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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东川笃哉-推理要在晚餐后

_2 东川笃哉(日)
  听了警部的提问后,最年长的辉夫代表一家人开口回答。
  “刑警先生,老实说我们家昨晚才刚召开一场家族会议。哥哥和我,圭一和春绘,还有修二全都参与了会议。”
  “喔,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其实这种事情不方便对外人说啊。”辉夫搔了搔参杂些许斑白的头发之后,像是要掩饰羞愧般把烟斗叼在嘴上,然后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火柴盒,用流畅的动作为烟斗点火。过了几秒钟后,他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现在不方便抽烟是吧?”
  “不,没关系。”风祭警部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看了辉夫一眼。“真是稀奇啊,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抽烟斗呢——不过,我有时候也会抽一点雪茄就是了。”他居然莫名其妙吹嘘起来了。
  丽子偷偷拿出警察手册在面前扇了两下,她最受不了香烟的味道了。
  “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个福尔摩斯迷呢。过了花甲之年后,我才决定要改抽烟斗的。这东西很不错呢,最近我已经完全离不开它了。对了,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到雪茄的事情。”
  “不对,警部。是讲到召开家族会议的事情。”
  “喔喔,对了。”辉夫先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刑警先生,如果听到我哥哥有意再婚的话,您会怎么想呢?”他反过头来提出了这个问题。
  “辰夫先生要再婚?可是他已经六十二岁了啊。”
  “是啊,不过自从大嫂十年前病逝之后,他一直保持单身,所以基本上他要跟谁结婚都不成问题。”
  “那么,辰夫先生有对象了吗?”
  “有的,我们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的。其实哥哥想和帮佣藤代雅美再婚。昨晚家族会议上,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情。”
  “喔,和帮佣再婚啊——那么各位都赞成他们结婚吗?”
  “怎么可能赞成啊。”长男圭一不耐烦地这么喊道。“父亲是被那个帮佣给骗了。请您想想看,年过六十的父亲和年仅三十多岁的藤代雅美之间,有可能产生正常的恋爱情感吗?父亲只不过是被年轻的藤代雅美给迷惑罢了。她就是这样玩弄父亲的感情,想要踏进咱们若林家里。”
  “简单来说,她的目标是财产啰?”
  “当然,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所以我们昨晚也很严厉地告诫父亲‘清醒一点吧’、‘父亲您被骗了’。”
  这么说完后,圭一便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被压扁的香烟纸盒,拿起一根香烟衔在嘴上,并且用绿色的十元打火机试图点火。可是十元打火机的打火石却只是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完全点不起来。
  “哎呀,好像没有瓦斯了呢。”坐在一旁的春绘面无表情地低喃着。
  “啧!”圭一没好气的把十元打火机塞回口袋里,然后拿起香烟指着伫立在墙边的修二。
  “喂,你有带Zippo打火机吧?借一下。”
  “真是的,既然哥都赚了那么多钱,好歹也买个像样点的玩意儿,不要老是用十元打火机嘛。”
  修二一边这么说,一边取出的煤油打火机。那个是外壳上刻着洋基队标志的限量品。修二帮圭一的香烟点上火之后,顺便也为自己的香烟点火。
  丽子默默地逐一打开大厅的窗户。看来若林家似乎是个吸烟率很高的家族。
  “那么,看到各位反对他和藤代女士结婚,辰夫先生又做何反应呢?”
  “哥哥显得非常失望。”辉夫让烟斗升起了烟雾,就这样闭上眼睛。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去了。老实说,我们也感到很心痛。藤代小姐或许真是冲着财产来的也说不定,但至少哥哥是打从心底喜欢上她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我们是为了父亲好,才会提出了那些建言。”
  圭一这么说完后,邻座的春绘便不住地点头。
  “对啊对啊。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
  “可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吐出一口烟后,修二呢喃说道。“父亲居然做出这种傻事。”
  看来整个家族似乎一致认定若林辰夫是自杀身亡。谁也没有提出反驳的意思。而且,虽然大家都表现出一脸沉痛的样子,但实际上,显然没有一个人打从心里为死者哀悼。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辉夫最后又乘胜追击似地作证说。“您也看到了现场桌上的那瓶红酒吧。那是摆在那房间的柜子上、当作装饰品的红酒。虽然牌子不是很有名,但因为哥哥他很喜欢酒瓶的形状与商标的设计,所以一直留着没有喝,就这样把它当成是艺术品展示在柜子上。哥哥经常说‘我打算在什么特别的日子开来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今天早上在哥哥死亡的现场看到那瓶红酒的瞬间,大家都确信哥哥是自杀。自我了结的日子——没有什么是比这更‘特别的日子’了。”
  见到家人们的回答告一段落,风祭警部便整理好到目前为止所得到的信息。
  “简而言之,各位是这么想的吧。昨晚针对辰夫先生的结婚问题,各位坚决表达了反对之意。辰夫在极为沮丧的状态下回到房间。然后过于悲观的辰夫先生,自己在珍藏的红酒内投入毒药,然后一饮而尽。换句话说,这是自杀。”
  在场所有人全都默默地点头。的确,这或许真的只是一起自杀事件。就在丽子本人也这么想的那一瞬间——
  “不,不是这样的!”一位身穿围裙的瘦小女性气势汹汹地开门闯了进来,那是帮佣藤代雅美。她带着豁出去的表情走到风祭警部身边,劈头开口就说:“老爷绝不可能是自杀!”
  面对毫无预警、突然闯进来的帮佣,率先破口大骂的是长男的妻子——春绘。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就算再怎么爱管闲事,也该适可而止吧!不过是个帮佣,你又对公公了解多少!公公是自杀的呀,而且还是因为你的缘故!”
  春绘激烈地吐出了戏剧性的言词。众人紧张地在一旁观望。原本只是推理剧其中一幕的大厅,如今正逐渐演变成长男的妻子与帮备情绪冲突的舞台,上演起爱恨纠葛的戏码。在大厅里,藤代雅美毫不退让,用带着坚定意志的眼眸瞪着春绘,接着又说出这段爆炸性的宣言。“不,不对。老爷是被某个人杀死的!”
  “什么!”男性们忍不住大声喧嚷起来。
  “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喔喔,我知道了。以夺取财产为目的的你结不成婚,所以自暴自弃了是吧。然后为了报复,才企图诬赖我们杀人吧。怎么会有心肠这么恶毒的女人啊!你这个企图掠夺若林家财产的贼猫!不知打哪儿来骑驴找马的野狗,真不要脸!”春绘使用各式各样的动物来辱骂帮佣。既然猫、狗、驴、马都搬出来了,那么最后一定是那个吧?在众人高涨的期待之中,春绘横眉怒目地以最高等级的字眼咒骂藤代雅美——
  “你以为自己是靠谁才能活到现在的?这只忘恩负义的母猪!”
  春绘这句“忘恩负义的母猪”一说出口,在场的男性们立刻发出了一阵叫嚷声。
  风祭警部看了戴在左腕上的劳力士表一眼之后,一边说着“哎呀,已经这么晚啦”还把手表亮在丽子面前。手表的指针指着一点五十八分。风祭警部大概是在暗示着这场午间剧场应该就此结束了吧。原本还想再看一下的,真是可惜。
  丽子无奈地遵照警部的暗示,出面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把怒目相视的两人分开。自己分配到的竟然是午间剧场里无足轻重的配角,丽子对此感到不满。
  等到骚动告一段落之后,风祭警部才重新询问帮备。
  “话说回来,藤代女士,你刚才说辰夫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你有什么根据吗?”
  “有的,请您看看这个。”藤代雅美取出自己的手机,并且打开显示画面给风祭警部看。“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就乱成一团,所以我迟迟没空确认手机。不过刚才打开一看,我发现昨晚老爷传了这样的简讯到我的手机里。”
  丽子越过警部的肩膀,望向手机的屏幕画面。发信人为若林辰夫,传送时间是凌晨4020电子书五十分。死亡时间推测为凌晨一点左右,因此,这正是若林辰夫死亡前不久发送的简讯。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风祭警部大声地把内容隐了出来。
  “‘谢谢你的礼物。我就高兴地收下了。详情明天再谈。’——明天?”
  原来如此。这的确不像是打算自杀的人会写的内容。丽子兴奋地对警部说:
  “最后那句‘详情明天再谈’,指的应该是‘家族会议的详情内容明天再谈’吧。也就是说,若林辰夫在这之后并没有打算要寻死。”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么,这个‘礼物’又是什么呢?”风祭警部把眼光移开手机屏幕,抬起头来望着藤代雅美。“你昨晚送了什么东西给辰夫先生吗?”
  “不,我什么也没做。我想,恐怕是有谁冒用我的名义,送了什么东西给老爷吧。所以老爷才会寄给我这封答谢的简讯。”
  “原来如此。那到底是……”
  “啊!”在陷入沉思的风祭警部身旁,丽子下意识地大叫起来,并且啪地弹响了指头。
  “是红酒啊,警部!某个人送了红酒给辰夫先生。辰夫先生以为那瓶红酒是藤代女士送的,于是开心地打开来喝,然后就这样死掉了。”
  “喔,原来是掺了毒药的红酒啊!也就是说,若林辰夫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啰。”
  丽子一边用食指推了推装饰用眼镜的鼻架,一边环顾着大厅里的众人。被害人的弟弟,辉夫。长男圭一及其妻子春绘。还有次男修二。就是这四个人之中,有人假冒藤代雅美的名义,送了掺有毒药的红酒给若林辰夫。
  3
  “等一下,刑警先生。”仿佛急着要摆脱嫌疑一般,修二语带紧张地说。“您说假冒帮备的名义送红酒给父亲,这到底该怎么做呢?难不成要变装吗?”
  面对这个问题,风祭警部以极为罕见的冷静和兼具理论性(就他而言)的态度回答。
  “不,红酒并不是亲手交给辰夫先生的。正因为如此,辰夫先生才会事后发送简讯答谢。恐怕红酒是趁着辰夫先生去洗澡、不在房间时偷偷送进去的。只要在托盘上摆着红酒酒瓶、高脚杯、以及模仿藤代女士的笔迹写下字条,辰夫先生就会误以为那是帮佣送来的东西。犯人悄悄将这些东西送到辰夫先生房内,把它们摆在桌上然后就离开了。之后只要等待辰夫先生回到房间喝下红酒就行了。”
  “不过这样一来,父亲死了之后,托盘上就会留下掺了毒药的红酒喔,还有伪造笔迹的字条。”
  “我想,犯人在杀害辰夫先生后,又趁夜里重新回到现场,收回了掺有毒药的酒瓶与字条吧。接着呢,对了,装饰在柜子上的那瓶红酒,犯人把它打开,自己喝掉大约一杯的份量,再把酒瓶放到托盘上。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
  “不,这样大有问题。”提出新疑点的是叼着烟斗的辉夫。“刑警先生,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提到掺有毒药的红酒什么的,不过,市面上哪里有卖这种东西,所以,如果犯人要送掺有毒药的红酒到哥哥房间的话,势必得自己动手在酒瓶内下毒才行。可是要下毒就得拔掉瓶栓。而要拔掉瓶栓,就得撕开包覆在瓶栓外围的封条。难道犯人会若无其事地把已经开瓶的红酒送进房里吗?而且哥哥还很高兴地把它喝下去,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吗?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在看到封条被撕掉的那一刻,就会怀疑这瓶红酒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难道不是这样吗?刑警先生。”
  “啊啊,原来如此。的确,要在酒瓶上动手脚是很困难的事情。这样的话,对了!犯人是用了醒酒瓶吧。犯人将掺有毒药的红酒倒进醒酒瓶里,把醒酒瓶送到房里。这样做就简单多了,而且也不会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可是风祭警部这灵机一动的推理,却被春绘的证词轻易地推翻了。
  “我们家的厨房里才没有醒酒瓶这种东西。如果装在醒酒瓶里送过去的话,公公才会觉得不对劲呢。”
  “既然醒酒瓶不行的话,那么酒杯如何呢?毒药其实不是加在酒瓶里,更不是醒酒瓶里,而是涂抹在酒杯内侧。这样就行得通了吧!”
  “不,一点也行不通。”这回换圭一打破了风祭警部的假设。“父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不光是酒杯而已,要是没有把所有的餐具擦得亮晶晶的话,他那个人是不肯善罢罢休的。如果犯人把毒药涂抹在酒杯上的话,玻璃就会变得雾雾脏脏的吧。有洁癖的父亲一定会注意到这点。”
  “……”由于每个提出推理都遭到反驳,风祭警部呕气似地沉默下来。看来“用掺了毒药的红酒杀人”这件事情,似乎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果然还是自杀吧。”修二又重新提出自杀的说法。“父亲下定决心要自杀。可是却又觉得这样死去太无聊了,于是装得好像无意寻死的样子留了一封简讯给帮备。这样一来,自己的死就会被视为杀人事件,而警察也会怀疑到我们家人头上。这就是父亲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是自杀的父亲对我们施加的小报复,不是吗?”
  听完修二的见解后,辉夫、圭一,以及春绘三人都用力点头同意。只有藤代雅美一个人摇头表示难以认同。
  结果,大厅中的询问在没有得到明确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若林辰夫是自杀吗?还是他杀呢?从现场状况看来的确像是自杀,不过看了他寄给藤代雅美的简讯内容后,感觉又像是他杀。只不过,如果是他杀的话,犯人势必得花好一番工夫,才能让若林辰夫亲自喝下毒药。
  然而,风祭警部涨红了脸,很肯定地大喊:“犯人就在遗族之中!”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坚信是他杀了。“那些家伙居然敢联合起来否定我的推理。绝不能原谅他们。至少也要把他们其中一个人给抓起来!”
  “嗯……”可以先找人过来把这位警部抓起来吗?宝生丽子暗地里这么想。毕竟造成诬告就太迟了。“请您冷静下来,警部。”
  “我很冷静。那个家族的人全都很可疑。太可疑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嘛,警部说得也对。辰夫死了之后,若林动物医院就变成辉夫一个人来经营,遗产则是大多分给了圭一与修二。而圭一的妻子,春绘也会受惠。这么一想,他们全都有杀人动机。我也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喔喔,宝生!”风祭警部用夹杂着感动与感谢的眼眸凝视着丽子。“只有你才是我最可靠的伙伴啊!”这还真是独特的见解。
  谁要当你的伙伴啊?——丽子当然不能说出真心话,所以她暧昧地笑着修正话题。“问题在于,是谁用了什么方法,让辰夫喝下了掺有毒药的红酒。”
  就是这点想不通。丽子像是要喘口气似地拿下眼镜,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黑色镜框,一边思索着。可惜脑海里并没有闪现什么灵感。看来即使戴上眼镜,推理能力也不会突然有所提升。问题是,到底还欠缺什么线索呢?就在这个时候——
  “风祭警部!”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在警部面前举手行礼。那警察说:“有人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只不过,对方是个年纪才十岁的少年。”
  几分钟后,宝生丽子与风祭警部来到这位十岁的少年——若林雄太的房间。若林雄太是圭一与春绘的独生子。也就是辰夫的孙子。不过对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实在很难称得上是事件的中心人物。这位少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呢?风祭警部放低身段,带着生硬的笑容走向少年。
  “你就是雄太吧。听说你有话想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啊,就是啊。”少年忘我地开始诉说起来。“我看到了喔。昨天晚上在厕所里啊,有亮光喔,在爷爷的房间里看到的。”
  “这样啊,你昨天晚上从爷爷的房间里看到了厕所的灯光啊。”接着风祭警部像一只伤透脑筋的熊一样,抱住了头。“这是怎么样的超现实画面啊……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警部,我想他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丽子把警部赶到一旁,并重新探究起这些只字词组的含意。“我懂了。雄太昨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爷爷的房间里有亮光对吧?”
  “嗯、嗯。”少年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在半夜喔。凌晨两点左右。”少年竖起两根指头回答。“那时候刚好打雷,所以这一带停电了喔。大姐姐知道吗?”
  “嗯!大姐姐当然知道啊。”话虽如此,其实丽子是等到今天早上起床之后才知道的。“雄太为什么会知道停电了呢?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是在睡觉啊,可是又被雷声吵醒了。然后我突然想上厕所。虽然很害怕,但我还是离开房间去厕所。因为走廊也是一片漆黑,我就拿起那边的手电筒。”
  少年往房门的门把旁边一指。那里有个吊在挂勾上的手电筒。这么说来,死者辰夫的房间里,也有个跟这一样的挂勾、同样挂着手电筒。看来这个家里似乎习惯把手电筒摆在门把旁边的样子。
  “然后啊,在离开房间去上厕所的途中,我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了一下。从那边可以看到爷爷位在中庭另一边的房间,我就在那里看到了亮光。”
  “咦?爷爷的房间亮着灯吗?”
  “怎么可能嘛,都停电了啊。是更小的亮光喔。”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大姐姐你是笨蛋吗?虽然丽子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了这样的弦外之音,但是她没有显露怒气,继续发问。“那么,是有谁在爷爷的房间里使用手电筒啰?”
  “不对,那不是手电筒的灯光。我想那大概是火吧。感觉上像是小小的橘色火焰,在窗帘的缝隙里晃来晃去的。”
  “你说火?”之前一直默默听着的风祭警部,仿佛再也忍不下去似地插嘴说道。“我说小朋友啊,你没看错吧?”
  “我绝对没看错喔。因为我看到了两次呢。去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从厕所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
  由于少年的描述很具体,丽子认为可信度相当高。而且,如果少年的证词是事实的话,那就表示若林辰夫的死是他杀了。因为不管是谁在辰夫的房间用火,那绝不可能是辰夫本人。因为辰夫在凌晨一点左右就已经死了。这样一来,那时候在辰夫的房间用火的人物,恐怕就是凶手。
  “看吧,宝生!我的推理果然是正确的。”风祭警部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向丽子夸耀着说。“犯人果然在深夜又回到了现场。为了回收掺有毒药的酒瓶与字条。小朋友看到的一定是当时犯人手里拿着的火光没错!”
  风祭警部单方面的如此断定之后,便一脸严肃地面对着雄太。
  “小朋友啊,最后再告诉我一件事好吗。你看到的火光是打火机的火?还是火柴?又或者是蜡烛呢?”
  “呃——我只是远远地看而已,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嘛。叔叔你是笨蛋吗?”
  听到少年这句再坦白也不过的话,风祭警部幼稚地扬起眉毛。“喂!我说你啊!”他对少年大声斥喝。“不能叫我‘叔叔’,要叫‘大哥哥’!”
  警部,这才是惹你生气的重点吗?丽子叹了口气,然后在心中向少年道歉。
  ——对不起啊,雄太,你说得没错,这位叔叔是笨蛋。
  4
  “这是波尔多产的Ch·Suduirant,年份是一九九五年。”
  管家将高级白酒的标签秀给瘫坐在沙发上的丽子过目。等丽子点头示意,他便灵巧地用侍者刀剥下封条,并打开软木塞。往擦得光亮的高脚杯里注入透明的液体。影山这一连串的动作非常熟练利落,没有分毫生涩。
  这里是能够眺望夜景的宝生家大厅。丽子换上了和白天的裤装截然不同的针织洋装,看起来充满了女人味。绑着的头发放下来了,装饰用的黑框眼镜当然也拿掉了。现在的她并不是女刑警,而是货真价实的宝生家千金。让自己完全放松的丽子举起了玻璃杯,并将杯口凑向嘴边。就在这个时候,丽子突然停下了手。
  “这里头该不会下了毒吧……”
  “您在说什么啊?大小姐。”管家像是压抑住情感般、以低沉的声音说:“就算大小姐您对我下毒,我也绝不可能对大小姐下毒的。请您放心。”
  “听你这么说,我更不可能放心了嘛——”管家那种说法,反而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恶意。该不会,这个男人其实很讨厌我。丽子有时候会不由得这么想。
  “那么,就让在下用更符合理论的角度来说明吧。我在大小姐的面前拿出了全新的一瓶酒,在大小姐的面前打开瓶栓,然后在大小姐的面前将它倒进高脚杯里——而且还是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酒杯。请问,在这过程之中,有容我下毒的余地吗?只要是在不使用魔术的前提下,要下毒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丽子将思绪抽离了当下,转而投注在白天的那个事件上。“不过,犯人却成功让若林辰夫喝下了掺有毒药的红酒——那也是魔术吗?”
  听到丽子的自言自语,管家影山眼镜底下的双阵忽然亮了起来。这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位名叫影山的男人,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我原本想当的不是管家,而是职业棒球选手或职业侦探”,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看来现在大小姐正幸运的——不,应该说是不幸的正在为难解的事件所苦恼吧。既然如此,不妨跟在下谈谈如何?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
  “我才不要呢。”丽子愤然地转过头去。“反正你又要骂我白痴,给自己寻开心吧。算了。与其被管家叫白痴,倒不如让案件变成无头悬案算了。”
  “哎呀,请您不要说得那么偏激嘛。在下可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帮上大小姐的忙呢。”
  看了恭敬低下头的影山一眼之后,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酒杯里的白酒送进嘴里。宛如果蜜般芳醇的甘甜,扩散到整个口中。没有下毒,这的确是上等的白酒。丽子将高脚杯放在桌上之后,总算下定决心开口说明。
  “好吧,那我就破例告诉你吧。”站在刑警的立场上,丽子还是不该让案子变成无头悬案,再说,影山的推理能力也确实不容小觑。至少要让他解开掺有毒药的红酒之谜才行,这是丽子此刻真正的心情。“被杀害的是若林动物医院的院长先生,若林辰夫,六十二岁。帮佣发现他在自己房间内喝下毒药身亡……”
  影山端正地站在丽子身旁,就这样静静的聆听她所说的一字一句。等到丽子大致把事情说完后。影山回答“我明白了”,然后像他过去所做的一样,开始归纳问题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子的。若林辰夫喝下某人送来的红酒,被毒死了。毒药不是混入酒瓶里,就是涂抹在酒杯内侧。可是,如果想把毒药混在酒瓶里的酒之中,就非得撕开封条、打开瓶栓不可。这样反而会让人怀疑这瓶酒动过手脚,所以照理说是不可行的。另一方面,假使要在酒杯里涂上毒药,考虑到辰夫有洁癖,这种方法恐怕也很难成功。”
  “对,你说得没错。还有其他什么比较好的方法吗?”
  “不,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了。”影山立刻回答。“犯人恐怕还是透过刚才列举的两种方法之一,让若林辰夫服下毒药。那么,到底是用哪种方法呢?我认为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的可能性极低。”
  “因为辰夫有洁癖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还有另一个重点。那就是犯人特地选择红酒作为礼物。如果犯人想要使用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这种手段的话,那就绝对不能选择红酒。这是因为在成千上万的器皿之中,没有任何一种比玻璃高脚杯更重视透明感的了。举例来说,即使是不在意烧酒酒碗上有污渍、或是啤酒杯上有水垢的人,也能轻易发现玻璃高脚杯上的丝毫水垢或污渍。总之,想要在杯子里涂抹毒药,没有比玻璃高脚杯更容易被拆穿的了。尽管如此,犯人却没有选择烧酒或啤酒,反而刻意选择了红酒作为礼物。意思就是说,犯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在酒杯内侧涂抹毒药这个手段。”
  原来如此,影山说的话很合理。
  “所以你认为犯人是在酒瓶上动手脚啰。可是相较于在酒杯上动手脚,想在酒瓶上动手脚不是更困难许多吗?”
  “这正是犯人的目的。越是认为没有办法动手脚的地方,犯人的伎俩就越难识破。”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要怎么动手脚呢?先拔开瓶栓掺入毒药,然后再把瓶栓给塞回去,这种做法可行不通的喔。毕竟在撕掉封条的时候,就已经留下动过手脚的痕迹了。”
  “我明白。瓶栓没有打开,封条也没有撕掉。”
  “这样一来,酒瓶就一直处于密闭状态啊。”
  “不,大小姐。请恕我回嘴,红酒酒瓶这种东西,可说是密闭的,却也可说是没有密闭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酒瓶其实算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容器。”
  “是密闭的,却又没有密闭的——”丽子歪着头。影山有时候会像这样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叫人伤透脑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解释一下。”
  “以红酒酒瓶为例,酒瓶本身是玻璃制的,密闭能力确实相当好。可是瓶栓的部分,却只是使用一般的软木塞而已。拜这个软木塞所赐,红酒在保持密闭的同时,也能和外界的空气接触,藉此加速熟成。就像这瓶一九九五年波尔多产的白酒一样——T字型的开瓶器可以轻易地刺进软木塞,可见软木塞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既柔软又富有伸缩性的材质,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密闭度极佳的东西。您觉得如何?大小姐。您不认为这里有可以动手脚的空间吗?”
  “等、等一下。”感觉到影山的话里有陷阱,丽子马上对他下令。“你先拿一瓶全新未开封的红酒过来。”
  “遵命。”影山低头行了一礼,过了几分钟后,便带着一个标签看起来很陌生的酒瓶回来。“请问这个可以吗?大小姐。”
  “喔——这也是波尔多吗?”
  “不,这是连锁购物中心伊藤羊华堂买来的红酒,一瓶只要一九九五日圆。”
  “真的耶,价格卷标还贴在上面呢。”算了,这时候就别管什么波尔多还是伊藤羊华堂了。“借我一下。”
  丽子接过酒瓶后,先从正上方窥视瓶栓的部分。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消瞥过一眼,丽子的观察就结束了。
  “你看,影山。”丽子将酒瓶的顶端朝向管家。“看好了,软木塞的顶端套着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然后周围又包覆着封条对吧?这也就是说,软木塞并没有露出来。在这种状态下,甚至无法碰触到软木塞。根本没有什么动手脚的空间嘛。”
  丽子仿佛在夸耀胜利般,以从容不迫的动作拿起桌上的高脚杯,静静地送到嘴边。可是影山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动摇的神色,反而透过眼镜,对丽子投以同情的视线。
  “请恕我失礼,大小姐。”
  做了这样的开场白后,影山接着说道。
  “难不成大小姐的眼睛是瞎了吗?”
  丽子忍不住使劲一握,手中的高脚杯发出“劈哩!”的生硬声响,同时应声破裂。白酒从丽子紧握的手指间滴落。丽子默默地接下影山递出来的手帕,用它来擦拭手指上的水珠。经过了一段过于冗长、再也忍受不了的沉默之后,影山率先开口。“失敬——如果惹您生气的话,那真是非常抱歉——”
  “如果道个歉就可以解决事情的话,这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啦!”丽子把湿掉的手帕揉成一团,朝管家扔了过去。“再说,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瞎了!话先说在前头,我从小时候起,就只有眼睛视力特别好!”
  “您说得是。说您瞎了确实是太过分了。”管家冷静地接住丢到面前的手帕。“不过,大小姐的观察力不足,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接着管家用右手拿起一九九五圆的酒瓶,并且重新将瓶口的部分伸向丽子眼前。
  “请您看仔细了,大小姐。的确,软木塞并没有露出来。就如同大小姐所说的一样,软木塞的顶端套着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不过,若是再更仔细去观察的话,您应该就能看出罩子上有两个像是用针戳开的小孔吧。”
  “咦?”听到影山突如其来的提示,丽子重新从正上方注视酒瓶。这样一看,丽子才发现一圆硬币大小的金属罩子上,确实打了两个小孔。而且透过小孔,就可以看到内部软木塞的质地。“哎呀,真的耶——这是原本就有的吗?”
  “正是如此。这大概是用来加速红酒熟成的气孔吧。大多数市面贩卖的红酒,瓶盖部分都有这样的小孔。您从来没有注意到吗?”
  “是啊,反正我的眼睛瞎了嘛。”丽子也只能竭尽全力嘲讽自己了。“这个洞又怎么样了吗?这种小孔,顶多只有针能通过喔。”
  “所以说,犯人正是拿针穿过了这个小孔。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缝衣针。而是针筒的针。动物医院里,应该有尺寸相符的针头才对——这样您应该明白了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丽子弹响了指头。“犯人在酒瓶内注射了毒药对吧!”
  既然金属套子上开了小孔,那么针头就能穿过富有伸缩性的软木塞。犯人利用这个气孔,将溶解在水里的氰酸钾装在针筒内,注入酒瓶之中。这样就能把毒药混进红酒之中,却不必撕开封条,也不用拔掉瓶栓,外表看起来还是跟全新的红酒一样。犯人假借藤代雅美的名义,将这样一瓶掺了毒药的红酒送进若林辰夫的房间。看过这个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异状的酒瓶,辰夫压根没怀疑里头被人下了毒。所以,辰夫打了一封道谢的邮件给藤代雅美,然后就自己打开了瓶栓。由于残留在软木塞上的针孔太小,辰夫没能察觉,这也是很正常的。
  “犯人还真是想到了可怕的方法呢。”诡计的底细揭穿后,丽子再次感受到那股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的恐惧。“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种事情呢……?”
  丽子轻声这么说完后,影山用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注视着丽子。
  “哎呀,大小姐还没有察觉到犯人是谁吗?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就是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警方才会那么辛苦,而丽子也才得要忍受管家的出言不逊。“怎么?难不成影山你知道犯人是谁吗?”
  “是的。这问题并不困难,光是用理论就可以解开了。”
  这么说完之后,影山转而探讨犯人的真实身份。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若林雄太的证词。少年指称,凌晨两点曾看到被害人的房间里有橘色火焰在晃动。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确有谁在被害人的房间里。而这个人物正是犯人。那么犯人为什么要在深夜里前往辰夫的房间呢?当然是为了确认辰夫已死,同时回收犯罪的关键证据——那瓶掺有毒药的红酒。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吧?”
  “嗯,风祭警部也是这么认为的。”
  “问题在于犯人在点着火光的状态下进行事后处理。为什么犯人要这么做呢?”
  “那当然是因为停电的关系啊。因为电灯不亮了,犯人才会点火取代灯光。”
  “不过,现场备有手电筒。就挂在门口旁的挂勾上。而且,只要是若林家的人,任谁应该都知道那个地方有手电筒可以用才对。尽管如此,犯人却不使用手电筒,反而仰赖火光来进行作业。这也就是说,犯人明知道可以使用手电筒,却又刻意不用。但是反过来想,就算不使用手电筒,犯人也不会觉得不便,是不是这样?”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犯人的手边有更简便、也更惯用的光源。对犯人来说,用那个就足够了。简而言之,犯人是个有抽烟习惯的人,平常随身携带着打火机或火柴。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如此。只不过,我不认为在作业时光靠火柴的光源就足够了。毕竟在作业当中,不可能一支接一支地点亮火柴。”
  “我也有同感。所以平常爱用火柴的辉夫并不是犯人。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选择使用手电筒才对。”
  “是的。同样的道理,圭一的妻子春绘也不是犯人。因为她并没有抽烟的习惯。”
  “为什么你能肯定春绘没有抽烟呢?的确,春绘并没有在我们的面前抽过烟,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断定她不抽烟啊。”
  “不,大小姐,请您回想一下圭一的十元打火机瓦斯用光的情形。当时圭一并不是向春绘借火,而是特地跟弟弟修二借火。如果春绘是有抽烟习惯的人,那么圭一应该会先跟坐在身旁的妻子借火,不是吗?从这点来分析,春绘应该不是一个有抽烟习惯的人。”
  “原来如此。”不愧是影山,光听别人的描述,就能参透到这个地步。“那么犯人就是剩下的两个人啰。圭一和修二兄弟。”
  觊觎遗产的这两人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而且两人也都带着打火机。究竟他们兄弟之中,谁才是行凶的犯人呢?
  “犯人是修二。”影山出乎丽子意料、很干脆地说出了结论。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圭一的打火机没瓦斯了’吧?虽然今天白天没瓦斯了,但是昨天晚上说不定还有瓦斯啊。我觉得犯人是圭一才对,他的打火机没瓦斯了,正是因为昨晚在杀人现场消耗太多瓦斯的缘故,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圭一不可能单手拿着十元打火机,只用另一只手在深夜中进行事后处理。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犯人在昨晚凌晨两点时来到现场,并且回收了掺有毒药的红酒。如果只是要回收的话,的确单手拿着打火机也可以办到。毕竟那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可是在那之后,犯人又从柜子上取出新的红酒,拔掉瓶栓摆在桌上——问题就出在这里。姑且不论其他动作,光说拔掉酒瓶瓶栓这项作业,怎么样也不可能用单手就能办到。明明一旁就有手电筒这么方便的用具,却还是执意要单手拿着打火机完成这项作业吗?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唔唔——你这么说也对。”
  的确,想在黑暗中拔掉酒瓶瓶栓的话,与其单手拿着打火机,还不如把手电筒打开放在一旁,用双手进行作业,这样就轻松多了。这种事情根本不必亲自尝试,就能了解了。
  “可是这点修二不也一样吗?修二也不可能单手拿着打火机拔掉瓶栓吧。”
  “不过,以修二的情况来说,他要完成这项作业并没有什么困难。这是因为他的打火机是Zippo的煤油打火机。”
  “不管是Zippo的煤油打火机,还是十元打火机,打火机就是打火机嘛。还不都一样?”
  影山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因为大小姐您不抽烟,会觉得一样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实际上十元打火机和煤油打火机却有着很大的差异。十元打火机这种东西在点火时,必须一直按着出气按钮释出瓦斯才行。一旦将手从出气按钮上放开,瓦斯的供应就会中断,在那一瞬间,火焰也会跟着熄灭。简言之,十元打火机这种东西,当初设计时就故意做成不容许手指暂时离开。另一方面,说到煤油打火机——”
  影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衬衫的口袋内取出烟盒,并且像是在炫耀般当着丽子的面叼起了一根烟。在目瞪口呆的丽子面前,影山又拿出自己爱用的Zippo煤油打火机,将自己的烟点燃,然后把冒着火焰的打火机靠近丽子的眼前。
  “煤油打火机是用这个浸透了煤油的棉芯部分来燃烧,因此一旦点起了火,只要不盖上盖子,火焰就会持续燃烧。所以——”影山将打火机摆在桌上。打火机宛如一支短短的蜡烛一般,静静地持续燃烧。“就算像这样放开煤油打火机,火焰也不会消失。如此一来,就能用双手打开瓶栓了。换句话说,不使用手电筒也不会感到困扰的人,并不是拿着百圆打火机的圭一,而是持有煤油打火机的修二。这就是我的结论。”
  然后,影山就像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般,一面用悠闲的表情抽着烟,一面询问丽子。“您觉得如何呢?大小姐。”
  丽子只能愕然的复诵着影山的推理结果,同时注视着缓缓升向天花板的烟雾。
  第三话 美丽的蔷薇中蕴含着杀意
  1
  五月下旬某个晴朗的早晨。在国立市南部的藤仓邸庭院前。
  藤仓文代一如往常,在丈夫幸三郎的陪伴下散步。不过今年七十岁的文代双脚不方便,无法行走。因此正确的说法是坐在轮椅上散步。负责推轮椅的是幸三郎。丈夫丝毫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陪着她散步。这个每天都会重复进行的晨间散步,对文代来说,是非常幸福的时光。
  说起藤仓家,是多摩地区鼎鼎有名的老店“藤仓旅馆”的创业者。丈夫幸三郎以前是那里的社长,现在则是以名誉会长的身份过着隐居生活。因此,藤仓邸是座豪宅,庭院相当广大。对于坐在轮椅上散步的文代而言,只需要在院子里逛逛就足够了。
  在这样的庭院一角,另有一栋别邸。最近那栋别邸来了一位新面孔,所以藤仓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让文代感到烦恼不已。可是,今天经过别邸前面的时候,推着轮椅的幸三郎突然对文代提起这件事。
  “关于高原恭子小姐,我打算答应俊夫跟她的婚事……”
  “哎呀,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俊夫也会很高兴吧。”文代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喜悦。“当然,我和美奈子也都赞成喔——只不过,雅彦又是怎么想的呢?”
  “没问题的。如果由我来说的话,雅彦应该也能谅解的。”
  文代和幸三郎膝下有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事业有成。女儿美奈子今年三十五岁,已婚。现在有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名叫里香。美奈子的丈夫雅彦,虽然年纪才四十五岁,却已经接任“藤仓旅馆”的社长之职。幸三郎之所以能够退出经营,并且悠闲过着隐居生活,正是因为有了雅彦这个女婿来帮忙。如今的藤仓家,可说是以美奈子与雅彦夫妇为中心。
  另一方面,儿子俊夫今年三十四岁,在“藤仓旅馆”任职社员,不过目前还是单身。
  大概在半个月之前,俊夫将一位带着黑猫的女性引进藤仓家,并且让她住在别邸里。俊夫会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代表他们关系匪浅,不过,幸三郎却坚决不肯承认那位女性——高原恭子在家中的地位。但事到如今,就连顽固的幸三郎,似乎也显现出了软化了的态度。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话说回来,寺冈好像来了呢。”
  寺冈裕二是俊夫大学时代的同窗,而且论关系也算是藤仓家的亲戚。
  “在打麻将啦。我、雅彦、俊夫,还有寺冈四个人一起打。”幸三郎用带有睡意的声音说道。“寺冈后来干脆住下来了,所以他现在人应该还在那边吧。”
  这时,就像是紧随在幸三郎的说话声之后,庭院一角响起了男性的惨叫声。那急迫的惨叫声,听起来活像是大清早就在庭院里见到鬼一样。
  “哎呀,这不是寺冈的叫声吗?”文代一边自己用手推着轮椅前进,一边叫道。“好像是从蔷薇花园那边传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藤仓邸的一角,是幸三郎凝聚心力打造出来的正统派蔷薇花园。对于长年埋首于工作的幸三郎而言,只有蔷薇是他唯一的兴趣。
  “不知道。总之先去看看吧。”
  幸三郎迅速地推着文代的轮椅前往蔷薇花园。那里是个用树篱区隔起来的空间,入口处有个缠绕着蔷薇的门。两人在门前遇见了女婿雅彦。雅彦似乎也是听到惨叫声才跑过来的。
  “啊啊,岳父,刚才的惨叫声到底是……”
  “不知道。听起来好像是寺冈的声音……总之先进去里面吧。”
  幸三郎和雅彦穿过门口,冲进蔷薇花园里。文代也自己操作着轮椅跟在后面。
  蔷薇花园可说是藤仓邸中最独特的空间。在那里很难找到蔷薇以外的植物,所有地方都被蔷薇给占据了。有“Cocktail”、“Parade”、“Maria Callas”等等,各式各样品种的蔷薇。有些是栽种在花盆里,有些是茂密地种在花坛中,还有一些是缠绕着墙壁或支柱生长,花朵形状也是各异其趣。而且,五月下旬的这个季节,正是蔷薇盛开的时节。如今到处都绽放着多采多姿、争奇斗艳的蔷薇,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浓厚的香气与色彩。那是一幅美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光景。
  在如此华丽的空间中,寺冈裕二似乎被吓得蹲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透出了强烈的惊惶神色。
  “到底是怎么了?寺冈。发生了什么事吗?”
  雅彦问完后,寺冈裕二伸手指向蔷薇花园正中央一带。
  “啊、啊啊……你、你看那边!”
  在那里有一张蔷薇床。不过,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床。而是一个大约半坪大小的平台,上头缠绕着蔷薇的藤蔓。茂盛的藤蔓就像是绿色的床垫,大红色的花朵则帮四周增添色彩。
  在这张蔷薇床上,一位女性静静横躺着。那是高原恭子,她那副模样仿佛在蔷薇的包围下睡得正甜一般,由于她还穿着睡衣,那景象还真容易让人误会。可是,有人能够在蔷薇床上安然入眠吗?假使有的话,大概只有感觉不到棘刺刺痛的死人吧。不会吧,文代这么想着,凝视着躺在蔷薇床上的美女。没错——
  高原恭子像是睡着似的,死在蔷薇床上了。
  2
  说起国立市自古流传至今的名胜古迹,就是谷保天满宫了。听说那里是关东一带最古老的神社。日本人常戏称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为“野暮天”,据说这个词正是从谷保天满宫=谷保天转化而来的(注:野暮天和谷保天两者同音。)。不过,这种民间传说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上“yahoo!”搜寻一下,或许就能查出真正的由来吧,但是宝生丽子现在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在距离谷保天满宫不远的地方,一处有钱人家的豪宅中发生了事件。接获紧急通报赶往现场的丽子,看了眼前那睡在蔷薇床上的怪异尸体,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如西洋人偶般五官端正的面孔,柔顺的黑发和绿色藤蔓互相纠结,盛开的大红色蔷薇在一旁增添色彩……
  刚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宝生丽子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美丽”、“漂亮”或是“华丽”等形容词,不过站在刑警的立场上,这种话当然不能随意脱口而出。丽子用指尖轻轻推了推装饰用的黑框眼镜,默默观察着尸体。在蔷薇包围下横躺着的美女尸体,那简直就像是绘画一般的光景。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情呢?——正当丽子想到这儿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耳熟的男性声音。
  “被害人是高原恭子,二十五岁。据说是最近寄宿在藤仓家的食客——不过,还真美啊。这么漂亮又华丽的杀人现场,非常难得呢。简直就像是绘画一样嘛!”
  丽子在心中偷偷想,那绝不能失礼说出口的话,被这个男人轻易说出来了。丽子瞬间兴起了一股想紧紧掐住男人的脖子,大喝一声“你这个白目!”的冲动。然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个男人偏偏是丽子的上司,职称为警部,所以丽子不能掐住他的脖子。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丽子透过眼镜对上司投以冰冷的视线,并且委婉地指责刚才的发言。
  “风祭警部,您的发言太轻率了,居然说什么美不美的。这里有人被杀害了啊。”
  “轻率?你在说我吗?”
  用手往胸脯一拍的风祭警部,今年三十二岁,目前单身。其实,他是知名汽车大厂“风祭汽车”的少爷。据说,他是因为想在爱车亮银色Jaguar上加装警车警示灯,开着它奔驰在道路上,为了实现这个单纯的梦想,他才特地通过考试、当上警官——这样的流言已经煞有其事地传遍了整个国立署,他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警部。
  “你误会了,宝生。我只是说这个地方很美而已,又不是说‘美丽的尸体’。我是在称赞这个出色的蔷薇花园啊。”这样巧妙地回避了丽子的非难后。“不过,我家的花园是这儿的两倍大呢。”风祭警部又像是毫不相干似地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炫耀之言。
  默默听着警部吹嘘的丽子,是国立署的年轻刑警。其实她真正的身份是“宝生集团”总裁——宝生清太郎的女儿。顺带一提。“宝生集团”是触角扩及金融、不动产、铁路、电力、物流、以及推理小说出版业等等,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复合大企业。不过,由于自家名号太响亮了,在古板的警界职场里反而会造成阻碍,因此丽子在工作时,都会刻意隐瞒自己是“宝生集团”千金的事实。她谎称Burberry的高级长裤套装是“在丸井国分寺店买来的特价成衣”。ARMANI的眼镜则谎称是“在眼镜连锁超市买的促销商品”。
  不识精品品牌又粗枝大叶的男刑警们,直到现在都没有看穿她这个一戳就会破的谎言。
  正因为丽子生性十分谨慎,就算风祭警部再怎么夸耀自家的蔷薇花园,她还是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只不过,她已经在脑海中使劲地勒住警部的脖子,并偷偷发起牢骚——我家的花园可是你家的三倍大呢!
  “话说回来,宝生。”完全不晓得自己在丽子的脑海里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风祭警部开口问道。“看了这具美丽的尸体后,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结果您还是说了‘美丽的尸体’喔,警部。”
  不过算了,这种事情就先摆到一旁不管了——打从第一眼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丽子就对好几个疑点感到非常在意。首先是被害人的服装,是轻薄的睡衣。而且被害人打着赤脚,尸体周围也找不到鞋子或拖鞋之类的东西。综合以上这几点来判断,被害人并不是在这座蔷薇花园里遭到杀害的,而是在其他地方,而且还是室内遇害。换句话说,犯人在这座宅邸的某处杀死了被害人后,又刻意将尸体搬到这座蔷薇花园里,将她平放在蔷薇床上。可是,犯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出这种事情呢?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正当丽子朝各个方向思考的时候,
  “哎呀,你不懂吗?那我就告诉你吧。犯案现场并不是这座蔷薇花园,而是某处的室内哟。你看看被害人的衣着吧。还有被害人打着赤脚!”
  风祭警部复述丽子脑筋里刚才已经想过的事情。自己先问“你没发现什么吗?”再自己回答“那我就告诉你吧。”是风祭惯常又恼人的作风。不过,既然他的推理并没有什么谬误,那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站在部属的立场,只能默默听他讲完那些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真是受不了。
  “警部,总之重点在于找出实际犯案的地点,以及犯人移动尸体的目的,对吧?”
  “就是这样,小姑娘。你理解得很快喔。”
  是啊,我想绝对比警部你还要快很多。还有,之前我就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再叫我“小姑娘”什么的,听了让人很不爽!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我是“大小姐”!
  高原恭子的尸体被警方慎重地从蔷薇床上移了下来,随后马上进行勘验。
  根据验尸结果,死亡时间推测为凌晨一点左右。脖子周围有被某种东西勒过的痕迹,因此死因推断是遭到绞杀、窒息而死。凶器并不是像带子或绳索那么细,而是更粗的东西——好比说毛巾之类的物品。关于遭到杀害后才移动尸体这一点,验尸官也表达了和丽子他们相同的见解。
  验尸结束后,丽子他们在蔷薇花园的出口处,向四个人询问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藤仓旅馆”的名誉会长藤仓幸三郎与妻子文代,身为现任会长的女婿藤仓雅彦,还有昨晚在这座宅邸过夜的寺冈裕二等共四人。其中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寺冈裕二,听说他是藤仓家的亲戚。
  “虽然说是藤仓家的亲戚,但是自从大学时代之后,我已经有十二年没来过这座宅邸了。因为当年还没有这座蔷薇花园,所以我想要好好欣赏一下。刚好今天早上又难得早起,于是我便趁这个机会去蔷薇花园看看。结果才刚到那里,就发现有个人躺在蔷薇床上,走近一看我才发现那是高原小姐。因为她的脸就像死人一样苍白,我吓得忍不住惨叫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
  寺冈裕二似乎敏感地察觉到被人怀疑的视线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地恳求着。丽子注意到,盯着他的风祭警部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好吧。”风祭警部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面向其他三人。“所以你们三个听到从蔷薇花园的方向传来寺冈先生的惨叫声,便急忙赶了过来。在那里,你们发现了蹲在地上的寺冈先生,以及高原恭子小姐的尸体,于是马上打一一〇报警——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大致上的情形就是这样。您说是吧?岳父。”
  “啊啊,是啊。刑警先生说得没错。”
  虽然雅彦和幸三郎互相点了点头,但语气听起来却有点含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风祭警部暂且点点头,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平常是哪位在照顾这座蔷薇花园的呢?”
  “是外子。”文代回答。“外子的兴趣是种蔷薇,所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待在蔷薇花园里。因为这样,外子的手上总是伤痕累累。”
  “原来如此,毕竟蔷薇有棘刺嘛。那么我请教幸三郎先生。今天早上您看到蔷薇花园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呢?当然,我的意思是,除了被害人的尸体以外。”
  “不,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除了有尸体以外,我想,其他都跟平时一样。”
  “雅彦先生觉得如何呢?”
  “我平常很少走进蔷薇花园里,所以不是很清楚。”
  “是吗?我了解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各位一个问题。”风祭警部对着三位男性单刀直入地问道。“各位该不会动过那具尸体吧?”
  三位男性同时倒抽了一口气。看来风祭警部的质问,确实命中了他们的痛处。他这是歪打正着吧?丽子暗地里这么想。
  “哼,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和谦逊的话语相反,警部的表情显得十分傲慢。“刚才寺冈先生合起双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刚刮出来的新伤痕。另外,虽然幸三郎先生双手手背上的确伤痕累累,不过更仔细观察,其中也看得到非常新的伤痕。我正觉得奇怪,于是看了一下雅彦先生的手背,结果又发现了类似的伤痕。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当然啰,那肯定是蔷薇造成的刮伤没错。可是,平常有在照顾蔷薇的幸三郎先生手上有伤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雅彦先生和寺冈先生的手上也有同样的伤痕呢?”
  三位男性老老实实地听着警部的话。警部又接着说:
  “你们三个人虽然说,发现尸体之后,马上就打了一一〇报警,但其实你们全都在说谎。你们触碰过尸体了,并移动了位置。手背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蔷薇的棘刺给刮伤的。我有说错吗?”
  原来如此。风祭警部偶尔也很敏锐嘛,丽子难得感到佩服。不过了解了警部的出身的话,这点程度的细节,对他来说相当平常也说不定。
  听了风祭警部尖锐的指摘后,三位男性似乎难为情地想要掩藏手背上的伤痕。看来似乎是被警部说中了。警部穷追不舍地继续追究下去。
  “我们已经了解到,高原恭子小姐的尸体是在遇害之后才被搬到蔷薇花园里。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三个人把尸体放在那张蔷薇床上……”
  “请、请等一下,刑警先生,那是误会。”急忙插嘴打断叙述的是幸三郎。“的确,就如同刑警先生所推测的,我们三个人曾经碰过尸体。尸体多少移动过也是事实。不过,把尸体搬到蔷薇花园里的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在蔷薇花园里发现了尸体而已。”
  “岳父说得没错。”雅彦接在幸三郎后面继续说。“我们一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毕竟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所以才会动手摇晃她的身体,检查是否还有脉搏。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知道她确实死了之后,我们才打算把她从那个平台上放下来。毕竟在场刚好有足够的人手。”
  “就是说啊。”寺冈裕二感到抱歉似地点着头这么说道。“总觉得像那样子一直被蔷薇的藤蔓缠住,她也未免太可怜了,所以我们才……”
  “嗯,是啊。”幸三郎仿佛在回想刚才的情景,喃喃说道。“可是实际上动手搬动时,我们才发现缠绕在尸体上的藤蔓纠结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怎么样也无法解开。再加上我们都是空着手,所以棘刺会直接刮伤手,让人痛得受不了。就在这个时候,一旁观看的内人这么说了:‘这说不定是一起杀人事件,所以还是不要随便碰触尸体会比较好。’听她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轻率。事情就是这样。”
  这么说完之后,幸三郎像是在道歉似地低下了头。
  第一发现者被眼前的尸体吓得惊慌失措,于是不小心碰触尸体,或是移动位置,这都是常有的事情。由于这些行为大多是出自善意,所以也不好多加责难了。尽管说从维持现场迹证的观点看来,这么做的确是会带来不小的困扰。
  风祭警部清了一下喉咙之后,便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文代问道: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的。我一直看着外子他们的行动。没错。外子他们虽然触碰了恭子小姐的尸体,但时间非常短暂。还请您见谅。”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这么说完,风祭警部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提出新的疑问。
  “话说回来,听说高原恭子小姐这位女性,是最近寄宿在这个家里的食客。关于那方面的事情,之后我再慢慢向各位请教,总之,可以先告诉我她住的地方在哪里吗?”
  被害人穿着睡衣遭到杀害。因此,她的寝室是犯案现场的可能性很高。风祭警部这样询问基本上是很合理的。
  “恭子小姐住在别邸里。您看,就是那栋建筑物。”
  文代这么说完之后,便伸手指向距离蔷薇花园五十公尺外的一栋平房。
  丽子和风祭警部立刻穿过庭院,前往问题所在的别邸。宽广的庭院里,除了蔷薇以外,还可以看到其他各式各样的植物。有兰花的盆栽,还有藤架。池塘里漂着莲叶。由于正值开花时节,种在花坛里的三色堇与香豌豆花都绽放出不输蔷薇的艳丽花朵。走在这些花丛之间,最令丽子感到佩服的一点,就是藤仓邸这个广大的庭院,竟然是个完备的无障碍空间。宅邸内大概也同样经过了一番用心设计吧。当然,这必定是考虑到坐着轮椅生活的文代,才会进行这样的修改。
  两位刑警抵达了别邸。从近距离看去,这栋建筑物虽然名为别邸,但实际上却相当气派。玄关前有一丛丛的杜鹃花,红紫色的花朵正值开花供人观赏的好时节。
  根据文代的说法,这栋别邸原本是美奈子与雅彦夫妇新婚当时居住的地方。不过在小孩出生之后,房子就稍嫌狭窄了,所以现在女儿夫妇是住在主宅那边。听说高原恭子就是在房子刚好空下来的时候,搬进了藤仓家。
  风祭警部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转动玄关门把。门没有上锁,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打开了。两位刑警踏进屋内。走廊两侧有好几间房间,其中一间房间特别吸引了两位刑警的注意,那里似乎是高原恭子用来当作寝室的房间。虽然那是个简单朴素的房间,但里头显然很凌乱。
  “噢噢,你看看,宝生。”
  “是,我正在看,警部。”
  床铺靠在墙边,白色的棉被有一半从床上滑落下来。枕头扔在铺了地毯的地上。桌上有翻倒的咖啡杯。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横倒在一旁。铝窗打开了一半。
  “看来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在这里发生过争执呢。”
  风祭警部单方面这么断定后,便自顾自地说道。“昨晚一点左右,高原恭子和某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那家伙可能是打开窗户入侵房间,也可能是高原恭子自己请他进来的。无论如何,两人在这个房间内起了争执,然后那个人勒住高原恭子的脖子,杀害了她。换句话说,这里就是犯案现场。”
  警部的推理比想象中要来得单纯。因此丽子在不惹恼上司心情的限度内,陈述自己的意见。
  “原来如此。事情或许就跟警部所说的一样。可是警部,这房间的混乱情况,也有可能是犯人故意伪装的呀?”
  “伪装?”警部的表情一瞬间愣住了。“啊啊,宝生,这当然有可能啊!我们当然得考虑这种可能性。当然,我一开始就注意到这点了。”
  虽说刚才的这段话里,出现了多得过火的当然,风祭警部还是一样,想“当然”也没有察觉到。
  “没错,犯人也有可能是事后将这栋别邸伪装成像是犯案现场一样。毕竟,如果这里是犯案现场的话,犯人就得扛着尸体移动五十公尺以上,才能抵达蔷薇花园。扛着尸体移动五十公尺嘛。看在被害人是身材苗条的女性,有体力的男性大概勉强搬得动吧,不过即使如此,那还是一项相当吃力的工作。嗯,实际的犯案现场,或许更接近蔷薇花园也说不定。”
  这么说完之后,风祭警部用手背拭去了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3
  家里的相关人士都被召集到藤仓邸的大厅来。除了已经打过照面的四个人,也就是幸三郎与文江老夫妇、雅彦、以及寺冈裕二以外,还多了老夫妇的长女,也就是雅彦的妻子美奈子,以及美奈子的弟弟俊夫。俊夫是个相貌端正的美男子,但眼睛却像是哭肿了似地变得红通通的。
  “首先我想请教被害人高原恭子住在藤仓家别邸的理由。她跟藤仓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正当风祭警部环视着大厅里的一群人时,哭红双眼的俊夫慢慢抬起脸来。
  “恭子是我带回这个家的女人。我原本打算要和她结婚的。”
  这么说完后,俊夫结结巴巴地道出了高原恭子来到藤仓家之前的故事。
  俊夫和高原恭子是在他工作上经常出入的高级俱乐部里认识的。换言之,她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女人。由于她拥有出色的容貌,再加上为人聪明又细心,因此俊夫很快就被她所吸引。虽然俊夫频繁造访她的店,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她工作的俱乐部突然歇业了。因为这个缘故,她也不得不离开当初跟店里租用的公寓。此时对陷入窘境的可怜女性伸出援手的就是俊夫。俊夫邀请高原恭子来自己家的别邸居住。当然,俊夫本人也不否认,自己的目的是希望将来可以和高原恭子结为连理。
  于是高原恭子便带着不多的行李与一只黑猫,搬进了藤仓家的别邸。那是距今大约半个月之前的事情。
  “嗯,黑猫啊?”风祭警部对这特别无关紧要的线索感到兴趣。“这么说起来,别邸里并没看到猫呢。各位知道被害人饲养的猫在哪里吗?”
  “听您这么一说,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有看到猫了。”文代呢喃着说。“有谁看到过吗?”
  藤仓家的一群人全都摇了摇头。黑猫下落不明,为了慎重起见,丽子在脑海里记下了这件事情。
  “好吧,这事就算了。”这么说完后,风祭警部便将话锋直转向触及核心的正题。“话说回来,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突然把从事特种行业的女性带回藤仓家,家人难道不会相当排斥吗?你说是不是?俊夫先生。”
  “是啊,您说得没错。一开始所有人都反对让她住在别邸,但我却硬是让她住下来了。因为我想,只要住在一起话,大家一定很快就能了解她的为人。”
  “原来如此。那么实际上又是怎么样呢?在一起住了这半个月之后。”
  风祭警部环顾这一家人,见到美奈子举起了手。
  “我和母亲马上就跟她熟络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样都是女性,比较不用在意身份的关系,才经过短短几天的相处,我们和她就已经完全没有隔阂了。她讲话非常风趣,是个好女孩呢。我在想,如果她能跟俊夫结婚的话也不错。只不过外子好像很抗拒的样子。”
  “喔,是这样吗?雅彦先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刑警先生。”雅彦愁眉苦脸地说。“毕竟家里突然来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他们的婚事嘛。岳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才对。”
  “嗯。”幸三郎轻轻地点了点头。“可是刑警先生,我一开始的确是反对两人结婚。不过和她相处了这半个月之后,我多少也有意答应了。不,我昨晚已经决定要认可两人的婚事了。”
  “哎呀,是这样吗?岳父。我都不知道呢。”
  “对了对了。”文代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在轮椅上挺直了背脊。“昨晚男人们好像在一起打麻将的样子。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面对文代的询问,俊夫无力地回答。
  “这场牌局是我安排的。我想要请寺冈帮忙美言几句。”
  “请寺冈先生帮忙美言几句?”
  风祭警部将视线投向寺冈裕二。寺冈一边搔着头,一边说明。
  “那个,其实我和高原恭子打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认识了。带俊夫到店里去给她捧场的也是我,可以说我就是促成两人姻缘的媒人。我听俊夫说家人反对他们俩结婚,希望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便安排了昨晚的麻将大会。”
  “也就是一边打麻将,一边向幸三郎先生与雅彦先生灌输高原恭子的优点啰?”
  “是啊,就是这样。比方说她的人品有多好啦,作为结婚对象是多么理想啦,我趁着打麻将的空档,不停地替她美言。不过我可没有夸大其词喔。事实上,只要不用‘特种行业的女人’这种偏见去看她的话,她其实是个非常平凡,个性爽朗的女性罢了。”
  所以寺冈裕二的支持,至少对幸三郎产生了效果。高原恭子与俊夫的婚事即将要实现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高原恭子遭到杀害。也就是说,这起案件是不赞成她跟俊夫结婚的人所犯下的啰?
  这么一想,最可疑的就是直到最后都反对两人结婚的雅彦。当然不能就这么快就下定论啦。或许有人表面赞成,内心却依旧对两人的婚事感到不快也未可知。
  “顺便请问一下,那场麻将大会是在哪里举行,又打到了几点呢?”
  “在二楼的娱乐室举行,大概打到半夜十二点左右吧。”幸三郎回答。“我们边喝酒边打牌。到了十二点左右,俊夫开始打起盹来,所以我们就自然而然地解散了。俊夫好像直接倒在房间内的沙发上睡着了。我和雅彦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寺冈则是睡在客人专用的房间里。”
  “那么凌晨一点左右案发的时候,各位都是独自一个人啰?”
  “这个嘛,我和文代的寝室是分开的,雅彦和美奈子也是。如果是凌晨一点的话,大家应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睡觉吧。”
  听了幸三郎所说的话,藤仓家的相关人员全都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
  “那个。”美奈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说。“我有件事情想问问妈。”
  文代露出惊讶的表情,转头面向女儿。
  “哎呀,是什么事啊?美奈子。非得现在问不可吗?”
  “嗯,大概吧。”这么说完之后,美奈子对母亲丢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妈,深夜一点左右,您跟爸有一起在庭院里散步吗?”
  文代和幸三郎老夫妇像是搞不清楚状况般面面相觑。
  “没有啊,我才不会大半夜地跑去散步呢。你说是不是?老公。”
  “是啊。我和你妈都是在早上散步。从来没有在晚上散步过喔。”
  “这、请等一等。你说深夜一点左右。”
  对这句话不可能充耳不闻的风祭警部插嘴说道。这也不无道理。毕竟深夜一点前后,正是与高原恭子的推测死亡时间相符的时间带。“美奈子小姐,你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是的。其实我昨天半夜精神很好,怎么样也睡不着。所以我就打开二楼寝室的窗户眺望庭院,顺便抽根烟。大概是在凌晨刚过一点的时候吧,我看到有谁推着轮椅穿过庭院,然后往蔷薇花园那边走去。我还以为那一定是爸跟妈一起在庭院里散步……”
  听了美奈子意外的发言后,雅彦脸色大变。
  “你真笨啊。岳父他们怎么可能在那种时间去庭院里散步呢?”
  “可是我想说爸妈也有可能失眠嘛。”
  “这么说来,”寺冈裕二代替一家人说出了萦绕心中的想法。“难不成美奈子小姐看到的是犯人?而且就是犯人把尸体搬运到蔷薇花园的那一幕!”
  所有关系人同时将视线投向风祭警部。
  “原来如此。”警部严肃地点点头后,便开口询问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文代女士的寝室是在一楼对吧?”
  “是的,因为那样移动起来比较省事。”
  “那么昨晚您就寝的时候,轮椅是摆在床的旁边吧?”
  “嗯嗯,当然。我一直都是这样做。”
  “那么,假如您在睡觉的时候,某个人偷偷闯入了您的寝室,把那台轮椅给带走,您认为这有可能吗?”
  “这种推测真是恐怖。”文代露出厌恶的表情,皱起了脸。“不过我认为那是有可能的。因为我昨晚睡得很熟,直到天亮之前都没有醒来过。”
  “这样啊。顺便再请教一个问题,这房子里有没有其他轮椅呢?比方说备用轮椅,或是以前使用过的旧轮椅。”
  “不,没有。轮椅就只有这一台而已。”
  “是吗?这就错不了啦。”风祭警部很快就下了结论。“犯人杀害高原恭子小姐后,暂时借用了文代女士的轮椅。然后将尸体放在轮椅上,运送到蔷薇花园里。只要使用轮椅的话,搬运尸体就变得轻松多了。”
  听了风祭警部的结论,文代一脸不悦地打算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4
  询问完相关人士之后,刑警们从大厅走向后门。后门也跟玄关一样设置了斜坡。风祭警部突然指着那条斜坡,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般。
  “宝生,你有注意到吗?这个藤仓家的宅邸、别邸,还有庭院,全都是无障碍空间呢。虽然我早就察觉到就是了。”
  “……”其实丽子也早就察觉到这点了,所以并不打算回答。“真是太适合了,这房子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用轮椅搬运尸体而建造的嘛!”
  “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点?”这房子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方便犯人用轮椅搬运尸体而建造的。
  “总之,这样就知道移动尸体的手法了。剩下的问题是犯人的目的。犯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尸体运送到蔷薇花园里呢?我总觉得只要解开这个谜题,就能知道这起事件的真相了——哎呀,这是什么声音?”
  走出后门的时候,风祭警部停下来四处张望着。后院的一角,可以看到一间木造的小屋。从拉门与窗户的样式看来,那里似乎不是供人居住的地方。
  “那是仓库吗?里面好像有什么人呢——”
  警部像是被激起兴趣似地朝小屋走去。丽子也紧跟在后。小屋入口处的拉门开了一道窄缝。往里头一看,原来是一间仓库。往上堆栈起来的瓦楞纸箱、滑雪用具、露营器具、还有现在已经用不着的婴儿床与木马、以及婴儿的玩具等众多物品,乱七八糟随处堆放在仓库里。
  在仓库里头,有个头上绑着红色缎带的小女孩。印象中,曾听说过雅彦和美奈子夫妇有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就是这个女孩吗?
  小女孩坐在瓦楞纸箱上注视着婴儿床。婴儿床里有个黑色的物体……那是一只猫。
  “原来如此,正想说被害人的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原来是在这种地方啊。”风祭警部低声地这么说完后,便把拉门打开。接着他竭尽全力、保持和蔼可亲的笑容开口说:“哎唷,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并走向小女孩。
  “……不行,”小女孩一瞬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妈妈说不可以随便跟不认识的大叔叔说话。”然后说出了以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一百分满分的模范回答。
  “是吗?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不是‘大叔叔’,而是‘大哥哥’。好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那个,人家叫做藤仓里香,今年五岁。”
  “唉,我说警部,看您干了什么好事啊……”丽子不禁抱住了头。如果这女孩在不久的将来,被不认识的大哥哥拐走的话,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啊!丽子把眼前危险的大哥哥推到一旁,自己面对着里香。“里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那个,里香走到仓库前面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探戈的声音。所以里香把门打开来看看,结果探戈真的在里面。然后里香就帮它治疗了一下。”
  “探戈?”丽子思考了一下,马上就明白那是黑猫的名字。“不过治疗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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