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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71 鲁迅(现代)
  所以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
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战具比我们精利的欧美人,战具未
必比我们精利的匈奴蒙古满洲人,都如入无人之境。“土崩瓦解”这四个字,真是形容得有
自知之明。
  多有“不耻最后”的人的民族,无论什么事,怕总不会一下子就“土崩瓦解”的,我每
看运动会时,常常这样想: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
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四 流产与断种
  近来对于青年的创作,忽然降下一个“流产”的恶谥,哄然应和的就有一大群。我现在
相信,发明这话的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不过偶尔说一说;应和的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世事
本来大概就这样。
  我独不解中国人何以于旧状况那么心平气和,于较新的机运就这么疾首蹙额;于已成之
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兴之事就这么求全责备?
  智识高超而眼光远大的先生们开导我们:生下来的倘不是圣贤,豪杰,天才,就不要生
;写出来的倘不是不朽之作,就不要写;改革的事倘不是一下子就变成极乐世界,或者,至
少能给我(!)有更多的好处,就万万不要动!……
  那么,他是保守派么?据说:并不然的。他正是革命家。
  惟独他有公平,正当,稳健,圆满,平和,毫无流弊的改革法;现下正在研究室里研究
着哩,——只是还没有研究好。
  什么时候研究好呢?答曰:没有准儿。
  孩子初学步的第一步,在成人看来,的确是幼稚,危险,不成样子,或者简直是可笑的
。但无论怎样的愚妇人,却总以恳切的希望的心,看他跨出这第一步去,决不会因为他的走
法幼稚,怕要阻碍阔人的路线而“逼死”他;也决不至于将他禁在床上,使他躺着研究到能
够飞跑时再下地。因为她知道:假如这么办,即使长到一百岁也还是不会走路的。
  古来就这样,所谓读书人,对于后起者却反而专用彰明较著的或改头换面的禁锢。近来
自然客气些,有谁出来,大抵会遇见学士文人们挡驾:且住,请坐。接着是谈道理了:调查
,研究,推敲,修养,……结果是老死在原地方。否则,便得到“捣乱”的称号。我也曾有
如现在的青年一样,向已死和未死的导师们问过应走的路。他们都说:不可向东,或西,或
南,或北。但不说应该向东,或西,或南,或北。我终于发见他们心底里的蕴蓄了:不过是
一个“不走”而已。
  坐着而等待平安,等待前进,倘能,那自然是很好的,但可虑的是老死而所等待的却终
于不至;不生育,不流产而等待一个英伟的宁馨儿〔22〕,那自然也很可喜的,但可虑的
是终于什么也没有。
  倘以为与其所得的不是出类拔萃的婴儿,不如断种,那就无话可说。但如果我们永远要
听见人类的足音,则我以为流产究竟比不生产还有望,因为这已经明明白白地证明着能够生
产的了。
  十二月二十日。
  〔1〕 本篇最初分三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日、十二日、二十二日北京《国民
新报副刊》。
  〔2〕 一个阔人 指章士钊。关于读经“救国”,参看本卷第131页注〔11〕。
  〔3〕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语见《论语·学而》。“说”同“悦”。
  〔4〕 开学校,废读经 清政府在一八九四年(光绪二十年,甲午)中日战争中战败
后,不久就采取了一些改良主义的办法。戊戌变法(1898)期间,光绪帝于七月六日下
诏普遍设立中小学,改书院为学堂;六月二十日曾诏令在科举考试中废止八股,“向用四书
文者,一律改试策论”。
  〔5〕 “钦定四库全书” 清代乾隆三十八年(1773)设立四库全书馆,把宫中
所藏和民间乀籍,命馆臣分别加以选择、钞录,费时十年,共选录书籍三千五百○三种
,分经、史、子、集四部,即所谓“钦定四库全书”。它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保存和整理文献
的作用;但这也是清政府文化统制的具体措施之一,凡被认为“违碍”的书,或遭“全毁”
、“抽毁”,或被加以窜改,使后来无可依据。
  〔6〕 《琳琅秘室丛书》 清代胡校刊,共五集,计三十六种。
  所收主要是掌故、说部、释道方面的书。
  〔7〕 《茅亭客话》 宋代黄休复著,共十卷。内容是记录从五代到宋代真宗时(约
当公元十世纪)的蜀中杂事。
  〔8〕 《三朝北盟汇编》 宋代徐梦莘编,共二百五十卷。书中汇辑从宋徽宗政和七
年(1117)到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间宋、金和战的史料。
  〔9〕 《宋人说部丛书》 指商务印书馆印行的“宋人说部书”
  (都是笔记小说),夏敬观编校,共出二十余种。
  〔10〕 《野获编》 即《万历野获编》,明代沈德符著,三十卷,补遗四卷。记载
明代开国至神宗万历间的典章制度和街谈巷语。
  〔11〕 《明季南北略》 指《明季北略》和《明季南略》。清代计六奇编。《北略
》二十四卷,记载万历四十四年(1616)至崇祯十七年(1644)间事;《南略》十
八卷,与《北略》相衔接,记至清康熙元年(1662)南明永历帝被害止。
  〔12〕 《明季稗史汇编》 清代留云居士辑,共二十七卷,汇刊稗史十六种。各书
所记都是明末的遗事。有都城留云居排印本。
  〔13〕 《痛史》 乐天居士编,共三集。辛亥革命后由上海商务印书馆汇印,收明
末清初野史二十余种。
  〔14〕 Le Bon 勒朋(1841—1931),法国社会心理学家。他在《
民族进化的心理定律》一书中说:“欲了解种族之真义必将之同时伸长于过去与将来,死者
较之生者是无限的更众多,也是较之他们更强有力。”(张公表译,商务印书馆版)参看《
热风·随感录三十八》。
  〔15〕 关于美国禁讲进化论,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十七号(一九二五年
十一月七日)的《再疏解奁义》中说:“田芮西州Ten-nessee。尊崇耶教较笃者
也。曾于州宪订明。凡学校教科书。理与圣经相牾。应行禁制。州有市曰堞塘Dayton
。其小学校中。有教员曰师科布John Thomas Scopes。以进化论授于徒
。州政府大怒。谓其既违教义。复触宪纲。因名捕师氏。下法官按问其罪。”后来因“念其
文士。罚锾百元”。进化论,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1809—1882)在《物种起源》
等著作中提出的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进化学说。它揭示了生物的起源、变异和发展的规律,
对近代生物科学产生了巨大影响。
  〔16〕 《笑林广记》 明代冯梦龙编有《广笑府》十三卷,至清代被禁止,后来书
坊改编为《笑林广记》,共十二卷,编者署名游戏主人。关于金老鼠的笑话,见该书卷一(
亦见《广笑府》卷二)。
  〔17〕 民元革命 即辛亥革命。S城,指绍兴;都督,指王金发。
  参看《朝花夕拾·范爱农》及其有关注。王金发曾领导浙东洪门会党平阳党,号称万人
,故作者戏称他“出身绿林大学”。
  〔18〕 “自求多福” 语见《诗经·大雅·文王》:“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意
思是只要顺天命而行,则福禄自来。
  〔19〕 “不为最先,不耻最后” 参看本卷第110页注〔29〕。
  〔20〕 “不为戎首” 语出《礼记·檀弓》:“毋为戎首,不亦善乎?”据汉代郑
玄注:“为兵主来攻伐曰戎首”。“不为祸始”、“不为福先”,语见《庄子·刻意》:“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
  〔21〕 “锲而不舍” 语见《荀子·劝学》:“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雕刻
的意思。
  〔22〕 宁馨儿 晋宋时代俗语。《晋书·王衍传》:“何物老妪,生宁馨儿。”宁
馨儿是“这样的孩子”的意思。宁,这样;馨,语助词。
并非闲话(三)〔1〕
  西滢先生这回是义形于色,在《现代评论》四十八期的《闲话》里很为被书贾擅自选印
作品,因而受了物质上损害的作者抱不平。而且贱名也忝列于作者之列:惶恐透了。吃饭之
后,写一点自己的所感罢。至于捏笔的“动机”,那可大概是“不纯洁”的。〔2〕记得幼
小时候住在故乡,每看见绅士将一点骗人的自以为所谓恩惠,颁给下等人,而下等人不大感
谢时,则斥之曰“不识抬举!”我的父祖是读书的,总该可以算得士流了,但不幸从我起,
不知怎的就有了下等脾气,不但恩惠,连吊慰都不很愿意受,老实说罢:我总疑心是假的。
这种疑心,大约就是“不识抬举”的根苗,或者还要使写出来的东西“不纯洁”。
  我何尝有什么白刃在前,烈火在后,还是钉住书桌,非写不可的“创作冲动”〔3〕;
虽然明知道这种冲动是纯洁,高尚,可贵的,然而其如没有何。前几天早晨,被一个朋友怒
视了两眼,倒觉得脸有点热,心有点酸,颇近乎有什么冲动了,但后来被深秋的寒风一吹拂
,脸上的温度便复原,——没有创作。至于已经印过的那些,那是被挤出来的。这“挤”字
是挤牛乳之“挤”;这“挤牛乳”是专来说明“挤”字的,并非故意将我的作品比作牛乳,
希冀装在玻璃瓶里,送进什么“艺术之宫”。倘用现在突然流行起来了的论调,将青年的急
于发表未熟的作品称为“流产”,则我的便是“打胎”;或者简直不是胎,是狸猫充太子〔
4〕。所以一写完,便完事,管他妈的,书贾怎么偷,文士怎么说,都不再来提心吊胆。但
是,如果有我所相信的人愿意看,称赞好,我终于是欢喜的。后来也集印了,为的是还想卖
几文钱,老实说。
  那么,我在写的时候没有虔敬的心么?答曰:有罢。即使没有这种冠冕堂皇的心,也决
不故意耍些油腔滑调。被挤着,还能嬉皮笑脸,游戏三昧〔5〕么?倘能,那简直是神仙了

  我并没有在吕纯阳〔6〕祖师门下投诚过。
  但写出以后,却也不很爱惜羽毛,有所谓“敝帚自珍”的意思,因为,已经说过,其时
已经是“便完事,管他妈的”了。
  谁有心肠来管这些无聊的后事呢?所以虽然有什么选家在那里放出他那伟大的眼光,选
印我的作品,我也照例给他一个不管。其实,要管也无从管起的。我曾经替人代理过一回收
版税的译本,打听得卖完之后,向书店去要钱,回信却道,旧经理人已经辞职回家了,你向
他要去罢;我们可是不知道。这书店在上海,我怎能趁了火车去向他坐索,或者打官司?但
我对于这等选本,私心却也有“窃以为不然”的几点,一是原本上的错字,虽然一见就明知
道是错的,他也照样错下去;二是他们每要发几句伟论,例如什么主义咧,什么意思咧之类
,〔7〕大抵是我自己倒觉得并不这样的事。自然,批评是“精神底冒险”,批评家的精神
总比作者会先一步的,但在他们的所谓死尸上,我却分明听到心搏,这真是到死也说不到一
块儿,此外,倒也没有什么大怨气了。
  这虽然似乎是东方文明式的大度,但其实倒怕是因为我不靠卖文营生。在中国,骈文寿
序的定价往往还是每篇一百两,然而白话不值钱;翻译呢,听说是自己不能创作而嫉妒别人
去创作的坏心肠人所提倡的,将来文坛一进步,当然更要一文不值。我所写出来的东西,当
初虽然很碰过许多大钉子,现在的时价是每千字一至二三元,但是不很有这样好主顾,常常
只好尽些不知何自而来的义务。有些人以为我不但用了这些稿费或版税造屋,买米,而且还
靠它吸烟卷,吃果糖。殊不知那些款子是另外骗来的;我实在不很擅长于先装鬼脸去吓书坊
老板,然后和他接洽。我想,中国最不值钱的是工人的体力了,其次是咱们的所谓文章,只
有伶俐最值钱。
  倘真要直直落落,借文字谋生,则据我的经验,卖来卖去,来回至少一个月,多则一年
余,待款子寄到时,作者不但已经饿死,倘在夏天,连筋肉也都烂尽了,那里还有吃饭的肚
子。
  所以我总用别的道儿谋生;至于所谓文章也者,不挤,便不做。挤了才有,则和什么高
超的“烟士披离纯”〔8〕呀,“创作感兴”呀之类不大有关系,也就可想而知。倘说我假
如不必用别的道儿谋生,则心志一专,就会有“烟士披离纯”等类,而产生较伟大的作品,
至少,也可以免于献出剥皮的狸猫罢,那可是也未必。三家村的冬烘先生,一年到头,一早
到夜教村童,不但毫不“时时想政治活动”,简直并不很“干着种种无聊的事”〔9〕,但
是他们似乎并没有《教育学概论》或“高头讲章”〔10〕的待定稿,藏之名山〔11〕。
而马克思的《资本论》〔12〕,陀思妥夫斯奇的《罪与罚》〔13〕等,都不是啜末加〔
14〕加啡,吸埃及烟卷之后所写的。除非章士钊总长治下的“有些天才”的编译馆〔15
〕人员,以及讨得官僚津贴或银行广告费的“大报”〔16〕作者,于谋成事遂,睡足饭饱
之余,三月炼字,半年锻句,将来会做出超伦轶群的古奥漂亮作品。总之,在我,是肚子一
饱,应酬一少,便要心平气和,关起门来,什么也不写了;即使还写,也许不过是温暾之谈
,两可之论,也即所谓执中之说,公允之言,其实等于不写而已。
  所以上海的小书贾化作蚊子,吸我的一点血,自然是给我物质上的损害无疑,而我却还
没有什么大怨气,因为我知道他们是蚊子,大家也都知道他们是蚊子。我一生中,给我大的
损害的并非书贾,并非兵匪,更不是旗帜鲜明的小人:乃是所谓“流言”。即如今年,就有
什么“鼓动学潮”呀,“谋做校长”呀,“打落门牙”〔17〕呀这些话。有一回,竟连现
在为我的著作权受损失抱不平的西滢先生也要相信了,也就在《现代评论》(第二十五期)
的照例的《闲话》上发表出来;〔18〕它的效力就可想。譬如一个女学生,与其被若干卑
劣阴险的文人学士们暗地里散布些关于品行的谣言,倒不如被土匪抢去一条红围巾——物质
。但这种“流言”,造的是一个人还是多数人?姓甚,名谁?我总是查不出;后来,因为没
有多工夫,也就不再去查考了,仅为便于述说起见,就总称之曰畜生。
  虽然分了类,但不幸这些畜生就杂在人们里,而一样是人头,实际上仍然无从辨别。所
以我就多疑,不大要听人们的说话;又因为无话可说,自己也就不大愿意做文章。有时候,
甚至于连真的义形于色的公话也会觉得古怪,珍奇,于是乎而下等脾气的“不识抬举”遂告
成功,或者会终于不可救药。
  平心想起来,所谓“选家”这一流人物,虽然因为容易联想到明季的制艺的选家〔19
〕的缘故,似乎使人厌闻,但现在倒是应该有几个。这两三年来,无名作家何尝没有胜于较
有名的作者的作品,只是谁也不去理会他,一任他自生自灭。去年,我曾向DF〔20〕先
生提议过,以为该有人搜罗了各处的各种定期刊行物,仔细评量,选印几本小说集,来绍介
于世间;至于已有专集者,则一概不收,“再拜而送之大门之外”。但这话也不过终于是空
话,当时既无定局,后来也大家走散了。我又不能做这事业,因为我是偏心的。评是非时我
总觉得我的熟人对,读作品是异己者的手腕大概不高明。在我的心里似乎是没有所谓“公平
”,在别人里我也没有看见过,然而还疑心什么地方也许有,因此就不敢做那两样东西了:
法官,批评家。
  现在还没有专门的选家时,这事批评家也做得,因为批评家的职务不但是剪除恶草,还
得灌溉佳花,——佳花的苗。
  譬如菊花如果是佳花,则他的原种不过是黄色的细碎的野菊,俗名“满天星”的就是。
但是,或者是文坛上真没有较好的作品之故罢,也许是一做批评家,眼界便极高卓,所以我
只见到对于青年作家的迎头痛击,冷笑,抹杀,却很少见诱掖奖劝的意思的批评。有一种所
谓“文士”而又似批评家的,则专是一个人的御前侍卫,托尔斯泰呀,托她斯泰呀,指东画
西的,就只为一人做屏风。其甚者竟至于一面暗护此人,一面又中伤他人,却又不明明白白
地举出姓名和实证来,但用了含沙射影的口气,使那人不知道说着自己,却又另用口头宣传
以补笔墨所不及,使别人可以疑心到那人身上去。这不但对于文字,就是女人们的名誉,我
今年也看见有用了这畜生道的方法来毁坏的。古人常说“鬼蜮技俩”,其实世间何尝真有鬼
蜮,那所指点的,不过是这类东西罢了。这类东西当然不在话下,就是只做侍卫的,也不配
评选一言半语,因为这种工作,做的人自以为不偏而其实是偏的也可以,自以为公平而其实
不公平也可以,但总不可“别有用心”于其间的。
  书贾也像别的商人一样,惟利是图;他的出版或发议论的“动机”,谁也知道他“不纯
洁”,决不至于和大学教授的来等量齐观的。但他们除惟利是图之外,别的倒未必有什么用
意,这就是使我反而放心的地方。自然,倘是向来没有受过更奇特而阴毒的暗箭的福人,那
当然即此一点也要感到痛苦。
  这也算一篇作品罢,但还是挤出来的,并非围炉煮茗时中的闲话,临了,便回上去填作
题目,纪实也。
  十一月二十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七日《语丝》周刊第五十六期。
  〔2〕 关于版权和创作动机问题,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八期(一九二
五年十一月七日)的《闲话》里说:“有一种最取巧的窃盗他家的版权。……鲁迅,郁达夫
,叶绍钧,落华生诸先生都各人有自己出版的创作集,现在有人用什么小说选的名义,把那
里的小说部分或全部"繝窃了去,自然他们自己书籍的销路大受影响了。”又说:“一件艺?跗返牟舜看獾拇丛斐宥遣皇浅3;辜性幼疟鸬亩渴遣皇怯Φ奔性幼疟鹬植
淮拷嗟亩俊墒牵匆豢垂沤裰型獾母髦治囊彰朗跗罚颐遣荒懿凰邓堑牟亩
蠖际腔煸拥摹!?
  〔3〕 “创作冲动” 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八期的《闲话》中说:“
他们有时创造的冲动来时,不工作便吃饭睡觉都不成,可是有时也懒懒的让它过去了。”又
说:“一到创作的时候,真正的艺术家又忘却了一切,他只创造他心灵中最美最真实的东西
,断不肯放低自己的标准,去迎合普通读者的心理。”
  〔4〕 狸猫充太子 这是从《宋史·李宸妃传》宋仁宗(赵祯)生母李宸妃不敢认子
的故事演变而来的传说。清代石玉皨编述的公案小说《三侠五义》有这样的情节:宋真宗无
子,刘、李二妃皆怀孕,刘妃为争立皇后,与太监密谋,在李妃生子时,用一只剥皮的狸猫
将小孩换下来。
  〔5〕 游戏三昧 佛家语。这里是无挂无碍、泰然游戏的意思。
  〔6〕 吕纯阳(798—?) 即吕洞宾,名岩,号纯阳子,相传为唐末京兆(今陕
西长安)人,隐居终南山。民间传说他后来得道成仙,为“八仙”之一。他游戏人间的故事
如“三醉岳阳楼”、“三戏白牡丹”等在民间很流行。
  〔7〕 当时有些出版商任意编选作品牟利,编校工作往往十分粗疏,又好妄加评论。
如一九二二年由鲁庄云奇编辑、小说研究社发行的《小说年鉴》,其中收有鲁迅的《兔和猫
》、《鸭的喜剧》等,在评论中竟说《兔和猫》是“进化论的缩写”,对这篇小说在《晨报
副刊》发表时的排校错误不仅未予改正,还添了新的错误,如将“我说不然”排成“说我不
然”等。
  〔8〕 “烟士披离纯” 英语 Inspiration 的音译,“灵感”的意思。
  〔9〕 “干着种种无聊的事”等语,也见于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八期
的《闲话》:“一个靠教书吃饭而时时想政治活动的人不大会是好教员,一个靠政治活动吃
饭而教几点钟书的人也不大会是好教员……我每看见一般有些天才而自愿著述终身的朋友在
干着种种无聊的事情,只好为著作界的损失一叹了。”
  〔10〕 “高头讲章” 在经书正文上端留有较宽空白,刊印讲解文字,这些文字称
为“高头讲章”。后来泛指这类格式的经书。
  〔11〕 藏之名山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
  〔12〕 《资本论》 马克思(1818—1883)的主要著作,伟大的政治经济
学文献,共三卷。第一卷于一八六七年出版,第二、三卷在他逝世后由恩格斯整理,分别于
一八八五年和一八九四年出版。
  〔13〕 陀思妥夫斯奇([.X.BEGHESTGOPI,1821—1881) 通译陀思妥?蛩够砉骷摇!蹲镉敕!肥撬某て∷担话税肆瓿霭妗?
  〔14〕 末加(Mokha) 通译穆哈,阿拉伯也门共和国的海口,著名的咖啡产
地。
  〔15〕 编译馆 指当时的国立编译馆,由章士钊呈请创办,一九二五年十月成立。
  〔16〕 讨得官僚津贴或银行广告费的“大报” 指《现代评论》。
  《猛进》周刊第三十一期(一九二五年十月二日)刊有署名蔚麟的通信:
  “《现代评论》为受了段祺瑞、章士钊的几千块钱,吃着人的嘴软,拿着人的手软,对
于段祺瑞、章士钊的一切胡作非为,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又《现代评论》自第一卷第十六
期(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
  起,每期封底都整面刊登当时金城银行的广告。
  〔17〕 “打落门牙” 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段祺瑞政府邀请英、美、法等十
二国在北京召开所谓“关税特别会议”,企图与各帝国主义国家成立新的关税协定。北京各
学校、各团体五万余人当日在天安门集会反对,主张关税自主;赴会群众曾遭到大批武装警
察阻止和殴打,受伤十余人,被捕数人。次日,《社会日报》等登载不符事实的消息说:“
周树人(北大教员)齿受伤,脱落门牙二”(参看《坟·从胡须说到牙齿》)。
  〔18〕 参看本书《并非闲话》及其注〔8〕。
  〔19〕 制艺的选家 明代以八股文(制艺)取士,选家就应运而生;他们的八股文
选本所收的大抵都是陈腔滥调之作。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中有对于选家的淋漓尽致的描写

  〔20〕 DF 指郁达夫(1896—1945),浙江富阳人,作家,创造社重要
成员之一。著有短篇小说集《沉沦》、中篇小说《她是一个弱女子》、游记散文集《屐痕处
处》等。他在一九二七年一月三十日给北京《世界日报副刊》编者的信中说:“前三四年,
我在北京,屡次和鲁迅先生谈起,想邀集几个人起来,联合着来翻阅那些新出版的小刊物,
中间有可取的作品,就马上为他们表扬出来,介绍给大家,可以使许多未成名的青年作家,
得着些安慰,而努力去创作,后来以事去北京,此议就变成了水泡。”
我观北大〔1〕
  因为北大学生会的紧急征发,我于是总得对于本校的二十七周年纪念来说几句话。
  据一位教授〔2〕的名论,则“教一两点钟的讲师”是不配与闻校事的,而我正是教一
点钟的讲师。但这些名论,只好请恕我置之不理;——如其不恕,那么,也就算了,人那里
顾得这些事。
  我向来也不专以北大教员自居,因为另外还与几个学校有关系。然而不知怎的,——也
许是含有神妙的用意的罢,今年忽而颇有些人指我为北大派。我虽然不知道北大可真有特别
的派,但也就以此自居了。北大派么?就是北大派!怎么样呢?
  但是,有些流言家幸勿误会我的意思,以为谣我怎样,我便怎样的。我的办法也并不一
律。譬如前次的游行,报上谣我被打落了两个门牙,我可决不肯具呈警厅,吁请补派军警,
来将我的门牙从新打落。我之照着谣言做去,是以专检自己所愿意者为限的。
  我觉得北大也并不坏。如果真有所谓派,那么,被派进这派里去,也还是也就算了。理
由在下面:
  既然是二十七周年,则本校的萌芽,自然是发于前清的,但我并民国初年的情形也不知
道。惟据近七八年的事实看来,第一,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
好的,往上的道路走。虽然很中了许多暗箭,背了许多谣言;教授和学生也都逐年地有些改
换了,而那向上的精神还是始终一贯,不见得弛懈。自然,偶尔也免不了有些很想勒转马头
的,可是这也无伤大体,“万众一心”,原不过是书本子上的冠冕话。
  第二,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自从章士钊提了“整顿学风”〔3
〕的招牌来“作之师”〔4〕,并且分送金款〔5〕以来,北大却还是给他一个依照彭允彝
〔6〕的待遇。现在章士钊虽然还伏在暗地里做总长〔7〕,本相却已显露了;而北大的校
格也就愈明白。那时固然也曾显出一角灰色,但其无伤大体,也和第一条所说相同。
  我不是公论家,有上帝一般决算功过的能力。仅据我所感得的说,则北大究竟还是活的
,而且还在生长的。凡活的而且在生长者,总有着希望的前途。
  今天所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但如果北大到二十八周年而仍不为章士钊者流所谋害〔8〕
,又要出纪念刊,我却要预先声明:不来多话了。一则,命题作文,实在苦不过;二则,说
起来大约还是这些话。
  十二月十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北大学生会周刊》创刊号。
  〔2〕 指高仁山。参看本卷第120页注〔7〕。
  〔3〕 “整顿学风” 一九二五年八月章士钊起草所谓“整顿学风”的命令,由段祺
瑞发布。参看本卷第120页注〔4〕。
  〔4〕 “作之师” 语见《尚书·泰誓》:“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5〕 金款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因法郎贬值,坚持中国对法国的庚子赔款要以
金法郎支付。一九二五年春,段祺瑞政府不顾当时全国人民的坚决反对,同意了法方的无理
要求,从作为赔款抵押的中国盐税中付给债款后,收回余额一千多万元,这笔款被称为“金
款”。它们除大部充作北洋政府的军政开支外,从中拨出一百五十万元作为教育经费,当时
一些私立大学曾提出分享这笔钱,章士钊则坚持用于清理国立八校的积欠,“分送金款”即
指此事。
  〔6〕 彭允彝 字静仁,湖南湘潭人。一九二三年他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时,北京大
学为了反对他,曾一度与教育部脱离关系。一九二五年八月,北京大学又因章士钊“思想陈
腐,行为卑鄙”,也宣言反对他担任教育总长,与教育部脱离关系。所以这里说“还是给他
一个依照彭允彝的待遇”。
  〔7〕 暗地里做总长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北京市群众为要求关税自主,举
行示威游行,提出“驱逐段祺瑞”、“打死朱深、章士钊”等口号。章士钊即潜逃天津,并
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十一号(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五日)上宣称:“幸天相我。局势顿
移。所谓鸟官也者。已付之自然淘汰。”其实那时段祺瑞并未下台,章士钊也仍在暗中管理
部务。
  〔8〕 章士钊当时一再压迫北京大学,如北大宣布脱离教育部后,《甲寅》周刊即散
布解放北大的谣言,进行威胁;一九二五年九月五日,段祺瑞政府内阁会议决定,停发北大
经费。
碎  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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