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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77 鲁迅(现代)
元洪和总理段祺瑞发生分歧。五月,段提出的对德宣战案未得国会通过,且被黎元洪免职。
于是在段的指使下,安徽省长倪嗣冲首先通电独立,奉、鲁、闽、豫、浙、陕、直等省督军
相继响应,皖督张勋也用“十三省省区联合会”(即所谓督军团)的名义电请黎元洪退职,
他们自称这种行动为“兵谏”。
  〔6〕 “三尸神” 道教称在人体内作崇的“神”。据《太上三尸中经》说:“上尸
名彭倨,在人头中;中尸名彭质,在人腹中;下尸名彭矫,在人足中。”又说每逢庚申那天
,他们便上天去向天帝陈说人的罪恶;但只要人们在这天晚上通宵不眠,便可避免,叫做“
守庚申”。
  〔7〕 《封神传演义》 即《封神演义》,长篇小说,明代许仲琳(一说陆西星)著
,共一百回。
谈 皇 帝〔1〕
  中国人的对付鬼神,凶恶的是奉承,如瘟神和火神之类,老实一点的就要欺侮,例如对
于土地或灶君。待遇皇帝也有类似的意思。君民本是同一民族,乱世时“成则为王败则为贼
”,平常是一个照例做皇帝,许多个照例做平民;两者之间,思想本没有什么大差别。所以
皇帝和大臣有“愚民政策”,百姓们也自有其“愚君政策”。
  往昔的我家,曾有一个老仆妇,告诉过我她所知道,而且相信的对付皇帝的方法。她说
——“皇帝是很可怕的。他坐在龙位上,一不高兴,就要杀人;不容易对付的。所以吃的东
西也不能随便给他吃,倘是不容易办到的,他吃了又要,一时办不到;——譬如他冬天想到
瓜,秋天要吃桃子,办不到,他就生气,杀人了。现在是一年到头给他吃波菜,一要就有,
毫不为难。但是倘说是波菜,他又要生气的,因为这是便宜货,所以大家对他就不称为波菜
,另外起一个名字,叫作‘红嘴绿鹦哥’。”
  在我的故乡,是通年有波菜的,根很红,正如鹦哥的嘴一样。
  这样的连愚妇人看来,也是呆不可言的皇帝,似乎大可以不要了。然而并不,她以为要
有的,而且应该听凭他作威作福。至于用处,仿佛在靠他来镇压比自己更强梁的别人,所以
随便杀人,正是非备不可的要件。然而倘使自己遇到,且须侍奉呢?可又觉得有些危险了,
因此只好又将他练成傻子,终年耐心地专吃着“红嘴绿鹦哥”。
  其实利用了他的名位,“挟天子以令诸侯”〔2〕的,和我那老仆妇的意思和方法都相
同,不过一则又要他弱,一则又要他愚。儒家的靠了“圣君”来行道也就是这玩意,因为要
“靠”,所以要他威重,位高;因为要便于操纵,所以又要他颇老实,听话。
  皇帝一自觉自己的无上威权,这就难办了。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3〕,他就
胡闹起来,还说是“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我又何恨”〔4〕哩!于是圣人之徒也只好请他
吃“红嘴绿鹦哥”了,这就是所谓“天”。据说天子的行事,是都应该体帖天意,不能胡闹
的;而这“天意”也者,又偏只有儒者们知道着。
  这样,就决定了:要做皇帝就非请教他们不可。
  然而不安分的皇帝又胡闹起来了。你对他说“天”么,他却道,“我生不有命在天?!
”〔5〕岂但不仰体上天之意而已,还逆天,背天,“射天”〔6〕,简直将国家闹完,使
靠天吃饭的圣贤君子们,哭不得,也笑不得。
  于是乎他们只好去著书立说,将他骂一通,豫计百年之后,即身殁之后,大行于时,自
以为这就了不得。
  但那些书上,至多就止记着“愚民政策”和“愚君政策”全都不成功。
  二月十七日。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三月九日《国民新报副刊》。
  〔2〕 “挟天子以令诸侯” 语见《三国志·诸葛亮传》。诸葛亮在隆中对刘备评论
曹操时说:“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3〕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见《诗经·小雅·北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溥,通普。
  〔4〕 “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我又何恨” 语出《梁书·邵陵王纶传》。太清三年
(549)三月,侯景陷建康,“高祖(梁武帝萧衍)
  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5〕 “我生不有命在天?!” 语见《尚书·西北戡黎》:“王(商纣王)曰:呜
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6〕 “射天” 见《史记·殷本纪》:“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
,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呈辱之。为革囊,盛血,殿(仰)而射之,命曰‘射天’。”
无花的蔷薇〔1〕

  又是Schopenhauer先生的话——“无刺的蔷薇是没有的。——然而没有蔷
薇的刺却很
多。”〔2〕
  题目改变了一点,较为好看了。
  “无花的蔷薇”也还是爱好看。
  去年,不知怎的这位丛本华尔先生忽然合于我们国度里的绅士们的脾胃了,便拉扯了他
的一点《女人论》〔3〕;我也就夹七夹八地来称引了好几回,可惜都是刺,失了蔷薇,实
在大煞风景,对不起绅士们。
  记得幼小时候看过一出戏,名目忘却了,一家正在结婚,而勾魂的无常鬼已到,夹在婚
仪中间,一同拜堂,一同进房,一同坐床……实在大煞风景,我希望我还不至于这样。
  有人说我是“放冷箭者”〔4〕。
  我对于“放冷箭”的解释,颇有些和他们一流不同,是说有人受伤,而不知这箭从什么
地方射出。所谓“流言”者,庶几近之。但是我,却明明站在这里。
  但是我,有时虽射而不说明靶子是谁,这是因为初无“与众共弃”之心,只要该靶子独
自知道,知道有了洞,再不要面皮鼓得急绷绷,我的事就完了。
  蔡孑民〔5〕先生一到上海,《晨报》就据国闻社电报郑重地发表他的谈话,而且加以
按语,以为“当为历年潜心研究与冷眼观察之结果,大足诏示国人,且为知识阶级所注意也
。”
  我很疑心那是胡适之先生的谈话,国闻社的电码有些错误了。
  豫言者,即先觉,每为故国所不容,也每受同时人的迫害,大人物也时常这样。他要得
人们的恭维赞叹时,必须死掉,或者沉默,或者不在面前。
  总而言之,第一要难于质证。
  如果孔丘,释迦,耶稣基督还活着,那些教徒难免要恐慌。对于他们的行为,真不知道
教主先生要怎样慨叹。
  所以,如果活着,只得迫害他。
  待到伟大的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伟人时,他已经变了傀儡了。
  有一流人之所谓伟大与渺小,是指他可给自己利用的效果的大小而言。

  法国罗曼罗兰先生今年满六十岁了。晨报社为此征文徐志摩先生于介绍之余,发感慨道
:“……但如其有人拿一些时行的口号,什么打倒帝国主义等等,或是分裂与猜忌的现象,
去报告罗兰先生说这是新中国,我再也不能预料他的感想了。”〔6〕(《晨副》一二九九

  他住得远,我们一时无从质证,莫非从“诗哲”的眼光看来,罗兰先生的意思,是以为
新中国应该欢迎帝国主义的么?
  “诗哲”又到西湖看梅花去了,一时也无从质证。不知孤山的古梅,著花也未,可也在
那里反对中国人“打倒帝国主义”?
  志摩先生曰:“我很少夸奖人的。但西滢就他学法郎士的文章说,我敢说,已经当得起
一句天津话:‘有根’了。”而且“像西滢这样,在我看来,才当得起‘学者’的名词。”
〔7〕(《晨副》一四二三)
  西滢教授曰:“中国的新文学运动,方在萌芽,可是稍有贡献的人,如胡适之,徐志摩
,郭沫若,郁达夫,丁西林,周氏兄弟等等都是曾经研究过他国文学的人。尤其是志摩他非
但在思想方面,就是在体制方面,他的诗及散文,都已经有一种中国文学里从来不曾有过的
风格。”〔8〕(《现代》六三)
  虽然抄得麻烦,但中国现今“有根”的“学者”和“尤其”的思想家及文人,总算已经
互相选出了。

  志摩先生曰:“鲁迅先生的作品,说来大不敬得很,我拜读过很少,就只《呐喊》集里
两三篇小说,以及新近因为有人尊他是中国的尼采他的《热风》集里的几页。他平常零星的
东西,我即使看也等于白看,没有看进去或是没有看懂。”〔9〕(《晨副》一四三三)
  西滢教授曰:“鲁迅先生一下笔就构陷人家的罪状。……
  可是他的文章,我看过了就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说句体己话,我觉得它们就不应该
从那里出来——手边却没有。”〔10〕(同上)
  虽然抄得麻烦,但我总算已经被中国现在“有根”的“学者”和“尤其”的思想家及文
人协力踏倒了。
  但我愿奉还“曾经研究过他国文学”的荣名。“周氏兄弟”之一,一定又是我了。我何
尝研究过什么呢,做学生时候看几本外国小说和文人传记,就能算“研究过他国文学”么?
  该教授——恕我打一句“官话”——说过,我笑别人称他们为“文士”,而不笑“某报
天天鼓吹”我是“思想界的权威者”。现在不了,不但笑,简直唾弃它。
  其实呢,被毁则报,被誉则默,正是人情之常。谁能说人的左颊既受爱人接吻而不作一
声,就得援此为例,必须默默地将右颊给仇人咬一口呢?
  我这回的竟不要那些西滢教授所颁赏陪衬的荣名,“说句体己话”罢,实在是不得已。
我的同乡不是有“刑名师爷”的么?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为要显示他伤害你的时候的公
正,在不相干的地方就称赞你几句,似乎有赏有罚,使别人看去,很像无私……。
  “带住!”又要“构陷人家的罪状”了。只是这一点,就已经够使人“即使看也等于白
看”,或者“看过了就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了。
  二月二十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三月八日《语丝》周刊第六十九期。
  〔2〕 Schopenhauer 叔本华。这里的引文据一九一六年德文版《叔本
华全集》第六卷《比喻·隐喻和寓言》,可译为:“没有无刺的蔷薇。——但不是蔷薇的刺
却很多。”
  〔3〕 《女人论》 即《妇人论》,叔本华诬蔑妇女的一篇文章。
  参看本卷第163页注〔8〕。
  〔4〕 “放冷箭者” 陈西滢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表的《致志摩
》中攻击鲁迅说:“他没有一篇文章里不放几枝冷箭”。
  〔5〕 蔡孑民(1868—1940) 蔡元培,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前
清进士,近代教育家。早年与章太炎等组织光复会,后又参加同盟会。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
长、北京大学校长、国民党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长等职;“五四”时期,他赞成和支持新文化
运动。一九二六年二月三日,他由欧洲回抵上海,对国闻社记者发表关于国内政治教育等问
题的谈话,说“对政制赞可联省自治。对学生界现象极不满。
  谓现实问题,固应解决,尤须有人埋头研究,以规将来”等等(见一九二六年二月五日
北京《晨报》),这与胡适的主张相似,鲁迅因而表示反对;这里说“疑心那是胡适之先生
的谈话”,是对蔡的一种比较委婉的批评。
  〔6〕 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五年十月三十一日《晨报副刊》发表的《罗曼罗兰》
一文。文中说加尔各答大学教授卡立大斯拉格(Kaliadas Nag)“专为法国罗?蘩济髂炅僬魑摹毙葱鸥怠奥蘼蘩枷壬约杭胪印轮泄剿枷
氲幕叵臁薄?
  〔7〕 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晨报副刊》发表的《“闲话”引出
来的闲话》。
  〔8〕 此段引自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十三期(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日)
发表的《闲话》。
  〔9〕 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表的《关于下面一束
通信告读者们》。
  〔10〕 此段引自陈西滢的《致志摩》。
无花的蔷薇之二〔1〕

  英国勃尔根〔2〕贵族曰:“中国学生只知阅英文报纸,而忘却孔子之教。英国之大敌
,即此种极力诅咒帝国而幸灾乐祸之学生。……中国为过激党之最好活动场……。”(一九
二五年六月三十日伦敦路透电。)
  南京通信云:“基督教城中会堂聘金大教授某神学博士讲演,中有谓孔子乃耶稣之信徒
,因孔子吃睡时皆祷告上帝。当有听众……质问何所据而云然;博士语塞。时乃有教徒数人
,突紧闭大门,声言‘发问者,乃苏俄卢布买收来者’。当呼警捕之。……”(三月十一日
《国民公报》。)
  苏俄的神通真是广大,竟能买收叔梁纥〔3〕,使生孔子于耶稣之前,则“忘却孔子之
教”和“质问何所据而云然”者,当然都受着卢布的驱使无疑了。
  西滢教授曰:“听说在‘联合战线’中,关于我的流言特别多,并且据说我一个人每月
可以领到三千元。‘流言’是在口上流的,在纸上到也不大见。”〔4〕(《现代》六十五
。)
  该教授去年是只听到关于别人的流言的,却由他在纸上发表;据说今年却听到关于自己
的流言了,也由他在纸上发表。“一个人每月可以领到三千元”,实在特别荒唐,可见关于
自己的“流言”都不可信。但我以为关于别人的似乎倒是近理者居多。
  据说“孤桐先生”下台之后,他的什么《甲寅》居然渐渐的有了活气了。可见官是做不
得的。〔5〕然而他又做了临时执政府秘书长了,不知《甲寅》可仍然还有活气?如果还有
,官也还是做得的……。
  已不是写什么“无花的蔷薇”的时候了。
  虽然写的多是刺,也还要些和平的心。
  现在,听说北京城中,已经施行了大杀戮了。〔6〕当我写出上面这些无聊的文字的时
候,正是许多青年受弹饮刃的时候。
  呜呼,人和人的魂灵,是不相通的。
  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政府使卫兵用步枪大刀,在国务院门前包围虐杀徒
手请愿,意在援助外交之青年男女,至数百人之多。还要下令,诬之曰“暴徒”!
  如此残虐险狠的行为,不但在禽兽中所未曾见,便是在人类中也极少有的,除却俄皇尼
古拉二世使可萨克兵击杀民众的事〔7〕,仅有一点相像。

  中国只任虎狼侵食,谁也不管。管的只有几个年青的学生,他们本应该安心读书的,而
时局漂摇得他们安心不下。假如当局者稍有良心,应如何反躬自责,激发一点天良?
  然而竟将他们虐杀了!
  假如这样的青年一杀就完,要知道屠杀者也决不是胜利者。
  中国要和爱国者的灭亡一同灭亡。屠杀者虽然因为积有金资,可以比较长久地养育子孙
,然而必至的结果是一定要到的。“子孙绳绳”〔8〕又何足喜呢?灭亡自然较迟,但他们
要住最不适于居住的不毛之地,要做最深的矿洞的矿工,要操最下贱的生业……。
  如果中国还不至于灭亡,则已往的史实示教过我们,将来的事便要大出于屠杀者的意料
之外——这不是一件事的结束,是一件事的开头。
  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以上都是空话。笔写的,有什么相干?
  实弹打出来的却是青年的血。血不但不掩于墨写的谎语,不醉于墨写的挽歌;威力也压
它不住,因为它已经骗不过,打不死了。
  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写。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九日《语丝》周刊第七十二期。
  〔2〕 勃尔根 当时英国的印度内务部部长。这里引的是他在伦敦中央亚洲协会演说
中的话(见一九二五年七月二日《京报》)。
  〔3〕 叔梁纥 春秋时鲁国人,孔丘的父亲。按孔丘生于公元前五五一年,比耶稣生
年早五百多年。
  〔4〕 关于《现代评论》收受津贴一事,《猛进》周刊第三十一期(一九二五年十月
二日)曾有一篇署名蔚麟的通信,其中说:“《现代评论》因为受了段祺瑞、章士钊的几千
块钱,吃着人的嘴软,拿着人的手软,对于段祺瑞、章士钊的一切胡作非为,绝不敢说半个
不字。”
  又章川岛在《语丝》第六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一日)的一篇通信里也曾说到这津贴
问题:“据说现代评论社开办时,确曾由章士钊经手弄到一千元,大概不是章士钊自己掏腰
包的,来路我也不明。……然而这也许是流言,正如西滢之捧章士钊是否由于大洋,我概不
确知。”
  这两篇通信都揭露了当时《现代评论》收受津贴的事实;对于这两篇通信,陈西滢在《
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十五期(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的《闲话》里曾经加以辩解,说他个
人并未“每月领到三千元”,只要有人能够证明他“领受过三百元,三十元,三元,三毛,
甚而至于三个铜子”,那他“就不再说话”。但对于《现代评论》收受过段祺瑞津贴的事实
,则避而不答。又,这里的“联合战线”一语,最初出自《莽原》周刊第二十期(一九二五
年九月四日)霉江致鲁迅的信中:
  “我今天上午着手草《联合战线》一文,致猛进社、语丝社、莽原社同人及全国的叛徒
们的,目的是将三社同人及其他同志联合起来,印行一种刊物,注全力进攻我们本阶级的恶
势力的代表:一系反动派的章士钊的《甲寅》,一系与反动派朋比为奸的《现代评论》。”
  〔5〕 这是陈西滢的话,参看本卷第216页注〔10〕。
  〔6〕 指三一八惨案。一九二六年三月,在冯玉祥国民军与奉系军阀张作霖、李景林
等作战期间,日本帝国主义者因见奉军战事失利,便公开出面援助,于十二日以军舰两艘驶
进大沽口,炮击国民军守军,国民军亦开炮还击,于是日本便向段祺瑞政府提出抗议,并联
合英、美、法、意、荷、比、西等国,借口维护《辛丑条约》,于三月十六日以八国名义提
出最后通牒,要求停止津沽间的军事行动和撤除防务等等,并限于四十八小时以内2答复,
否则,“关系各国海军当局,决采所认为必要之手段”。北京各界人民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
这种侵犯中国主权的行为,于三月十八日在天安门集会抗议,会后结队赴段祺瑞执政府请愿
;不料在国务院门前,段祺瑞竟命令卫队开枪射击,并用大刀铁棍追打砍杀,当场和事后因
重伤而死者四十七人,伤者一百五十余人,造成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互相勾结屠杀我国人
民的大惨案。
  〔7〕 一九○五年一月二十二日(俄历一月九日),彼得堡工人因反对开除工人和要
求改善生活,带着眷属到冬宫请愿;俄皇尼古拉二世却命令士兵开枪。结果,有一千多人被
击毙,两千多人受伤。这天是星期日,史称“流血的星期日”。
  〔8〕 “子孙绳绳” 语见《诗经·大雅·抑》:“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绳绳
,相承不绝的样子。
“死  地”〔1〕
  从一般人,尤其是久受异族及其奴仆鹰犬的蹂躏的中国人看来,杀人者常是胜利者,被
杀者常是劣败者。而眼前的事实也确是这样。
  三月十八日段政府惨杀徒手请愿的市民和学生的事,本已言语道断〔2〕,只使我们觉
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但北京的所谓言论界,总算还有评论,虽然纸笔喉舌,不能使洒满府前
的青年的热血逆流入体,仍复苏生转来。无非空口的呼号,和被杀的事实一同逐渐冷落。
  但各种评论中,我觉得有一些比刀枪更可以惊心动魄者在。这就是几个论客,以为学生
们本不应当自蹈死地〔3〕,前去送死的。倘以为徒手请愿是送死,本国的政府门前是死地
,那就中国人真将死无葬身之所,除非是心悦诚服地充当奴子,“没齿而无怨言”〔4〕。
不过我还不知道中国人的大多数人的意见究竟如何。假使也这样,则岂但执政府前,便是全
中国,也无一处不是死地了。
  人们的苦痛是不容易相通的。因为不易相通,杀人者便以杀人为唯一要道,甚至于还当
作快乐。然而也因为不容易相通,所以杀人者所显示的“死之恐怖”,仍然不能够儆戒后来
,使人民永远变作牛马。历史上所记的关于改革的事,总是先仆后继者,大部分自然是由于
公义,但人们的未经“死之恐怖”,即不容易为“死之恐怖”所慑,我以为也是一个很大的
原因。
  但我却恳切地希望:“请愿”的事,从此可以停止了。倘用了这许多血,竟换得一个这
样的觉悟和决心,而且永远纪念着,则似乎还不算是很大的折本。
  世界的进步,当然大抵是从流血得来。但这和血的数量,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世上也尽
有流血很多,而民族反而渐就灭亡的先例。即如这一回,以这许多生命的损失,仅博得“自
蹈死地”的批判,便已将一部分人心的机微示给我们,知道在中国的死地是极其广博。
  现在恰有一本罗曼罗兰的《Le Jeu de L’Amour et de La
 Mort》〔5〕在我面前,其中说:加尔是主张人类为进步计,即不妨有少许污点,万
不得已,也不妨有一点罪恶的;但他们却不愿意杀库尔跋齐,因为共和国不喜欢在臂膊上抱
着他的死尸,因为这过于沉重。
  会觉得死尸的沉重,不愿抱持的民族里,先烈的“死”是后人的“生”的唯一的灵药,
但倘在不再觉得沉重的民族里,却不过是压得一同沦灭的东西。
  中国的有志于改革的青年,是知道死尸的沉重的,所以总是“请愿”。殊不知别有不觉
得死尸的沉重的人们在,而且一并屠杀了“知道死尸的沉重”的心。
  死地确乎已在前面。为中国计,觉悟的青年应该不肯轻死了罢。
  三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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