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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75 鲁迅(现代)
言。其貌与黄口小儿所作若同。而其神则非读破几百卷书者。不能道得只字。”陈西滢在《
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五十九期(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三日)的《闲话》里,特别将这一段引
出,说“很有趣”,并说吴稚晖三十岁前在南菁书院把那里的书“都看了一遍”。而“近十
年随便涉览和参考的汉文书籍至少总可以抵得三四个区区的毕生所读的线装书。”以此来为
章士钊的文章作证。这里所说“竟又会有‘肉麻当有趣’,述说得津津有味的”,即指陈西
滢而言。
  〔6〕 一九○二年(清光绪二十八年)夏,我国留日自费学生九人,志愿入成城学校
(相当于士官预备学校)肄业;由于清政府对陆军学生顾忌很大,所以驻日公使蔡钧坚决拒
绝保送。当时有留日学生二十余人(吴稚晖在内)前往公使馆代为交涉,蔡钧始终不允,双
方因而发生争吵。
  〔7〕 “下意识” 章士钊在《再答稚晖先生》中曾说:“近茀罗乙德言心解者流。
极重Subconsciousness之用。谓吾人真正意态。每于无意识中发焉。而凡
所发。则又在意识用事时正言否之。此人生一奇也。”心解,即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
Subconsciousness,英语:
  下意识。
  〔8〕 “不朽之大业” 语出曹丕《典论·论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
事。”按吴稚晖在《我们所请愿于章先生者》一文中,曾引用曹植《与杨修书》中的“岂徒
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等轻视文章的话,章士钊在《再答稚晖先生》里说这是吴稚晖
“在意识用事时”对于他自己重视文章的“真正意态”的否认,所以这里引用了曹丕的这句
和曹植意见相反的话。
  〔9〕 二九二五年 陶孟和曾说,他有一部“要到二○二五年才可以发表”的著作。
参看本卷第196页注〔33〕。
  〔10〕 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五十九期(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三日)的《
闲话》中为章士钊和他所主办的《甲寅》周刊吹嘘说:“自从孤桐先生下台之后,《甲寅》
虽然还没有恢复十年前的精神,也渐渐的有了生气了。可见做时事文章的人官实在是做不得
的。”接着他便举章士钊在《甲寅》周刊发表的那篇《再答稚晖先生》来作为这“有了生气
”的例证。
  〔11〕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是《韩非子·难势》中的一个寓言:“人有鬻矛
与盾者,誉其盾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物无不陷也。’人应
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
  〔12〕 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十七号(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发表《再
疏解奁义》一文,借评述一九二五年七月美国田芮西州小学教员师科布因讲授进化论被控的
事,以辩护他自己的种种“开倒车”的言行。参看本卷第146页注〔15〕。按章士钊在
《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七号(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九日)先已发表过一篇《说奁》,其中说
:“奁者还也。车相避也。相避者又非徒相避也。乃乍还以通其道。旋乃复进也。……今谚
有所谓开倒车者。时人谈及。以谓有背进化之通义。辄大病之。是全不明夫奁义者也。”
一点比喻〔1〕
  在我的故乡不大通行吃羊肉,阖城里,每天大约不过杀几匹山羊。北京真是人海,情形
可大不相同了,单是羊肉铺就触目皆是。雪白的群羊也常常满街走,但都是胡羊,在我们那
里称绵羊的。山羊很少见;听说这在北京却颇名贵了,因为比胡羊聪明,能够率领羊群,悉
依它的进止,所以畜牧家虽然偶而养几匹,却只用作胡羊们的领导,并不杀掉它。
  这样的山羊我只见过一回,确是走在一群胡羊的前面,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铃铎,作为
智识阶级的徽章。通常,领的赶的却多是牧人,胡羊们便成了一长串,挨挨挤挤,浩浩荡荡
,凝着柔顺有余的眼色,跟定他匆匆地竞奔它们的前程。我看见这种认真的忙迫的情形时,
心里总想开口向它们发一句
愚不可及的疑问——
  “往那里去?!”
  人群中也很有这样的山羊,能领了群众稳妥平静地走去,直到他们应该走到的所在。袁
世凯〔2〕明白一点这种事,可惜用得不大巧,大概因为他是不很读书的,所以也就难于熟
悉运用那些的奥妙。后来的武人可更蠢了,只会自己乱打乱割,乱得哀号之声,洋洋盈耳,
结果是除了残虐百姓之外,还加上轻视学问,荒废教育的恶名。然而“经一事,长一智”,
二十世纪已过了四分之一,脖子上挂着小铃铎的聪明人是总要交到红运的,虽然现在表面上
还不免有些小挫折。
  那时候,人们,尤其是青年,就都循规蹈矩,既不嚣张,也不浮动,一心向着“正路”
前进了,只要没有人问——“往那里去?!”
  君子若曰:“羊总是羊,不成了一长串顺从地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君不见夫猪乎
?拖延着,逃着,喊着,奔突着,终于也还是被捉到非去不可的地方去,那些暴动,不过是
空费力气而已矣。”
  这是说:虽死也应该如羊,使天下太平,彼此省力。
  这计划当然是很妥帖,大可佩服的。然而,君不见夫野猪平?它以两个牙,使老猎人也
不免于退避。这牙,只要猪脱出了牧豕奴所造的猪圈,走入山野,不久就会长出来。
  Schopenhauer〔3〕先生曾将绅士们比作豪猪,我想,这实在有些失体统
。但在他,自然是并没有什么别的恶意的,不过拉扯来作一个比喻。《Parerga u
nd Paralipomena》里有着这样意思的话:有一群豪猪,在冬天想用了大家
的体温来御寒冷,紧靠起来了,但它们彼此即刻又觉得刺的疼痛,于是乎又离开。然而温暖
的必要,再使它们靠近时,却又吃了照样的苦。但它们在这两种困难中,终于发见了彼此之
间的适宜的间隔,以这距离,它们能够过得最平安。人们因为社交的要求,聚在一处,又因
为各有可厌的许多性质和难堪的缺陷,再使他们分离。他们最后所发见的距离,——使他们
得以聚在一处的中庸的距离,就是“礼让”和“上流的风习”。
  有不守这距离的,在英国就这样叫,“Keep your disa
tance!”〔4〕
  但即使这样叫,恐怕也只能在豪猪和豪猪之间才有效力罢,因为它们彼此的守着距离,
原因是在于痛而不在于叫的。
  假使豪猪们中夹着一个别的,并没有刺,则无论怎么叫,它们总还是挤过来。孔子说:
礼不下庶人〔5〕。照现在的情形看,该是并非庶人不得接近豪猪,却是豪猪可以任意刺着
庶人而取得温暖。受伤是当然要受伤的,但这也只能怪你自己独独没有刺,不足以让他守定
适当的距离。孔子又说:刑不上大夫。这就又难怪人们的要做绅士。
  这些豪猪们,自然也可以用牙角或棍棒来抵御的,但至少必须拚出背一条豪猪社会所制
定的罪名:“下流”或“无礼”。
  一月二十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莽原》半月刊第四期。
  〔2〕 袁世凯(1859—1916) 字慰亭,河南项城人,原是清朝直隶总督兼
北洋大臣、内阁总理大臣。民国成立后,窃取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大总统职位,一九一
六年一月复辟帝制,自称“洪宪”皇帝。同年六月在全国人民的愤怒声讨中死去。袁在复辟
的阴谋活动中,曾指使杨度等所谓“六君子”组织筹安会,赤裸裸地鼓吹帝制,遭到人民强
烈反对。所以这里说袁世凯“用得不大巧”。
  〔3〕 Schopenhauer 叔本华。下文的《Parerga und P
aralipo-mena》(《副业和补遗》),叔本华一八五一年出版的一本杂文集。
  〔4〕 “Keep your distance!”英语:“保持你的距离!”即
不要太亲近的意思。
  〔5〕 “礼不下庶人”和下文的“刑不上大夫”二句,见《礼记·曲礼》。
不 是 信〔1〕
  一个朋友忽然寄给我一张《晨报副刊》,我就觉得有些特别,因为他是知道我懒得看这
种东西的。但既然特别寄来了,姑且看题目罢:《关于下面一束通信告读者们》。署名是:
志摩。哈哈,这是寄来和我开玩笑的,我想;赶紧翻转,便是几封信,这寄那,那寄这,看
了几行,才知道似乎还是什么“闲话……闲话”问题〔2〕。这问题我仅知道一点儿,就是
曾在新潮社〔3〕看见陈源教授即西滢先生的信〔4〕,说及我“捏造的事实,传布的‘流
言’,本来已经说不胜说”。不禁好笑;人就苦于不能将自己的灵魂砍成酱,因此能有记忆
,也因此而有感慨或滑稽。记得首先根据了“流言”,来判决杨荫榆事件即女师大风潮的,
正是这位西滢先生,那大文便登在去年五月三十日发行的《现代评论》上。我不该生长“某
籍”又在“某系”教书,所以也被归入“暗中挑剔风潮”〔5〕者之列,虽然他说还不相信
,不过觉得可惜。在这里声明一句罢,以免读者的误解:“某系”云者,大约是指国文系,
不是说研究系。
  那时我见了“流言”字样,曾经很愤然,立刻加以驳正,虽然也很自愧没有“十年读书
十年养气的工夫”〔6〕。不料过了半年,这些“流言”却变成由我传布的了,自造自己的
“流言”,这真是自己掘坑埋自己,不必说聪明人,便是傻子也想不通。倘说这回的所谓“
流言”,并非关于“某籍某系”的,乃是关于不信“流言”的陈源教授的了,则我实在不知
道陈教授有怎样的被捏造的事实和流言在社会上传布。说起来惭愧煞人,我不赴宴会,很少
往来,也不奔走,也不结什么文艺学术的社团,实在最不合式于做捏造事实和传布流言的枢
纽。只是弄弄笔墨是在所不免的,但也不肯以流言为根据,故意给它传布开来,虽然偶有些
“耳食之言”〔7〕,又大抵是无关大体的事;要是错了,即使月久年深,也决不惜追加订
正,例如对于汪原放先生“已作古人”一案〔8〕,其间竟隔了几乎有两年。——但这自然
是只对于看过《热风》的读者说的。
  这几天,我的“捏……言”罪案,仿佛只等于昙花一现了,《一束通信》的主要部分中
,似乎也承情没有将我“流”
  进去,不过在后屁股的《西滢致志摩》是附带的对我的专论,虽然并非一案,却因为亲
属关系而灭族,或文字狱的株连一般。灭族呀,株连呀,又有点“刑名师爷”〔9〕口吻了
,其实这是事实,法家不过给他起了一个名,所谓“正人君子”是不肯说的,虽然不妨这样
做。此外如甲对乙先用流言,后来却说乙制造流言这一类事,“刑名师爷”的笔下就简括到
只有两个字:“反噬”。呜呼,这实在形容得痛快淋漓。然而古语说,“察见渊鱼者不祥”
〔10〕,所以“刑名师爷”总没有好结果,这是我早经知道的。
  我猜想那位寄给我《晨报副刊》的朋友的意思了:来刺激我,讥讽我,通知我的,还是
要我也说几句话呢?终于不得而知。好,好在现在正须还笔债,就用这一点事来搪塞一通罢
,说话最方便的题目是《鲁迅致bb》,既非根据学理和事实〔11〕的论文,也不是“笑吟
吟”的天才的讽刺〔12〕,不过是私人通信而已,自己何尝愿意发表;无论怎么说,粪坑
也好,毛厕〔13〕也好,决定与“人气”〔14〕无关。即不然,也是因为生气发热〔1
5〕,被别人逼成的,正如别的副刊将被《晨报副刊》“逼死”〔16〕一样。我的镜子真
可恨,照出来的总是要使陈源教授呕吐的东西,但若以赵子昂〔17〕——“是不是他?”
——画马为例,自然恐怕正是我自己。自己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总得替想一想。现在不
是要谈到《西滢致志摩》么,那可是极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要跌入“泥潭中”,遇到“
悻悻的狗”〔18〕,暂时再也看不见“笑吟吟”。至少,一关涉陈源两个字,你总不免要
被公理家认为“某籍”,“某系”,“某党”,“喽罗”,“重女轻男”〔19〕……等;
而且还得小心记住,倘有人说过他是文士,是法兰斯,你便万不可再用“文士”或“法兰斯
”〔20〕字样,否则,——自然,当然又有“某籍”……等等的嫌疑了,我何必如此陷害
无辜,《鲁迅致bb》决计不用,所以一直写到这里,还没有题目,且待写下去看罢。
  我先前不是刚说我没有“捏造事实”么?那封信里举的却有。说是我说他“同杨荫榆女
士有亲戚朋友的关系,并且吃了她许多的酒饭”了,其实都不对。杨荫榆女士的善于请酒,
我说过的,或者别人也说过,并且偶见于新闻上。现在的有些公论家,自以为中立,其实却
偏,或者和事主倒有亲戚,朋友,同学,同乡,……等等关系,甚至于叨光了酒饭,我也说
过的。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么,报社收津贴,连同业中也互讦过,但大家仍都自称为公论。至
于陈教授和杨女士是亲戚而且吃了酒饭,那是陈教授自己连结起来的,我没有说曾经吃酒饭
,也不能保证未曾吃酒饭,没有说他们是亲戚,也不能保证他们不是亲戚,大概不过是同乡
罢,但只要不是“某籍”,同乡有什么要紧呢。绍兴有“刑名师爷”,绍兴人便都是“刑名
师爷”的例,是只适用于绍兴的人们的。
  我有时泛论一般现状,而无意中触着了别人的伤疤,实在是非常抱歉的事。但这也是没
法补救,除非我真去读书养气,一共廿年,被人们骗得老死牖下;或者自己甘心倒掉;或者
遭了阴谋。即如上文虽然说明了他们是亲戚并不是我说的话,但因为列举的名词太多了,“
同乡”两字,也足以招人“生气”,只要看自己愤然于“流言”中的“某籍”两字,就可想
而知。照此看来,这一回的说“叭儿狗”〔21〕(《莽原半月刊》第一期),怕又有人猜
想我是指着他自己,在那里“悻悻”了。其实我不过是泛论,说社会上有神似这个东西的人
,因此多说些它的主人:阔人,太监,太太,小姐。本以为这足见我是泛论了,名人们现在
那里还有肯跟太监的呢,但是有些人怕仍要忽略了这一层,各各认定了其中的主人之一,而
以“叭儿狗”自命。时势实在艰难,我似乎只有专讲上帝,才可以免于危险,而这事又非我
所长。但是,倘使所有的只是暴戾之气,还是让它尽量发出来罢,“一群悻悻的狗”,在后
面也好,在对面也好。我也知道将什么之气都放在心里,脸上笔下却全都“笑吟吟”,是极
其好看的;可是掘不得,小小的挖一个洞,便什么之气都出来了。但其实这倒是真面目。
  第二种罪案是“近一些的一个例”,陈教授曾“泛论图书馆的重要”,“说孤桐先生在
他未下台以前发表的两篇文章里,这一层‘他似乎没看到’。”我却轻轻地改为“听说孤桐
先生倒是想到了这一节,曾经发表过文章,然而下台了,很可惜”了。而且还问道:“你看
见吗,那刀笔吏〔22〕的笔尖?”“刀笔吏”是不会有漏洞的,我却与陈教授的原文不合
,所以成了罪案,或者也就不成其为“刀笔吏”了罢。《现代评论》早已不见,全文无从查
考,现在就据这一回的话,敬谨改正,为“据说孤桐先生在未下台以前发表的文章里竟也没
想到;现在又下了台,目前无法补救了,很可惜”罢。这里附带地声明,我的文字中,大概
是用别人的原文用引号,举大意用“据说”,述听来的类似“流言”的用“听说”,和《晨
报》大将文例不相同。
  第三种罪案是关于我说“北大教授兼京师图书馆副馆长月薪至少五六百元的李四光”的
事,据说已告了一年的假,假期内不支薪,副馆长的月薪又不过二百五十元。别一张《晨副
》上又有本人的声明,话也差不多,不过说月薪确有五百元,只是他“只拿二百五十元”,
其余的“捐予图书馆购买某种书籍”了。此外还给我许多忠告,这使我非常感谢,但愿意奉
还“文士”的称号〔23〕,我是不属于这一类的。只是我以为告假和辞职不同,无论支薪
与否,教授也仍然是教授,这是不待“刀笔吏”才能知道的。至于图书馆的月薪,我确信李
教授(或副馆长)现在每月“只拿二百五十元”的现钱,是美国那面的;中国这面的一半,
真说不定要拖欠到什么时候才有。但欠帐究竟也是钱,别人的兼差,大抵多是欠帐,连一半
现钱也没有,可是早成了有些论客的口实了,虽然其缺点是在不肯及早捐出去。我想,如果
此后每月必发,而以学校欠薪作比例,中国的一半是明年的正月间会有的,倘以教育部欠俸
作比例,则须十七年正月间才有,那时购买书籍来,我一定就更正,只要我还在做“官僚”
,因为这容易得知,我也自信还有这样的记性,不至于今年忘了去年事。但是,倘若又被章
士钊们革掉,那就莫明其妙,更正的事也只好作罢了。可是我所说的职衔和钱数,在今日却
是事实。
  第四种的罪案是……。陈源教授说,“好了,不举例了。”
  为什么呢?大约是因为“本来已经说不胜说”,或者是在矫正“打笔墨官司的时候,谁
写得多,骂得下流,捏造得新奇就是谁的理由大”的恶习之故罢,所以就用三个例来概其全
般,正如中国戏上用四个兵卒来象征十万大军一样。此后,就可以结束,漫骂——“正人君
子”一定另有名称,但我不知道,只好暂用这加于“下流”人等的行为上的话——了。原文
很可以做“正人君子”的真相的标本,删之可惜,扯下来粘在后
面罢——
  “有人同我说,鲁迅先生缺乏的是一面大镜子,所以永远见不到他的尊容。我说他说错
了。鲁迅先生的所以这样,正因为他有了一面大镜子。你听见过赵子昂——是不是他?——
画马的故事罢?他要画一个姿势,就对镜伏地做出那个姿势来。鲁迅先生的文章也是对了他
的大镜子写的,没有一句骂人的话不能应用在他自己的身上。要是你不信,我可以同你打一
个赌。”
  这一段意思很了然,犹言我写马则自己就是马,写狗自己就是狗,说别人的缺点就是自
己的缺点,写法兰斯自己就是法兰斯,说“臭毛厕”自己就是臭毛厕,说别人和杨荫榆女士
同乡,就是自己和她同乡。赵子昂也实在可笑,要画马,看看真马就够了,何必定作畜生的
姿势;他终于还是人,并不沦入马类,总算是侥幸的。不过赵子昂也是“某籍”,所以这也
许还是一种“流言”,或自造,或那时的“正人君子”所造都说不定。这只能看作一种无稽
之谈。倘若陈源教授似的信以为真,自己也照样做,则写法兰斯的时候坐下做一个法姿势,
讲“孤桐先生”的时候立起作一个孤姿势,倒还堂哉皇哉;可是讲“粪车”〔24〕也就得
伏地变成粪车,说“毛厕”即须翻身充当便所,未免连臭架子也有些失掉罢,虽然肚子里本
来满是这样的货色。
  “不是有一次一个报馆访员称我们为‘文士’吗?鲁迅先生为了那名字几乎笑掉了牙。
可是后来某报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的权威者’他倒又不笑了。
  “他没有一篇文章里不放几枝冷箭,但是他自己常常的说人‘放冷箭’,并且说‘放冷
箭’是卑劣的行为。
  “他常常‘散布流言’和‘捏造事实’,如上面举出来的几个例,但是他自己又常常的
骂人‘散布流言’‘捏造事实’,并且承认那样是‘下流’。
  “他常常的无故骂人,要是那人生气,他就说人家没有‘幽默’。可是要是有人侵犯了
他一言半语,他就跳到半天空,骂得你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
  这是根据了三条例和一个赵子昂故事的结论。其实是称别个为“文士”我也笑,称我为
“思想界的权威者”〔25〕我也笑,但牙却并非“笑掉”,据说是“打掉”的,这较可以
使他们快意些。至于“思想界的权威者”等等,我连夜梦里也没有想做过,无奈我和“鼓吹
”的人不相识,无从劝止他,不像唱双簧的朋友,可以彼此心照;况且自然会有“文士”来
骂倒,更无须自己费力。我也不想借这些头衔去发财发福,有了它于实利上是并无什么好处
的。我也曾反对过将自己的小说采入教科书,怕的是教错了青年,记得曾在报上发表;〔2
6〕不过这本不是对上流人说的,他们当然不知道。冷箭呢,先是不肯的,后来也放过几枝
,但总是对于先“放冷箭”用“流言”的如陈源教授之辈,“请君入瓮”〔27〕,也给他
尝尝这滋味。不过虽然对于他们,也还是明说的时候多,例如《语丝》上的《音乐》〔28
〕就说明是指徐志摩先生,《我的籍和系》和《并非闲话》也分明对西滢即陈源教授而发;
此后也还要射,并无悔祸之心。至于署名,则去年以来只用一个,就是陈教授之所谓“鲁迅
,即教育部佥事周树人”〔29〕就是。但在下半年,应将“教育部佥事”五字删去,因为
被“孤桐先生”所革;今年却又变了“暂署佥事”〔30〕了,还未去做,然而豫备去做的
,目的是在弄几文俸钱,因为我祖宗没有遗产,老婆没有奁田,文章又不值钱,只好以此暂
且糊口。还有一个小目的,是在对于以我去年的免官为“痛快”者,给他一个不舒服,使他
恨得扒耳搔腮,忍不住露出本相。至于“流言”,则先已说过,正是陈源教授首先发明的专
卖品,独有他听到过许多;在我呢,心术是看不见的东西,且勿说,我的躲在家里的生活即
不利于作“捏……言”的枢纽。剩下的只有“幽默”问题了,我又没有说过这些话,也没有
主张过“幽默”,也许将这两字连写,今天还算第一回。我对人是“骂人”,人对我是“侵
犯了一言半语”,这真使我记起我的同乡“刑名师爷”来,而且还是弄着不正经的“出重出
轻”的玩意儿的时候。这样看来,一面镜子确是该有的,无论生在那一县。还有罪状哩——
“他常常挖苦别人家抄袭。有一个学生钞了沫若的几句诗,他老先生骂得刻骨镂心的痛快,
可是他自己的《中国小说史略》,却就是根据日本人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
‘小说’一部分。其实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蓝本,本可以原谅,只要你在书中有那样的
声明,可是鲁迅先生就没有那样的声明。在我们看来,你自己做了不正当的事也就罢了,何
苦再去挖苦一个可怜的学生,可是他还尽量的把人家刻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是
自古已有的道理。”
  这“流言”早听到过了;后来见于《闲话》,说是“整大本的"繝窃”,但不直指我,?庇行┤说目谕飞希聪啻侵肝业摹吨泄∷凳仿浴贰!玻常薄澄蚁嘈懦略唇淌谑且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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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常沂怯谩短焦慵恰贰玻常浮车模送饣挂槐疽槐舅哑鹄础F溆喾至浚∩幔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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窖摹J栊∷邓溆腥怂低翘觳偶床环了酝飨嘞瘢玻矗啊车乙晕烤挂惨
远来次螅焕吩蚴羌褪拢倘徊坏蓖党墒椋膊槐厝窖K凳栊∷迪嗬嗖环粒
酚屑傅憬票闶恰?繝窃”,那是“正人君子”的特别意见,只在以“一言半语”“侵犯”
“鲁迅先生”时才适用的。好在盐谷氏的书听说(!)已有人译成(?)
  中文,两书的异点如何,怎样“整大本的"繝窃”,还是做“蓝本”,不久(?)就可?悦靼琢恕T谡庖郧埃乙晕峙铝略唇淌谧约阂膊恢勒庑┑紫福蛭还翘吹摹岸
持浴薄2恢蓝圆欢裕浚ㄑ喂冉淌诘摹吨俏难Ц怕劢不啊返囊氡荆衲晗奶炜醇耍
灏儆嘁车脑椋氤闪吮”〉囊槐荆切∷狄徊糠荩臀业囊参薮佣员攘恕9愀嫔先吹
馈把∫搿薄玻矗薄场4氪鞘翟诖厦鞯煤堋J率娜詹辜恰#?
  但我还要对于“一个学生钞了沫若的几句诗”这事说几句话;“骂得刻骨镂心的痛快”
的,似乎并不是我。因为我于诗向不留心,所以也没有看过“沫若的诗”,因此即更不知道
别人的是否钞袭。陈源教授的那些话,说得坏一点,就是“捏造事实”,故意挑拨别人对我
的恶感,真可以说发挥着他的真本领。说得客气一点呢,他自说写这信时是在“发热”,那
一定是热度太高,发了昏,忘记装腔了,不幸显出本相;并且因为自己爬着,所以觉得我“
跳到半天空”,自己抓破了皮肤或者一向就破着,却以为被我“骂”破了。——但是,我在
有意或无意中碰破了一角纸糊绅士服,那也许倒是有的;此后也保不定。彼此迎面而来,总
不免要挤擦,碰磕,也并非“还不肯罢休”。
  绅士的跳踉丑态,实在特别好看,因为历来隐藏蕴蓄着,所以一来就比下等人更浓厚。
因这一回的放泄,我才悟到陈源教授大概是以为揭发叔华女士的剽窃小说图画的文章,也是
我做的,〔42〕所以早就将“大盗”两字挂在“冷箭”上,射向“思想界的权威者”。殊
不知这也不是我做的,我并不看这些小说。“琵亚词侣”的画,我是爱看的,但是没有书,
直到那“剽窃”问题发生后,才刺激我去买了一本Art of A.Beardsley
来,化钱一元七。可怜教授的心目中所看见的并不是我的影,叫跳竟都白费了。遇见的“粪
车”,也是境由心造的,正是自己脑子里的货色,要吐的唾沫,还是静静的咽下去罢。
  太费纸张了,虽然我不至于娇贵到会发热,但也得赶紧的收梢。然而还得粘上一段大罪
状——“据他自己的自传,他从民国元年便做了教育部的官,从没脱离过。所以袁世凯称帝
,他在教育部,曹锟贿选〔43〕,他在教育部,‘代表无耻的彭允彝〔44〕做总长,他
也在教育部,甚而至于‘代表无耻的章士钊’免了他的职后,他还大嚷‘佥事这一个官儿倒
也并不算怎样的“区区”’,怎样有人在那里钻谋补他的缺,怎样以为无足轻重的人是‘慷
他人之慨’,如是如是,这样这样……这像‘青年叛徒的领袖’吗?
  “其实一个人做官也不大要紧,做了官再装出这样的面孔来可叫人有些恶心吧了。
  “现在又有人送他‘土匪’的名号了。好一个‘土匪’。”
  苦心孤诣给我加了上去的“土匪”的恶名,这一回忽又否认了,可见唾沫还是静静的咽
下去好,免得后来自己舐回去。但是,“文士”别有慧心,那里会给我便宜呢,自然即代以
自“袁世凯称帝”以来的罪恶,仿佛“称帝”“贿选”那类事,我既在教育部,即等于全由
我一手包办似的。这是真的,从那时以来,我确没有带兵独立过,但我也没有冷笑云南起义
〔45〕,也没有希望国民军〔46〕失败;对于教育部,其实是脱离过两回,一是张勋复
辟〔47〕时,一就是章士钊长部时,前一回以教授的一点才力自然不知道,后一回却忘却
得有些离奇。我向来就“装出这样的面孔”,不但毫不顾忌陈源教授可“有些恶心”,对于
“孤桐先生”也一样。要在我的面孔上寻出些有趣来,本来是没头脑的妄想,还是去看别的
面孔罢。
  这类误解似乎不止陈源教授,有些人也往往如此,以为教员清高,官僚是卑下的。真所
谓“得意忘形”,“官僚官僚”的骂着。可悲的就在此,现在的骂官僚的人里面,到外国去
炸大〔48〕过一回而且做教员的就很多:所谓“钻谋补他的缺”的也就是这一流,那时我
说“佥事这一个官儿倒也并不算怎样的‘区区’”,就为此人的乘机想做官而发,刺他一针
,聊且快意,不提防竟又被陈教授“刻骨镂心”的记住了,也许又疑心我向他在“放冷箭”
了罢。
  我并非因为自己是官僚,定要上侪于清高的教授之列,官僚的高下也因人而异,如所谓
“孤桐先生”,做官时办《甲寅》,佩服的人就很多,下台之后,听说更有生气了。而我“
下台”时所做的文章,岂不是不但并不更有生气,还招了陈源教授的一顿“教训”〔49〕
,而且罪孽深重,延祸“面孔”了么?
  这是以文才和面孔言;至于从别一方面看,则官僚与教授就有“一丘之貉”之叹,这就
是说:钱的来源。国家行政机关的事务官所得的所谓俸钱,国立学校的教授所得的所谓薪水
,还不是同一来源,出于国库的么?在曹锟政府下做国立学校的教员,和做官的没有大区别
。难道教员的是捐给了学校,所以特别清高了?袁世凯称帝时代,陈源教授或者还在外国的
研究室里,是到了曹锟贿选前后才做教授的,比我到北京迟得多,福气也比我好得多。曹锟
贿选,他做教授,“代表无耻的彭允彝做总长”,他做教授,“甚而至于‘代表无耻的章士
钊’做总长”,他自然做教授,我可是被革掉了,甚而至于待到那“甚而至于‘代表无耻的
章士钊’”不做总长了,他自然还做教授,归国以来,一帆风顺,一个小钉子也没有碰。这
当然是因为有适宜的面孔,不“叫人有些恶心”之故喽。看他脸上既无我一样的可厌的“八
字胡子”,也可以说没有“官僚的神情”,所以对于他的面孔,却连我也并没有什么大“恶
心”,而且仿佛还觉得有趣。这一类的面孔,只要再白胖一点,也许在中国就不可多得了。
  不免招我说几句费话的不过是他对镜装成的姿势和“爆发”出来的蕴蓄,但又即刻掩了
起来,关上大门,据说“大约不再打这样的笔墨官司”了。前面的香车既经杳然,我且不做
叫门的事,因为这些时候所遇到的大概不过几个家丁;而且已是往“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
复校纪念会”的时候了,就这样的算收束。
  二月一日。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二月八日《语丝》周刊第六十五期。
  〔2〕 一九二五年女师大风潮中,章士钊在《停办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呈文》里诬蔑女
学生“不受检制。竟体忘形。啸聚男生。蔑视长上。”这期间陈西滢也曾在口头上侮辱女学
生。而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晨报副刊》发表的《“闲话”引出来的闲话》一文
,却恭维陈说:“西滢是分明私淑法朗士的,也不只写文章一件事——除了他对女性的态度
,那是太忠贞了。”这就引起岂明(周作人)在同月二十日《晨报副刊》发表《闲话的闲话
之闲话》一文,针对徐志摩说陈西滢“忠贞”于女性一点,揭发了陈侮辱女学生的话:“我
知道在北京有两位新文化新文学的名人名教授,因为愤女师前途之棘,先章士钊,后杨荫榆
而扬言于众曰:‘现在的女学生都可以叫局。’”于是在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上就发表
有徐志摩的《关于下面一束通信告读者们》和陈西滢《闲话的闲话之闲话引出来的几封信》
,共同对鲁迅进行攻击和诽谤。在陈西滢的这《几封信》中有两封《致岂明》的信,其中他
自己承认“疑心先生骂的有我在里面”,一面又加以辩解,并且一再说“先生兄弟两位”或
“令兄鲁迅先生”,把鲁迅也拉在一起。此外,在他的这《几封信》中还有一封题为《致志
摩》的长信,内容全是对鲁迅的造谣和诬蔑,因此鲁迅写了这篇文章。
  〔3〕 新潮社 北京大学部分学生和教员组织的一个具有进步倾向的社团。一九一八
年底成立。主要成员有傅斯年、罗家伦、杨振声、周作人等,曾出版《新潮》月刊(一九一
九年一月创刊,一九二二年三月出至三卷二期停刊)、《新潮丛书》和《新潮社文艺丛书》
。后来,由于主要成员的变化,逐渐右倾,无形解体。
  〔4〕 指陈西滢给岂明的两封信中的第一信。参看本卷第209页注〔1〕。
  〔5〕 “暗中挑剔风潮” 陈西滢攻击鲁迅等人的一句不通的话。
  参看本卷第80页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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