求纠正的问题采取了哪些改善和处置措施。
  “监察院”一看势头不对,不得不于9月、10月、11月、12月连续4次邀请俞鸿钧到“监察院”备询。
  “行政院政务委员会议”讨论结果,决定拒绝“监察院”的邀请。
  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也通过决议,不赞成俞鸿钧到“监察院”备询。
  “行政院”有了中央的撑腰,胆子更大了,率先在报纸上披露此事,并列举理由说明“监察院”属于无理要求。理由是:“宪法并未规定行政院长必须到立法院报告工作或被查询,行政院长只对立法院负责,不对监察院负责。”
  “监察院”则反驳说,“宪法”虽未规定“行政院长”必须到“监察院”报告或被查询,但也未规定“行政院长”不须到“监察院”报告或查询。
  同时,“宪法”第95条定:“监察院得按行政院及其各部会之工作,分设若干委员会,调查一切设施,注意其是否违法或失职。”从这两条的法理而不是从文字上讲,可知“行政院长”的工作也在“监察院”监察范围之内,“监察院”既有权弹劾“总统、副总统”,自不容“行政院长”享有免受“监察院”质问、调查及弹劾的特权。
  而按“监察法”第20条规定,“监察院”有权对调查对象“指定地点询问”,当“监察院”指定俞鸿钧到院备询时,并未违反上述规定,故俞鸿钧拒绝到院是违法的。
  两院的这场争论,延续数月,引起台湾各界人士的广泛注意和舆论界的热烈讨论。据统计,各报刊发表的讨论文字不下百万言,事态自然也更扩大。
  在参加讨论的各方中,同情“监察院”的占优势。
  据后人对当时14家重要刊物(包括香港和纽约的华人报纸)上21篇有代表性的文章整理分析,发现支持“监察院”者15篇,不置可否者3篇,仅有3篇公开支持“行政院”。这三篇文章一篇为陶希圣所作,另两篇分别为国民党《中央日报》和党办刊物《每周评论》的社论。
  1957年12月10日,全体“监察委员”在院长于右任的主持下,举行了第508次院会,CC派“监委”吴大宇向会议报告了围绕“杜绝浪费纠正案”的争端经过;另一CC派“监委”曹济文听后马上建议大会讨论弹劾俞鸿钧。
  经过3个多小时的讨论,最后决议成立“行政院长俞鸿钧违法失职案件处理小组”,由萧一山为召集人,萧一山、于镇洲、陶百川、熊在渭、吴大宇、余俊贤、刘耀西、陈志明、陈大榕、王文光、刘永济等11人为小组委员。大都为CC派成员。
  同时,蒋介石先派陈诚出面,劝“监察院”让步,没有结果,再以“国民党中央”名义两次宴请“监委”,但多数“监委”拒绝出席。
  外国记者就此评论道:“自从蒋退出中国大陆以后,有一整批党员拒绝尊重他的意愿,这还是第一次……”
  1958年二月31日,“司法院”公务员惩戒委员会宣布“监察院”弹劾俞鸿钧“违法失职”难以成立,但“兼职领薪有违节约”则是事实,故给予俞“申诫”处分。
  2月14日,此项申诫令按法律程序由蒋介石以总统名义签署公布。
  与此同时,蒋介石也表示其个人对此弹劾案“深感遗憾”。
  俞鸿钧于申诫令发表后三次请辞本兼各职,当时均被蒋介石慰留。
  在此之前,俞鸿钧提出万言申辩书,次日,蒋介石亲自出马调解此事,他把党的高层领导和本党籍的“监委”召集到了中山堂。
  蒋介石先是批评“行政院”对“立法院”的纠正案逾期答复,这是不对的,并表示在原则上俞鸿钧应该到“监察院”备询。
  这样貌似公允地唱了几声高调以后,蒋介石脸色一沉,又大骂监委们:“对于被调查的人,往往视同罪犯,俞院长是国家行政院长,如何可受如此情形的调查……现在造成弹劾案,使得中外舆论哗然,处理上实系不对!”
  “监委”们面面相觑
  蒋介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现在反攻行动迟未行动,主要是我们内部尚有问题,我希望各监察委员从今以后,要慎用你们的权力!”
  蒋介石话音刚落,便有几个“监委”站起来,说明“监委”质询时对被质询者“礼貌唯恐不周”,而绝不把他们视作囚犯。
  蒋介石一听,“监察院”的CC派直接冲自己来了,死了一个陈果夫,走了一个陈立夫,CC派还如此张狂,但蒋介石深知CC派在国民党内人多势众,根深蒂固,想一次性铲除干净是不容易的,同时,在国民党内部,一些老党员也接受不了,必须慢慢来。
  想了一会,蒋介石镇静地说:“不能咬文嚼字,鸡蛋里挑骨头。我讲话的核心是,我们一定维护党内团结,消除派系,大家精诚合作,共同为党国效力,使我们尽快形成合力,早日收复大陆。”
  监委中又有人站出来说:“维护党内团结的前提是总裁要一视同仁,把一碗水端平。”
  蒋介石被激火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结党营私,拉帮结伙了?娘希匹!在我离开大陆的时候,就讲过,共产党没有打败我,打败我的是你们这班人!事到如今,你们还在顽固不化,我行我素,强词夺理。难道你们愿意看到国民党彻底垮台吗?难道你们想让共产党马上打到台湾吗?”
  监委们见蒋介石又开始骂人了,没有人再站起来说话,但对他的发脾气,却表现出不以为然。
  蒋介石干咳了两声,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我再强调一句,我党内部一定强调团结一致,共同对敌,这些年,我们的经验教训还少吗?”
  蒋介石说完宣布散会。
  这次会后,“监察院”并没被蒋介石的大发雷霆给镇住,依然我行我素,并发表长文,对俞鸿钧的申辩书进行反驳。
  这次弹劾案,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也可算是CC派另一个小的胜利。
  弹劾案风波很长时间没有消停。
  CC派的人在国民党的夹缝里艰难生存,他们不肯坐以待毙,需要垂死挣扎,他们不许其他派系忽视自己的存在,宁可小题大作,无事生非,也要显示出自己的实力。
  其实,在台湾官场上,“兼职领薪”算不上什么大过,更不至于为此弹劾“行政院长”。
  如果与当年的孔祥熙、宋子文相比,俞鸿钧能算什么?
  俞鸿钧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文学院,曾当过新闻记者,后得吴铁城赏识,从上海市政府秘书逐级升至市长,进而受到蒋介石器重。
  俞先后任“中央信托局长”、“财政部长”、“中央银行”总裁。因帮蒋经国盗运黄金,更成为蒋门大红人。
  到了台湾以后,蒋介石解除了陈果夫的“中央财务委员会主任”职务,让俞鸿钧继任,1953年,吴国桢辞“台湾省主席”职,接任者又是俞鸿钧。一年后,俞又升任“行政院长”,由于他对蒋介石唯命是从,台湾报界送给他一个绰号:“OK俞”。
  据说俞鸿钧本人曾打算到“监察院”备询,但国民党中常会和“行政院”院会都通过决议,阻止他去。
  如果俞鸿钧真的去了,CC派“监委”们已捞足面子,也就不会再弹劾他了。
  而俞鸿钧坚持不去,“监委”们自然认为他是仗着背后有蒋介石撑腰,而无视“监察院”,更确切一点说,就是无视CC“监委”们的存在。
  为了维护“监察院”的地位与权力,只有走向弹劾的一条路。
  因此,台湾有些民办报刊认为,俞鸿钧是作了“‘监察院有关方面斗法的牺牲品”,说他是“代人受过的替罪羊”。
  俞鸿钧弹劾案,是继李宗仁、吴国桢之后的第三大弹劾案。但李宗仁和吴国桢是已脱离台湾后才被弹劾的,不过是国民党自找台阶下而已,而俞鸿钧却是在任“行政院”长位置上受到弹劾,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
  外国观察家认为“实际是对国民党一种反叛”,而且“反叛的党员不是这个党内比较年轻的那一派,而是国民党内以前从没有发生任何真正的纪律问题的老党员。”
  这些老党员,当然指的是CC派。
  1958年1月16日,公务员惩戒委员会根据监察院的弹劾案,宣布对“内政部”长王德博和“警政司”长李骞违法支持国民党的省工会理事长简文发枪夺民办《工人报》发行权一案进行了判决。CC系派“监委”对促成弹劾也起了很大作用。
  “监察院”方面的“弹劾热”尚未冷却,“立法院”方面又爆发风潮。
  3月份,“行政院”向“立法院”提交《出版法修正草案》,并要求“立法院”以秘密通过的方式完成“立法”手续。
  这一“修正案”规定凡新办刊物必须向台湾当局注册登记,非经批准不得发行,从而在原来的“报禁”之外又加了“刊禁”。
  至于办刊物,原《出版法》细则规定,非经法院宣判不得查封,而“修正案”则规定,“政府”有权根据出版物登载的内容对其进行“警告”,经三次“警告”后该刊停刊一段时间。
  如刊物已停刊三次,将取消其注册,这就是台湾当局可任意找每一家刊物的岔子,并不经法庭两封闭报纸。显然,这样的“修正”,是把原来已徒有虚名的言论自由越修越少。
  这一“修正案”系由蒋经国所控制的特工系统制订,以“行政院”名义提交“立法院”。
  身为“行政院长”的俞鸿钧,事先并不能看到这一草案,更不可能提任何建议,只有扮演一个“邮差”角色。
  本来蒋氏父子是想尽量保守秘密,但内部却失控,此一“修正案”终被台湾新闻界侦悉,立刻引起了一场庞大的抗议风浪。
  当时,《自由中国》、《公论报》、《中国邮报》、《大华晚报》等各家民营报纸和独立刊物,纷纷发表社论,指责“修正案”扼杀言论自由。
  “台湾省议会”、“高雄市议会”、“台湾省杂志事业协会”、“台北市新闻通讯协会”,也都公开声明反对“修正案”。
  CC派的“立法委员”、“监察委员”和民、青两党及无党籍“立委”们联合,在“立法院”内外阻止通过此案。
  海外人士和国际新闻协会也来抗议台湾当局践踏言论自由。
  4月15日,台湾各民营报刊推出9位代表到“行政院”谒见俞鸿钧,请“行政院”自动把“修正案”自“立法院”撤回或函请“立法院”“暂停审议”,以便广泛争取各方面的意见,重新审慎研究,但被俞鸿钧拒绝。
  4月22日,以CC派“立委”为主,联合120名“立委”提出将“修正案”公布,听取意见后再做审议的议案。
  谁知,这个议案为157名主流派“立委”给予否决。
  在双方激烈辩论中,青年党“立委”李公权说“立法院”不应成为猪仔议会。
  李公权这句话刚一落地,主流派的“立委”侯庭督立刻拍案而起:“你再说一句我听听,为什么叫他们猪仔议会!”
  李公权也毫不示弱:“说一句又怎么着,就是猪仔议会?”
  侯庭督上去抓住李公权的脖子大声吼道:“我揍死你!”
  李公权也抓住侯的脖子:“你动我一手指头试试?”
  众人见李、侯二人马上就要大动干戈,把他们劝住了。
  李公权最后软了:“好,好,是我的不对还不行吗?”
  国民党“国会”当即差点没有变成武斗场。
  5月4日,台湾市报业工会代表到“立法院”请愿,将“修正案”与“宪法”抵触的条文进行对照列举,请求“立法委员”维护“宪法”。
  当时台北的一家民办刊物《图画新闻》发表文章,建议各刊物在未获得满意结果之前,一律于门口挂半旗以示抗议。
  只可惜这一建议没有任何刊物敢于响应,《图画新闻》也没有自行实施。
  由于CC派坚持“忠诚反对派”立场,使国民党掌握的“立法委员”票数一分为二,通过此案有困难。
  国民党中央多次召开会议,企图说服CC派“立委”让步,但却没有结果。
  蒋介石见事态扩大,不由得怒发冲冠,他曾想开除100多名CC派“立委”的党籍,就此机会,把CC派彻底斩草除根。
  陈诚劝蒋介石息怒,尽管他痛恨CC派比蒋介石有过之无不及,但他痛恨的对象主要是陈立夫,而陈氏家族至今一走一亡,他心头的仇恨已自我消亡了一半。
  接下来了是现任“行政院长”俞鸿钧,虽然他也是CC系的冤家对头,但出于对蒋介石的忠心,怕事情闹得太大,对蒋不利。也劝蒋介石三思而行,并说即使想把CC派斩草除根,现在也不是时候。
  第三个规劝蒋介石息怒的是蒋经国,二陈一走一亡以后,没有人可以在国民党内部与自己抗衡,绊脚石已经搬开,但他还是劝父亲不要急于对CC派下手,并讲了其中的利弊关系。
  这么多人都来规劝,蒋介石只好罢手了。
  5月21日,“国民党中央常委会”作出决议,要求党内“立法委员”必须服从“中央决议”,负责在本届会期内照原案通过《出版法修正案》,否则,一律执行党纪,直至开除出党。
  在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情势下,CC派终于屈服,同意放弃反对立场,改投赞同票。
  蒋介石乐了,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权势,也更加藐视CC系这帮人。
  CC派100多名“立委”一转向,国民党想通过任何法案都是举手之劳,极少数民、青两党“立委”和无党籍“立委”即使反对,却连一个字也动不了。
  不管怎么说,CC派这次是失了面子,这是在历次党内派系斗争中最失面子的一次,他们当然不甘心情愿。
  为了挽回面子,CC派的100多名“立委”们经过研究,又推出程沧波等24名委员提出在“立法院”内公开审议“修正案”。
  此建议提出后,草草议论了一下,便被否决了。
  CC派一看面子不但没有被挽回,反倒又丢了一回面子,于是,又产生了新的计策:有彭善承等161名“立委”(占当时“立委”总数的42%)提出对程案的复议案。
  然而,这个复议案一提出,即被否决,根本没有展开讨论。
  CC派连着失面子。
  6月,《出版法修正案》在“黑天暗地的秘密审议下,由三个委员会以不足5小时的时间完成二读,最后以半小时成三读,为中华民国言论自由史写下了最可耻的一页。”(见康宁祥等著《台湾的宪政危机》中第119页)。
  《修正案》通过后,《自由中国》发表社论,指出这一“引起海内外一致谴责”的“修正案”的秘密通过,为“中华民国的出版自由敲下了最后的丧钟”。
  6月23日,台北市报业工会发表声明,表示以沉痛的心情接受事实,以尽守法之义务,同时表示:
  一、续认此法违背“宪法”保证言论出版自由之基本精神。
  二、此法若干条文含混笼统,使人困惑,望“政府”执法时勿浮滥使用,尤不宜感情用事,故人人罪。
  三、争取新闻自由为记者天责,不因修正案通过而解除,仍将不断要求当局再事修正,以臻合理完善。
  杯葛“出版法”和弹劾俞鸿钧,是当年CC派作为“忠诚反对派”,在台湾政坛上演出的最具声色的两台大戏,而《出版法修正案》的通过,则表明CC派被迫在“忠诚”和“反对”之间作出选择时,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此后,国民党加强了对党内派系活动的压制,CC派虽然不断发出在主流派听来不大和谐的声音,但这种声音是越来越微弱,终至渺不可闻。
  4.“总登记”--CC的总崩溃
  CC派失去了首领,剩下的人马又在国民党派系斗争中受排挤,势力越来越弱。
  然而,减轻CC派的势力,并不是蒋介石的目的,蒋介石的目的是让CC系土崩瓦解。
  蒋介石制造各方面机会迫使CC派彻底解体。
  1958年7月,在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上,蒋介石提出党员要重新登记。
  蒋介石要制订党的“规约”,凡愿登记者必须宣誓,尊重组织,服从党魁。登记后,党员重新编组并整顿纪律。登记的目的是使党员“执行中央党部的决定而不再分歧,笃信革命的领导中心而不分派系。”
  很明显,这次登记主要是冲CC派来的。
  蒋介石声称:“这是本党对党员最低限度的要求,和我对全党同志最迫切的呼吁。”
  蒋介石劝谕全党:“今日我们在台湾已到了最后的地步,如果再退一步,只有一齐跳海,同归于尽了……因此,大家必须不分彼此,不计恩怨,只要共同努力,相互规劝,开诚布公,相忍为国。至少也可互助互谅,一致御侮,万不可发生摩擦,自相矛盾,反被仇者所快,甚至被其乘虚抵隙,重蹈民元以来,本党的覆辙。”
  蒋介石针对CC派的“国大代表”和“立、监委员”说:“我也知道有些在中央级民意代表同志,以为其今日对党已无所望,更无所求,故其再作党员只有负担,并无利益,所以我在今日决不怪大家对党失望或失态,亦不怪大家对主义和领袖失去了信心。……所以,我总是不断为他们研究出路……最后研究结果,只有提出这党员重新登记的办法。凡是其有不满反共革命现状,或已失去其对党与领袖信心的,都可在此登记时期,不再登记,就算是脱离本党,还他自由。”
  显而易见,蒋介石已给CC派的老党员找好了出路,迫使他们就范。
  当时,国民党中央很多党员都担心不登记的人过多会产生副作用,特别是把上百名享有终身制的CC派“中央民意代表”推出去,对国民党简直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蒋介石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他说:“预料这次登记,其不愿意登记、不参加编组的人,当不在少数。”
  但蒋介石执意要搞,并以孙中山关于“革命党员贵精不贵多”的话训勉全党,可见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恰恰在这个时候,党外的自由分子发出“组织反对党”的呼声,并准备吸收国民党内的“自由民主人士”参加其中。国民党不想为渊驱鱼,加之此时金马地区又出现紧张局势,于是“登记”一事顺势搁起,CC派得以继续扮演其“忠诚反对派”。
  1958年,陈诚“内阁”提出“电力加价案”,请“立法院”批准将台湾电费加价54%,CC派的开明“立委”认为,此项涨价是为应付电力扩充资金,应从其他渠道另辟财源,不能把负担转嫁到平民百姓身上。
  为此案,“立法院”内掀起争论,企图阻止“加价案”的通过。
  实际上,电力加价是为了用经济杠杆刺激电业发展,从而为台湾工业进一步发展打好基础,无可非议。
  CC派“立委”之所以干预此案,一则是因为此项加价必将导致物价全面上涨,一般老百姓的消费心理难以接受,故站在“民意代表”的立场上“为民请愿”,二则也是因为前此不久在“出版法修正案”的辩争中,CC派被迫转变立场,招人非议。故抓住这次机会,卷土重来,以便挽回面子,修补其政治形象。
  斗争的结果是“行政院”被迫同意把电价上涨幅度从原定的54%降低到32%。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1960年,陈诚“内阁”再次提出“电力加价案”,要求电费上涨36%,CC派“立委”则再次站出来干预。
  对于CC派此次行动,蒋介石的态度非常坚决。于是,在蒋介石的授意下,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作出决议,开除领头闹事的CC派立委齐世英党籍,并严令党籍“立委”必须执行“中央决议”,无论个人意向如何,表决时必须投票赞成,于是,“电力加价案”强行通过。
  齐世英被开除党籍前,曾于1959年3月,在“立法院”开会组织质询时,提出“裁减军队”,“开放言路”、“从速召开反共救国会议”,“至少在台湾、澎湖非临战地区,应先解除戒严今”等项要求;并陈述民间说法,称台湾省有五害:“党部、特务、司法、税务、警察。”
  被开除党籍以后,齐世英加入雷震等人的组党活动,成为新党内定的5名“中央常委”之一。
  齐世英的这些举动,得到一部分CC成员的暗中同情和支持。当时雷震等人计划由国民党内的开明派,党外知识分子,民、青两党成员在台湾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共同组党。
  新党内定的“中央秘书长”雷震代表党外知识分子,5名常委中的李万居、高玉树代表台湾地方势力,杨金原代表民社党,杨毓滋代表青年党,而齐世英其实就是国民党内开明派的代表。
  这些举动,引起了蒋介石的警觉。
  1960年9月4日,国民党逮捕了雷震。9月28日,国民党召开八届三中全会,对党内“不良分子”加以整肃。
  蒋介石在会上作《党的基本工作和发展方向》的报告。
  蒋介石指出:“时至今日,本党的现象,可以说是党德败坏,党纪废弛,已到了极点……我们的党员,却仍然继续对党、对同志、对政府,攻击侮辱,不遗余力,仿佛党一日不倒,他就一日不快。这些人在精神上本已脱离了党,背叛了党,但他却还要留在党内,来搅乱革命,破坏主义,这就无疑于渗透了我们革命阵营里的敌人,较之公开脱党叛党的,还要来得危险!”
  当时,蒋介石曾想开除一批CC派党员,但终于在部属的劝说和本人反复思考之后,改为党内解决的方案。
  国民党八届三中全会通过决议:对曾在《自由中国》撰文的CC派“监委”曹德宣,曾在“立法院”内为雷震抱不平的CC派“立委”费希平、胡秋原,以及出任雷震律师,竟敢“同党打官司”的梁肃戎等分别处以党内警告、停止党权3个月、停止党权1年等处分。
  蒋介石怕CC派的立委们一下子接受不了,又对CC派的某些人“示思”。
  蒋介石让CC老将陆京士出任“中央党部政策委员会”副秘书长;在”立法院、监察院”和“国大”国民党党团中,也为CC派留出委员名额,以平息该派的对立情绪。
  国民党八届三中全会特意通过了《促进海内外反共爱国人士团结合作案》,强调“从加强党内的团结来加强海内外反共人士的团结”。
  为了收服CC派,蒋介石可谓费煞心机。
  不久,CC派与主流派之间又爆发了一场冲突。
  起因是蒋介石为加强对“立法院”的控制,决定接受CC派的张道藩辞去“立法院长”职务,并提出由亲蒋经国的黄国书和倪文亚为新任“立法院”正、副院长。
  张道藩是“改造”运动后仍保持了“中常委”地位的极少数CC要员之一。此后,实际上他已改换门庭,但碍于本派系的历史关系且不满于本派系受压,他又不能完全站在蒋氏父子一边压制CC派。
  张道藩当“立法院长”9年,“立法院”可以说是一天也没平静过。以蒋氏父子为代表的“中央党部”认为张道藩不能协调“立法委员”配合党的政策,而扮演“忠诚反对派”角色的CC派开明分子则认为张道藩过于屈从上层压力。
  张道藩两头挨骂,心里感到憋屈,几次想甩手不干,先后曾交了14份辞呈。
  蒋介石毕竟老谋深算,他考虑到惟有张对CC派“立委”能施加影响,所以一直没有批准张的辞呈。
  1961年2月,蒋介石看时机已到,决定以强硬的手段彻底肃清CC派,所以批准了张道藩辞职。
  张道藩的下台,无疑是CC派的一大失败,从此,“立法院长”一席完全与CC派绝缘。
  CC派们并不甘心失败,既然失去了院长的宝座,便急功近利地争取副院长的位置,以求得心理平衡。
  这下,新的斗争又出现了。本来国民党中央提名的副院长候选人是倪文亚,而CC派却串通了民、青两党的立委,推出邓翔宇与倪文亚竞选。
  蒋介石闻之勃然大怒,再次以党纪约束CC派,强令他们投票赞成倪文亚。
  2月28日,在国民党中央的“保驾”下,黄国书、倪文亚分别当选“立法院”正、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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