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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85 鲁迅(现代)
较大之刊物”云云。我在北京编辑《莽原》,《乌合丛书》,《未名丛刊》三种出版物,所
用稿件,皆系以个人名义送来;对于狂飙运动,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运动,运动甚么

  今忽混称“合办”,实出意外;不敢掠美,特此声明。又,前因有人不明真相,或则假
借虚名,加我纸冠,已非一次,业经先有陈源在《现代评论》上,近有长虹在《狂飙》上,
迭加嘲骂,而狂飙社一面又锡以第三顶“纸糊的假冠”〔5〕,真是头少帽多,欺人害己,
虽“世故的老人”〔6〕,亦身心之交病矣。
  只得又来特此声明:我也不是“思想界先驱者”即英文Forearunner之译名?4说让牛耸撬税抵兴樱鹩凶饔茫救耸虑安⒉恢椋潞笠辔闯⒏咝恕L燃咭
虼耸苡蓿庞氡救宋奚妗?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日《莽原》半月刊第二十三期,又同时发
表于《语丝》、《北新》、《新女性》等期刊。
  〔2〕 《新女性》 月刊,妇女问题研究会编辑,一九二六年一月一日创刊,上海开
明书店发行。
  〔3〕 狂飙社 高长虹、向培良等所组织的一个文学团体。一九二四年十一月,曾在
北京《国风日报》上出过《狂飙》周刊,至十七期停止;一九二六年十月,又在上海光华书
局出版;并编印《狂飙丛书》。
  〔4〕 《乌合》《未名》 即《乌合丛书》和《未名丛刊》,是鲁迅在北京编辑的两
套丛书;《乌合》专收创作,《未名》专收译本。《弦上》,是狂飙社在北京编印的一种周
刊。
  〔5〕 第三顶“纸糊的假冠” 指狂飙社广告所加于鲁迅的“思想界先驱者”的称号
。这里说“第三顶”,是因为在这以前已有人称鲁迅为“思想界的权威者”和“青年叛徒的
领袖”。
  〔6〕 “世故的老人” 高长虹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
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曾毁谤鲁迅为“世故老人”;对于鲁迅在女师大事件中反
对章士钊的斗争,又加以嘲骂说,在“实际的反抗者(按指女师大学生)从哭声中被迫出校
后……
  鲁迅遂戴其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入于心身交病之状况矣!”
厦门通信(三)〔1〕
  小峰兄:
  二十七日寄出稿子两篇,〔2〕想已到。其实这一类东西,本来也可做可不做,但是一
则因为这里有几个少年希望我耍几下,二则正苦于没有文章做,所以便写了几张,寄上了。
本地也有人要我做一点批评厦门的文字,然而至今一句也没有做,言语不通,又不知各种底
细,从何说起。例如这里的报纸上,先前连日闹着“黄仲训霸占公地”〔3〕的笔墨官司,
我至今终于不知道黄仲训何人,曲折怎样,如果竟来批评,岂不要笑断真的批评家的肚肠。
但别人批评,我是不妨害的。以为我不准别人批评者,诬也;〔4〕我岂有这么大的权力。
不过倘要我做编辑,那么,我以为不行的东西便不登,我委实不大愿意做一个莫名其妙的什
么运动的傀儡。
  前几天,卓治〔5〕睁大着眼睛对我说,别人胡骂你,你要回骂。还有许多人要看你的
东西,你不该默不作声,使他们迷惑。你现在不是你自己的了。我听了又打了一个寒噤,和
先前听得有人说青年应该学我的多读古文时候相同。呜呼,一戴纸冠,遂成公物,负“帮忙
”之义务,有回骂之必须,然则固不如从速坍台,还我自由之为得计也。质之高明,未识以
为然否?
  今天也遇到了一件要打寒噤的事。厦门大学的职务,我已经都称病辞去了。百无可为,
溜之大吉。然而很有几个学生向我诉苦,说他们是看了厦门大学革新的消息〔6〕而来的,
现在不到半年,今天这个走,明天那个走,叫他们怎么办?这实在使我夹脊梁发冷,哑口无
言。不料“思想界权威者”或“思想界先驱者”这一顶“纸糊的假冠”,竟又是如此误人子
弟。几回广告(却并不是我登的),将他们从别的学校里骗来,而结果是自己倒跑掉了,真
是万分抱歉。我很惋惜没有人在北京早做黑幕式的记事,将学生们拦住。“见面时一谈,不
见时一战”〔7〕哲学,似乎有时也很是误人子弟的。
  你大约还不知道底细,我最初的主意,倒的确想在这里住两年,除教书之外,还希望将
先前所集成的《汉画象考》〔8〕和《古小说钩沈》印出。这两种书自己印不起,也不敢请
你印。因为看的人一定很少,折本无疑,惟有有钱的学校才合适。及至到了这里,看看情形
,便将印《汉画象考》的希望取消,并且自己缩短年限为一年。其实是已经可以走了,但看
着语堂〔9〕的勤勉和为故乡做事的热心,我不好说出口。后来豫算不算数了,语堂力争;
听说校长就说,只要你们有稿子拿来,立刻可以印。于是我将稿子拿出去,放了大约至多十
分钟罢,拿回来了,从此没有后文。这结果,不过证明了我确有稿子,并不欺骗。那时我便
将印《古小说钩沈》的意思也取消,并且自己再缩短年限为半年。语堂是除办事教书之外,
还要防暗算,我看他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弄得力尽神疲,真是冤枉之至。
  前天开会议,连国学院的周刊也几乎印不成了;然而校长的意思,却要添顾问,如理科
主任之流,都是顾问,据说是所以连络感情的。我真不懂厦门的风俗,为什么研究国学,就
会伤理科主任之流的感情,而必用顾问的绳,将他络住?联络感情法我没有研究过;兼士〔
10〕又已辞职,所以我决计也走了。现在去放假不过三星期,本来暂停也无妨,然而这里
对于教职员的薪水,有时是锱铢必较的,离开学校十来天也想扣,所以我不想来沾放假中的
薪水的便宜,至今天止,扣足一月。昨天已经出题考试,作一结束了。阅卷当在下月,但是
不取分文。看完就走,刊物请暂勿寄来,待我有了驻足之所,当即函告,那时再寄罢。
  临末,照例要说到天气。所谓例者,我之例也;怕有批评家指为我要勒令天下青年都照
我的例,所以特此声明:并非如此。天气,确已冷了。草也比先前黄得多;然而我那门前的
秋葵似的黄花却还在开着,山里也还有石榴花。苍蝇不见了,蚊子间或有之。
  夜深了,再谈罢。
  鲁迅。十二月三十一日。
  再:睡了一觉醒来,听到柝声,已经是五更了。这
  是学校的新政,上月添设,更夫也不止一人。我听着,才知道各人的打法是不同的,声
调最分明地可以区别的有
两种——
  托,托,托,托托!
  托,托,托托!托。
  打更的声调也有派别,这是我先前所不知道的。并以奉告,当作一件新闻。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五日《语丝》周刊第一一四期。
  〔2〕 指《〈走到出版界〉的“战略”》和《新的世故》,均收入《集外集拾遗补编
》。
  〔3〕 “黄仲训霸占公地” 明末清初民族英雄郑成功曾在鼓浪屿日光岩建督操台,
操练水师。一九二六年秋,黄仲训在这里建筑瞰青别墅,因侵占公地,引起舆论反对。随后
黄登报声明:所建别墅将供众人游览,以瞻仰民族英雄郑成功故垒,别墅因得继续修建。黄
仲训,厦门人,清末秀才,越南华侨。
  〔4〕 这是对于高长虹的驳斥。在《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高长虹曾说
:“鲁迅是一个直觉力很好的人,但不能持论。如他对自己不主张批评,我不反对。但如因
为自己不能批评,便根本反对批评,那便不应该了。”
  〔5〕 卓治 魏兆祺,字卓治,福建福州人。一九二六年九月从上海南洋大学转学厦
门大学。这里他所说的话,可参看鲁迅一九二七年一月五日给许广平的信:“记得先前有几
个学生拿了《狂飙》来,力劝我回骂长虹。说道,你不是你自己的了,许多青年等着听你的
话!”
  (《两地书·一○五》)
  〔6〕 厦门大学革新的消息 一九二六年六月和八月,上海《申报》和《时事新报》
先后发表厦门大学“革新消息”,介绍该校创办人陈嘉庚增拨基金和经费,大规模地扩充学
校,并增设国学研究院。如八月四日《时事新报》刊载《厦门大学最近之发展》一文说:“
不数年间,厦大当可望为中国完善大学之一,除广筑校舍购备仪器图书等外,该校长林文庆
,目下最注意者,为延聘国内外名宿,使学生得良师之诱导……且以(已)聘定北大沈兼士
、周树人(鲁迅)、顾颉刚以整理国学……果能如此致力进行,加以经费充裕,将来国学研
究院定有相当成绩,为吾国学术界别开生面也。”同一期间,《申报》和《时事新报》还多
次刊登厦门大学新聘教授周树人等的行踪。
  〔7〕 “见面时一谈,不见时一战” 这是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一期(一九二六
年十月)发表的《答国民大学×君》一文中的话:
  “文字上的冷箭,我也略知一二,大概还不至于十分吃亏。以冷箭来,以冷箭报,不违
古礼,且合新谊。见面时谈一谈,不见面时战一战,也可减少一些单调。”
  〔8〕 《汉画象考》 鲁迅准备编印的关于美术考古的一部专书。
  他历年搜集和研究汉魏六朝石刻的画象和图案,已成《六朝造象目录》一书(未印),
但汉画象部分并未完成。
  〔9〕 语堂 林语堂。参看本卷第583页注〔16〕。
  〔10〕 兼士 沈兼士(1887—1947),浙江吴兴人,文字学家。日本东京
物理学校毕业,曾任厦门大学文科国学系主任,兼国学研究院主任。
海上通信〔1〕
  小峰兄:
  前几天得到来信,因为忙于结束我所担任的事,所以不能即刻奉答。现在总算离开厦门
坐在船上了。船正在走,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海上。总之一面是一望汪洋,一面却看见岛屿。
但毫无风涛,就如坐在长江的船上一般。小小的颠簸自然是有的,不过这在海上就算不得颠
簸;陆上的风涛要比这险恶得多。
  同舱的一个是台湾人,他能说厦门话,我不懂;我说的蓝青官话〔2〕,他不懂。他也
能说几句日本话,但是,我也不大懂得他。于是乎只好笔谈,才知道他是丝绸商。我于丝绸
一无所知,他于丝绸之外似乎也毫无意见。于是乎他只得睡觉,我就独霸了电灯写信了。
  从上月起,我本在搜集材料,想趁寒假的闲空,给《唐宋传奇集》〔3〕做一篇后记,
准备付印,不料现在又只得搁起来。
  至于《野草》,此后做不做很难说,大约是不见得再做了,省得人来谬托知己,舐皮论
骨,什么是“入于心”的。〔4〕但要付印,也还须细看一遍,改正错字,颇费一点工夫。
因此一时也不能寄上。
  我直到十五日才上船,因为先是等上月份的薪水,后来是等船。在最后的一星期中,住
着实在很为难,但也更懂了一些新的世故,就是,我先前只以为要饭碗不容易,现在才知道
不要饭碗也是不容易的。我辞职时,是说自己生病,因为我觉得无论怎样的暴主,还不至于
禁止生病;倘使所生的并非气厥病,也不至于牵连了别人。不料一部分的青年不相信,给我
开了几次送别会,演说,照相,大抵是逾量的优礼,我知道有些不妥了,连连说明:我是戴
着“纸糊的假冠”的,请他们不要惜别,请他们不要忆念。但是,不知怎地终于发生了改良
学校运动,首先提出的是要求校长罢免大学秘书刘树杞〔5〕博士。
  听说三年前,这里也有一回相类的风潮,结果是学生完全失败,在上海分立了一个大夏
大学。〔6〕那时校长如何自卫,我不得而知;这回是说我的辞职,和刘博士无干,乃是胡
适之派和鲁迅派相排挤,所以走掉的。这话就登在鼓浪屿的日报《民钟》上,并且已经加以
驳斥。但有几位同事还大大地紧张起来,开会提出质问;而校长却答复得很干脆:没有说这
话。有的还不放心,更给我放散别种的谣言〔7〕,要减轻“排挤说”的势力。真是“天下
纷纷,何时定乎?”〔8〕如果我安心在厦门大学吃饭,或者没有这些事的罢,然而这是我
所意料不到的。
  校长林文庆〔9〕博士是英国籍的中国人,开口闭口,不离孔子,曾经做过一本讲孔教
的书,可惜名目我忘记了。听说还有一本英文的自传,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现在正做着《
人种问题》。他待我实在是很隆重,请我吃过几回饭;单是饯行,就有两回。不过现在“排
挤说”倒衰退了;前天所听到的是他在宣传,我到厦门,原是来捣乱,并非豫备在厦门教书
的,所以北京的位置都没有辞掉。
  现在我没有到北京,“位置说”大概又要衰退了罢,新说如何,可惜我已在船上,不得
而知。据我的意料,罪孽一定是日见其深重的,因为中国向来就是“当面输心背面笑”〔1
0〕,正不必“新的时代”的青年〔11〕才这样。对面是“吾师”和“先生”,背后是毒
药和暗箭,领教了已经不只两三次了。
  新近还听到我的一件罪案,是关于集美学校〔12〕的。厦门大学和集美学校,都是秘
密世界,外人大抵不大知道。现在因为反对校长,闹了风潮了。先前,那校长叶渊〔13〕
定要请国学院里的人们去演说,于是分为六组,每星期一组,凡两人。
  第一次是我和语堂。那招待法也很隆重,前一夜就有秘书来迎接。此公和我谈起,校长
的意思是以为学生应该专门埋头读书的。我就说,那么我却以为也应该留心世事,和校长的
尊意正相反,不如不去的好罢。他却道不妨,也可以说说。于是第二天去了,校长实在沉鸷
得很,殷勤劝我吃饭。我却一面吃,一面愁。心里想,先给我演说就好了,听得讨厌,就可
以不请我吃饭;现在饭已下肚,倘使说话有背谬之处,适足以加重罪孽,如何是好呢。午后
讲演,我说的是照例的聪明人不能做事,因为他想来想去,终于什么也做不成等类的话。那
时校长坐在我背后,我看不见。直到前几天,才听说这位叶渊校长也说集美学校的闹风潮,
都是我不好,对青年人说话,那里可以说人是不必想来想去的呢。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
还在后面摇摇头。
  我的处世,自以为退让得尽够了,人家在办报,我决不自行去投稿;人家在开会,我决
不自己去演说。硬要我去,自然也可以的,但须任凭我说一点我所要说的话,否则,我宁可
一声不响,算是死尸。但这里却必须我开口说话,而话又须合于校长之意。我不是别人,那
知道别人的意思呢?“先意承志”〔14〕的妙法,又未曾学过。其被摇头,实活该也。
  但从去年以来,我居然大大地变坏,或者是进步了。虽或受着各方面的斫刺,似乎已经
没有创伤,或者不再觉得痛楚;即使加我罪案,也并不觉着一点沉重了。这是我经历了许多
旧的和新的世故之后,才获得的。我已经管不得许多,只好从退让到无可退避之地,进而和
他们冲突,蔑视他们,并且蔑视他们的蔑视了。
  我的信要就此收场。海上的月色是这样皎洁;波面映出一大片银鳞,闪烁摇动;此外是
碧玉一般的海水,看去仿佛很温柔。我不信这样的东西是会淹死人的。但是,请你放心,这
是笑话,不要疑心我要跳海了,我还毫没有跳海的意思。
  鲁迅。一月十六夜,海上。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二日《语丝》周刊第一一八期。
  〔2〕 蓝青官话 指夹杂地区性方言的普通话。蓝青,比喻不纯粹。
  〔3〕 《唐宋传奇集》 鲁迅校录的唐宋传奇小说,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上海北新书局
出版。
  〔4〕 这里指高长虹。他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925
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曾说:“当我在《语丝》第三期看见《野草》第一篇《秋夜》的
时候,我既惊异而又幻想。惊异者,以鲁迅向来没有过这样文字也。幻想者,此入于心的历
史,无人证实,置之不谈。”
  〔5〕 刘树杞 字楚青,湖北新埔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博士,时任厦门大学秘
书兼理科主任。当时,厦大国学研究院暂借生物学院三楼作为国学院图书或古物的陈列所,
刘树杞曾授意别人讨还房子。以后,鲁迅辞职,有人以为是被刘树杞排挤走的,因而发生了
“驱逐刘树杞”,“重建新厦大”的风潮。其实,鲁迅主要是因为对厦门大学当局不满而辞
职的。
  〔6〕 一九二四年四月,厦门大学学生对校长林文庆不满,开会拟作出要求校长辞职
的决议,因部分学生反对而作罢。林文庆为此开除为首学生,解聘教育科主任等九人,从而
引起学潮。林又拒绝学生的任何合理要求,并于六月一日指使、诱骗部分建筑工人凶殴学生
,继又下令提前放暑假,限令学生五日离校,届时即停膳、停电、停水。当时,厦门市的保
守反动势力也都支持林文庆,学生被迫宣布集体离校,在被解聘教职员帮助下,他们到上海
共同筹建了大夏大学。
  〔7〕 “别种的谣言” 指黄坚(白果)等人散布的谣言。如说鲁迅“不肯留居厦门
,乃为月亮(按指许广平)不在之故”(见《两地书·一一二》)等。黄坚,字振玉,江西
清江县人,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职员。当时,经顾颉刚推荐任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陈列部
干事,兼文科主任办公室襄理。
  〔8〕 “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语见《史记·陈丞相世家》。
  〔9〕 林文庆(1869—1957) 字梦琴,福建海澄人,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
硕士,香港大学荣誉医学博士。当时任厦门大学校长兼国学研究院院长。
  〔10〕 “当面输心背面笑” 语见唐代诗人杜甫的《莫相疑行》一诗:“晚将末契
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
  〔11〕 “新的时代”的青年 指高长虹。他在《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
月)给鲁迅的公开信中说到《狂飙》周刊时,曾吹嘘说:“这次发刊,我们决意想群策群力
开创一新的时代。”
  〔12〕 集美学校 爱国华侨陈嘉庚一九一三年在他家乡厦门市集美镇创办。初为小
学,以后陆续增办中学、师范部等。
  〔13〕 叶渊 字采真,福建安溪人,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
  〔14〕 “先意承志” 语见《礼记·祭义》,是孔丘弟子曾参论孝的话。意思是揣
测别人的意志而于事先便去逢迎。
而 已 集
  本书收作者一九二七年所作杂文二十九篇,
  附录一九二六年的一篇。一九二八年十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初版。          
    
题  辞〔1〕
  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许多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泪揩了,血消了;
屠伯们逍遥复逍遥,
  用钢刀的,用软刀的。
  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
  以上的八句话,是在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四夜里,编完那年那时为止的杂感集后,写在末
尾的,现在便取来作为一九二七年的杂感集的题辞。
  一九二八年十月三十日,鲁迅校讫记。
  〔1〕 本篇最初收入《华盖集续编》,是作者编完该书时所作。
一九二七年
黄花节的杂感〔1〕
  黄花节〔2〕将近了,必须做一点所谓文章。但对于这一个题目的文章,教我做起来,
实在近于先前的在考场里“对空策”〔3〕。因为,——说出来自己也惭愧,——黄花节这
三个字,我自然明白它是什么意思的;然而战死在黄花冈头的战士们呢,不但姓名,连人数
也不知道。
  为寻些材料,好发议论起见,只得查《辞源》〔4〕。书里面有是有的,可不过是:
  “黄花冈。地名,在广东省城北门外白云山之麓。清宣统三年三月二十九日,革命党数
十人,攻袭督署,不成而死,丛葬于此。”
  轻描淡写,和我所知道的差不多,于我并不能有所裨益。
  我又愿意知道一点十七年前的三月二十九日的情形,但一时也找不到目击耳闻的耆老。
从别的地方——如北京,南京,我的故乡——的例子推想起来,当时大概有若干人痛惜,若
干人快意,若干人没有什么意见,若干人当作酒后茶余的谈助的罢。接着便将被人们忘却。
久受压制的人们,被压制时只能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乐,悲壮剧是不能久留在记忆
里的。
  但是三月二十九日的事却特别,当时虽然失败,十月就是武昌起义,第二年,中华民国
便出现了。于是这些失败的战士,当时也就成为革命成功的先驱,悲壮剧刚要收场,又添上
一个团圆剧的结束。这于我们是很可庆幸的,我想,在纪念黄花节的时候便可以看出。
  我还没有亲自遇见过黄花节的纪念,因为久在北方。不过,中山先生的纪念日〔5〕却
遇见过了:在学校里,晚上来看演剧的特别多,连凳子也踏破了几条,非常热闹。用这例子
来推断,那么,黄花节也一定该是极其热闹的罢。
  当三月十二日那天的晚上,我在热闹场中,便深深地更感得革命家的伟大。我想,恋爱
成功的时候,一个爱人死掉了,只能给生存的那一个以悲哀。然而革命成功的时候,革命家
死掉了,却能每年给生存的大家以热闹,甚而至于欢欣鼓舞。惟独革命家,无论他生或死,
都能给大家以幸福。同是爱,结果却有这样地不同,正无怪现在的青年,很有许多感到恋爱
和革命的冲突的苦闷。
  以上的所谓“革命成功”,是指暂时的事而言;其实是“革命尚未成功”〔6〕的。革
命无止境,倘使世上真有什么“止于至善”〔7〕,这人间世便同时变了凝固的东西了。不
过,中国经了许多战士的精神和血肉的培养,却的确长出了一点先前所没有的幸福的花果来
,也还有逐渐生长的希望。倘若不像有,那是因为继续培养的人们少,而赏玩,攀折这花,
摘食这果实的人们倒是太多的缘故。
  我并非说,大家都须天天去痛哭流涕,以凭吊先烈的“在天之灵”,一年中有一天记起
他们也就可以了。但就广东的现在而论,我却觉得大家对于节日的办法,还须改良一点。
  黄花节很热闹,热闹一天自然也好;热闹得疲劳了,回去就好好地睡一觉。然而第二天
,元气恢复了,就该加工做一天自己该做的工作。这当然是劳苦的,但总比枪弹从致命的地
方穿过去要好得远;何况这也算是在培养幸福的花果,为着后来的人们呢。
  三月二十四日夜。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广州中山大学政治训育部编印的《政
治训育》第七期“黄花节特号”。
  〔2〕 黄花节 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夏历三月二十九日),同盟会领导成员黄
兴、赵声等人在广州发动武装起义,攻打两广总督衙门,结果失败。事后将收集到的七十二
具烈士遗体合葬于广州市郊黄花岗。民国成立后曾将公历三月二十九日定为革命先烈纪念日
,通称黄花节。
  〔3〕 “对空策” 汉代以后科举考试时,用有关政事、经义的问题作题目,命应试
者书面各陈所见,叫做对策。“对空策”就是对题目毫无具体意见,只发一通空论的意思。
  〔4〕 《辞源》 一部说明汉语词义及其渊源、演变的工具书,陆尔奎等人编辑,一
九一五年商务印书馆出版。
  〔5〕 中山先生 孙中山(1866—1925),名文,字逸仙,广东香山(今中
山)人,我国伟大的民主革命家。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病逝于北京。
  〔6〕 “革命尚未成功” 孙中山在遗嘱中告诫其同志的话。
  〔7〕 “止于至善” 语见《大学》,意思是到达尽善尽美的境界。
略论中国人的脸〔1〕
  大约人们一遇到不大看惯的东西,总不免以为他古怪。我还记得初看见西洋人的时候,
就觉得他脸太白,头发太黄,眼珠太淡,鼻梁太高。虽然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理由来,但总
而言之:相貌不应该如此。至于对于中国人的脸,是毫无异议;即使有好丑之别,然而都不
错的。
  我们的古人,倒似乎并不放松自己中国人的相貌。周的孟轲就用眸子来判胸中的正不正
,〔2〕汉朝还有《相人》〔3〕二十四卷。后来闹这玩艺儿的尤其多;分起来,可以说有
两派罢:
  一是从脸上看出他的智愚贤不肖;一是从脸上看出他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荣枯。于是天
下纷纷,从此多事,许多人就都战战兢兢地研究自己的脸。我想,镜子的发明,恐怕这些人
和小姐们是大有功劳的。不过近来前一派已经不大有人讲究,在北京上海这些地方捣鬼的都
只是后一派了。
  我一向只留心西洋人。留心的结果,又觉得他们的皮肤未免太粗;毫毛有白色的,也不
好。皮上常有红点,即因为颜色太白之故,倒不如我们之黄。尤其不好的是红鼻子,有时简
直像是将要熔化的蜡烛油,仿佛就要滴下来,使人看得栗栗危惧,也不及黄色人种的较为隐
晦,也见得较为安全。总而言之:相貌还是不应该如此的。
  后来,我看见西洋人所画的中国人,才知道他们对于我们的相貌也很不敬。那似乎是《
天方夜谈》或者《安兑生童话》〔4〕中的插画,现在不很记得清楚了。头上戴着拖花翎的
红缨帽,一条辫子在空中飞扬,朝靴的粉底非常之厚。但这些都是满洲人连累我们的。独有
两眼歪斜,张嘴露齿,却是我们自己本来的相貌。不过我那时想,其实并不尽然,外国人特
地要奚落我们,所以格外形容得过度了。
  但此后对于中国一部分人们的相貌,我也逐渐感到一种不满,就是他们每看见不常见的
事件或华丽的女人,听到有些醉心的说话的时候,下巴总要慢慢挂下,将嘴张了开来。这实
在不大雅观;仿佛精神上缺少着一样什么机件。据研究人体的学者们说,一头附着在上颚骨
上,那一头附着在下颚骨上的“咬筋”,力量是非常之大的。我们幼小时候想吃核桃,必须
放在门缝里将它的壳夹碎。但在成人,只要牙齿好,那咬筋一收缩,便能咬碎一个核桃。有
着这么大的力量的筋,有时竟不能收住一个并不沉重的自己的下巴,虽然正在看得出神的时
候,倒也情有可原,但我总以为究竟不是十分体面的事。
  日本的长谷川如是闲是善于做讽刺文字的。去年我见过他的一本随笔集,叫作《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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