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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99 鲁迅(现代)
家资以求亲,悬百金而待荐,雒诵之余,乌能不欣人心之复返于淳古,表而出之,以为留心
世道者告,而为打爹骂娘者劝哉?特未知阅报诸君,可知广州有欲儿子者否?要知道倘为介
绍,即使好事不成,亦有“谢谢”者也。
   B   B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语丝》第一五六期。
  〔2〕 《选报》 一九○二年(清光绪二十八年)在上海出版的一种杂志。
  〔3〕 CF男士 指李小峰(1897—1971),江苏江阴人,当时北新书局主
持人。该书局出版的非洲须莱纳尔(Olive Schreiner)所著《梦》的中译
本,译者张近芬署名为CF女士。这里是对李小峰的戏称。
  〔4〕 太医院 宫廷医疗机构。
  〔5〕 《古孝子传》 清代茅泮林从类书中辑录刘向、萧广济、王歆、王韶之、周景
式、师觉授、宋躬、虞盘佑、郑缉等已散佚的《孝子传》成书。这里引述的事,见该书《五
郡孝子》篇。“三男”应是“五男”。
  〔6〕 孝廉方正 汉代选拔官吏,有孝廉和贤良方正的科目,由地方向朝廷荐举“孝
子”、“直言极谏者”,中选的授予官职。清代合孝廉和贤良方正为孝廉方正科。
述香港恭祝圣诞〔1〕
  记者先生:
  文宣王大成至圣先师〔2〕孔夫子圣诞,香港恭祝,向称极盛。盖北方仅得东邻〔3〕
鼓吹,此地则有港督督率,实事求是,教导有方。侨胞亦知崇拜本国至圣,保存东方文明,
故能发扬光大,盛极一时也。今年圣诞,尤为热闹,文人雅士,则在陶园雅集,即席挥毫,
表示国粹。各学校皆行祝圣礼,往往欢迎各界参观,夜间或演新剧,或演电影,以助圣兴。
超然学校每年祝圣,例有新式对联,贴于门口,而今年所制,尤为高超。今敬谨录呈,乞昭
示内地,以愧意欲打倒帝国主义者:
乾 男校门联
  本鲁史,作《春秋》,罪齐田恒,〔4〕地义天经,打倒贼子乱臣,免得赤化宣传,讨
父仇孝,共产公妻,破坏纲常伦纪。
  堕三都,出藏甲,〔5〕诛少正卯,〔6〕风行雷厉,铲除贪官悍吏,训练青年德育,
修身齐家,爱亲敬长,挽回世道人心。
坤 女校门联
  母凭子贵,妻藉夫荣,方今祝圣诚心,正宜遵懔三从,岂可开口自由,埋口自由,一味
误会自由,趋附潮流成水性。
  男禀乾刚,女占坤顺,〔7〕此际尊孔主义,切勿反违四德,动说有乜所谓,秤乜所谓
,至则不知所谓,随同社会出风头。
  埋犹言合,乜犹言何,秤犹言无,盖女子小人,不知雅训,故用俗字耳。舆论之类,琳
琅尤多,今仅将载于《循环日报》者录出一篇,以见大概:
孔诞祝圣言感佩 蘅
  金风送爽。凉露惊秋。转瞬而孔诞时期届矣。迩来圣教衰落。邪说嚣张。礼孔之举。惟
港中人士。犹相沿奉行。至若内地。大多数不甚注意。盖自新学说出。而旧道德日即于沦亡
。自新人物出。而古圣贤胥归于淘汰。
  一般学子。崇持列宁马克思种种谬说。不惜举二千年来炳若日星之圣教。摧陷而廓清之
。其诋人也。不曰腐化即曰老朽。实则若曹少不更事。卤莽灭裂。不惜假新学说以便其私图
。而古人之大义微言。俨如肉中刺。眼中钉。必欲拔除之而后快。孔子且在于打倒之列。更
何有孔诞之可言。呜呼。长此以往。势不至等人道于禽兽不止。何幸此海隅之地。古风未泯
。经教犹存。当此祝圣时期。济济跄跄一时称盛耶。虽然。吾人祝圣。特为此形式上之纪念
耳。尤当注重孔教之精神。孔教重伦理。重实行。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由近及远。由内及
外。皆有轨道之可循。天不变道亦不变。自有脆凿之理由在。虽暴民嚣张。摧残圣教。然浮
云之翳。何伤日月之明。吾人当蒙泉剥果〔8〕之余。伤今思古。首当发挥大义。羽翼微言
。子舆氏谓能言距杨墨〔9〕者。圣人之徒。生今之世。群言淆乱。异说争鸣。众口铄金。
积非成是。与圣教为难者。向只杨墨。就贵词而辟之。为吾道作干城。树中流之砥柱。若乎
张皇耳目。涂饰仪文。以敷衍为心。作例行之举。则非吾所望于祝圣诸公也。感而书之如此

  香港孔圣会则于是日在太平戏院日夜演大尧天班。其广告云:
  祝大成之圣节,乐奏钧天,彰正教于人群,欢腾大地。我国数千年来,崇奉孔教,诚以
圣道足以维持风化,挽救人心者也。本会定期本月廿七日演大尧天班。是日演《加官大送子
》,《游龙戏凤》。夜通宵先演《六国大封相》及《风流皇后》新剧。查《风流皇后》一剧
,情节新奇,结构巧妙。惟此剧非演通宵,不能结局,故是晚经港政府给发数特别执照。演
至通宵。……预日沽票处在荷李活道中华书院孔圣会办事所。
  丁卯年八月廿四日, 香港孔圣会谨启。
  《风流皇后》之名,虽欠雅驯,然“子见南子”〔10〕,《论语》不讳,惟此“海隅
之地,古风未泯”者,能知此意耳。余如各种电影,亦复美不胜收,新戏院则演《济公传》
四集,预告者尚有《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新世界有《武松杀嫂》,全系国粹,足以发扬国
光。皇后戏院之《假面新娘》虽出邻邦,然观其广告云:“孔子有言,‘始吾于人也,听其
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请君今日来看《假面新娘》以
证孔子之言,然后知圣人一言而为天下法,所以不愧称为万世师表也。”则固亦有裨圣教者
耳。
  嗟夫!乘桴浮海〔11〕,曾闻至圣之微言,崇正辟邪,幸有大英之德政。爱国劬古之
士,当亦必额手遥庆,恨不得受一廛而为氓〔12〕也。专此布达,即颂  辑祺。
  圣诞后一日,华约瑟谨启。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语丝》第一五六期,发表时用致
编者信的形式,刊于“来函照登”栏内,题目为作者编入本书时所加。
  〔2〕 文宣正大成至圣先师 这是封建统治者加给孔丘的谥号。
  唐开元二十七年(739)加谥孔丘为文宣王;后来宋元明各朝都有加谥;清顺治二年
(1645)又加谥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
  〔3〕 东邻 指日本。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有些人曾组织“斯文会”,尊奉儒教。
  〔4〕 《春秋》 编年体春秋史,相传系孔丘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改订而成。
罪齐田恒,据《春秋左氏传》哀公十四年记载:
  “齐陈恒弑其君壬于舒州,孔丘三日齐(斋),而请伐齐三。”陈恒,即田恒。他于公
元前四八五年杀了齐简公(即壬),孔丘认为他是乱臣贼子,所以迫切要求鲁哀公出兵讨伐

  〔5〕 堕三都,出藏甲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丘做鲁司寇时,见孟孙、叔
孙和季孙三家掌握实权,自建都城,俨如一个国家,便向鲁定公进言:要使“臣无藏甲,大
夫无百雉之城”,并“使仲由(即孔丘学生子路)为季氏宰,将堕三都”。结果堕毁了叔孙
氏的都和季孙氏的费都。
  〔6〕 诛少正卯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鲁定公十四年(前497)孔丘在鲁
“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7〕 男禀乾刚,女占坤顺 《周易·系辞》:“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同书《说
卦》又说:“乾,健也;坤,顺也。”
  〔8〕 蒙泉剥果 蒙、剥,是《周易》中的两个卦名;泉和果是解释这两个卦使用的
比喻。蒙泉剥果,大意是指人们愚昧,世道衰微。
  〔9〕 子舆氏 即孟轲。这里所引他的话,见《孟子·滕文公》:
  “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杨墨,指杨朱和墨翟。
  〔10〕 “子见南子” 见《论语·雍也》:“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夫子矢
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南子,春秋时卫灵公夫人。
  〔11〕 乘桴浮海 语见《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桴,竹木编的小筏。
  〔12〕 受一廛而为氓 语见《孟子·滕文公》。廛,古代城市平民住宅区。氓,居
民。
吊 与 贺〔1〕
  《语丝》在北京被禁之后,一个相识者寄给我一块剪下
  的报章,是十一月八日的北京《民国晚报》的《华灯》栏,内容是这样的:
吊 丧 文 孔伯尼
  顷闻友云:“《语丝》已停”,其果然欤?查《语丝》问世,三年于斯,素无余润,常
经风波。以久特闻,迄未少衰焉。方期益臻坚壮,岂意中道而崩?“闲话”失慎,“随感”
伤风欤?抑有他故耶?岂明〔2〕老人再不兴风作浪,叛徒首领〔3〕无从发令施威;忠臣
孝子,或可少申余愤;义士仁人,大宜下井投石。“语丝派”已亡,众怒少息,“拥旗党”
〔4〕犹在,五色何忧?从此狂澜平静,邪说歼绝。有关风化,良匪浅鲜!则《语丝》之停
也,岂不懿欤?所惜者余孽未尽,祸根犹存,复萌故态,诚堪预防!
  自宜除恶务尽,何容姑息养奸?兴仁义师,招抚并用;设文字狱,赏罚分明。打倒异端
,惩办祸首;以安民心,而属众望。岂惟功垂不朽;易止德及黎庶?抑亦国旗为荣耶?效《
狂飙》〔5〕之往例,草《语丝》之哀辟,当仁不让,舍我其谁?朝野君子,乞勿忽之。
  未废标点,已禁语体之秋,阳历晦日,杏坛上。
  先前没有想到,这回却记得起来了。去年我在厦门岛上时,也有一个朋友剪寄我一片报
章,是北京的《每日评论》,日子是“丙寅年十二月二十……”,阳历的日子被剪掉了。内
容是这一篇:
  挽 狂 飙 燕 生〔6〕不料我刚作了《读狂飙》一文之后,《狂飙》疾终于上海正
寝的讣闻随着就送到了。本来《狂飙》的不会长命百岁,是我们早已料到的,但它夭折的这
样快,却确乎“出人意表之外”。尤其是当这与“思想界的权威者”〔7〕正在宣战的时候
,而突然得到如此的结果,多心的人也许会猜疑到权威者的反攻战略上面,“这话当然不确
”,“不过”自由批评家所走不到的光华书局,“思想界的权威”也许竟能走得到了,于是
乎《狂飙》乃停,于是乎《狂飙》乃不得不停。
  但当今之世,权威亦多矣,《狂飙》所得罪者不知是南方之强欤?北方之强欤?抑……
欤?
  思想家究竟不如武人爽快,《狂飙》虽停,而长虹〔8〕终于能安然走到北京,这个,
我们倒要向长虹道贺。
  呜呼!回想非宗教大同盟〔9〕轰轰烈烈之际,则有五教授慨然署名于拥护思想自由之
宣言,曾几何时,而自由批评已成为反动者唯一之口号矣。自由乎!自由乎!其随线装书以
入于毛厕坑中乎!嘻嘻!咄咄!
  《语丝》本来并非选定了几个人,加以恭维或攻击或诅咒之后,便将作者和刊物的荣枯
存灭,都推在这几个人的身上的出版物。但这回的禁终于燕京北寝的讣闻,却“也许”不“
会猜疑到权威者的反攻战略上面”去了罢。诚然,我亦觉得“思想家究竟不如武人爽快”也

  但是,这个,我倒要向燕生和五色国旗道贺。
  十二月四日,于上海正寝。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语丝》第四卷第三期。
  〔2〕 岂明 即周作人(1885—1967),浙江绍兴人,《语丝》的编者和主
要撰稿人之一,抗日战争时期堕落为汉奸。
  〔3〕 叛徒首领 指鲁迅。一九二五年九月四日《莽原》周刊第二十期载有霉江致鲁
迅的信,其中有“青年叛徒领导者”的话,陈西滢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
表《致志摩》,说鲁迅不配作“青年叛徒的首领”。
  〔4〕 “拥旗党” 指国家主义派。他们拥护北洋军阀,反对革命,曾发起保护五色
旗的“护旗运动”。五色,指五色旗,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华民国的国旗,用红、黄
、蓝、白、黑五色横列组成。
  〔5〕 《狂飙》 文学周刊,狂飙社的高长虹等人编辑。一九二六年十月在上海创刊
,一九二七年一月出至第十七期停刊。光华书局出版。
  〔6〕 燕生 常燕生,山西榆次人,国家主义派分子。曾参加过狂飙社。
  〔7〕 “思想界的权威者” 一九二五年八月四日北京《民报》分别在《京报》、《
晨报》刊登发刊广告,内称“特约中国思想界之权威者鲁迅……诸先生随时为副刊撰著”。
后来有些人就引用这称号来讽刺鲁迅。
  〔8〕 长虹 高长虹,山西盂县人,狂飙社主要成员。他曾经一度和鲁迅接近,不久
即对鲁迅肆意进行攻击和诽谤。
  〔9〕 非宗教大同盟 指在北京、上海等地成立的“非基督教学生同盟”。它在中国
社会主义青年团的领导下,于一九二二年三月十五日在上海《先驱》半月刊上发表宣言、通
电和章程,并在群众中散发传单,组织讲演会,反对帝国主义在中国进行文化侵略。当时北
京大学周作人、沈士远等五教授站在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的立场上,反对“同盟”的意见,
发表信教自由的宣言。
一九二八年
“醉眼”中的朦胧〔1〕
  旧历和新历的今年似乎于上海的文艺家们特别有着刺激力,接连的两个新正一过,期刊
便纷纷而出了。他们大抵将全力用尽在伟大或尊严的名目上,不惜将内容压杀。连产生了不
止一年的刊物,也显出拚命的挣扎和突变来。作者呢,有几个是初见的名字,有许多却还是
看熟的,虽然有时觉得有些生疏,但那是因为停笔了一年半载的缘故。他们先前在做什么,
为什么今年一齐动笔了?说起来怕话长。要而言之,就因为先前可以不动笔,现在却只好来
动笔,仍如旧日的无聊的文人,文人的无聊一模一样。这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大家都有些
自觉的,所以总要向读者声明“将来”:不是“出国”,“进研究室”,便是“取得民众”
。功业不在目前,一旦回国,出室,得民之后,那可是非同小可了。自然,倘有远识的人,
小心的人,怕事的人,投机的人,最好是此刻豫致“革命的敬礼”。一到将来,就要“悔之
晚矣”了。
  然而各种刊物,无论措辞怎样不同,都有一个共通之点,就是:有些朦胧。这朦胧的发
祥地,由我看来,——虽然是冯乃超的所谓“醉眼陶然”〔2〕——也还在那有人爱,也有
人憎的官僚和军阀。和他们已有瓜葛,或想有瓜葛的,笔下便往往笑迷迷,向大家表示和气
,然而有远见,梦中又害怕铁锤和镰刀,因此也不敢分明恭维现在的主子,于是在这里留着
一点朦胧。和他们瓜葛已断,或则并无瓜葛,走向大众去的,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了,但
笔下即使雄纠纠,对大家显英雄,会忘却了他们的指挥刀的傻子是究竟不多的,这里也就留
着一点朦胧。于是想要朦胧而终于透漏色彩的,想显色彩而终于不免朦胧的,便都在同地同
时出现了。
  其实朦胧也不关怎样紧要。便在最革命的国度里,文艺方面也何尝不带些朦胧。然而革
命者决不怕批判自己,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敢于明言。惟有中国特别,知道跟着人称托尔
斯泰为“卑污的说教人”〔3〕了,而对于中国“目前的情状”,却只觉得在“事实上,社
会各方面亦正受着乌云密布的势力的支配”〔4〕,连他的“剥去政府的暴力,裁判行政的
喜剧的假面”的勇气的几分之一也没有;知道人道主义不彻底了,但当“杀人如草不闻声”
〔5〕的时候,连人道主义式的抗争也没有。剥去和抗争,也不过是“咬文嚼字”,并非“
直接行动”。〔6〕我并不希望做文章的人去直接行动,我知道做文章的人是大概只能做文
章的。
  可惜略迟了一点,创造社前年招股本,去年请律师,〔7〕今年才揭起“革命文学”的
旗子,复活的批评家成仿吾总算离开守护“艺术之宫”的职掌,〔8〕要去“获得大众”,
并且给革命文学家“保障最后的胜利”〔9〕了。这飞跃也可以说是必然的。弄文艺的人们
大抵敏感,时时也感到,而且防着自己的没落,如漂浮在大海里一般,拚命向各处抓攫。二
十世纪以来的表现主义〔10〕,踏踏主义〔11〕,什么什么主义的此兴彼衰,便是这透
露的消息。现在则已是大时代,动摇的时代,转换的时代,中国以外,阶级的对立大抵已经
十分锐利化,农工大众日日显得着重,倘要将自己从没落救出,当然应该向他们去了。何况
“呜呼!小资产阶级原有两个灵魂。……”虽然也可以向资产阶级去,但也能够向无产阶级
去的呢。
  这类事情,中国还在萌芽,所以见得新奇,须做《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那样的大题
目,但在工业发达,贫富悬隔的国度里,却已是平常的事情。或者因为看准了将来的天下,
是劳动者的天下,跑过去了;或者因为倘帮强者,宁帮弱者,跑过去了;或者两样都有,错
综地作用着,跑过去了。
  也可以说,或者因为恐怖,或者因为良心。成仿吾教人克服小资产阶级根性,拉“大众
”来作“给与”和“维持”的材料,文章完了,却正留下一个不小的问题:
  倘若难于“保障最后的胜利”,你去不去呢?
  这实在还不如在成仿吾的祝贺之下,也从今年产生的《文化批判》上的李初梨的文章〔
12〕,索性主张无产阶级文学,但无须无产者自己来写;无论出身是什么阶级,无论所处
是什么环境,只要“以无产阶级的意识,产生出来的一种的斗争的文学”就是,直截爽快得
多了。但他一看见“以趣味为中心”的可恶的“语丝派”的人名就不免曲折,仍旧“要问甘
人君,鲁迅是第几阶级的人?”〔13〕我的阶级已由成仿吾判定:“他们所矜持的是‘闲
暇,闲暇,第三个闲暇’;他们是代表着有闲的资产阶级,或者睡在鼓里的小资产阶级。…
…如果北京的乌烟瘴气不用十万两无烟火药炸开的时候,他们也许永远这样过活的罢。”〔
14〕我们的批判者才将创造社的功业写出,加以“否定的否定”,要去“获得大众”的时
候,〔15〕便已梦想“十万两无烟火药”,并且似乎要将我挤进“资产阶级”去(因为“
有闲就是有钱”云),我倒颇也觉得危险了。后来看见李初梨说:“我以为一个作家,不管
他是第一第二……第百第千阶级的人,他都可以参加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不过我们先要审察
他们的动机。……”〔16〕这才有些放心,但可虑的是对于我仍然要问阶级。“有闲便是
有钱”;倘使无钱,该是第四阶级〔17〕,可以“参加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了罢,但我知
道那时又要问“动机”。总之,最要紧是“获得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这回可不能只
是“获得大众”便算完事了。横竖缠不清,最好还是让李初梨去“由艺术的武器到武器的艺
术”〔18〕,让成仿吾去坐在半租界里积蓄“十万两无烟火药”,我自己是照旧讲“趣味
”。
  那成仿吾的“闲暇,闲暇,第三个闲暇”的切齿之声,在我是觉得有趣的。因为我记得
曾有人批评我的小说,说是“第一个是冷静,第二个是冷静,第三个还是冷静”,〔19〕
“冷静”并不算好批判,但不知怎地竟像一板斧劈着了这位革命的批评家的记忆中枢似的,
从此“闲暇”也有三个了。倘有四个,连《小说旧闻钞》也不写,或者只有两个,见得比较
地忙,也许可以不至于被“奥伏赫变”〔20〕(“除掉”的意思,Aufheben的创
造派的译音,但我不解何以要译得这么难写,在第四阶级,一定比照描一个原文难)罢,所
可惜的是偏偏是三个。但先前所定的不“努力表现自己”之罪〔21〕,大约总该也和成仿
吾的“否定的否定”,一同勾消了。
  创造派“为革命而文学”,所以仍旧要文学,文学是现在最紧要的一点,因为将“由艺
术的武器,到武器的艺术”,一到“武器的艺术”的时候,便正如“由批判的武器,到用武
器的批判”〔22〕的时候一般,世界上有先例,“徘徊者变成同意者,反对者变成徘徊者
”〔23〕了。
  但即刻又有一点不小的问题:为什么不就到“武器的艺术”呢?
  这也很像“有产者差来的苏秦的游说”〔24〕。但当现在“无产者未曾从有产者意识
解放以前”〔25〕,这问题是总须起来的,不尽是资产阶级的退兵或反攻的毒计。因为这
极彻底而勇猛的主张,同时即含有可疑的萌芽了。那解答只好是这样:
  因为那边正有“武器的艺术”,所以这边只能“艺术的武器”。
  这艺术的武器,实在不过是不得已,是从无抵抗的幻影脱出,坠入纸战斗的新梦里去了
。但革命的艺术家,也只能以此维持自己的勇气,他只能这样。倘他牺牲了他的艺术,去使
理论成为事实,就要怕不成其为革命的艺术家。因此必然的应该坐在无产阶级的阵营中,等
待“武器的铁和火”出现。
  这出现之际,同时拿出“武器的艺术”来。倘那时铁和火的革命者已有一个“闲暇”,
能静听他们自叙的功勋,那也就成为一样的战士了。最后的胜利。然而文艺是还是批判不清
的,因为社会有许多层,有先进国的史实在;要取目前的例,则《文化批判》已经拖住Up
ton Sinclair〔26〕,《创造月刊》也背了Vigny在“开步走”〔27
〕了。
  倘使那时不说“不革命便是反革命”,革命的迟滞是“语丝派”之所为,给人家扫地也
还可以得到半块面包吃,我便将于八时间工作之暇,坐在黑房里,续钞我的《小说旧闻钞》
,有几国的文艺也还是要谈的,因为我喜欢。所怕的只是成仿吾们真像符拉特弥尔·伊力支
〔28〕一般,居然“获得大众”;那么,他们大约更要飞跃又飞跃,连我也会升到贵族或
皇帝阶级里,至少也总得充军到北极圈内去了。译著的书都禁止,自然不待言。
  不远总有一个大时代要到来。现在创造派的革命文学家和无产阶级作家虽然不得已而玩
着“艺术的武器”,而有着“武器的艺术”的非革命武学家也玩起这玩意儿来了,有几种笑
迷迷的期刊〔29〕便是这。他们自己也不大相信手里的“武器的艺术”了罢。那么,这一
种最高的艺术——“武器的艺术”现在究竟落在谁的手里了呢?只要寻得到,便知道中国的
最近的将来。
  二月二十三日,上海。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二日《语丝》第四卷第十一期。
  本篇是鲁迅针对一九二八年初创造社、太阳社对他的批评而写的。当时创造社等的批评
和鲁迅的反驳,曾在革命文学阵营内部形成了一次以革命文学问题为中心的论争。这次论争
扩大了革命文学运动的影响,促进了文化界对革命文学问题的注意。但创造社、太阳社的某
些成员,在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于中国革命的实际和文艺领域时,出现过严重的主观主
义和宗派主义的倾向,对鲁迅作了错误的分析,对他采取了排斥以至无原则的攻击的态度。
后来他们改变了排斥鲁迅的立场,与鲁迅共同组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2〕 冯乃超 广东南海人,作家,后期创造社成员。“醉眼陶然”,见他在《文化
批判》创刊号(一九二八年一月)发表的《艺术与社会生活》:“鲁迅这位老生——若许我
用文学的表现——是常从幽暗的酒家的楼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世人称许他的好
处,只是圆熟的手法一点,然而,他不常追怀过去的昔日,追悼没落的封建情绪,结局他反
映的只是社会变革期中的落伍者的悲哀,无聊赖地跟他弟弟说几句人道主义的美丽的说话。
隐遁主义!好在他不效LATolMstoy变作卑污的说教人。”
  〔3〕 托尔斯泰(XAYAZKFS[K\,1828—1910) 俄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墩秸牒推健贰ⅰ栋材取た心崮取贰ⅰ陡椿睢返取7肽顺凇兑帐跤肷缁嵘睢分性
昧心凇读懈Αね卸固┦嵌砉锩木底印分械囊欢位埃骸巴卸固┮环矫婧廖藜傻嘏
凶时局饕宓恼ト。フ谋┝Γ门杏胄姓南簿绲募倜妫┞蹲殴坏脑龃螅幕
慕峁肫独У脑龃螅投笾诘耐纯嗉涞拿埽凰矫婧苡薮赖厝叭瞬灰员┝Ψ纯棺锒
瘛R环矫嬲驹谧罹跷虻南质抵饕迳希ヒ磺械募倜妫凰矫嫒挫粞兆鍪澜缱畋拔鄣氖隆
诮痰乃到倘恕!卑匆胛挠胂衷谕ㄐ械陌姹静煌耆嗤?
  〔4〕 这是冯乃超在《艺术与社会生活》中的话:“自从北伐军进出杨子江以来,中
国国民革命的一特征,就是大众的政治运动的炽烈化,然而,观察目前的情状,革命的势力
在表面上似呈一种停顿的样子,而事实上,社会的各方面亦正受着乌云密布的势力的支配。

  〔5〕 “杀人如草不闻声” 语见明代沈明臣作《铙歌十章·凯歌》:“狭巷短兵相
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原是歌颂战功的,这里用以指国民党反动派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
群众的血腥罪行。
  〔6〕 见《文化批判》第二号(一九二八年二月)李初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
“我们知道,社会上,一定有一些常识的煽动家,向我们发出嘲笑,他们说:你们既口口声
声在革命,何以不去直接行动,却来弄这样咬文嚼字的文学?我们要看出他们的奸诈来;这
是他们的退兵计;有产者差来的苏秦的游说。”
  〔7〕 创造社前年招股本去年请律师 一九二六年,创造社曾发出招股简章,筹集办
社资金。一九二七年聘请刘世芳为该社律师。后来,当创造社受到反动当局压迫时,刘世芳
曾代表创造社及其出版部登报声明“本社纯系新文艺的集合,本出版部亦纯系发行文艺书报
的机关,与任何政治团体从未发生任何关系”,“此后如有诬毁本社及本出版部者决依法起
诉以受法律之正当保障”。(见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五日上海《新闻报》)
  〔8〕 创造社成立初期,成仿吾主张文学“是出自内心的要求,原不必有什么预定的
目的”,追求文学的“全”和“美”,存在有“为艺术而艺术”的倾向。一九二六年他参加
北伐战争,一九二八年再回到上海,从事“革命文学”运动。所以这里说他是“复活的批评
家”,“总算离开守护‘艺术之宫’的职掌”。
  〔9〕 “获得大众”、“保障最后的胜利”,都见《创造月刊》第一卷第九期(一九
二八年二月)成仿吾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
  “以明了的意识努力你的工作,驱逐资产阶级的‘意德沃罗基’在大众中的流毒与影响
,获得大众,不断地给他们以勇气,维持他们的自信!
  莫忘记了,你是站在全战线的一个分野!以真挚的热诚描写在战场所闻见的,农工大众
的激烈的悲愤,英勇的行为与胜利的欢喜!这样,你可以保障最后的胜利;你将建立殊勋,
你将不愧为一个战士。”
  〔10〕 表现主义 二十世纪初流行于德国和奥地利的资产阶级文艺流派。它对资本
主义黑暗现实带有盲目的反抗情绪;强调表现自我感受,认为主观是唯一真实,漠视现实生
活,反对艺术的自的性,是帝国主义时期资产阶级文化危机的反映。
  〔11〕 踏踏主义 通称达达主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流行于瑞士、美国、法国的
资产阶级文艺流派。它反对艺术规律,否定语言、形象的思想意义,以梦呓、混乱的语言、
怪诞荒谬的形象表现不可思议的事物,是当时青年一代恐慌、狂乱的精神状态的反映。
  〔12〕 《文化批判》 月刊,创造社的理论性刊物。一九二八年一月创行,共出五
期。在创刊号上载有成仿吾的《祝辞》。李初梨,四川江津人,文艺评论家,后期创造社成
员。这里是指他的《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一文。其中说:“无产阶级文学的作家,不一定
要出自无产阶级,而无产阶级的出身者,不一定会产生出无产阶级文学。”又说:
  “无产阶级文学是:为完成他主体阶级的历史的使命,不是以观照的——表现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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