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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88 鲁迅(现代)
  鲁迅。九,三。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语丝》周刊第一五一期。
  〔2〕 《鲁迅在广东》 钟敬文编辑,内收鲁迅到广州后别人所作关于鲁迅的文字十
二篇和鲁迅的讲演记录稿三篇、杂文一篇。一九二七年七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3〕 “革命后方” 一九二六年七月国民革命军自广东出师北伐,因而当时广东有
“革命后方”之称。
  〔4〕 指国民党政客朱家骅,他当时任中山大学委员会委员(实际主持校务)。一九
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在中大学生欢迎鲁迅的大会上,他也借机发表演说。
  〔5〕 秋瑾(1879?—1907) 字璇卿,号竞雄,别署鉴湖女侠,浙江绍兴
人。一九○四年留学日本,积极参加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先后加入光复会、同盟会。一九
○六年春回国。一九○七年在绍兴主持大通师范学堂,组织光复军,准备与徐锡麟在浙、皖
同时起义。徐锡麟起事失败后,她于七月十三日被清政府逮捕,十五日遇害。
  〔6〕 郭沫若(1892—1978) 四川乐山人,创造社的主要成员,文学家、
历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橄榄》是他的小说散文集,一九二六年九月创造社出版。
  〔7〕 “纸糊的假冠” 这是高长虹嘲骂作者的话。参看本卷第392页注〔6〕。
  〔8〕 指香港《循环日报》。引文见一九二七年六月十日、十一日该报副刊《循环世
界》所载徐丹甫《北京文艺界之分门别户》一文。
  〔9〕 《学灯》 上海《时事新报》的副刊。一九一八年二月四日创刊,一九四七年
二月二十四日停刊。《时事新报》当时是研究系的报纸。
  〔10〕 指顾颉刚。一九二七年七月,顾颉刚从汉口《中央日报》副刊看到作者致孙
伏园信,其中有“在厦门那么反对民党……的顾颉刚”等语,他即致函作者,说“诚恐此中
是非,非笔墨口舌所可明了,拟于九月中旬回粤后,提起诉讼,听候法律解决”,并要作者
“暂勿离粤,以俟开审”。参看《三闲集·辞顾颉刚教授令“候审”》。
  〔11〕 “缧绁之忧” 《论语·公冶长》:“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截之
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公冶长,孔丘弟子。缧截,亦作缧绁,古时系罪人的黑色
绳索。
  〔12〕 CP 英文Communist Party的缩写,即共产党;CY,英
文Communist Youth的缩写,即共产主义青年团。
  〔13〕 指国民党御用的反动青年组织。如L.Y.,即所谓“左派青年团”;T.
Y.,即“三民主义同志社”。
  〔14〕 指所谓“士的派”(又称“树的党”),国民党右派“孙文主义学会”所操
纵的广州学生界的一个反动团体。按“士的”是英语Stick(手杖、棍子)的音译。
  〔15〕 土耳其鸡 即吐绶鸡,俗称火鸡。头部有红色肉冠,喉下垂红色肉瓣;公鸡
常扩翼展尾如扇状,同时肉冠及肉瓣便由红色变为蓝白色。
  〔16〕 《民报》 一九二五年七月创刊于北京,不久即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封。关
于《民报》的广告,参看本卷第237页注〔25〕。陈西滢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
报副刊》发表的《致志摩》中挖苦作者说:“不是有一次一个报馆访员称我们为‘文士’吗
?鲁迅先生为了那名字几乎笑掉了牙。可是后来某报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的权威者’,他
倒又不笑了。”
  〔17〕 《闲话》 陈西滢发表在《现代评论》“闲话”专栏文章的结集,名为《西
滢闲话》,一九二八年三月上海新月书店出版。
答有恒先生〔1〕
  有恒〔2〕先生:
  你的许多话,今天在《北新》〔3〕上看见了。我感谢你对于我的希望和好意,这是我
看得出来的。现在我想简略地奉答几句,并以寄和你意见相仿的诸位。
  我很闲,决不至于连写字工夫都没有。但我的不发议论,是很久了,还是去年夏天决定
的,我豫定的沉默期间是两年。
  我看得时光不大重要,有时往往将它当作儿戏。
  但现在沉默的原因,却不是先前决定的原因,因为我离开厦门的时候,思想已经有些改
变。这种变迁的径路,说起来太烦,姑且略掉罢,我希望自己将来或者会发表。单就近时而
言,则大原因之一,是:我恐怖了。而且这种恐怖,我觉得从来没有经验过。
  我至今还没有将这“恐怖”仔细分析。姑且说一两种我自己已经诊察明白的,则:
  一,我的一种妄想破灭了。我至今为止,时时有一种乐观,以为压迫,杀戮青年的,大
概是老人。这种老人渐渐死去,中国总可比较地有生气。现在我知道不然了,杀戮青年的,
似乎倒大概是青年,而且对于别个的不能再造的生命和青春,更无顾惜。如果对于动物,也
要算“暴殄天物”〔4〕。我尤其怕看的是胜利者的得意之笔:“用斧劈死”呀,……“乱
枪刺死”呀……。我其实并不是急进的改革论者,我没有反对过死刑。但对于凌迟和灭族,
我曾表示过十分的憎恶和悲痛,我以为二十世纪的人群中是不应该有的。斧劈枪刺,自然不
说是凌迟,但我们不能用一粒子弹打在他后脑上么?结果是一样的,对方的死亡。但事实是
事实,血的游戏已经开头,而角色又是青年,并且有得意之色。我现在已经看不见这出戏的
收场。
  二,我发见了我自己是一个……。是什么呢?我一时定不出名目来。我曾经说过:中国
历来是排着吃人的筵宴,有吃的,有被吃的。被吃的也曾吃人,正吃的也会被吃。〔5〕但
我现在发见了,我自己也帮助着排筵宴。先生,你是看我的作品的,我现在发一个问题:看
了之后,使你麻木,还是使你清楚;使你昏沉,还是使你活泼?倘所觉的是后者,那我的自
己裁判,便证实大半了。中国的筵席上有一种“醉虾”〔6〕,虾越鲜活,吃的人便越高兴
,越畅快。我就是做这醉虾的帮手,弄清了老实而不幸的青年的脑子和弄敏了他的感觉,使
他万一遭灾时来尝加倍的苦痛,同时给憎恶他的人们赏玩这较灵的苦痛,得到格外的享乐。
我有一种设想,以为无论讨赤军,讨革军,倘捕到敌党的有智识的如学生之类,一定特别加
刑,甚于对工人或其他无智识者。为什么呢,因为他可以看见更锐敏微细的痛苦的表情,得
到特别的愉快。倘我的假设是不错的,那么,我的自己裁判,便完全证实了。
  所以,我终于觉得无话可说。
  倘若再和陈源教授之流开玩笑罢,那是容易的,我昨天就写了一点〔7〕。然而无聊,
我觉得他们不成什么问题。他们其实至多也不过吃半只虾或呷几口醉虾的醋。况且听说他们
已经别离了最佩服的“孤桐先生”,而到青天白日旗下来革命了。
  我想,只要青天白日旗插远去,恐怕“孤桐先生”也会来革命的。不成问题了,都革命
了,浩浩荡荡。
  问题倒在我自己的落伍。还有一点小事情。就是,我先前的弄“刀笔”的罚,现在似乎
降下来了。种牡丹者得花,种蒺藜者得刺,这是应该的,我毫无怨恨。但不平的是这罚仿佛
太重一点,还有悲哀的是带累了几个同事和学生。
  他们什么罪孽呢,就因为常常和我往来,并不说我坏。凡如此的,现在就要被称为“鲁
迅党”或“语丝派”,这是“研究系”〔8〕和“现代派”宣传的一个大成功。所以近一年
来,鲁迅已以被“投诸四裔”〔9〕为原则了。不说不知道,我在厦门的时候,后来是被搬
在一所四无邻居的大洋楼上了,陪我的都是书,深夜还听到楼下野兽“唔唔”地叫。但我是
不怕冷静的,况且还有学生来谈谈。然而来了第二下的打击:三个椅子要搬去两个,说是什
么先生的少爷已到,要去用了。这时我实在很气愤,便问他:倘若他的孙少爷也到,我就得
坐在楼板上么?不行!没有搬去,然而来了第三下的打击,一个教授微笑道:又发名士脾气
了〔10〕。厦门的天条,似乎是名士才能有多于一个的椅子的。“又”者,所以形容我常
发名士脾气也,《春秋》笔法〔11〕,先生,你大概明白的罢。还有第四下的打击,那是
我临走的时候了,有人说我之所以走,一因为没有酒喝,二因为看见别人的家眷来了,心里
不舒服。〔12〕这还是根据那一次的“名士脾气”的。
  这不过随便想到一件小事。但,即此一端,你也就可以原谅我吓得不敢开口之情有可原
了罢。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做醉虾的。我再斗下去,也许会“身心交病”。然而“身心交病
”,又会被人嘲笑的。自然,这些都不要紧。但我何苦呢,做醉虾?
  不过我这回最侥幸的是终于没有被做成为共产党。曾经有一位青年,想以独秀〔13〕
办《新青年》,而我在那里做过文章这一件事,来证成我是共产党。但即被别一位青年推翻
了,他知道那时连独秀也还未讲共产。退一步,“亲共派”罢,终于也没有弄成功。倘我一
出中山大学即离广州,我想,是要被排进去的;但我不走,所以报上“逃走了”“到汉口去
了”的闹了一通之后,倒也没有事了。天下究竟还有光明,没有人说我有“分身法”。现在
是,似乎没有什么头衔了,但据“现代派”说,我是“语丝派的首领”。这和生命大约并无
什么直接关系,或者倒不大要紧的,只要他们没有第二下。倘如“主角”唐有壬似的又说什
么“墨斯科的命令”〔14〕,那可就又有些不妙了。
  笔一滑,话说远了,赶紧回到“落伍”问题去。我想,先生,你大约看见的,我曾经叹
息中国没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15〕,而今何如?你也看见,在这半年中,我何尝说
过一句话?虽然我曾在讲堂上公表过我的意思,虽然我的文章那时也无处发表,虽然我是早
已不说话,但这都不足以作我的辩解。总而言之,现在倘再发那些四平八稳的“救救孩子”
似的议论,连我自己听去,也觉得空空洞洞了。
  还有,我先前的攻击社会,其实也是无聊的。社会没有知道我在攻击,倘一知道,我早
已死无葬身之所了。试一攻击社会的一分子的陈源之类,看如何?而况四万万也哉?我之得
以偷生者,因为他们大多数不识字,不知道,并且我的话也无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则
,几条杂感,就可以送命的。民众的罚恶之心,并不下于学者和军阀。近来我悟到凡带一点
改革性的主张,倘于社会无涉,才可以作为“废话”而存留,万一见效,提倡者即大概不免
吃苦或杀身之祸。
  古今中外,其揆一也。即如目前的事,吴稚晖〔16〕先生不也有一种主义的么?而他
不但不被普天同愤,且可以大呼“打倒……严办”者,即因为赤党要实行共产主义于二十年
之后,而他的主义却须数百年之后或者才行,由此观之,近于废话故也。人那有遥管十余代
以后的灰孙子时代的世界的闲情别致也哉?
  话已经说得不少,我想收梢了。我感于先生的毫无冷笑和恶意的态度,所以也诚实的奉
答,自然,一半也借此发些牢骚。但我要声明,上面的说话中,我并不含有谦虚,我知道我
自己,我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别人留情面。好几个满肚子恶意的所谓批评家,竭力搜索,都
寻不出我的真症候。所以我这回自己说一点,当然不过一部分,有许多还是隐藏着的。
  我觉得我也许从此不再有什么话要说,恐怖一去,来的是什么呢,我还不得而知,恐怕
不见得是好东西罢。但我也在救助我自己,还是老法子:一是麻痹,二是忘却。一面挣扎着
,还想从以后淡下去的“淡淡的血痕中”〔17〕看见一点东西,誊在纸片上。
  鲁迅。九,四。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上海《北新》周刊第
四十九、五十期合刊。
  〔2〕 有恒 时有恒,江苏徐州人。他在一九二七年八月十六日《北新》周刊第四十
三、四十四期合刊上发表一篇题为《这时节》的杂感,其中有涉及作者的话:“久不见鲁迅
先生等的对盲目的思想行为下攻击的文字了”,“在现在的国民革命正沸腾的时候,我们把
鲁迅先生的一切创作……读读,当能给我们以新路的认识”,“我们恳切地祈望鲁迅先生出
马。……因为救救孩子要紧呀。”鲁迅因作本文回答。
  〔3〕 《北新》 综合性杂志,上海北新书局发行,一九二六年七月创刊。初为周刊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第二卷第一期起改为半月刊,出至一九三○年十二月第四卷第二十四期
停刊。
  〔4〕 “暴殄天物” 语见《尚书·武成》:“今商王受(纣)无道,暴殄天物,害
虐蒸民。”据唐代孔颖达疏,“天物”是指不包含人在内的“天下百物,鸟兽草木”。
  〔5〕 关于吃人的筵宴的议论,参看《坟·灯下漫笔》第二节。
  〔6〕 “醉虾” 江浙等地把活虾放进醋、酒、酱油等拌成的配料里生吃的一种菜。
  〔7〕 即本文后一篇《辞“大义”》。
  〔8〕 “研究系” 参看本卷第84页注〔7〕。在他们主办的《时事新报》副刊《
学灯》上,曾刊载《北京文艺界之分别门户》一文,内称“与‘现代派’抗衡者是‘语丝派
’”,又说“语丝派”以鲁迅“为主”。“现代派”,即现代评论派,他们曾称鲁迅为“语
丝派首领”。参看本书《革“首领”》。
  〔9〕 “投诸四裔” 流放到四方边远的地方去。语见《左传》文公十八年:“舜臣
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莾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
  〔10〕 指顾颉刚。作者一九二六年九月三十日致许广平信中说:
  “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还有朱山根(按指顾颉刚)。这人是陈源之流,我
是早知道的。……他已在开始排斥我,说我是‘名士派’,可笑。”(见《两地书·四十八
》)
  〔11〕 《春秋》笔法 《春秋》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史书,相传为孔丘所修。过去的
经学家认为它每用一字,都含有“褒”、“贬”的“微言大义”,称之为“春秋笔法”。
  〔12〕 这里指陈万里(田千顷)、黄坚(白果)等散布的流言。参看本卷第402
页注〔7〕。
  〔13〕 独秀 陈独秀(1880—1942),字仲甫,安徽怀宁人,北京大学教
授,《新青年》杂志的创办人,“五四”时期提倡新文化运动的主要人物。一九二一年中国
共产党成立后,任党的总书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后期,推行右倾投降主义路线,使革命
遭到失败。之后,他成了取消主义者,又和托洛茨基分子相勾结,成立反党小组织,于一九
二九年十一月被开除出党。
  〔14〕 唐有壬(1893—1935) 湖南浏阳人。当时是《现代评论》的经常
撰稿人;以后依附汪精卫,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次长,是著名的亲日派分子。一九二六年五
月十二日上海小报《晶报》载有《现代评论被收买?》的一则新闻,其中曾引用《语丝》上
揭发《现代评论》收受段祺瑞津贴的文字;接着唐有壬便于同月十八日致函《晶报》强作辩
解,并造谣说:“《现代评论》被收买的消息,起源于俄国莫斯科。在去年春间,我有个朋
友由莫斯科写信来告诉我,说此间的中国人盛传《现代评论》是段祺瑞办的,由章士钊经手
每月津贴三千块钱。当时我们听了,以为这不过是共产党造谣的惯技,不足为奇。”
  《晶报》在发表这封信时,标题是《现代评论主角唐有壬致本报书》。
  〔15〕 “抚哭叛徒的吊客” 参看《华盖集·这个与那个》第三节《最先与最后》
。这里说的“叛徒”,指旧制度的叛逆者。
  〔16〕 吴稚晖 参看本卷第215页注〔4〕。他曾自称为无政府主义者,在一九
二六年二月给邵飘萍的一封信中说过这样的话:“赤化就是所谓共产,这实在是三百年以后
的事;犹之乎还有比他更进步的,叫做无政府,他更是三千年以后的事。”一九二七年四月
初他承蒋介石意旨,向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提出所谓“弹劾”共产党的呈文,叫嚣“打倒
”“严办”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17〕 “淡淡的血痕中”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北洋军阀段祺瑞政府枪杀请愿的
爱国学生和市民后,作者曾作散文诗《淡淡的血痕中》(收入《野草》),以悼念死者,并
号召生者继续战斗。这里是指当时遭受国民党反动派杀戮的革命群众的流血。
辞 “大 义”〔1〕
  我自从去年得罪了正人君子们的“孤桐先生”,弄得六面碰壁,只好逃出北京以后,默
默无语,一年有零。以为正人君子们忘记了这个“学棍”了罢,——哈哈,并没有。
  印度有一个泰戈尔。这泰戈尔到过震旦来,改名竺震旦。
  因为这竺震旦做过一本《新月集》,所以这震旦就有了一个新月社〔2〕,——中间我
不大明白了——现在又有一个叫作新月书店的。这新月书店要出版的有一本《闲话》,这本
《闲话》的广告里有下面这几句话:
  “……鲁迅先生(语丝派首领)所仗的大义,他的
  战略,读过《华盖集》的人,想必已经认识了。但是现代派的义旗,和它的主将——西
滢先生的战略,我们还没有明了。……”
  “派”呀,“首领”呀,这种谥法实在有些可怕。不远就又会有人来诮骂。甲道:看哪
!鲁迅居然称为首领了。天下有这种首领的么?乙道:他就专爱虚荣。人家称他首领,他就
满脸高兴。我亲眼看见的。
  但这是我领教惯的教训了,并不为奇。这回所觉得新鲜而惶恐的,是忽而将宝贵的“大
义”硬塞在我手里,给我竖起大旗来,叫我和“现代派”的“主将”去对垒。我早已说过:
公理和正义,都被正人君子夺去了,所以我已经一无所有〔3〕。大义么,我连它是圆柱形
的呢还是椭圆形的都不知道,叫我怎么“仗”?
  “主将”呢,自然以有“义旗”为体面罢。不过我没有这么冠冕。既不成“派”,也没
有做“首领”,更没有“仗”过“大义”。更没有用什么“战略”,因为我未见广告以前,
竟没有知道西滢先生是“现代派”的“主将”,——我总当他是一个喽罗儿。
  我对于我自己,所知道的是这样的。我想,“孤桐先生”
  尚在,“现代派”该也未必忘了曾有人称我为“学匪”,“学棍”,“刀笔吏”的,而
今忽假“鲁迅先生”以“大义”者,但为广告起见而已。
  呜呼,鲁迅鲁迅,多少广告,假汝之名以行!
  九月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语丝》周刊第一五一期。
  〔2〕 新月社 以一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核心的文学和政治团体。约成立于一九二
三年,主要人物为胡适、徐志摩、梁实秋、罗隆基等。该社取名于泰戈尔的诗集《新月集》
,曾以诗社的名义于一九二六年夏天借北京《晨报副刊》版面出过《诗刊》(周刊)十一期
;一九二七年该社分子多数南下,在上海创办新月书店,于一九二八年三月发刊综合性的《
新月》月刊。他们原来依附北洋政府,后来转而投靠蒋介石政权。
  〔3〕 “公理”和“正义”,是现代评论派陈西滢等人在支持章士钊、杨荫榆压迫女
师大学生时经常使用的字眼。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底,当女师大学生斗争胜利,回校复课时,
陈西滢、王世杰等人又组织所谓“教育界公理维持会”,反对女师大复校,支持章士钊另立
女子大学。
  作者在《新的蔷薇》一文中曾说:“公理是只有一个的。然而听说这早被他们拿去了,
所以我已经一无所有。”(见《华盖集续编》)
反 “漫 谈”〔1〕
  我一向对于《语丝》没有恭维过,今天熬不住要说几句了:的确可爱。真是《语丝》之
所以为《语丝》。
  像我似的“世故的老人”〔2〕是已经不行,有时不敢说,有时不愿说,有时不肯说,
有时以为无须说。有此工夫,不如吃点心。但《语丝》上却总有人出来发迂论,如《教育漫
谈》〔3〕,对教育当局去谈教育,即其一也。
  “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即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4〕,一定要有这种人,世界才
不寂寞。这一点,我是佩服的。但也许因为“世故”作怪罢,不知怎地佩服中总带一些腹诽
,还夹几分伤惨。徐先生是我的熟人,所以再三思维,终于决定贡献一点意见。这一种学识
,乃是我身做十多年官僚,目睹一打以上总长,这才陆续地获得,轻易是不肯说的。
  对“教育当局”谈教育的根本误点,是在将这四个字的力点看错了:以为他要来办“教
育”。其实不然,大抵是来做“当局”的。
  这可以用过去的事实证明。因为重在“当局”,所以——一 学校的会计员,可以做教
育总长。
  二 教育总长,可以忽而化为内务总长。
  三 司法,海军总长,可以兼任教育总长。
  曾经有一位总长,听说,他的出来就职,是因为某公司要来立案,表决时可以多一个赞
成者,所以再作冯妇〔5〕的。但也有人来和他谈教育。我有时真想将这老实人一把抓出来
,即刻勒令他回家陪太太喝茶去。
  所以:教育当局,十之九是意在“当局”,但有些是意并不在“当局”。
  这时候,也许有人要问:那么,他为什么有举动呢?
  我于是勃然大怒道:这就是他在“当局”呀!说得露骨一点,就是“做官”!不然,为
什么叫“做”?
  我得到这一种彻底的学识,也不是容易事,所以难免有一点学者的高傲态度,请徐先生
恕之。以下是略述我所以得
到这学识的历史——
  我所目睹的一打以上的总长之中,有两位是喜欢属员上条陈的。于是听话的属员,便纷
纷大上其条陈。久而久之,全如石沉大海。我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聪明,心里疑惑:莫非这
许多条陈一无可取,还是他没有工夫看呢?但回想起来,我“上去”(这是专门术语,小官
进去见大官也)的时候,确是常见他正在危坐看条陈;谈话之间,也常听到“我还要看条陈
去”,“我昨天晚上看条陈”等类的话。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有一天,我正从他的条陈桌旁走开,跨出门槛,不知怎的忽蒙圣灵启示,恍然大悟了—
—哦!原来他的“做官课程表”上,有一项是“看条陈”的。
  因为要“看”,所以要“条陈”。为什么要“看条陈”?就是“做官”之一部分。如此
而已。还有另外的奢望,是我自己的胡涂!
  “于我来了一道光”,从此以后,我自己觉得颇聪明,近于老官僚了。后来终于被“孤
桐先生”革掉,那是另外一回事。
  “看条陈”和“办教育”,事同一例,都应该只照字面解,倘再有以上或更深的希望或
要求,不是书呆子,就是不安分。
  我还要附加一句警告:倘遇漂亮点的当局,恐怕连“看漫谈”也可以算作他的一种“做
”——其名曰“留心教育”——但和“教育”还是没有关系的。
  九月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八日《语丝》周刊第一五二期。
  〔2〕 “世故的老人” 高长虹谩骂作者的话,参看本卷第383页注〔3〕。
  〔3〕 《教育漫谈》 原题《教育漫语》,徐祖正(当时北京大学教授)作,载于一
九二七年八月十三日、二十日《语丝》第一四四、一四五两期。一九二七年八月,把持北洋
政府的奉系军阀张作霖,为了加强对教育界的控制,强行把北京九所国立学校合并为“京师
大学”,引起教育界的不满。徐祖正的文章是对这件事发表的议论。
  〔4〕 “不可与言而与之言” 语见《论语·卫灵公》,是孔丘的话。“知其不可为
而为之”,语见《论语·宪问》,是孔丘同时人评论他的话。
  〔5〕 再作冯妇 《孟子·尽心》:“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
有众逐虎,虎负胺,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
笑之。”后人称重操旧业为“再作冯妇”,就是根据这个故事。
忧 “天 乳”〔1〕
  《顺天时报》载北京辟才胡同女附中主任欧阳晓澜女士不许剪发之女生报考,致此等人
多有望洋兴叹之概云云。〔2〕是的,情形总要到如此,她不能别的了。但天足的女生尚可
投考,我以为还有光明。不过也太嫌“新”一点。
  男男女女,要吃这前世冤家的头发的苦,是只要看明末以来的陈迹便知道的。〔3〕我
在清末因为没有辫子,曾吃了许多苦〔4〕,所以我不赞成女子剪发。北京的辫子,是奉了
袁世凯〔5〕的命令而剪的,但并非单纯的命令,后面大约还有刀。否则,恐怕现在满城还
拖着。女子剪发也一样,总得有一个皇帝(或者别的名称也可以),下令大家都剪才行。自
然,虽然如此,有许多还是不高兴的,但不敢不剪。一年半载,也就忘其所以了;两年以后
,便可以到大家以为女人不该有长头发的世界。这时长发女生,即有“望洋兴叹”之忧。倘
只一部分人说些理由,想改变一点,那是历来没有成功过。
  但现在的有力者,也有主张女子剪发的,可惜据地不坚。
  同是一处地方,甲来乙走,丙来甲走,甲要短,丙要长,长者剪,短了杀。这几年似乎
是青年遭劫时期,尤其是女性。报载有一处是鼓吹剪发的,后来别一军攻入了,遇到剪发女
子,即慢慢拔去头发,还割去两乳……。这一种刑罚,可以证明男子短发,已为全国所公认
。只是女人不准学。去其两乳,即所以使其更像男子而警其妄学男子也。以此例之,欧阳晓
澜女士盖尚非甚严欤?
  今年广州在禁女学生束胸,违者罚洋五十元。报章称之曰“天乳运动”〔6〕。有人以
不得樊增祥〔7〕作命令为憾。公文上不见“鸡头肉”等字样,盖殊不足以餍文人学士之心
。此外是报上的俏皮文章,滑稽议论。我想,如此而已,而已终古。
  我曾经也有过“杞天之虑”〔8〕,以为将来中国的学生出身的女性,恐怕要失去哺乳
的能力,家家须雇乳娘。但仅只攻击束胸是无效的。第一,要改良社会思想,对于乳房较为
大方;第二,要改良衣装,将上衣系进裙里去。旗袍和中国的短衣,都不适于乳的解放,因
为其时即胸部以下掀起,不便,也不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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